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林晋慈查到戴安娜的花语——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她坐在副驾捧着手机,傅易沛开车间隙,朝她这儿速速扫一眼,问查到没有。

林晋慈息了手机屏幕,半晌不吭声,怕自己说查到,傅易沛会用渴望知识的可怜眼神,要求她用嘴巴无惧羞耻地分享出来。

心跳疑似被层层糖絮缠裹,跳动不再如常,最后林晋慈学着傅易沛一本正经胡说:“没查到,网不好。”

车子被拦在红灯前,静等数字变小,傅易沛手掌搭在静止的方向盘上,朝林晋慈看过来。

那副无语模样,好像在说:他也快不好了。

林晋慈视而不见地扭过头,面向车窗,偷抿起一点嘴角。

笑弧薄薄的,挂上没两秒,因听到身后语调轻松的调侃,顿时窘得魂飞魄散。

“在偷笑是吧,都照到车窗玻璃上了。”

林晋慈“唰”一下转过来,心虚明晃晃布在脸上,瞧见傅易沛欣然得意的一张脸,朝他那边漆黑的车窗一瞥,才意识到自己又中招。

车里没有光,哪来的反射?

他根本看不到,居心叵测在诓她这个高中当过物理课代表的人。

还真的诓到了。

并且倒打一耙,乐滋滋地说:“真的在偷笑啊。林晋慈,你学坏了。”

林晋慈板起脸对着他。

傅易沛立马投降:“好好好,是我学坏了。”

林晋慈不吃这套,坚持板着脸,硬声硬气地提醒,绿灯了,快点开车吧。

车子朝前启动,林晋慈的记忆却飞向过去。

想说,傅易沛没有学坏。

大学那会儿,他就已经挺坏的了,仗着自己有一副眉清目朗的好人长相,颠倒黑白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但主要都是希望获得林晋慈的关心和在意,比如,时而身强体壮,时而弱不禁风,时而是无神主义,饱览中外恐怖片,时而在密室逃脱里,紧抱林晋慈说怕鬼。

如是一想,林晋慈又笑了。

傅易沛开着车,余光一直留意着林晋慈,见她笑了,也挂着笑,匆匆偏头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林晋慈主动出声问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花语,刚刚送成寒百合花,说百事合意,也感觉特别恰当。

就对这些一窍不通。

傅易沛如实说他也没有懂那么多,但是花店的人懂,把需求告诉专业的人,自然就会有专业的方案出来。

就像造房子,跟他这种半吊子说,他肯定不知道怎么造,但跟林晋慈说,林晋慈对各种结构和材料特性必定都是如数家珍。

林晋慈恍然大悟,既觉得傅易沛聪明,又感觉自己学到了一个技巧。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间太晚,人也困倦,林晋慈没有打算约傅易沛上楼,但打开车门,脚还没落地,便听见傅易沛的挽留声:“等等——”

林晋慈抱着花回头,心想如果傅易沛说“你不请我上去坐坐”这种话,那就请他上楼坐坐好了。

但傅易沛没问,而是望着她说:“想找个时间,让我父母和你见一面,你愿意吗?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爸妈他们最近在宜都陪我爷爷,我可以通知他们过来。”

算算日子,元旦不远了。

林晋慈说不用麻烦傅易沛的父母过来,可以回宜都见面,刚好她之后可能也有事要回去一趟。

说完话,林晋慈把车门推得更开,刚下车,又被驾驶座的人喊住:“林晋慈——”

她刚回过身,傅易沛说:“就这么走了,一点表示也没有?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林晋慈返回副驾驶。

得到拥抱和亲吻,又不舍地亲了亲林晋慈的脸颊,傅易沛才心满意足将车开走。

之后傅易沛正式跟家里说了他恋爱的事情。

他爷爷在电话里多次问是不是真的,好像已经对孙子全无信任,等傅易沛再三保证了会带女朋友回去让他亲眼看看,老头儿才停下追问。

周二中午,林晋慈当天工作忙,和傅易沛就近约在园区内的某家粤餐厅一起吃饭,点餐的时候,因为傅易沛之前来吃过,给了一些建议。

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透过二楼的玻璃能看见对街的一家便利店。

林晋慈不知道那家透过玻璃能看到简餐区桌椅的便利店有什么特别的,一顿饭的功夫,傅易沛朝那里看了好几次。

林晋慈便问他在看什么。

“没什么,之前来这儿吃饭那次,看到你了,你从那家便利店里走出来,不过当时……不太方便,就没有喊你跟你打招呼。”

林晋慈露出些许惊讶。

她平时经常在这条商业街解决三餐,那家便利店光顾过多次。

有一次用餐途中也忽然想,会不会在这条街遇见傅易沛,但转念就不这样想了,觉得傅易沛应该不会来这条街吃饭。

事实也的确如此。

傅易沛并不是每天都会到公司,如果过来,大多是要开会或者签合同,通常之后都会有安排好的商务聚餐或者应酬一类,很少到这边来。

就连上次带章明熹过来买咖啡,也是因为想要再遇见林晋慈,才会选择亲自过来。

最近来得很勤了。

勤到蔡平川怀疑这边入驻了什么神仙小店,引得启映傅总频频前往,特意跑去跟傅易沛的助理打听,才知神仙店铺没有,原来是有情饮水饱。

蔡平川纳闷不已,他这出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横空出世了一位“林小姐”了?

助理示意蔡平川去看傅易沛办公室的桌子。

蔡平川看了,摆了一束花,蝴蝶兰,怪好看的,他跟看图说话似的:“花儿?怎么了?”

助理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儿,这是林小姐送来的花!”

蔡平川愈发好奇,林小姐是何方神圣,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

助理细说由来,先问:“颜一,您认识吧?”

蔡平川心里咯噔一声。

他就说!他就说!傅易沛怎么会无缘无故照顾起一个新人。

颜一长得是挺漂亮,但演技也实在蹩脚。

启映的艺人部今年下半年才刚成立,第一个洽谈合约的是柯燃这样有奖在身的影帝,多的是知名艺人主动递名帖示好,谁料第二份拟的居然是颜一的合同!他早知不妙,不禁感慨认识傅易沛好几年,赔钱的片子、赚钱的片子都拍过,还是第一次对傅易沛的眼光产生一丝质疑。

蔡平川猛地恍然,更懵了:“颜一真名不是刘彩婷吗?跟林小姐有什么关系?”

助理说:“那当然有关系了,颜一是林小姐的表妹,傅总肯定是要照顾的,下部戏都已经帮颜一定好了,请了两个表演老师来给她上表演课,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就连林小姐送来的这束花,傅总也都天天悉心照顾,有事没事拿小水壶滋两下水,颜一这关系,那还了得!咱们以后得罪柯燃都不能得罪颜一。”

所以一得知林小姐的助理喜欢柯燃,蔡平川的办事效率很高。

一顿中饭接近尾声,傅易沛从一旁的大衣兜里拿出一沓明信片,递给林晋慈:“你不是说你助理喜欢柯燃吗?拿去送她吧。”

林晋慈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温迪一定会喜欢,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便响了。

是律师打来的电话。

傅易沛听得一知半解,只隐约知道是丢了什么东西。

“办公室失窃。”通话结束,林晋慈放下手机说。

“又是成寒的私生粉?”

林晋慈摇头:“不是,跟成寒没关系。”

“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手表。”

“很贵重?”

“你之前见过的,九月底,吃宜都菜,那一只月相。”

傅易沛的记忆立即浮现:“成寒送你的?”

林晋慈和他仿佛不在一个频道,“嗯”了声,自顾说那只表是定制款,有特殊编号,即使流到二手市场也非常容易追踪溯源,因为具有唯一性。

这起失窃事件,从报案材料的准备,到公安机关受理调查,再到林晋慈请来的律师介入协助,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操心的了。

如果傅易沛好奇,林晋慈愿意把整个过程告诉他,就像学生时代,她虽然并不张扬骄傲,却也不吝啬把自己的满分试卷给别人看一看。

可傅易沛一点没有好奇,面色偏冷淡,反倒问起那只表的款式细节,跟林晋慈讨论起手表了。

虽然瑞士以高端制表业闻名全球,林晋慈也在那边读书工作过好几年,凭样子中意,也买过几块,但对手表并不能称得上行家。

所以傅易沛详细地多问几句,某些工艺类的专业名词涉及盲区,她就有些答不上来了。

傅易沛当时也没有继续再问。

没隔多久,温迪捧着那些柯燃的签名照还没过热乎劲,就有人来臻合送表。

温迪捂着心口说:“上次还疑似LVMH,这次是真的百达翡丽!还好丁琴现在不在了,否则不得嫉妒到扭曲,又要说看不惯别人炫富。”

讲到丁琴,现在整个臻合都知道,心善助人的林工遭熟人背刺。

好心帮忙推荐工作,还额外厚待让对方中午来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丁琴屡屡人前出言不逊诋毁林工,就算她素质低好了,拿茶水间的零食咖啡当自己的囤货超市,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会贪得无厌到这种地步,连偷窃这种犯法的事都敢做。

琳达和公司另一个实习生去警局配合做过调查笔录,回来复述给众人听,丁琴居然还在大言不惭。

大家知道林晋慈对丁琴过分宽容,要不然丁琴哪敢这么理直气壮,在警局还扯皮说只是拿亲戚的表应应急,属于家务事,她会跟林晋慈私下沟通解决。

琳达本来要推荐熟识的律师给林晋慈,但被林晋慈婉言拒绝了。

林晋慈说她也有一位熟人在律所工作,她会自己去联系。

当天林晋慈请大家喝了下午茶,以示歉意,说到底丁琴是她推荐进来的,虽然失窃的是自己的物品,但也给其他同事添了不少麻烦。

温迪和几位同事凑在一块聊天,都觉得林晋慈太善良了。

温迪如今想起丁琴,还是愤愤不平:“我是真的觉得她说话有意思,偷就偷,非说别人故意显摆给她看的,我们楼下还停了好几辆豪车呢,照她这个逻辑,不也是在显摆,怎么没见她半夜喊拖车来把别人豪车也拖走?”

林晋慈“噗嗤”一声笑,温迪总能讲出这种喜剧台词一样的话。

本来温迪还担心丁琴仗着熟人关系会来事务所胡搅蛮缠,毕竟按盗窃罪的量刑标准,这已经属于数额巨大,可能要判三年以上徒刑并处罚金,可事务所这几天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丁琴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去找林晋慈求情,好歹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呢。

温迪忧心猜道:“她不会是堵到林工你家里去了吧?”

林晋慈叫她宽心,说:“她不敢的。”

“她连这么贵的手表都敢偷,还有什么不敢的啊。”温迪

放不下心,叫林晋慈多注意。

林晋慈微微点头,谢了温迪的好意,没有再继续跟温迪解释丁琴不敢的原因。

林晋慈请了卢文洲所在正力律所的一位律师,论知名度,这位律师在崇北可能排不上响亮的名号,但作为卢文洲晋升之路上的死对头,林晋慈相信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争取到最大刑罚。

丁琴当然不敢来找林晋慈。

因林晋慈在接她第一通电话时,就语气平静地告知了她,她可以来找林晋慈,撒泼打滚,装可怜博同情,都可以。

“作为正力律所的委托人,我会第一时间去表哥的律所反映情况,让我的律师为我想想办法,要是你把情况弄得很棘手,那就请正力的其他律师一起来出主意,我不缺这点请律师的钱,要不请表哥?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不都爱说这句话,对吧?”

林晋慈听见电话那头短促的呼吸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愤怒又恐惧到了极点:“林晋慈,你故意的,你之前对我——”

林晋慈轻飘飘地打断她:“对你关心,当然是因为表哥,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关心‘过我一阵子,姑妈也出了不少力,现在就当是我的感谢和报答。”

话落,林晋慈直接挂了电话。

丁琴没敢再打来,姑妈也没有。

世界清净异常,仿佛连旧岁里的陈灰也一并扫除。

林晋慈讨厌违心的原谅,也同样讨厌长久的记恨,因这两者在她看来,都是对自我生命的一种辜负和浪费。

十几岁时,她就已经明白,与恶缠斗,稍不留神,她也会被困滩涂。

所以将自己从情绪里拉出来,去追求她想过的人生,不过多地消耗自己,如果哪天方便,就顺带碾死一只臭虫,但不要耽误她往前走。

温迪拿上图纸出去了,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林晋慈一个人。

她将自己原来的手表摘下,细看手腕内侧的一处烫伤印,已经自愈平整,只有肌肤下还残留着浅褐色的印记。

多年不褪,应该也不会消褪了。

这是念初一的时候,在家里不小心烫到的。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被烫到。

因她站在熄火的灶具边,握着像被火燎一样的手腕,神经被痛感占据,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呼叫意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跟家长求助的孩子。

过了很久,她才有动作,与平常的林晋慈并没有任何区别,从弱小的蒙昧里清醒过来的动静近乎无声。

她去电脑上搜索了烫伤处理办法,持续不断的凉水哗哗冲在手腕,她想,自己以后要有用一点,这样她就可以自己处理所有问题。

林晋慈拿起傅易沛差人送来的女士手表,他一贯品味好,选的手表也漂亮,并且是林晋慈一向偏爱的宽表带、线条简约的款式。

戴好表,她举起手腕定定地看。

可能是刚刚温迪提起丁琴,也可能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因为习惯性阻止负面情绪入侵,她觉得此刻心里空空的。

好像一颗没有生命体征的卫星,脱轨避开了小碎石带,侥幸获得安全,保持完整,却陷入空寂的孤独。

忽而她想到傅易沛,想把整颗心都交给他填满。

傅易沛恰在这时打来电话,问她:“手表喜欢吗?”

林晋慈说喜欢。

声线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低低的,空空的。

傅易沛正想说有点敷衍,就听见她继续用这样的声音说:“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没有情绪,但绝不是敷衍,是一种抽离的、不加思考的、下意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