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临川空气湿润, 经常阴雨连绵,除夕那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不到六点, 徐笙就听到外面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不真切,倒是王素梅女士剁饺子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徐笙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季宴礼, 一个人悄悄地爬起来, 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她打着哈欠走到王素梅身后, 问道, “妈,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王素梅放下手中的菜刀,“哎呀, 囡囡, 吵醒你啦?妈妈今天上午的任务很多啊,我听说北方过年要吃饺子的,今年有宴礼在,我们需要蒸年糕, 包汤圆,还要包饺子, 任务繁重啊, 妈妈不得不起这么早。”
王素梅虽然是在抱怨, 但是语气里的骄傲之意却根本也藏不住。
徐笙听着王素梅罗列的一项项待办事件只觉得累得慌。
“妈, 让他跟我们一起吃汤圆不就好啦, 还专门给他包饺子, 太麻烦啦。”
王素梅不依她, 不自觉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你这孩子, 人家宴礼第一次在咱们家过年,可不能怠慢了。”
徐笙见劝不动,只好赶紧去洗漱,然后回来帮忙。
徐伯山也是早就被薅起来干活了,这会儿正从小库房里找去年用过的红灯笼呢。
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回到客厅问王素梅。
“哎,老婆子,你记得我是把灯笼放到库房了吗?我没找到啊?要我说啊,快去买新的吧,旧的不要了。”
王素梅正在和面,手上沾满面粉,在围裙上随便拍了拍就跟着他去了库房,边走边唠叨。
“让你找点啥你也找不到,都来问我,我能顾得上干啥?真是,跟你这种人过了一辈子就......”
站在身后拿着牙刷的徐笙:“......”
三十年后,她跟季宴礼也会这样吗?
刚起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他低头靠在徐笙的肩膀上,眼神始终落在争吵的老两口身上。
“笙笙,三十年后,能有个每天跟你吵吵闹闹的伴儿,也挺好的。”
徐笙不敢苟同。
“哎呀你快去洗漱,因为你的到来,今年我家的过年事项又平白增加了好多日程,你也必须上手帮忙,听到没?”
男人唇角始终挂着笑,“笙笙,何必这么麻烦呢,去外面饭店里定一桌年夜饭不就行了吗,还有那些需要布置的,我让小路给安排几个人过来帮忙。”
“哎哎哎,打住啊打住。”
徐笙伸出右手食指挡在男人唇边。
“这里是临川,不是京港,不要在我的家乡发挥你的钞能力好不好,过年嘛,过的就是这个忙碌的氛围,就是一家人一起上手制作年夜饭,然后坐在一起守岁,你懂不懂啊?”
唇被人堵着,季宴礼没法张口,只能拼命点头。
徐笙:“点头干嘛,说话啊?”
男人没办法,只好用舌尖舔了一下她葱白的手指。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濡湿感,徐笙本能地把手收了回来,慌乱地眼神看了一眼院子,确定没有被爸妈发现,才红着一张脸作势要打眼前的罪魁祸首。
“你干嘛呀,季宴礼,大白天的!”
男人一脸无辜,“你堵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又嫌我只会点头不会说话,笙笙,你好不讲理啊。”
徐笙:“......”
“你看,这灯笼就在墙角放着,我一去就找到了,你怎么会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嘞?鼻子上面的两个窟窿眼是出气的吗?”
伴随着王素梅喋喋不休的唠叨声,老两口一起从小库房走了出来。
季宴礼马上狗腿地凑了过去,接过了王素梅手里的灯笼。
“阿姨,我去挂吧,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女婿这身高腿长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挂灯笼的好手,也许连梯子都不用了呢。
王素梅笑眯眯的,早就没有了刚才跟徐伯山超级的怒气,“哎呀,宴礼呀,不用你弄,你去歇着,让老徐弄就行了。”
王素梅只是嘴上客气了一下,还是让季宴礼把灯笼拿走了。
徐笙和老妈一起包饺子,蒸年糕,徐伯山带着季宴礼去贴春联,挂灯笼,一上午,一家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简单吃了一口,就接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了。
这也是每年王素梅女士的必备项目。
她不想让徐笙和季宴礼一整天都在帮她干活 ,打发他们出去了。
徐笙小的时候,依稀记得每年的除夕下午,也会被母亲特例放半天假,让她出去找同学玩,天黑再回来吃年夜饭,守岁。
两人牵着手出了门,路过巷子口,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在玩耍,他们都穿着过年的新衣服,手里拿着一摔就会响的摔炮。
几个小屁孩好像在比赛谁的摔炮更响,拼着吃奶的劲儿往地面的石板上扔。
徐笙从小就害怕鞭炮,还未走近,就习惯性地双手捂住耳朵。
季宴礼发现了她的动作,一把把人搂在怀里,视线落到前方几个孩童身上。
“哎,你们几个小鬼,待会儿再放,姐姐害怕呢。”
他骤然出声,几个小鬼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眸看过来。
“是悦悦姐姐。”
有认识徐笙的主动打起了招呼。
“我也认得你,你是那个叔叔,是悦悦姐姐的男朋友。”
说话的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手里拿了三盒摔炮。
季宴礼也想起来了,他就是上次那个说他老,叫他叔叔的小孩。
季宴礼走上前去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臭小子,是你啊,怎么还叫我叔叔啊,我跟你姐姐已经结婚了,要叫哥哥或者姐夫也行。”
小男孩一看就淘气的很,一双大眼睛滴流乱转。
“想让我叫你哥哥吗?”
季宴礼:“嗯,想。”
“那我叫了有什么好处呢?”
季宴礼稍微直了直身体,从大衣里面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红包。
他本来就是提前准备好,等年初一的时候给拜年的小孩子们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好啊,小子,喊我一声姐夫,这个红包给你。”
小男孩的眼睛在红包上停留了片刻,估计是在计算里面大概有几张毛爷爷吧。
“姐夫,姐夫,姐夫,你跟悦悦姐简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季宴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男孩带着稚嫩的童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徐笙站在一侧捂嘴偷笑。
“他姐夫,人家都叫了,赶紧把红包给了吧。”
季宴礼拿着红包的右手往下放了放,“好,小鬼,给......”
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手中的红包就被人唰的一下夺走。
季宴礼根本来不及出口制止,几个小孩子早已没了踪影。
“小屁孩......”
季宴礼无奈苦笑,牵着徐笙的手继续往前走。
“老公,你喜欢小孩吗?”徐笙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季宴礼身体怔了一下,全部神经跟着绷紧,不知道徐笙为什么会这样问,不敢贸然回答。
保险起见,他开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笙笙,是我奶奶或者是我爸又催你要孩子了吗?”
徐笙莞尔一笑,“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看你刚才跟那个小男孩玩的很开心,我以为,你会很喜欢小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
男人神思放松许多。
“我还好吧,不讨厌,但是也没有特别喜欢,因为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脸色,还是觉得孩童的天真是最难得的,跟他们说话,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但是,笙笙.....”
季宴礼忽然停了下来,把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一双黑眸认真的盯着她。
“我不想你现在就生孩子,首先是因为你的事业,正在上升期,生育势必会造成影响,再有,我等了七年才把我最爱的你娶回家,还没享受够我们的二人世界。”
“反正你年纪还小,哪怕过个四五年也没事,还是你的事情更重要。”
徐笙看着满心满眼都是为自己考虑的男人,眼睫不自觉地染上一丝湿润。
“可是,老公,你已经三十岁了,奶奶还有你爸,肯定会催生的。”
男人摇了摇头,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用这个问题来骚扰你。”
两人沿着小街走了一圈,在一家卖鞭炮的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已经是除夕下午,小店老板正准备关店回家过年了。
看着徐笙喜欢,季宴礼把店里剩下的烟花全部包了下来,让人送到了家里。
夜幕落了下来,街灯和红红的灯笼渐次亮起。
有吃饭比较早的人家已经开始放起了鞭炮,当鞭炮响完,年夜饭也已经上了桌。
到家后,王素梅正在从厨房往餐厅端着菜,四凉八热共十二道菜整整齐齐的上了桌。
锅里面还滚着开水,准备下饺子。
看见他们进来,王素梅开心地喊了一声,“宴礼啊,回来的正好,先去响一挂鞭炮吧,响完我们就开饭啦。”
季宴礼答应了,拿了打火机就要走。
“我也去,我也去。”徐笙跟在后面追着,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每次过年放炮都是徐伯山的事情,小徐笙跟在爸爸屁股后面,还没开始点呢,就已经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徐伯山从小库房里拿出来了鞭炮和二踢脚,在院里的石板地上依次摆开。
“宴礼啊,今年放炮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徐笙不敢凑到前面,站在堂屋门口看着。
季宴礼躬身点燃炮捻,还没一秒钟就听见徐笙拼命喊他的声音。
“老公,快跑,快跑,快过来。”
噼噼啪啪,咚咚咚......
徐笙家几乎是这一片的第一家,她们家响完,就听见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好啦,快进来吧,咱们吃年夜饭。”
饭桌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季宴礼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向徐伯山王素梅夫妇敬酒。
“叔叔,阿姨,我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身体健康。”
徐伯山嘴里说着“好好好”一仰头就把满满一杯白酒灌了下去。
王素梅嗔怪地看他一眼,心想着大过年的,就没再唠叨,转而笑眯眯地看着季宴礼,喝了自己杯中的酒。
“谢谢你,宴礼,只要你跟笙笙幸福,就是我们老两口最大的幸福了。”
王素梅一直乐呵呵地给季宴礼和徐笙夹菜,自己却很少吃。
徐笙给老妈碗里夹了一只她最爱的虾饺,“妈,您也吃啊,别总是给我们夹菜。”
王素梅哎哎地点头,“吃着呢,我吃着呢,妈妈看着你们吃啊,心里就满足得不得了,就好像吃饱了似的。”
大家正乐呵呵地吃着饭,季宴礼忽然站了起来。
“叔叔,阿姨,我有件事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见他神情如此郑重,徐伯山夫妇也顿时放下了筷子,定睛看着他。
“什么事,你说吧,宴礼,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
季宴礼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叔叔,阿姨,这次春节假期,我想请你们二老跟我的家人一起见个面,顺便商议一下我和笙笙的婚礼,这张卡里有8888万,是我给笙笙的聘礼。”
“因为我来得有些仓促,其他的一些珠宝首饰什么的还在赶制中,这聘礼您二老先收下,其他东西稍后我一并送来。”
男人修长指尖轻轻推动卡片,直接推到二老面前才松开了手指。
徐伯山和王素梅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宴礼还站得笔直,颇有一种不得到答案绝不坐下的决心。
王素梅没办法,只好像女儿求助。
“悦悦啊,你们俩的婚事,你们俩来决定,我们不会做任何的干预,还有,这些个聘礼,这么多的钱,我们一分也不要。”
徐笙正打算开口,却被王素梅伸手打断了。
王素梅也站了起来,抬手示意季宴礼,“宴礼,你先坐下,咱们坐下慢慢说。”
“说实话,其实,我们只是徐笙的养父母,没有血缘关系,她的婚事,我们哪里有发言权呢,只是这个孩子心地善良,我们养了她几年,她知道感恩,还叫我们一声爸爸妈妈,我们已经非常感恩。”
王素梅说着,声调几次哽咽。
徐伯山坐在一旁,虽然一直没开口,也是频频点头。
王素梅还在继续说。
“宴礼,至于你说的跟你的家人见面,我们当然很乐意前往,就算你不邀请我们参与你们的婚礼,我们也毫无怨言,毕竟悦悦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你邀请徐召臣出席你们的婚礼,也是理所应当的。”
徐笙有点着急了,她站起来,直接打断了王素梅。
“妈,您说什么呢这是,什么叫你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只有你们一对父母,再也没有其他人。”
她的语速很快,有些口不择言,生怕自己说得慢了一步,亲爱的爸爸妈妈就会不要她了一般。
看着女儿着急的小模样,王素梅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抱了抱徐笙。
“乖女儿,妈妈知道你的想法,妈妈就是听说你要嫁人了,心里有些激动。”
徐伯山把那张银行卡还给季宴礼,“宴礼,这些钱你收起来,我们不要,你对笙笙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为她准备了什么聘礼,直接交给她就好。”
季宴礼被眼前这一对朴实无华的老夫妻感动到,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跟徐笙一起孝顺他们。
时间渐渐逼近十二点,沉寂了几个小时的小镇又重新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唤醒。
季宴礼把下午刚买来的烟花全部装上车,叫徐笙。
“老婆,我们一起去放新年烟花好不好?”
沿着小街一直往东走,就是徐笙曾经念过的“南关小学”,后来,这里的孩子们都去了市里念书,没有了生源,学校也渐渐荒芜了。
学校的操场还留着,开放状态,有两个很旧的篮球架,傍晚偶尔能看到少年在那里打球。
是个不错的放烟花的好地方。
操场四周都亮起了路灯,还有好心人在入口处点了两盏红灯笼。
灯光不太亮,却颇有一番朦胧的意境。
季宴礼让徐笙坐在车上等着,自己先下车把一箱箱的烟花搬到操场上摆好。
徐笙乖乖坐在车上看着,男人脱了外面的大衣,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正卖力地搬着东西。
像他这种级别的总裁,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体力活?
可是,他却愿意为她做这一切。
为了让她看一场烟花,他愿意在严寒的天气里一趟又一趟的搬着重物。
“好啦,老婆,可以下车了。”
男人趴在车窗外喊他,累得有些气喘吁吁,额角泛着晶莹的汗珠。
徐笙取了几张纸巾下车,心疼地为他擦汗,“老公辛苦啦,天气这么冷,其实少弄一点也没事的,我了解你的心意就可以了。”
“少一个也不行,来,老婆,我们到这边来看。”
季宴礼拉着徐笙的手跑道操场一侧的主席台上。
主席台大概有十几个台阶的高度,从上面往下看赫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个个烟花桶排列在一起,居然被摆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男人握住徐笙的手紧了紧,开口时还带着劳作后的喘息。
“宝宝,这里条件有限,等回到京港,我要在江边送你一场真正的烟花秀。”
“没有,老公,这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徐笙说着,给了季宴礼一个大大的拥抱。
季宴礼走下台阶,点燃烟花桶中间位置的那一只,其他的都与它相连,依次开始绽放。
几秒钟之后,一束明亮的火花划破夜空像一颗流星迅速坠落,紧接着,色彩斑斓的烟火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在夜空中绽放。它们或红或绿,或黄或蓝,有的烟火像喷泉一样直冲云霄,然后在最高点炸裂开来,化作无数颗璀璨的星子;
有的则像婀娜的舞者,在空中旋转、跳跃,展现出优美的身姿。
“笙笙,快许愿。”
“我听说,在烟花最灿烂的时刻许愿是很灵的。”
徐笙马上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
“我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没病没灾,长命百岁。”
“我希望可以一直跳我最喜欢的舞蹈。”
“最后一个愿望,我希望可以永远与我的阿离哥哥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要分离。”
许完三个愿望,徐笙睁开眼睛,看到了季宴礼深邃的眼眸。
“宝宝,我就在你身边呢,在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徐笙怀疑,这人是不是入侵了自己的脑电波,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许了什么愿望?
四周空旷无人,入耳的只有噼啪的烟花爆炸的声音。
她们在漫天烟花中忘情热吻。
烟火转瞬即逝,但爱意不是。
经过岁月沉淀,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