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一定改了我所有毛病……

秦谏道:“很为难吗?二选一,要么跟我走,要么拿休书。”

程瑾知毅然将休书拿回来,随后道:“我绝不会回去,现在不,以后也不。”

“好啊,我知道。”

他说得轻松,随后却接着道:“你跟我回去,我一定改了我所有毛病,绝不向你发脾气,家里大小事都由你作主,行么?”

她抬眼看向他,他看出她眼神中的疲惫,连忙又改口:“说着玩,我听得懂你说的话,也知道你不是开玩笑,你就当我是开玩笑好了,我没有逼你回去。”

程瑾知半晌无言,随后和他道:“你起来吧,东厢房给你收拾好了,今晚你可以睡那边。”

他很舍不得这床,抱了被子不愿动。

程瑾知不再管他,已经去衣箱中拿被褥,显然是准备将床上这一套都换了。

他只好起身,站在床边替她揭开“被自己玷污”的床单,程瑾知已经过来,和他道:“我自己来。”

他将床单放开,站到一旁看她换床单被褥,问:“我突然过来,是不是影响了你,让你很讨厌?”

她不说话。

他又问:“在书画院好吗?我看你最近似乎都在练行书,进步很大,没怎么练小楷了吗?”

她仍然不回话,他只好自说自话:“书画院有什么烦心事,或是练字上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说不定我也能宽慰宽慰你,回京了我给你写信怎么样?是送到这里还是送到书画院?”

“不必,我没什么要说的。”

秦谏仿佛没听到:“送到书画院?让人知道你有个做京官的亲戚,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我还有个做通判的哥哥。”程瑾知说。

通判在江州仅次于知府,谁会惹她?

秦谏无奈:“说得是。”

说完看着她道:“虽然会很艰难,但也许有一天,不必你说是谁的妹妹、谁的夫人,只用说你是程瑾知,便有许多敬重你。”

程瑾知不由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他。

他继续道:“当今许多书法名家,字确实不错,但一半名声靠的是官身;甚至如陆九陵,他的画能迅速流传,一是他确实画得好,二是他曾有望拿状元,却因朝廷一句话就断了仕途,这让许多人同情他,加之他的画萧索寂寥而清冷,更添几分让人唏嘘感叹的意味,所以受人喜欢。

“你女子的身份会让你受攻讦,但同时也会让人另眼相看,秦家和程家还有你老师也是你的后台,能助你迅速成名;但你若只想靠字成名,这些就都不必管,只是更寂寞艰辛,须有天赋,须勤学苦练,还要看命。”

程瑾知其实从来没想过成为什么名家,从小她就知道女子这一生先论出生,再论出嫁,知书达礼、温婉娴淑就是她这种世家贵女立身之本,少女时能许配个好人家,出嫁后能举案齐眉、夫妻和睦,到老了,雍容华贵、儿孙满堂,便是最大的成就。

最初的练字是跟着哥哥瞎混,后来是受了老师与推崇,而现在呢?

现在是因为这是她唯一心甘情愿自己想做、而不是别人规定她一定要做的事。

她从没想过有一番成就,但他却从不怀疑这一点。

“天不早了,你出去吧。”她说。

秦谏走到她面前,将之前那枚印章给她:“想要休书,这个就一起收了,不收就把休书也还我。”

她看着那印章,仍是不伸手,他便将印章放在了一旁桌子上,自个儿出去了。

走到门口,回头问:“你哥哥常带陆淮过来?”

其实也没有,哥哥虽有心让她改嫁陆淮,却不可能表现得太明显,但她不想说。

秦谏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回答,又问:“你没当着他的面收拾东厢房吧?”

所以他就是故意要来她房里睡一觉,为的就是让陆淮觉得两人今晚是睡一起的。

程瑾知不想和他说这些:“你快出去吧,我还有事。”

秦谏又问一句:“你明日真的没空吗?”

程瑾知深吸一口气,不耐地回头,他见她这样,还没等她开口,就连忙退开:“好,我不问了,我走了。”

他乖乖去了东厢,程瑾知在这边“砰”地关上了门。

下午睡了一觉,此时百无聊赖,只能坐在房中发呆。

东西厢房相对,他就坐在窗边,到天黑也没见程瑾知往窗边去,直到后面掌灯,她关了窗。

程瑾序似乎是故意让秦谏受冷待,并没有因为家里多了个“客人”就改变自己的行程,天黑才回来,见到屋里东西厢房都亮着灯,便知道秦谏果真是在东厢房住下了。

他想了想,轻敲西厢房的门,进去。

程瑾知在屋里练字,见了他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关心道:“哥哥这么晚才回来?”

程瑾序坐下,小声问:“他在东厢住下了?”

程瑾知点头。

“他此番来到底是为什么?”程瑾序问。

程瑾知将那封休书拿了出来。

程瑾序一看,惊得站起来:“他竟要休你!”

说得震怒,几乎想去东厢打人。

程瑾知连忙拉住他:“只是张纸而已,他家人都不知道,也未去官府备案,不算什么。他的意思是,他不愿和离,但愿意我继续待在江州,这休书是给父亲看的,他看了,必定再不会逼我回京城了。”

程惟简的确多次来信要她回去,只差派人来强行将她带走了,若有了这休书,程惟简也要面子,绝不会再死皮赖脸要将女儿送回去。

程瑾序似乎明白了一点,又不是特别明白:“所以他究竟要做什么,他是要和离,还是不要和离?”

程瑾知微微垂眸:“他说他不会和离,但也不想逼我,我如果不愿意回去,那这样耗着也行,他帮我。”

程瑾序想了片刻:“所以其实他是想等你回心转意,自己回去?”

程瑾知点头:“大概是这样。”

“你之前不是说一旦你不回去,来了江州,他就会和离吗?”程瑾序问。

这也将程瑾知问住了,她当时确实这样以为的,她觉得以秦谏的性子绝不会忍受她这样,甚至今日还看到陆淮……他没有拂袖而去,竟还在酒桌上装傻充愣,和哥哥、和陆淮唇枪舌战起来。

“我不知道,或许我也并不了解他。”

“我知道,或许是那外室的事让他丢了人,他前后思量,发现他再娶也比不过你,所以又回头来求你。”程瑾序说。

程瑾知摇头:“云姑娘那事上他和我解释过,我是相信他的,至少后来他没有想过真娶云姑娘,孩子的事他知道,或许事情都在他计划中。”

程瑾序问:“那为何他说要停妻另娶?”

程瑾知小声猜测:“或许和这休书一样,是为了让我继续留在外面。”

程瑾序看着她,觉得她有替秦谏说话的嫌疑,直接问:“你告诉我,你愿意改嫁陆淮吗?”

程瑾知摇头:“我虽不想回去,却也不想改嫁。”

“为什么?陆淮除了仕途比不上秦谏,样样都不比他差,重要的是陆淮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程瑾序熟悉陆淮,知道他的人品,在他眼里,男人一时的爱意与做低伏小全都比不上一个人本身的人品,至少陆淮是真正的谦谦君子,绝不会因为爱意不再,就任意轻慢妻子。

程瑾知解释道:“可是哥哥,我不想去指望一个人承诺‘绝不会让我受委屈’,要不要给委屈我受,全凭他的意愿,或是他家人的意愿,于我看来,陆家和秦家并没有区别,甚至姑母做婆婆还另胜一筹,若是嫁陆家,我又何苦从秦家出来?”

“但……你要自己一人孤独终老吗?”程瑾序问,“若因秦谏一人而永不再嫁,那岂不是因噎废食?”

程瑾知明白,也许父亲是希望自己能结两家之好的,但哥哥却不是,他是真心不想她孤寂一生,错过了陆淮,也许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但她却不想再次踏入牢笼。

她看着房中的烛光,突然想到一条,也许自己成为书法名家后,处境会大大好转。

那个时候她有了名气,有了地位,她的价值不再只是嫁人生子,父亲也许不会逼迫她;她也更能

作自己的主,譬如她想来江州便来了,而不需要有哥哥的支持。

她问:“哥哥为什么不急着成婚呢?”

没等程瑾序回答,她便道:“因为哥哥有官职,有政绩,哥哥想成婚随时可以,传宗接代也许是哥哥要做的,但不是唯一要做的。哥哥,我也希望我这辈子有别的事可做,而不全是侍候婆婆,侍候夫君,替夫家生儿育女。”

程瑾序想了一会儿,“你想在书法上精进,嫁给陆淮也并不影响,你们一人作画,一人写字,不是更好吗?”

“可我现在谁也不想嫁。”程瑾知说。

程瑾序觉得这是秦谏的原因,妹妹还处在秦谏带来的伤痛中,所以不想再嫁。

或许只有早日和秦谏了断,让妹妹自己待一段时间才会好转。

他问:“若我明日正常去衙门,是不是太怠慢了?”说完一想,当初秦谏也没少怠慢程家。

便自己回道:“怠慢就怠慢吧,让他知难而退,早日和离。”

程瑾知沉默不语。

她明日也没准备为了秦谏而留下。

他这辈子大约还没受过这样的冷遇吧……

……

从程瑾序院中离开,陆淮回到家门。

有些失魂落魄,去见过陆母时,也被看了出来。

陆母问:“怎么了?不是说去程家,怎么回来这副模样?”

陆淮马上否认:“没事,是想起晦玉所说蜀地地形,便有些出神。”

陆母看他一会儿,稍作斟酌,问:“关于亲事,你总是推托,你和我说句实话,是不是真想娶瑾知那孩子?”

“我……”陆淮黯然道:“不是我想不想娶,而是别人不一定想嫁。”

“那便是。”陆母道:“于我们来说,并非找不到好的清白姑娘,不至于娶二嫁女,而且他们现在也没和离,还在闹呢;于他们来说,陆家比不过人家侯府,他们更想要青云直上的女婿。淮儿,我虽与程家姨母有交情,可心里都有自己的账,也不愿低人一头,为娘的意思,你还是另娶他人的好。”

“娶妻的事,以后再说吧。”陆淮回绝了。

陆母长叹一口气:“为瑾知?”

陆淮在沉默许久后,终于肯定地开口:“是。”

“你这又是何苦!”陆母无奈。

陆淮也不知道自己是何苦。

他觉得自己总是差一步……十九岁那个雪夜,正是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得遇瑾知,让那个平淡清冷的冬日成为十九年来最绚烂的一天,却只有短暂的一天,第二日他就知道她正好在三个月前订下婚事。

他想过放下,却放不下,从此后他比以往更在意那个早知名号的秦谏,往常也许只关注他的文章,在那之后,他开始关注那人的年龄、外貌、品行……心中暗暗较劲,也暗暗嫉妒。

到来年特地路经洛阳,又特地去拜访,再一次看见她时,那种不甘已迸发到极点,他几乎在那一刻打定主意,他要考过秦谏,要拿到榜首,然后向程家提亲,与秦谏争一争。

可是那一年的科考成了他命运的深渊,他再也入了不仕途。

此生已无希望,那一刻似乎连生命都不再有意义,又何谈姻缘?他拿什么去求娶?

所以他只能以好友身份与她通信,数次想表达心中情意,却又默默将信纸撕了重写,换上温良有礼的话语,然后就这样看着年华逝去,她终于嫁入秦府。

她出嫁那一日,他决定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谁知京城一见,很快她就回了洛阳,又到了江州,外面传来他们闹和离的消息。

他觉得她再一次离他近了,他再一次有了希望。

结果今天秦谏到了江州。

他能感觉到秦谏不是来和离的,他是来挽回的,他们本就是夫妻,极有可能……瑾知就跟着他回京了。

所以,他又差了一步吗?

命运总是给他希望,却又马上将这希望收走。

陆母此时道:“那她呢,她愿意嫁你吗?”说完她又叹息,摇头道:“不行,他们两家本就是姻亲,就算为个外室闹,也都是两个孩子在闹,长辈都没表态,也就没撕破面皮,这证明两家都想和,我看他们是离不了的。”

陆淮知道母亲说的都对,更何况母亲不知道的是,秦谏今日千里迢迢来江州了……

他突然抬起头:“母亲,我先出去了。”

陆母一惊:“你不是才回来?”

陆淮却已转身。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不想隐忍不想等了,他想去告诉她,他一直想娶她,此生除了她,别人都不想要,他要求她不要跟秦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