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高空秘卧

舒枕山重新打开电脑, 冉步月的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刚才得到的飞吻好像是场幻觉。

奇怪,脸还是挺烫的。

一直看着冉步月平安回到住所, 舒枕山才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监控屏幕上挪开。

舒枕山调出这几天看了很多遍的一份档案,自虐般地又读了一遍。

十年前的事情没那么难查, 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各种档案都在,滕琮明以前做过的桩桩件件都摆到舒枕山面前。

收集到的或许不全, 但即使只是这些, 也足以让舒枕山做下决定。

市场或许看得还不太准,但舒枕山作为同行,非常清楚,按照龙腾地产一贯的发展风格,在如今的市场条件下, 迟早有崩盘的一天。

一把手是滕琮明的父亲, 道行很深, 不好对付, 但他们爷俩骨子里的个性是一脉相承的。

敢于冒险, 野心勃勃,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这让龙腾发展成了现在庞大的体量, 摊子铺得很大,但同时过于自信,准确来说是自大,他们坚信自己的商业帝国不可能倒塌。

虽然龙腾和砚川是竞争关系, 但他们也有一些共同开发的项目和金融合作。舒枕山心里算盘打得很响,他本打算静观龙腾把自己玩到资不抵债的那天,砚川稍微使点力就能让它崩溃, 借市场之力,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现在不愿等了。

只是需要多花点心思,放弃一些未来唾手可得的利益。不过和冉步月以前经历过的事情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老实说,舒枕山看了几遍这份档案,就动了几次把滕琮明弄死的心思。

舒枕山没想到,过了几天,滕琮明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请舒枕山在他自己的一家私人餐厅吃饭,说有些合作想细谈。通常舒枕山会直接让事业部的高管去,这次他却答应了。

舒枕山到餐厅的时候,滕琮明早已到了。

滕琮明从茶室出来,笑着叫他“枕哥”,开口就是“枕哥亲至,寒舍蓬荜生辉”,殷切地邀他入座。

两人虽然差不了几岁,但舒枕山的身份地位是和滕琮明的爸平起平坐的,滕琮明恭敬得不行,为舒枕山斟了好几次茶。

舒枕山随意将小巧的茶杯放到一边,道:“说事吧。”

滕琮明表明来意,他看中了舒枕山手里某个海外项目。大致是看舒枕山之前和他父亲合作的项目赚得不少,他也想分一杯羹。

他洋洋洒洒说了很多,将他能为这个项目带来什么说得非常吸引人,舒枕山很有礼貌地进行聆听,一直没有讲话。

“枕哥,你觉得怎么样?”滕琮明问。

舒枕山淡淡看着他:“我在国内有规模更大的同系列项目,你为什么直接挑国外的。”

滕琮明笑道:“国外是新市场嘛,比较有挑战性。”

舒枕山不置可否。

滕琮明随他爸,欺软怕硬,实则心思很深。

据舒枕山所知,滕琮明以个人名义在海外有几个小公司,很多大集团在国外都有产业布局,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滕琮明的这几家公司不与集团挂钩,没有实际经营。

合理推测,他恐怕打着转移资产的主意,选舒枕山的海外项目或许是为了帮忙掩人耳目,不多留个心眼,没准被拉着当垫背的了都不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话里就透露出另一个挺有意思的讯息,滕琮明可能自己也对集团的风险有担忧,所以做两手准备,该跑的时候能立刻跑。

两人统共没说几句话,舒枕山想了挺多。

舒枕山只道:“文件都发给我秘书吧,团队会评估的。”

滕琮明笑着说“多谢枕哥”,又道:“噢,对了。还有件小事,哥举手之劳就能搞定。”

舒枕山示意他讲。

“哥现在科技项目的总设计师是不是姓冉?”滕琮明问。

舒枕山抬头看他一眼:“嗯。”

滕琮明道:“他工作能力怎么样?”

舒枕山啜了口茶:“怎么,滕总也要做科技?”

“那不不,我做不来。”滕琮明摆手,“既然来都来了,我只是随口跟枕哥提个醒,冉先生设计水平过得去,但是私下里品德不一定……”

舒枕山看着他。

滕琮明接收到信号,压低了点声音,继续往下说:“我以前被他坑过,赔了不少。就跟哥提个醒。”

舒枕山目光不变,淡声问:“你跟他有过节?”

“舒总懂我啊,我也确实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滕琮明无奈叹气,“您应该也挺能理解我的吧。”

舒枕山手指无声地在桌面轻敲:“要我帮你什么?”

“世上好的设计师有千千万,比冉步月更厉害、更便宜、更好相处的,更是多如牛毛。”滕琮明一副诚心的样子,劝道,“枕哥开了新公司,闯新赛道,设计师还是得挑靠谱的,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哥说是不是?”

舒枕山双手交叉:“滕总肯定也清楚,项目进行到一半,换别的合作伙伴不亚于伤筋动骨……”

“刚才谈的那个项目,我再让利3个点。”滕琮明比了个手势。

舒枕山:“滕总跟冉先生过节挺大的。”

滕琮明拱拱手:“实在太感谢舒总了。”

滕琮明这几句话说的毫不吃亏,这三个点的利不是白让的,舒枕山得帮他对付冉步月,还要先答应合作,才能享受到让利。

如果舒枕山是个不怎么重视冉步月的老板,滕琮明可能就能一箭双雕了,可惜不是。

舒枕山这时候应该再讨价还价几次,显得更贪婪更狡诈点才真,但他已经不想再和滕琮明多讲一句话。

饭局接近尾声,滕琮明问:“对了枕哥,上次新加坡赛车那次你有事没来,我们都觉得挺可惜的,最近有时间吗?”

见舒枕山没有回答,滕琮明兴致冲冲地说:“本来这次也想约滨海湾的,因为我最近恰好在阿布扎比开了家新的餐厅分店,郑少就说换去亚斯码头赛一赛,顺便庆祝我新店开张,枕哥有没有空赏个脸?”

舒枕山:“没兴趣。”

滕琮明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迅速,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事没事,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

饭局到了尾声,两人在餐厅后院分道扬镳,各自坐如车里。

滕琮明摇下车窗和舒枕山挥别,舒枕山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

可惜了。舒枕山想。

他本来没打算把滕琮明玩死的,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

冉步月在北方忙了一周多,终于回到了工作室。

飞机中午落地,回到工作室时已是下午两点,刚进门,迎接他的是一大片哭天抢地的声音。

以田小喆为首,人人都跟号丧似的抹眼泪。

“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老大,你不在的日日夜夜,你知道我们有多想念你吗?”

“呜呜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大,我的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冉步月直接忽略他们的哭嚎,环视四周。

果不其然,只见冰淇淋机旁边多了一台价值两万的专业商用刨冰机,多了几层各式各样的果酱和小料;堆满书籍的高雅休闲室柜子里藏着几盒开了封的三国杀和狼人杀;性冷淡的沙发套组旁边多了一个室内秋千,还在缓缓地晃动,柔软的坐垫上留有一个新鲜的屁股印。

冉步月捏了捏眉心:……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

见老板面色不善,众喽啰立刻内讧,七嘴八舌地祭出罪魁祸首——

“圣上明察啊!都是喆公公批准的!”

“我等平头百姓只是提出想法,喆公公是真的挪用国库啊!”

“陛下我实名举报!后院里还多了一组幼儿园滑滑梯,您还没看到。请看在我主动提供线索的面子上为我减刑!”

田小喆气到头顶冒蒸汽,指着他们骂:“大胆刁民!我们说好共进退的,一群临阵倒戈的叛徒!”

冉步月刚晕机晕车一路,回来又被吵得头疼,无力地抬抬手:“都闭嘴。”

众人噤若寒蝉,都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冉步月,跟一窝鹌鹑似的,等待训话。

“叮”一声,门铃响了,一个快递员拎着袋子进来,扬声道:“冉先生的午饭!”

“哦——哦,来了!”田小喆一秒恢复狗腿,跑去取过来,“老板才回来饭就到了,太准时了吧……”

冉步月仿佛隔着纸袋闻到了饭菜香,一个多星期没吃到好饭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转身上楼。

那窝鹌鹑还在楼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包括提着午饭的田小喆。

冉步月板着脸:“愣着干什么,想饿死我啊?”

田小喆赶紧跟上去:“哦哦!”

“去给我做碗刨冰。”冉步月居高临下地使唤道。

灰莉双手抱拳:“喳!”

冉步月:“要榴莲味的。”

“喳!”工程师也领命而去。

冉步月冷漠地丢下一句:“要是不好吃,我就把那破机子挂闲鱼。”

走上楼,听到楼下传来一片如释重负的嬉笑声,冉步月不自觉地笑了,这些天忙碌疲惫的精神也得到了放松。

拆开纸袋冉步月便嘎嘎炫饭,吃得正香,收到了一个来自郝乐的来电。

“阿冉阿冉!你最近忙吗?”

郝乐欢快地问,“上次说好的赛车局改地方了,从新加坡改到阿布扎比了,你要不要来?”

冉步月:“嗯……”

“阿冉,你不会又拒绝我吧。”郝乐可怜道,“你上次可是答应了我的!”

冉步月有点头大。他不是不想去,只是最近确实挺忙。

冉步月问:“都有谁去?”

郝乐开始报菜名:“我,郑二少,杨哥,滕家大公子……”

冉步月问:“滕琮明?”

郝乐:“是的,你们认识吗?”

冉步月:“算吧。”

“他呀。”郝乐换了种语气,“随便跟他玩玩可以,就不用走太近了。”

“说到他,这次改地点还是因为滕琮明在阿布扎比新开了家餐厅,请我们去庆祝一下。似乎做的是粤菜和中东菜的融合菜,我非得去试试是个什么味道。”

冉步月:“这样啊。”

郝乐:“怎么样怎么样,阿冉你想来吗?这条赛道比新加坡的更炫酷噢!”

冉步月:“好,我来。”

“耶,太好了!”郝乐哼起小曲,唱了几句又黯淡下去,“哎,不知道阿枕能不能来。你们俩关系是不是还……”

他欲言又止。

冉步月:“你问过他了吗?”

郝乐:“还没呢。”

冉步月想了想,道:“那你问问他。他这次应该会来。”

郝乐很惊喜:“你愿意和阿枕一起出来玩啦?”

冉步月温柔道:“乐乐,当然是因为你是邀请人。”

十分钟后,舒枕山也收到了郝乐的电话,郝乐问他要不要去阿布扎比玩跑车。

舒枕山已经拒绝过滕琮明了,但是看在郝乐的面子上,他还是问了一遍:“哪些人去。”

郝乐再次报菜名:“我,郑二少,杨哥,滕琮明,阿冉……”

“冉步月也去?”舒枕山打断他。

“是啊,刚刚问的,他答应了呢。”郝乐有些担忧,“你不会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去了吧?”

“我可没说。”舒枕山道,“我去。”

郝乐:“!!!”

阿冉真的说对了!

“你愿意和阿冉一起出去玩啦?”郝乐欣喜地问。

舒枕山道:“主要还是因为你的邀请。”

郝乐抹泪:“呜呜,我好感动。你们这次一定要和对方多聊聊天。”

舒枕山:“……会的。”

-

行程将近,舒枕山和冉步月正在工作室里争分夺秒地商量正事,谈论前段时间落下的项目进度。阿布扎比的行程又得耽误几天,还有一场和滕琮明的硬仗要打,恐怕都没什么时间聊工作。

两人正就一个细节争执不下,眼看着火星子又要呲出来,舒枕山手机响了,郝乐同学打来的。

他开口就问:“阿枕阿枕,我包个机怎么样?”

郝乐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拉着大家热热闹闹地策划旅行。

舒枕山的脑子还扑在机器人力学上,提取关键词自动回复道:“知道了,回去就让伍叔给你煲个鸡。这次要吃什么,胡椒猪肚鸡汤?”

“……你说什么呢?”郝乐哈哈大笑,“我是说大家一起包机去阿布扎比怎么样?玩玩牌吃吃饭,十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啦。”

“当然,我也要吃伍叔的鸡!”

舒枕山皱皱眉,这句话太糟糕,不过郝乐确实提醒了他,从鹏城飞去阿联酋大概要十个小时,对于冉步月来说,这属于糟糕的长途飞行。

别说在飞机上玩牌打游戏,纯躺着他都得吐。

舒枕山对郝乐说:“你跟他们包机吧,我有事,自己去。”

郝乐委屈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舒枕山面无表情地说冉步月说:“马上郝乐就会给你打电话,说要一起包机去阿联酋,你拒绝就行。”

话音刚落,郝乐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冉步月本来也不喜欢和那些公子哥们混在一起,更别说在一起坐飞机,不用舒枕山说他都会拒绝。

冉步月听完,直接道:“不用算我,我工作忙,自己过去。”

郝乐再次心碎离去。

结束通话,舒枕山随意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去。”

冉步月一本正经地讲述自己的计划:“携带游泳圈,从珠江下水,顺流而下,途径南海、马六甲海峡,逆着北印度洋季风洋流,穿过霍尔木兹海峡,游入波斯湾,在阿布扎比海滩靠岸。”

舒枕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笑声低低的,挺抓耳:“小蛇,心情很好?”

冉步月板着脸:“你哪只眼睛看到的?还有,谁允许你这样叫我。”

舒枕山问:“坐我私人飞机去好不好。”

冉步月耸耸肩:“无所谓。”

几天后。

私人飞机卧室里只有两个人,冉步月侧蜷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脸色不太好。

舒枕山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问:“你为什么答应这次的行程?明知道自己会晕车。新加坡还好点,没时差。阿联酋还是太远了。”

冉步月闭着眼:“因为滕琮明去。”

“哦。”舒枕山故意问,“所以是因为滕琮明去,所以你才打算去?”

冉步月弯了弯唇角:“是啊。”

舒枕山:“故意气我?”

冉步月笑而不语。

舒枕山语气认真了些:“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冉步月点点头:“嗯。就等定时发送了。”

舒枕山把苹果削成小块,揽着冉步月靠住靠垫,往他嘴里喂了一块。

冉步月一边吃,舒枕山就一边跟他交换和滕琮明有关的信息,分食完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糖心苹果,两人心里都有了底。

“睡吧。”舒枕山重新让冉步月躺下,替他掖了掖被角,“趁还没遇上气流颠簸。”

舒枕山收拾好果盘和果皮,打算离开这间卧室。

冉步月一动不动地裹紧被子,长发像朵蒲公英一样在枕上铺开,侧躺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舒枕山。

舒枕山开门的动作顿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冉步月:“怎么,睡不着?”

冉步月不吭声,就这么瞧着他。

“什么意思啊。”舒枕山重新把果盘放下,站在床边,俯视着他,“要我摸才能睡着?”

冉步月还是不讲话,只是眨了眨眼。

“看不懂。”舒枕山道,“想要什么,说出来。”

冉步月撅嘴,哗地一下翻身背对他,只留下空着的半边床,和一个蚕宝宝似的背影,冷道:“不想上来睡就算了。”

舒枕山一愣,把外套脱了扔沙发上,笑道:“我可没说不想。”

床的另一半下陷,舒枕山睡了上来。

因为被子全被冉步月卷走了,舒枕山那边没被子,他也不抢,就这么规规矩矩地睡在冉步月身后。

距离不算远,冉步月后脑勺能感受到舒枕山的呼吸。

舒枕山不经意观察到,冉步月的耳朵尖变红了。

“你急什么。我又不打算做什么。”舒枕山淡然道,“还有24天才到下一次。”

冉步月:“……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舒枕山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冉步月后背,教导他:“睡你的觉。在这么高空做也不安全,万一出事都来不及逃。”

冉步月:“……知道了。”

舒枕山:“别想七想八的。”

冉步月:“哦。”

拍了他后背十分钟,舒枕山随口轻声问道:“阿冉,我问你个事。”

“上次你在车里,是给我安排的保镖抛的飞吻?”

没有回答。

舒枕山:“还是对着摄像头飞的?”

还是没有回答。

“难道那个保镖长得很帅?”

沉寂。

“小蛇……”

舒枕山凑过去一看,冉步月垂着长长的睫毛,早已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