第41章 没有别人

滕琮明瘫坐在地上, 愣愣地看着舒枕山。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似乎离死不远了。

被丢在地上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滴嘟滴嘟, 像警报声,屏幕突兀地闪烁。

电话来自滕琮明父亲的秘书。

滕琮明谨慎地看着手机, 皱起眉。

舒枕山抬了抬下巴:“你不接吗?”

铃声停止,过了几秒, 再次一个劲儿地响了起来。

滕琮明接起来, 颇为不耐烦地问:“喂?”

父亲秘书的态度恭敬,但语速很急,告诉滕琮明舆论还在发酵,市场反应很激烈。

网民不仅扒出了集团更多道德上的污点,还有很多较为专业的金融账号借机分析龙腾集团的财务状况, 指出他们的表现不容乐观, 建议投资者们谨慎决策。

这些金融账号的消息发得很快, 似乎龙腾集团刚被挂上热搜, 它们就跟进了信息发布。

秘书一笔带过地说, 背后可能有人在刻意将市场引导到对龙腾更不利的方向,但现在暂时没时间调查这个。

滕琮明的脸色一直不好,眉头越皱越紧, 听到“有人刻意引导市场动向”时,滕琮明眼皮一跳,抬眼望向舒枕山。

只见舒枕山气定神闲地坐在单人沙发里,却根本没有看滕琮明。舒枕山的眼神一直黏在不远处的冉步月身上, 而冉步月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滕琮明皱起眉,莫名觉得没眼看, 便别开了眼睛,秘书还在耳边火急火燎地汇报情况。

更重要的是,因为舆论甚嚣尘上,骂声震天,加上市场风向对集团的不看好,集团面向公众发售的金融产品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收到了大量兑付请求,正在迅速蚕食集团本就堪忧的现金流。

现在距离开市还剩六个多小时,集团分析师预估开盘后股价可能大幅下跌7%-10%,各家机构对集团的展望也可能会大幅度下调。

如果更多客户请求兑付现金,集团很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的状况,后果难以预料。

秘书非常严肃地对滕琮明说,他的父亲要求他立刻回国处理事务,不论他在国外玩什么。必须在今日上午回到集团总部。

滕琮明脸色苍白地挂了电话,舒枕山仿佛不知道他打完了电话,还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冉步月。

父亲和秘书那边不知道是舒枕山出了手,但滕琮明很清楚,不会有第二个人。

舒枕山做得很狡猾,在所有人处在负面情绪峰值时稍加引导,砚川集团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就能借市场之汐,让龙腾处于滔天洪水之下。

滕琮明只是没想到舒枕山动作这么快,仿佛他早已准备好了方案,只要冉步月那边将龙腾的负面信息发布出去,舒枕山就立刻跟上,推波助澜,煽风点火,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吧,滕琮明看着舒枕山那深邃专注的眼神,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tmd还是个情种。滕琮明在心里骂了声。他怎么没早点看出来。

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舒枕山手里还握着多少东西,会做到哪一步。

滕琮明心中兼有懊恼与恐慌,看着落在地毯上匕首,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抱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叫了声“舒总”。

舒枕山没应。

滕琮明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舒枕山这才收回目光,慢悠悠看向滕琮明。

“冉先生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同意,我也愿意为我以前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滕琮明卑微地请求道,“舒总,劳烦您手下留情,别对我们赶尽杀绝。”

舒枕山摇摇头:“我又没做什么。”

滕琮明:“舒总……”

舒枕山不欲多聊:“你要回国吧。准备什么时候走?”

滕琮明一愣。他都听到了?

舒枕山指了指大门,打断他:“门没锁。”

扣留突然变成了逐客令,滕琮明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双腿顿时灌满了雪花点。

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口,见舒枕山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滕琮明便飞快打开门,逃跑般的离开了套房。

好似捡回了一条命。

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到走廊尽头,滕琮明争分夺秒地掏出了另一个手机,接通了某条线路,低声急迫道:“对,现在就转移,打到瑞士的账号……要快!”

结束通话,滕琮明的双腿终于恢复知觉,快步走进电梯,联系司机:“现在送我去机场。”

屋里。

冉步月正在往门外走,舒枕山急忙叫住他:“阿冉。”

冉步月还是埋着头,没停顿,只顾往外走。

舒枕山快步追过去拉住他,注视他的眼睛说:“阿冉,我们聊聊。”

冉步月拧着脖子,逃避他的视线。

“你看着我。”舒枕山道。

冉步月被他抓着手腕没法行动,僵持几秒后,还是看向了舒枕山。

四目相接的时候,冉步月的目光就软了。

“我带你去沙漠看日出,看不看?”舒枕山低声问。

冉步月抿抿唇,道:“我要开车。”

舒枕山毫无犹豫地点头:“好,可以,你开车。”

十分钟后,滕琮明的商务座驾刚驶出车库,就被一辆飞驰而出的跑车超了过去,像一颗擦着耳鬓飞过的流星。

闪着碎光的罗马蓝,车身狂野精悍,正是滕琮明魂牵梦萦的那辆F80。

舒总现在出来做什么?

滕琮明愣了一下,立刻对司机说:“追上去。”

F80刚上路,还在居民区,为了避免扰民,所以速度很悠闲,几乎是把跑车当玩具车在开。

滕琮明的商务车点满油门,很快就追上去了。

F80开着车窗,开车的人居然不是舒枕山。

冉步月一根手指搭着方向盘下方,态度随意,富余感很足。

麻花辫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多头小蛇,垂在他肩头。

舒枕山坐在副驾驶,侧着头和冉步月讲话,冉步月也不看他,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面。

此情此景再次刷新滕琮明的认知极限,但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舒枕山突然看了过来,和看向冉步月的眼神完全不同。

滕琮明顿时如芒在背,要司机降低车速。被甩出很远的距离后,滕琮明仍然心有余悸。

窗外终于清净了,舒枕山淡定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冉步月:“下次给你编鱼骨辫?不容易散。”

“麻花辫你编了五次才编好,鱼骨辫打算试几次?”冉步月笑了一下,预告道,“坐稳。”

车窗上升,声浪忽地轰鸣,跑车飞驰驶入公路,在暗夜中疾驰狂奔。

路灯飞快向后退去,车内音乐的节奏伴随着引擎声,谁都没有主动提正事,只专注于享受纯粹的驾驶乐趣。

“我第一次看你开跑车,开得很好。”舒枕山问,“后来练过?”

他没有用“之前”,而是用的“后来”。

“没专门学。”冉步月说,“搞懂原理就行。”

舒枕山:“能的你。”

时速到达230公里的时候,冉步月说:“我是在你的监督下飙车的,没乱跑。”

舒枕山:“这个事情我们之后再聊。”

冉步月就不讲话了。

到达沙漠边缘后,他们换了一辆沙漠车,向导带领他们来到沙漠高处,告诉他们太阳升起的方向,就离开了。

夜空像块深蓝色的丝绸,水钻般的星星组成了银河,从天穹垂落到远方的沙丘里,波浪形的沙丘呈现出神秘的深灰蓝色。

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沙砾的窃窃私语,或许还有蜥蜴的小爪子踩在沙地上留下的脚步声,沙丘在极为缓慢地被重新塑造。

无垠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冉步月抱着膝盖看星星,下巴埋在膝盖里。舒枕山坐在他身边,沉默地斟酌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冉步月突然道。

舒枕山愣了愣:“你道什么歉?”

冉步月侧头看向他,又垂下眼:“我当时不成熟,无缘无故不理你很久,是我的问题。”

“……”舒枕山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阿冉,你什么都没做错。如果换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而且你父亲的事,我觉得很抱歉。”舒枕山说,“如果我早些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就不会那样逼问你……”

舒枕山觉得愧疚,他曾经猜测过各种原因,比如冉步月突然不爱他了,移情别恋了,或者自己无意中触怒了对方,但都没想到,是这样沉重的原因。

冉步月摇摇头:“换谁来都得急,你已经很宽容了。”

舒枕山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写写画画,过了会儿,他低头问道:“当时和我分手,有这个原因吗?”

这个词一出现,空气都凝滞了会儿。

分手,这是两人始终没有触碰到的话题。像一块禁地,现在被突然侵入了。

冉步月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舒枕山,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舒枕山看着他说,“但我不这么认为。”

“你还不知道吧。”冉步月略带讽刺地一笑,“除了我爸的事,我妈在舒氏集团的岗位上猝死,你们给的赔偿金足以支付我两个学年的学费。”

“——我是靠着你,才有钱上大学的,舒枕山。”

舒枕山有些发愣,这是他不知道的事情。冉步月看着舒枕山,这些话似乎已经在心底憋了很久,像亲手撕开自己的伤疤:“你抬手轻轻一挥,我靠着捡拾你指间漏下的利益,就足以我生活一辈子。我没法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人!”

站在冉步月的角度,过去的事实似乎确实如此,舒枕山无法辩驳。

舒枕山只问:“那现在呢?”

冉步月很平静:“有些东西只靠时间是无法填平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沙砾。”

他捞起一把细沙,浅色绵软的沙从指间流走,像银河做成的瀑布:“即使它们同时出现在这里,也始终有着天壤地别。”

他已经欠了舒枕山很多东西,有些关系是他不愿奢望的,他也不想再欠舒枕山更多了。

只做炮友,对两个人都好。

舒枕山突然问:“阿冉,你现在单身吗?”

“……”冉步月有些不明所以,“我只有你一个炮友。”

“男朋友呢?老公呢?有没有?”舒枕山不依不饶地询问。

冉步月觉得荒谬:“没有。”

“那就行。”舒枕山指着沙丘远处,“太阳快升起来了。”

天幕深邃的蓝逐渐变成靛蓝,染着暗紫,为沙丘的曲线镶上了一条浅色的花边。

舒枕山缓缓地说:“沙漠游牧民族贝都因人觉得,「沙砾是坠落的星辰余晖」。但我倒觉得,或许星辰也只是沙粒的倒影。”

天边被逐渐染亮,靛蓝变成漂亮的粉紫色。

冉步月看着舒枕山的眼瞳也一点点亮起来,逐渐映出自己的影子。

“我这些年没有和别人上过床,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别的暧昧关系。”舒枕山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声。”

这话说的有点突然,冉步月愣了愣。

心脏变得很热,还有点痒。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冉步月眯起眼,屈起食指,轻轻碰了碰舒枕山的脸。

两人肩并肩坐在万籁俱寂的沙漠中央,靠得很近。

他们之间好像从未如此坦诚,也未曾这样模糊。

沙漠的夜晚很凉,舒枕山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冉步月仿佛受到蛊惑,手指顺着舒枕山的脸颊往后游走,扣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一点。

鼻尖都是舒枕山的气息,令人沉醉。

距离很近的时候,舒枕山垂眸道:“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轻松,我们可以继续保持现在的关系。”

冉步月脑子有点混沌,他在这种状态里的时候总是无法进行有效思考。

要不然呢?不保持现在的关系,难道他打算比炮友更进一步吗?

“还是炮友的话,我们就不接吻了。”

舒枕山说着,捧住冉步月的脸,亲吻他的额头。

冉步月闭上眼,感受到额间柔软温热的触碰,觉得如果与这张嘴唇接吻,应该会很舒服。

但因为要谈了恋爱才能接吻,冉步月决定再忍耐一下。

他们都知道以前那段关系开始得就不清不楚,重来一次,他们宁愿将步调放慢一点,走得踏实一些。

阿布扎比时间早上5点32分,太阳从沙漠中升起。

冉步月的麻花辫散开了,微卷的长发像羊毛绒一般铺在他肩头,也有几缕被风吹到舒枕山背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