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泛红

她住那栋临街, 一梯两户,厍凌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开下门。”

任舒穿着睡衣打开门探出头,看到穿着黑衬衫的厍凌, 让他进来后又关上门。

对厍凌来说一切住处不过是房子,即便是温哥华的房子对他而言也不过一个住所, 一个存放东西暂时歇脚的建筑物, 但任舒的房间不是,很有生活气息,站在门口时厍凌还是第一次产生一份迟钝。

进去之后, 在一瞬间, 他所有工作上的疲惫似乎都被彻底抚平。

厍凌很少有厌恶接连不断工作的时候, 几乎侵占掉他的所有时间,乏味又无趣。

厍凌扫了一眼她家,客厅不大, 被打理得干净整洁, 墙壁上有一个拍立得墙, 挂了许多拍立得相片跟撕拉片,都是任舒跟她室友的一起拍的。

厍凌把其中一张单人照取下来,照片中任舒手里拿了一根苹果味真知棒, 偏马尾,浅蓝色翻领短袖,手臂上绑了白色绷带护腕, 一双眼澄澈生动, 看照片大概是她大学刚毕业时拍摄的,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了日期,以及青春万岁四个字。

厍凌脑子还有些昏沉,顺手把照片揣进口袋时才停了一秒, 随后也没拿出来重新挂上。

他拿了就是他的。

转头看到桌面放了紫色的插花,桌布也是紫色小碎花,整个空间给人一种静雅宁静的舒适感。

有两个卧室,另一个卧室关着门。

任舒给他倒了水,注意到他的眼神才说:“室友搬走了,里面放的杂物。”

任舒莫名觉得原本开阔的客厅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狭小起来。

“你喝水吗?你是不是喝酒了?”

他脸色看上去很差,眼角却殷红。

身上也带有浅淡酒气。

厍凌“嗯”了一声,走过去接过那杯水,没喝,又倏然伸出手腕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的手掌也很热。

任舒往后躲:“我吃过药了,不烧了。”

就是有些晕。

“我能洗澡吗?”厍凌感觉身上极其难闻。

任舒点了点头说:“去我房间洗吧。”

任舒还把之前从厍凌衣柜里拿走的衬衫给他翻了出来。

她脑袋太沉,大概最近过得太累,身体有些垮,不知不觉听着浴室的洗澡声开始犯困。

室内灯光太亮,任舒就用手指捂着眼睛睡。

厍凌洗完澡看了一眼浴室的喷洒,盯着给人卸下来重新拧紧装好,身上又弄了一身水,在安静逼仄的空间显得清凉。

出来后任舒已经睡着了,厍凌看到床头柜里有体温枪,坐床边给她量了一下,看到体温恢复正常才松开眉头。

洗完澡后胃里也像什么在灼烧,嗓子涩的干疼,他上床跟她睡在一起,伸手把人拖过来扣进怀里,任舒推嚷了一下。

厍凌低头把人抱在怀里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窗外安静,隔着玻璃窗有一轮皎洁明月。

厍凌疲惫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放松,感觉到怀里均匀安静的呼吸声,也跟着沉入梦乡。

半夜厍凌醒来去洗手间吐,浴室开着昏黄的灯光,厍凌低眸看到马桶里吐出了血,洗了把脸漱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惨白的脸色。

林鸣谦最近请了两天假,说要陪明灿去马代过生日,没人挡酒厍凌就要自己来,应酬不能驳合作方的面子,对方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沉迷酒桌文化,厍凌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

他俩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吵架,林鸣谦每次都低头。

有时厍凌都不知道林鸣谦为什么要结婚。

林鸣谦倒是骂骂咧咧:“还不是她带朋友去ONE遇到了沈时微,我就说你那酒吧只适合单身人群去。”

沈时微是那个跟他相爱了五年的前女友,这个月从纽约回国发展。

从卫生间出来,又摸到任舒骤然的高烧。

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厍凌拿任舒手机打了电话让私人医生过来,等医生时就坐在床边,看任舒闭着眼睡得很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鼻翼上冒出很多细密汗水。

他抽了桌边纸巾一点点给她擦掉,手指碰到了她的脸颊,他身上冒冷汗,手指也冰凉,任舒无意识地把脸往冰的地方贴。

厍凌眼前发晕,手掌蹭着床面,把手放在她脸颊上给她缓解热意。

那热度却像是隔挡在皮肤表面似的,没有丝毫沁入能够缓解浑身冷意。

医生姗姗来迟,检查后在家给她吊了瓶,只在手背上扎针时任舒皱了下眉,全程没有醒。

厍凌站在旁边盯着药水从里面往她手背注入。

折腾到了天空泛白。

私人医生又看向厍凌不正常的脸色,十分担忧地说:“厍先生,您胃不好,还是少喝酒为好,我带了您经常吃的胃药。”

“嗯,谢谢。”

厍凌不喜欢去医院,私人医生习惯性带着他的胃药,给厍凌简单检查,离开前还叮嘱他最好也去医院吊瓶。

他吃了两颗后,坐在床边给任舒调慢了药水注入速率。

目光又落在窗外,她房间有个阳台,但不朝阳,只能看到天色由沉蓝逐渐泛起鱼肚白。

厍凌此时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情绪,她每天早起,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光亮升起又落下。

起身在她家转了一圈,又看了一眼她床头的书跟小兔子玩偶,桌面放了一个手账本,不过很久没更新。

他去了趟厨房,煮了份白粥的功夫,任舒就把手背针给拔了站在了厨房门口。

“你还会煮粥?”任舒清晨的声音有些沙哑清软,身上穿着睡衣,脸颊白皙透红,头发太多有些炸毛。

清晨的厨房冷冽又太暗,开了并不是很亮的灯,给门口女人照射下很浅的一道影子。

厍凌扫了她一眼:“我又不蠢。”

任舒沉默两秒,好吧。

“你输完了吗?”

任舒点点头:“还剩下一点。”

手背很痛。

她走过去,厍凌给她盛了小半碗。

“烫,等会。”他说。

放在客厅桌面,吹了吹,任舒捧着喝了一小口,有些熬过头了,带着一股糊焦味,但洒了白糖,也就显得没那么难喝。

“你第一次做粥吗?”

厍凌坐在旁边,沙发有些小,他整个人像是蜷缩在这。

“嗯”了一声,又问:“怎么样?”

厍凌从来不需要虚伪的夸赞。

任舒实话实说:“有一点点糊。”

厍凌点了点头说:“好。”

任舒喝了小半碗,又倏然抬头问他:“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喝了那么多酒。

厍凌说:“应酬。”

任舒“哦”了一声,又抬起头盯着厍凌的脸看,感觉他脸色不是很好。

“你生病了吗?”

厍凌低着头喝碗里的粥,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味觉,没什么味。

“没事,吃你的,吃完把碗刷了。”

任舒捧着手里的碗,又贴过去,眼睛盯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

厍凌抬起头看她,人睁着一双眼快舔他脸上了,停了几秒,说:“胃不舒服。”

任舒就放下手里的碗说:“你有没有感觉我有点鼻塞。”

厍凌:“有点。”

“我想去开点药。”她思忖了下。

厍凌看了一眼时间,“我一会要回公司开会,让助理送你。”

“你跟我一起去。”

厍凌又看着她,没看出任舒的妥协,反倒很理所当然让他陪。

沉了口气说:“走吧。”

最后一起打车去了医院,任舒拉着厍凌去做检查。

医生给他检查时任舒就安静坐在旁边听着,随后医生在电脑上敲着什么,一边说:“酒精摄入量过多会造成肝脏负担,吊瓶吧,饮酒要适当,即便是为了工作,也要有命活才行。”

任舒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抓着厍凌他手臂点点头:“吊。”

厍凌正想走的脚步被任舒的谨慎语气给逗乐了。

他靠在病床上,任舒就坐在旁边陪他。

“很重要的工作吗?”

厍凌靠着枕头,侧目,说:“工作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

工作就只是工作。

任舒哦了一声,说:“下次还是少喝点比较好。”

任舒又倏然想起昨晚,她隐约记得有人给她擦了汗。早上手背上吊了瓶,大概有医生来过,怎么不知道给自己也扎一个。

“我出去一下,你等等我。”

厍凌还没说话人就出去了,一直等那瓶吊完,任舒也没回来。

任舒预约完,走过去看他的手背,好几个针孔,带着一点点泛红的血痂,手背上青筋浮动明显。

还有一瓶没输完。

“去哪了?”他掀起眼皮问。

任舒莫名从他表情里听出些不悦,重新坐下说:“我预约周末来拔智齿。”

任舒摸了摸脸颊,不知道头痛是不是会牵动智齿的神经,她昨晚觉得特别痛,疼到眼泪都在一直掉。

牙医说可以拔掉了。

任舒想了想说:“周末拔,厍凌。”

“就不能接吻了。”

厍凌扫了她一眼,闭上眼不吭声。

从医院出来,任舒跟厍凌一齐回了他别墅。

两个病号,什么力气都没有,打车回去的路上任舒都浑身发虚地靠在他怀里,下车时也是迷迷糊糊的被他拉着往里面走。

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抱着又睡了很久。

任舒其实睡不着,但被他抱着很舒服,额头贴着他的胸口,又探出头说:“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去你酒吧的吗?”

厍凌睁开眼低眸看着任舒的眼睛,反问:“我什么时候说了。”

他忽然开始赖账。

“你怎么还,说话…不算话。”

“说话要讲证据。”

“那我可以去吗?”

厍凌说:“我天天请人去酒吧可以改开慈善拍卖会。”

任舒从他眼里看出他是认真的,他还真的不想让她去。

为什么不让去?

她也没有很想去。任舒别过头。

阳光明媚的下午,两人抱着在床上交颈而眠,不管窗外的太阳。

睡醒后床上就她自己,她惺忪坐起身盯着厍凌的卧室,衣柜里厍凌黑色衬衫跟西装旁边放了两套她的真丝睡衣跟简装,还有几件需要换洗的内衣,床头柜上也放着她贴了Kitty猫贴纸的充电器。

洗衣机里扔着任舒跟厍凌昨天换下来衣服,他的黑西装西裤跟任舒的深色外套,浅色衣服还在脏衣篓里没来得及洗,是去医院前厍凌扔进去的。

厍凌坐在客厅跟人打电话,大概是他妈妈打过来的,他便是那样温和沉静的语气。

“狗怎么样?”

“嗯,知道。在申城有项目还没结束,林鸣谦处理不了。”

“上市时间大概在十月份,预售两个月,具体的你可以问文霜。”

任舒从卧室走出来,看到桌面放了一个黑色盒子,她上午从医院过来就看到了。

厍凌示意让她拆开。

是还没上市的样品。

任舒打开看到是一双黑色红底的高跟鞋,成熟又简单。

是她的鞋码。

厍凌挂断电话后,说:“你之前那个不是不好穿吗?”

任舒不知道要不要拒绝,点了点头。

“车还买吗?”

头顶清冽的声音又落下来,任舒头也没抬,摇头:“暂时不买了吧。”

厍凌又对她说:“车钥匙在钥匙柜里,用车自己开。我一会出差。”

任舒点头说:“好。”

他那车库的车,任舒大概用不到需要开。

厍凌看了眼时间,司机接他去机场。

他走之后,偌大客厅就剩下任舒一个人,任舒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双高跟鞋,又给合上了。

她没带走,放在鞋柜里。

从别墅离开时任舒想,他大概在五月十九日不会待在申城了。

任舒又开始各种忙碌,跟几个二次元动漫做联名活动。

曹曼丽一手揽下这个活,任舒也要跟周边工厂洽接,又特意去搜索了动漫相关的任何细节,生怕不小心触雷。

下午,lingling甜品店内空气中残留着烘焙面包的热香,店里十分忙碌。

文霜推门而入,来店里拿定制好的蛋糕。

女人散着波浪长发,精致的妆容上扑上格外张扬的红唇,一件抹胸吊带连衣裙,黑色细高跟,性感成熟的装扮却盖不住脸上胶原蛋白的稚嫩。

“您好,我是来取蛋糕的。”文霜声音轻灵。

不仅就餐顾客,连曹曼丽都多看了她两眼。

文霜给她扫了二维码,曹曼丽把后厨检查了好几遍已经包装好的蛋糕拿出来给她。

“您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老板给我发了照片确认,你们老板不在吗?”她往里面扫了一眼。

曹曼丽不明所以:“在,有什么事情吗?”

文霜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谢谢。”

转身提着蛋糕去机场,赶去纽约的航班。

任舒是忙碌完才听到曹曼丽说顾客已经把蛋糕取走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整理完账目,裁缝店打电话通知她去拿西装,还发了信息问她是不是忘记来拿。

任舒脑海里又忽然想起祝新桐,以及刚才那个用他英文名给他订蛋糕的客人。

她清晰能感觉到,厍凌从年初开始,工作重心并不在申城,他大部分时间都开的跨国会议,频繁去北京跟纽约出差,许多工作也都是带到这里来处理,申城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需要停留很久的地方。

她从甜品店出来,申城又下了雨,沥青路上泛起薄薄水光,灯光化成晕染的一团颜色,没完没了的雨闷得透不过气。

关上门,任舒仰头看易思信的九十五层总裁办,整栋大楼开着灯光,很远,隔着茫茫雨雾甚至看不到是哪个光点。

她还是准备把西装拿回来,做了很久,花费很多心血,这是属于她的东西。

只是在拿到那个西装时,任舒提着袋子刚走出门,看着街上来来走走的人,停留两秒,又提着西装拐回店里,问上次那个工作人员说:“你们不是想做展示吗?这个你们要吗?”

工作人员表情讶异:“当然,不过你不是送——”

“送不出去了。”任舒垂眼,把袋子放下。

对方按照材料的九折价给她,任舒收了钱,顶着雨去了餐厅吃饭。

她只是害怕某天厍凌如果去她家,看到了这套西装,被问起时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样的画面太难堪。

……

五月十九日,纽约时间下午五点。

布朗克斯区温度17摄氏度,天气晴,昼夜温差较大。

高跟鞋的项目还没结束,黎母跟文霜从公司出来,文霜从车上把买的蛋糕拿出来递给黎母。

黎兰馨接着说:“谢谢你,难得你还记得厍凌的生日。”

文霜前几天说有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黎母看出她的心意,有意撮合,便说那刚好她不用去挑蛋糕了。

“Damien的生日很好记,跟我就差几天,伯母,就不打扰你们一家过生辰了,改天有时间再去拜访,我得回公司忙了,出差几天工作反倒越来越多。”

黎兰馨笑着说:“好。”

厍凌每年生日都跟爸妈一起过,家里传统,对生日的仪式感很重,说是又在这个世界牵连了一年。

结束完工作之后厍凌跟爸妈一起吃了顿饭,家里小狗在旁边蹦跶,也盯上了他桌面那块蛋糕。

黎母给他插上蜡烛,还是很想他许一个愿望。

厍凌以前总是许愿世界和平,今年想换一个,脑海里莫名想到任舒,又觉得像是任舒那样容易满足的人,大概会有很多很小的愿望。

于是他想祝她锋芒。

蜡烛被吹灭,小狗飞扑上来啃蛋糕吃。

家里的习惯,菲佣拍了一张三人一狗的照片放入相册。

黎兰馨又问起他有没有跟文霜私底下吃饭。

“她刚从申城出差回来,项目不是还没结束吗?结束完请人吃个饭,她之前一个人在多伦多上学,现在来纽约实习,跟赵未决又是表兄妹,多带着她玩玩,你们小时候不也是一起长大吗?别生疏。”

厍凌捏着筷子忽然抬头:“所以你一开始搞这个项目只是为了我跟她接触吗?”

厍父在一旁听到厍凌语气不对,皱着眉头叫了他一声:“厍凌,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厍凌没再吭声,黎兰馨却没有丝毫避开这个话题的意思,反而第一次语气平静却直白地说:“对,就是为了你们见面。”

“没有必要,我不会接触,你清楚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逼我。”

厍凌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又说:“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结婚。”

“厍凌,这件事本质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今年过完生日已经27岁了。”

厍凌“嗯”了一声,抬眼跟她对视,随后口吻平淡说:“但确实影响到了我某些观念,妈,抱歉,你这辈子大概不会有儿媳妇了。”

他在此时倏然想起任舒抱着他时的安静模样,又冷淡说:“我也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每天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也是享受吗?我听到邹凯说你身边有个女孩,厍凌,你玩玩可以,但总要结婚。”她倒是偶尔也会跟林鸣谦打听,但林鸣谦那张死嘴闭得很紧。

好不容易从邹凯嘴巴里打听出来什么,倒也不知道那女孩是谁。是谁都不重要。

“我没什么心情,之后再跟你聊好吗。”厍凌说完,起身从餐厅离开,开车带着小狗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