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长期床伴【二更】

两人真的打算睡觉的时候, 已是两个钟头之后。

冉步月真是累惨了,七手八脚行尸走肉地爬上床,一挨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先别睡!阿冉, 你头发还是湿的。”舒枕山赤脚站在浴室里,扬声喊道。

过来一看, 冉步月已经睡死了过去,怎么喊都喊不醒, 舒枕山叹气摇了摇头, 笑容有点无奈。

这孩子分明和以前一样,十次有八次是做完就昏迷的,明明知道舒枕山不经撩,仍然又菜又爱撩,还爱变着法子激怒舒枕山。所以每次两人都没个善了

舒枕山把吹风机接到床头, 帮熟睡的冉步月吹头发。

长发铺在枕头上, 舒枕山拨弄发丝, 让风吹得更均匀, 手法娴熟。

电吹风发出嗡嗡的噪音, 冉步月只是稍稍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在嘈杂的噪声中, 舒枕山轻轻喊了声:“小蛇。”

——刚才始终没敢喊出口的称呼,早已不属于现在的他们。

自然无人回应。

头发彻底吹干,舒枕山关掉吹风机,房间顿时陷入宁静。

舒枕山收拾好一切, 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借着这点光线,他静悄悄地坐到冉步月床侧, 垂眸凝视着他的睡颜。

拨开冉步月脸侧的碎发,舒枕山一度想吻下去,然而拳头捏紧放松,还是忍耐住了。

舒枕山安静地坐了许久,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慢掀开冉步月身上的薄被,像阴沉的小孩偷偷撕开不属于他的礼物。

冉步月身上囫囵套着件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半遮半掩地露出雪白的皮肉,红痕乱七八糟,像一幅被盖住的画。

舒枕山在床边正襟危坐,冷静地抽开冉步月的腰带,手法像做实验一样,严谨认真,不带任何情绪。

将冉步月从睡袍里剥离出来,像帮蛇褪皮,又像亲手揭幕一张世界名画。

美人横陈,男人的手掌贴上肌肤,从他的脖颈开始,一寸寸往下摸。

锁骨、大臂、小臂、乳/肉、小腹、腰、双腿、足尖,再从下抚到上。翻来覆去地摩挲,像在盘一块好玉,或者揉捏洁白柔软的面团。

舒枕山手温很高,冉步月在睡梦中软绵地哼哼两声,应该是觉得舒服。他一哼,舒枕山就下手重了,惹得冉步月皱起眉,却也没醒。

做这一切的时候,舒枕山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像医生在公事公办地检查身体,不带任何色/情意味。

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舒枕山瞳孔在轻颤,粗重的呼吸泄露出他的不正常。

像饥渴了很久的人终于寻到甘泉,神经质的瘾者终于解了瘾。

而这解药是偷来的,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咽。

刚才舒枕山在床上说了挺多不堪入耳的指令,“撅高”,“分开”,“放松”,“大点声”,唯独没说“让我抱一下”。

从头到尾,他们都兢兢业业做着床伴该做的事,没有分毫逾矩。

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

在冉步月沉入深眠之后,舒枕山终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背后搂住了他。

摸到冉步月细瘦的手腕,舒枕山缓慢地将自己的五指插/入冉步月的指缝间,收紧,就着十指交扣的姿势拉起他的手。

接着,舒枕山用脸颊蹭了蹭冉步月的手背,又侧过脸,将嘴唇珍重地贴了上去。

他不奢求重新拥有,只是假装也足够了。

至少现在的冉步月会跟他讲话、会变着法子嘲讽他,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漠然地避开他,无缘无故地疏远他。

舒枕山记得,自从冉步月明确表示他知道了舒枕山是集团大公子之后,他开始表现出反常。

在此后无数次的回想与反思中,舒枕山溯溪而上,像个回忆侦探,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放映,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最初遇到冉步月的时候,他是个有些孤僻的小孩,但在舒枕山和社团朋友们的不懈带动下,冉步月融入了很多,像条终于试探着从洞里探出脑袋的小蛇,顶着一小片阳光探头探脑。

他会参加学姐的婚礼派对,在考试周结束后和大家去酒吧狂欢庆祝狗日子的结束,会参与规划公路旅行,主要负责准备车载歌单。

然而那段时间,冉步月好像瞬间退回了洞穴里,除了学习和泡实验室,拒绝参加任何活动。

舒枕山平生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怎么哄人,笨拙地使尽浑身解数,平生第一次低下头,逗冉步月开心——

在他包里藏各种花朵和小零食;费尽心思在全球搜罗到了冉步月喜欢的某个设计师的签名手稿;在冉步月上课的必经之路上拉小提琴卖艺,看到他经过就追上去说,先生您是我们今天的幸运观众,可以点歌噢!

然而效果和想象中完全相反,冉步月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反而愈加冷脸。

冉步月冷淡地将包里突然出现的小零食放到桌边,没再碰它们;设计师手稿也没收,退回给了舒枕山;被魅力爆棚的小提琴王子舒枕山当街示爱时,冉步月更是避之不及,装作不认识地加快步伐走远,在同学们友好的围观中,舒枕山锲而不舍地追了冉步月一路,焦急地问他最近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冉步月终于在一个无人角落停步,请求道,舒枕山,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这样,我也不想说。

再怎么无私奉献的人做了这么多,却只换来热脸贴冷屁股,都会感到不舒服。

耍小脾气可以当作情趣,甩脸子太久就没意思了,会让人觉得很累。

舒枕山耐着性子问,你不开心,所以我想让你开心。你不说原因,我怎么帮你?

冉步月立刻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你也帮不了我。

舒枕山皱眉,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冉步月倔强道,你就是帮不了!

舒枕山很可靠地说:“从我出生到现在,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有能力,也有钱,我可以倾尽全力帮你。”

冉步月听完就笑了,是那种很讽刺的、很苦涩的笑:“大少爷,你太自负了。”

总之一个人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另一个死也不愿分享苦楚,这是个死胡同,吵来吵去都是无解。

在两人僵持的日子里,实验室里的Colin向大家分享好消息,说他父母为了庆祝他的二十岁,送了他一台Agera RS,邀请大家开车出去兜风。

平时他是个很典型的理工男,爱穿普通的卫衣和运动鞋,戴着方框眼镜,金棕色的头发总是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只有这时候才会让人想起,他父母做的是跨国矿产生意,在全世界拥有的矿区两只手数不过来。

大家对这个消息都表现得很自然,欢呼着庆祝他的生日,然后打趣说,你的车只够带一个人啊,怎么一起出去玩?

Colin就说,你们都开自己的车呗,我们换着开!

舒枕山问冉步月想不想去,冉步月立刻说“不去”。他从未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好像慢一秒就会被伤到一样。

“你不用开车,坐我副驾就行。”舒枕山说。

冉步月突然问:“你有车吗?”

舒枕山点头:“有。”

冉步月问:“也是跑车?”

舒枕山又点头。

冉步月神色变得很淡漠:“你有几辆?”

舒枕山默数了一下:“在波士顿有两台……”

虽然家人都不怎么管他,但是该给的钱还是会给的。

冉步月紧接着问:“国内呢?”

舒枕山很努力地回想:“……不太记得了。”

是真的记不清,不是因为数量太多,而是因为他不经常回家,但时常二伯三伯会送他车当礼物,也有家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送他们车。

此前冉步月从没关心过舒枕山的物质状况,舒枕山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冉步月盯着远处发呆,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了?!”舒枕山突然收不住情绪,几乎是在逼问冉步月。

这段时间他整个人就像被关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玻璃瓶里,能看见瓶子外的灾难,却无法打破瓶子出去施以援手,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两人又冷战了一阵子,准确来说,舒枕山认为是冉步月在向他施以单方面的冷暴力,自己被动地用冷战进行反击。

看起来很硬气,实际上舒枕山每天都在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却又找不到原因,于是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直到舒枕山实在内耗到要爆炸,才忍无可忍地在自动贩卖机旁边堵住冉步月。

他赌气地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开口询问,冉步月不说就算了,就让这道沟壑永远横在他们中间。

还好这次冉步月没有用沉默回答他,而是轻声请求,让他再自己想想,消化一下,想好了之后再告诉舒枕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枕山便心软了。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会有不愿分享的秘密,他确实不应该逼得那么紧。

冉步月像只将自己死死闭紧的蚌,宁愿被敲得粉身碎骨也不想打开。

舒枕山不愿成为锤子,他要做他的海。

那时舒枕山隐约感觉到,冉步月觉得他们家境差距太大,所以主动拉开距离。舒枕山想告诉他,他们不在两个世界,只要相爱,就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问题。但语言太空洞,他得做些什么才行。

舒枕山深思熟虑了一阵子,他打算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成立一家公司。

规模可以不大,核心成员只有他们两个,但他们可以引进最先进的技术,咨询学校里最顶尖的教授,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游乐场,做任何想做的尝试,研究任何想研究的新玩意,没准就能鼓捣出一个风靡市场的产品。

创业对于舒枕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家里的生意做得很大,很多熟识的朋友年纪轻轻都有了自己的公司,或者接手了部分家里的生意,这在他们的圈子里非常常见。

舒枕山唯一缺的,是启动资金。

机器人研究不像买两辆豪车那样简单,硬件、器械、芯片、材料,每一样尖端科技都比想象中更烧钱。

舒枕山手里大部分钱也都是他自己攒下来,家里除了送车给学费,也很少给他大额的零花钱。

自从小学时独自远赴重洋,在偏僻的小学里念书,一路走到杀入顶级藤校,舒枕山从未向家里寻求过任何帮助,再苦再难,被人欺辱霸凌,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但现在他恐怕没时间慢慢奋斗了,他急于变得强大。舒枕山深知站在巨人肩膀上向前走的道理,家里有资源却不用,才是真的蠢。

于是,舒枕山平生第一次向家里寻求投资帮助。

舒枕山找到了当时砚川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也是和他最亲近的二叔,想找他详细聊一下机器人行业的未来展望和构想。

二叔在另一个半球,一听舒枕山的构想就大为称赞,他说会派一个专业的团队过来,面对面和舒枕山讨论这件事。

舒枕山忙了起来,但他暂时不想告诉冉步月他在忙什么。毕竟这事八字没有一撇,如果夸下海口最后没成,冉步月会更失望。

二叔派来的团队很快就到了波士顿,舒枕山翘了节课去和他们见面。

团队里有中国人有外国人,有法务、估值、机器人专家等等,各个都是精英。

舒枕山跟他们聊得很愉快,他们给舒枕山的构想打了个不低的分,有家族的财富支持、法务护航、人脉加持,创业初期不会太难过,即使创业失败也有人兜底。

那段时间,舒枕山和冉步月的关系也有缓和,冉步月好像自己放下了心结。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精英团队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他们就叫舒枕山出来签合同了。

各种手续、合同、融资计划、资格申请、专利申请、股权分配的文件多达几百页,舒枕山要签名的地方也有上百个。

那时还没有成熟的AI总结工具,舒枕山秉承着严谨的学术态度,只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然而法务团队那边催得很急,说有个政策审批的ddl就在最近,要舒枕山三天内签完所有东西,不然时间来不及。

舒枕山皱眉:“三天?时间太短了。不够我看完所有文件。”

高级法务是位挽着低髻的女性,知性优雅,高智感很足。

她从不废话,直切主题,恰到好处地和善笑道:“舒先生,我们跟了舒总很多年了,集团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我们负责的,我们看过的东西是有保障的。各种条款我们已经给您逐条解释过了,您想逐条再检查一遍也行,但是没这个必要。”

舒枕山低头不语,似乎在衡量。

“您大概用一周时间可以全部查阅完毕,但是这样一定赶不上最近的审核截止日期,您可能需要再等待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不是明智的选择。再者,我们术业有专攻,您花时间再查一遍,也不会比我们查得更细了。”

舒枕山单手转笔:“你讲的有道理。”

法务点了点头:“您签好名后,我们派人去您那里取。”

舒枕山笑笑:“行。”

舒枕山嘴上应得很好,转头就给郝乐打了个越洋电话。

虽然舒枕山一直在国外,郝乐一直在国内,但他们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

真有什么急事,舒枕山最信赖的,不是大学里的精英同学,还得是这个笨蛋吃货。

郝乐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模模糊糊的,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阿枕枕,你…唔……突然找我干嘛?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唔!”

舒枕山把电话拿远,淡道:“你先把嘴里的豉油鸡咽下去再讲话。”

“嘿嘿嘿,你点知我在吃鸡!”郝乐一句话混着粤语和普通话,自带豉油鸡的香味。

郝乐嚼完,终于口齿清晰了,问:“怎么啦,你说。”

舒枕山把电话拿回来,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公司最顶尖的法务借我用几天,帮我看一点合同。”

“噢,行啊。”郝乐满口答应,“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半小时后,郝乐一个电话追回来,破口大骂:“舒枕山,这就是你说的「一点」合同?!”

舒枕山简短道:“两天内看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36小时后,舒枕山接到了郝乐的电话。

郝乐开口就是极具冲击力的脏字:“我屌!”

舒枕山忍无可忍地将电话拿远:“少讲粗口。”

“谁帮你拟的合同?”郝乐劈头盖脸地问。

舒枕山平稳回答:“我二叔的法务。”

“……”郝乐半天没讲出来话,最后泄气地憋出一句,“好吧。本来我不想相信的,但是现在我的希望破灭了。”

舒枕山靠进沙发里,没什么语气波动,好像在确认一件心里早就有底的事情:“他坑我,是不是?”

“他岂止是坑你!”郝乐夸张地嚎叫道,“他这是要你死!”

接下来,郝乐和他的法务团队跟舒枕山开了五小时的电话会,条分缕析地向舒枕山解释了那些被二叔法务刻意避开的、掩盖的法律条款。

“总结来说,这份股权代持协议非常复杂,陷阱非常多,他们准备利用你在国外的优势,通过股权设计和境外架构,让你名义下的新公司承担砚川集团国内的债务——是的,即使这里没有真实的财务数据,不难从他们的企图中推测出,砚川集团现在的财务状况非常堪忧,但都被他们掩盖起来了,但估计藏不了多久。如果不实施强有力的措施,要不了多久就会崩盘。”

简而言之,砚川集团摇摇欲坠,而二叔无力回天,想方设法,打算将巨额债务全部甩给舒枕山。

舒枕山深呼吸了一次,问:“如果让你们准备一套这样的条款,需要多久?”

“考虑到协议的复杂性,我觉得需要一个月起步。”郝乐的法务说。

难怪二叔的团队这么快就把合同准备好给舒枕山了,这说明不是舒枕山恰好给他们提供了思路,而是他们早就想好了。

舒枕山好不容易找他们要一次投资,就正好给他们送人头去了。

“行。”舒枕山说,“乐仔,多谢。”

郝乐忧愁地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啊?我很有钱的,我可以帮你的。”

舒枕山笑了:“哭什么丧。我一个名字都没签呢,又不是我欠的债。”

他们写了几百页废话,用来掩盖十页最阴狠的毒药,真是辛苦他们了。

第二天,舒枕山精准地带着那十页薄纸,当着二叔派来的整个团队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它们一张张撕得粉碎。

所有人顿时面如土色。

舒枕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也深知家族企业最易生罅隙,但二叔从小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他为什么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被坑被骗都不是什么大事,最让舒枕山心寒的是长辈的背叛。

从那天起,舒枕山和家里撕破了脸。

本来就资不抵债的舒家这下更是鸡飞狗跳,二叔从佯装不知情到撕下虚伪面具大破防,舒枕山冷眼旁观,尽收眼底,只觉人心炎凉,真情荒谬,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不久后的某天,舒枕山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查尔斯河畔,一道身影靠在跑车边,吊儿郎当地喊他:“堂哥,你怎么看不见我呀?”

舒枕山微微蹙眉:“舒寻鑫?”

他二叔的儿子。

舒枕山跟他的关系不痛不痒,偶尔回家时,舒枕山会听他抱怨课业多紧张,他爸对他要求多高之类的。兄弟几个有空会一起出去吃个饭,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太多交集。

但现在因为二叔的事,舒枕山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哥,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舒寻鑫神秘地勾勾手。

舒枕山心平气和地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舒寻鑫仿佛听不到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问:“你知道我爸为什么坑你吗?”

舒枕山不讲话。

“铛铛,你看这个!”舒寻鑫变魔术似的展开双手,赫然是一把手枪。

舒枕山瞳孔猛然一缩。

“哥,你知道吗?”舒寻鑫将手枪扔到空中,再伸手接住,调皮地朝舒枕山眨眨眼,压低声音说,“我爸曾经想用这把枪弄死你。”

舒枕山捏紧拳头,关节发白。

舒寻鑫好奇地问:“难道你小时候就没好奇过,为什么家里那么有钱,还要把你丢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读小学?”

舒枕山:“你说说,为什么。”

舒寻鑫很满意舒枕山的追问,像一位有问必答的老师:“你爸,我爸,还有三叔,他们那三个老东西呢,不是一个妈生的,从小就有深仇大恨,斗来斗去,自然斗到他们下一代身上了。”

“反正你爸输了,所以他让了权,还死了老婆,就连你——这个从小没了娘的孩子,也成了我爸的眼中钉。”

舒寻鑫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讲的不是家族内斗,而是某个温馨的童话故事。

“所以当初把你丢到美国村里的,根本不是你爸,而是我爸啊。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舒枕山面色平淡地问:“枪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我都快忘了。”舒寻鑫把保险栓拉开,合上,又拉开,又合上,玩玩具似的。

“哥,你记不记得,你小学放学的时候,有几天遇到过街头枪击事件?”

舒枕山眼皮不明显地一跳,手提塑料袋被子弹击碎的恐怖冲击感仍然在震颤,声音干涩地问:“你爸安排的?”

“嗯哼。”舒寻鑫连连点头,“在美国犯罪率高的小地方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更何况是没有身份的外国小屁孩,打点几个警察和帮派就行。”

“谁叫你命大,几次都没死。”舒寻鑫玩着枪,“我爸那年做生意净是赔钱,后来找大师一算,说什么手上沾血,于商不利,我爸这才停手了。”

“挺好。”舒枕山评价。

“这么冷静啊哥,果然牛逼。”舒寻鑫伸出大拇指。

舒枕山问:“你为什么在美国?”

舒寻鑫撇撇嘴:“家里要破产的那些事呗,老豆把他的宝贝独生子先送出来避难。”

舒枕山微笑:“那真是麻烦你,难民还特地跑来给我讲故事。”

舒寻鑫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了,语气带上些狠戾:“舒枕山,其实我挺恨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舒枕山:“洗耳恭听。”

“要不是你被送走了,要继承家业的人就不是我了。你不知道我爸是怎么对我的,我小时候每天有多少课要上,达不到要求会被怎么罚……我宁愿跟你交换,我要来这里潇洒自在,让你当他的儿子!”

“所以哥,我很惨,你也很惨——我们就是同病相怜啊!”

舒枕山怜悯地看着他。

“回去吧。”舒枕山淡道,“逃难的大少爷还能在国外开跑车,我看你家也还没到穷途末路。”

“这是我自己赚的。”舒寻鑫笑道,“我才来美国不到半年,自己赚了一套房一辆车,牛逼吧?比我爸牛逼多了。”

舒枕山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舒寻鑫嘿嘿一笑:“这才是我想找你谈的正事——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不等舒枕山回答,舒寻鑫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小袋子,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捧给舒枕山瞧。“哥,我有钱,有路子,你在这里有人脉,有同学,学校里这么多人,法律也不严……我们合作,能发财、发大财啊!”

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粉末。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舒寻鑫被巨力扇得倒退了好几步,趔趄地摔到地上,脸迅速地肿了起来,红得滴血。

“滚。”舒枕山森冷道。

“啊啊啊,你打得我好痛啊,哥!”舒寻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五官都扭曲到一起。

舒枕山半个眼神都不想再给,抬腿就走。

“哥哥,哥哥你别走呀!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舒寻鑫伸出尔康手,撒娇似的说,“不考虑就算了,那我找别人好啦——诶,就你们实验室的那个,冉步月你认不认得?”

舒枕山猛地停步,快步走回来,揪起软得跟一滩泥似的舒寻鑫,脸色恐怖得近乎狰狞:“舒寻鑫,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什么都没说啊!”

舒寻鑫嬉皮笑脸地做出投降的动作,鼻青脸肿的样子笑起来很丑,手里却还慢悠悠地玩着枪,撒娇般地重申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哥哥。”

舒枕山突然感觉呼吸困难,像是有人用水泵从他肺里抽气,一刻不停地抽成真空,窒息、胸闷、心跳快得要爆炸!

眼前陷入一片深渊般的浓黑,又变成浓重的血色,整个人向深渊下坠,离悬崖上瘦削单薄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舒枕山!”

空气猛地灌入肺里,舒枕山被空气呛住了,猛地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

舒寻鑫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冉步月生气的、漂亮的脸。

冉步月皱着眉,声音可能因为怒气而有些颤抖:“舒枕山,你做噩梦了?”

呼吸,呼吸。

舒枕山强行压住过速的心跳,开口问:“你叫我做什么?”

这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嗓音有多沙哑。

冉步月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冷地说:“你压着我头发了。”

“……”

舒枕山这才感受到,背后痒痒的,是冉步月的长发。

他们俩正以非常亲密的姿势睡在一起,浑身都是对方留下的痕迹。

而因为他压住了冉步月的头发,两人没法分开。

对于炮友来说,这个姿势实在太暧昧了。

还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舒枕山撑起身,让冉步月把他的头发抽出来。

冉步月坐起来,慢慢梳理被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发调查问卷似的问:“昨晚爽了?”

舒枕山恢复了那种雄狮懒洋洋的气势,“嗯”了一声。

“行。”冉步月点点头。

舒枕山迅速捕捉到一点微妙的暗意,眯眼问:“怎么,你想长期?”

冉步月:“我可没说。”

舒枕山笑笑:“如果不打扰冉先生别的行程的话,我不是不行。”

“话说反了吧,谁打扰谁啊?”冉步月嘲道,“舒总多忙啊,我可比不了。”

“找到契合的不容易。”舒枕山淡道,“所以我不会拒绝。”

“行啊。”冉步月说:“鉴于我们都忙,就不用太频繁吧。”

舒枕山说:“行。两月一次,房费平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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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尝试过失去他的滋味,所以现在舒枕山很容易知足。

即使只拥有他的一部分,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