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泛红

任舒没经验, 几个陌生的字眼在嘴巴里一帧一帧落出来,显得有些踌躇。

在那几个字重新落回耳朵,不仅呼吸乱, 任舒自己心跳了一下。

她从小到大只对父母说过的字眼,对一个异性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有些奇怪跟陌生, 也有些难以启齿。

那边一直没说话。

任舒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没被挂断。

抬眸注意到周遭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整个客厅都屏息了。

任舒不知道对面的厍凌是在辨别这句话的真伪还是什么,但他绵长的沉默时间达到显著效果。

任舒稳定心神后, 才听到对面不疾不徐回应。

语音通话经过压缩处理, 让语气情绪被模糊化。

“下次过来见我多带两盒套。”他说。

“我日。”祝愿瞳孔地震口不择言, “这是我能听的吗?”

曹曼丽眼睛都染上了笑,“我们老板深藏不漏。”

乔亦然倒是笑而不语,催促着:

“继续继续。”

任舒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就瞬息挂断了, 又跟他们一同晃着手里的骰子。

低垂着眼, 意料之内的回答。

任舒感觉自己还能再喝两杯, 但也就两杯,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含量较低的缘故,任舒下了好几杯都没感觉。

“你少喝点, 后劲儿大。”

也就乔亦然喝的比较多,曹曼丽陪着,她酒量不错, 酒过三巡也不显醉意。

曹曼丽叫了个代驾, 跟祝愿住的地方顺路,一同回去。

任舒站在门口说:“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祝愿挽着曹曼丽在电梯合上前比了个OK的姿势。

任舒被酒精给镇压的,此时眩晕感一阵一阵的,整个人全身酥麻, 洗完澡后趴在床上,脑子也很晕。

房间隔音效果不强,还能听到隔壁乔亦然在跟陆昊打电话,她喝了好几瓶,跟他讲话时脑子都不清晰。

“快点离婚吧陆昊,我他妈就当我这几年喂了狗,你妈要问起来,你最好是跟她说清楚是你出了轨!”

“我出轨?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臆想症了吧你,我出个屁,老板让我当司机接人,我能不去送吗?我还没说你呢,你之前跟你那个客户怎么回事,怎么他就看上你了?”男声也口不择言。

“接到酒店床上吗?陆昊,你他妈去死吧。”乔亦然声音带着呜咽哽咽。

任舒睡得不是很沉。

还收到了苗佩玉的消息,她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发的什么。

妈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卡在路上了,要晚两天才到,后天来北京来参加妹妹的聚餐,你记得穿得体面一点,别穿你那鞋了,看着不太好看。】

妈妈:【机票买了吗?最近北京天气有些冷,穿厚实一些。】

任舒呼吸厚重,没回微信,她一直觉得没回消息是个很没礼貌的事情,但此时就是没回。

脑海一顿一顿的,精神剧烈撕扯着,她又倏然拿起电量告急的手机,戳了半天翻出手机号码,点进去拨了过去。

酒精的发酵让大脑变得兴奋且空洞,像是被挖空成躯壳。

“喂。”厍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任舒脑子顿了一下,想到乔亦然说的冷漠,有些在意被区别对待。

她仍然记得大学刚开学时她也是除了别系的室友之外,跟班上有个女孩关系很好,楚盈那件事她劝任舒不要吭声,反正又不在乎那几百块。

但任舒还是去询问为什么会跟实际购物单上价格有差,活动她是主要负责人,她要清楚采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价。

之后那个女生便跟全班一起没有再理会她,任舒感觉有些难过,还给她发了消息,问你不理我了吗?

对方没回,把她的微信都给删掉了。

“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任舒声音含糊不清,带足醉意。

“什么?”

厍凌结束聚餐回了家,黎淮之前段时间出任务刚回来,解决了一个很久没破的连环杀人案,劫后重生,又恰好几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便一起聚了聚。

厍凌看了一眼打过来的一长串手机号,没记错。

在任舒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厍凌听出来她喝了酒,听声音喝得不少。

“你喝醉了。”

厍凌瞬息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书房书桌上,准备五分钟之后的跨国会议。

还没打开邮件,手机重新亮起。

厍凌颦眉接听,这次任舒没吭声,只有些许浅浅呼吸声。

任舒抱着枕头躺在床上,眼泪一直往下掉,浸湿了眼下一小块布料。

“知道我是谁吗?”

“厍凌。”

声音里的含糊不清明显带着醉意。

厍凌一时没吭声,给林鸣谦发了消息让他总结会议纪要给他。

对方发来消息,有些惊恐:【你有什么事?这会你不开?】

申城分部由亚太区总负责人林鸣谦汇报总结年度运营情况跟财务表现以及风险合规,申城即便沿海却并不被董事会看好,入驻一年也还在调整区域策略跟资源分配。

【私事,有我没我都不影响公司年度情况。】

厍凌又提醒:【你应该清楚明年年底之前我会回纽约,下次开会我也会成为质疑你管理策略的一员。】

林鸣谦如临大敌,厍凌就这么把重担扔他身上了,董事会那群人一群老狐狸,少不了各种不满跟质疑。

【行……】

厍凌捞起手机去客厅喝了杯水润嗓。

一边闲散问:“你室友呢?”

“睡着了。”

任舒声音低闷,又倏然说,“我妈妈,以前很,宠爱我的。”

“怪不得你这么娇气。”厍凌靠着吧台,看着窗外夜景,天空还有星星。

任舒抱着床上的抱枕,每个动作的速度都很慢,像是一只小蜗牛。

在寂静的夜里,她说话声音极低。

“我很娇气吗?”

厍凌这辈子遇到的人之中,从没见过一个刚毕业因为深夜下雨在便利店打不到车害怕,给远在外地母亲打电话求救的人。

怎么不找警察报案?

“没有吗?”

任舒脸颊贴着枕面,眼泪快把那一块的布料都给浸湿了,他声音里的淡漠跟冷硬让人受不了。

原来她是这样的吗?

“对不起,我太娇气了。”

听出她声音真实夹杂哭腔的低闷跟委屈,过了会儿,厍凌语气变得清和,放缓的声调内似乎沉了口气说:

“娇气没什么不好,也没有人能定义你是什么人,我的评价只能表现出我是什么人。”

“你也娇气吗?”

喝醉酒的人说话都这么没逻辑?厍凌想到黎淮之离婚,想起林鸣谦跟前女友三天两头的吵架后灌酒,确实挺没逻辑。

“对。”他此时也没逻辑地回。

只不过真正让他做出没逻辑的事还没发生,也不绝不会发生而已。厍凌说。

任舒“哦”了一声。

又很难过:“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冷漠。”

厍凌不明所以,换了个手拿手机,姿态稀松地倚靠在沙发上。

“我对你很冷漠吗?你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也接话了。”

厍凌其实挺不明白这种游戏的,把另一个人当成玩笑,大概是有些低级恶趣味。

“也是哦。”任舒的脑子里思绪错杂,没识别出来厍凌说了什么,只感觉他辩驳的语气很有力。

厍凌站在鱼缸旁边,手指拨弄着那条鱼,任舒每次过来都要看会儿鱼,鱼都要认识她了。

听着对面软呼呼的声音,大概率说什么都点头,问什么都承认。

此时也起了一些恶趣味,他看不起别人的低级,又在此时享受拿捏任舒的快感。

“那我应该怎么对你?”

任舒胡乱说着:“问我好不好。”

“不是每次都吻吗。”厍凌说。

“喔。”任舒被困意席卷,但声音十分感激恳切说,“谢谢你。”

“只是谢谢?”

“我,给你转钱。”任舒立马就要爬起来,拿起微信给他转钱。

厍凌在电脑上处理工作看文件,一个小时过去后才注意到手机里没声音,只能浅浅听到对面呼吸声,挂断后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

又看了一眼手机,她转过来一个红包,厍凌点开。

0.01元。

喝醉了都知道护财。

他收了后,合上手机,洗完澡入睡。

-

任舒醒来时隐约记得昨晚又跟谁打了电话,打开手机才看到跟厍凌,有长达两个小时的通话。

还给他转了钱,还好红包有限额,颤巍巍点进去之后发现只有一分才松了口气。

给他转钱干什么?

这是不是厍凌人生之中最小的交易?

她被吓得背后一凉再也不敢喝酒,下次真喝醉随便给人转钱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完全想不起来说了什么。

乔亦然昏睡到现在都没醒,大几率也是不知道的。

她也没问,当做不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至少厍凌会问她。

她只是有些意外通话两个小时他都没挂,是听到她的声音后把手机扔在旁边静音了吗?这才像他的风格。

倒是乔亦然,去上班还给她发消息,忽然问:【易思信开始跟我们公司交涉了,他不会是因为你吧?】

乔亦然如果早知道他们是这种关系,宁可不要这个项目,也不会选择上去跟厍凌攀谈。

【不会,我们关系很单纯。】

任舒又接着说:【我过两天也要去北京一趟。】

【哪天?什么时候回来?】

【14号吧,估计要16号回。】

【15号可是你生日,你要跟你妈妈一起过?还说给你订黑天鹅呢。】

任舒没想到乔亦然会记得她生日是哪天,她没打算过,只是想在北京玩一天。

【可别,我自己都会做蛋糕干什么还要买。】

倒也粗略地默认了要跟苗母一起过生日的话,她并不想要过生日,从跟苗佩玉关系疏离之后,任舒觉得这个日子也不再值得过。

【你等我下班,陪我吃个饭吧。】

【行。】

结果真等到下班,乔亦然开车过来在lingling坐了会儿,看祝愿几个人都不知道她过几天生日的事,乔亦然也就没提。

一起吃完饭,乔亦然又拉着任舒去附近世贸商城,申城门槛最高的购物中心,奢侈品店群集。见乔亦然进了门,SA便笑容满面迎了过来。

任舒注意到SA明显的态度,也不是对谁都笑容满面,完全没有试图服务她的迹象,大概乔亦然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是他们的客户。

乔亦然尝试了几双高跟鞋,最后买了Sergio Rossi的尖头细高跟,鞋头水钻矩形配扣设计,拉长腿线很显优雅。

乔亦然是个购物狂,婚后为了想在申城买房,已经很久没买衣服首饰了。

任舒趁她在试穿看了看价格,叹为观止。

“你好像很少穿高跟鞋。”乔亦然看向她,又挑了一双,“试试。”

“我又穿不到。”

高跟鞋很不舒服,任舒搬家后不用的东西全扔了,包括那些高跟鞋。

“等你真的要穿就来不及了,试试呗。”

乔亦然又忙不迭说:“你可别拒绝,我已经想好我的生日礼物了。”

“好吧。”任舒无奈,此时才意识到乔亦然带她过来是为了给她买生日礼物的。

最后买了双红底的简单黑高跟,H家很经典的一款,性感明艳,穿在任舒身上却也不违和。

“任舒,你为什么会留在申城工作?”

当时他们班大多数人都没留在申城,一半出了国,一半在各一线城市。

“我很少出去,不太喜欢太陌生的环境。”

甚至可以说,她去外省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父亲还在世时也经常带着母亲一同出国游玩,但任舒寒暑假都在上各种补习班跟兴趣班,学过画画、陶瓷跟各种乐器,最多的就是烘焙。

她天生对什么都好奇,唯独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探索欲。

后来对旅游更是没什么兴致,也没有要出远门的理由。

或许这听起来很令人诧异。

“你呢?”

乔亦然提着购物袋,沉了口气说:“刚结婚那会陆昊说以后一起在申城发展在申城买房,我们连小区都看好了,规划了很多未来,但是可能毕业太久了,他早就忘了。”

毕业也才三年而已。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任舒能察觉乔亦然的异常。

乔亦然笑着摇了摇头:“我准备离婚了,说真的,我已经很多次感觉有些累了。”

任舒又跟她在附近国槐下散步,走了许久,一直到拐角又重新绕回来开车回去的。

听她说陆昊最近有个很重要的工作走不开,苦苦哀求不想离婚,离婚的流程大概会比较长,但她不会回头。

任舒在花店给她买了黄玫瑰,笑着说:“祝你新生。”

乔亦然一瞬间眼睛变红了,她不想诉说其实她还是很喜欢,但她也要接受就只能走到这里。

从别墅拿的那两本书看完了,任舒又去厍凌的别墅换了两本书。

大概是最近不到一千米距离开了那家“含量”的缘故,任舒明显感觉到刚开店的流量在逐渐退却,她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钱,筛选了一些营销公司做宣传,等她从北京回来再跟对方商谈。

后来跟厍凌见面,在下一个周五。

是她要去北京参加崔念念跟未婚夫两家见面的前一夜。

他在附近吃饭,任舒也就同样找了个苍蝇馆子凑合了一点。

S:【地址。】

车停在饭点的门口,附近是大学城,任舒上车时还瞧见挽着男生手臂的女孩艳羡地盯着车看,言语里露出羡慕情绪:“你什么时候买得起啊??”

“等着吧,迟早的事儿。”“嘁……”

连忙上了车,关上门,把玻璃窗都关上了。

系上安全带,任舒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跟上次见面稍有不同的黑色西装,暗纹在光线下格外有质感,显得人冷清冷性。

“刚你店门口那个男生是谁?”

“店门口?”任舒稍忖,“你说那个穿蓝衣服的?来送水果的,怎么了?”

厍凌侧眼扫了她一眼。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她笑着给人递水,男生愣了一下后笑脸接着。

厍凌下午去了一趟医院调文教授的就医记录,并询问当时主治医生文教授就医细节,忽然在医生电脑上看到骆盂的名字,他的父亲骆于苏在医院常年医治,跟文教授是一个主治医生。

让厍凌忽然想起那次任舒去了医院放了他鸽子,原来是因为骆盂吗。

“你们很熟吗?”

“没有,第一次见……之前是他师傅送的。”

任舒奇怪他怎么会看到:“你怎么知道?”

“下班路过。”

厍凌又不禁侧眸问:“你对谁都这么好?”

车停在川流不息的人行道前方,红绿灯正倒数着秒数。

只是一瓶水而已。

“对人友善不好吗?”

任舒又想到上次他问,添加孙向明的微信是为了跟他有什么合作吗?想到孙向明,任舒又看着厍凌,她让乔亦然帮她打听,孙向明在圈内因背景缘故大多数人都愿让三分,之前便有不少污秽传闻爆出,出了名的笑面虎。

或许那次在路上厍凌不出现,孙向明也会像如今一样出现在她身边,他没做什么,任舒更没有理由让厍凌帮忙。

她做事似乎总是习惯等待,等待爆发那一天,鱼死网破。

“我知道了……”

任舒反思完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又歪头,惴惴不安问,“昨天我喝醉了…我没说什么吧?”

车内灯光太暗,这条路属于静区,路灯并不太亮,以至于厍凌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不记得了?”

“我喝醉酒忘事,可能是当时你号码在第一个,就不小心打过去了。”

厍凌借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LED路灯,明灭中映出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带着些许困窘。

“说你想要什么姿势。”

“不可能。”任舒矢口否认,想都没想。

“怎么不可能?你觉得你醉酒后有理智吗?”厍凌瞥她。

任舒不说话。

厍凌又淡声,颇有些依依不饶说:“现在不承认了?”

“那我给你转钱干什么?”总不至于他这么有钱还要骗她这点。

“票资。”

任舒:“……”那我下次多给你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