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晋慈觉得傅易沛变了,变化很大。

大学的傅易沛也会在面对林晋慈时露出有些可怜的样子,但大多数情况,他总是沉默,好像不希望被林晋慈看出来;但现在的傅易沛变得很会说可怜的话。

即使林晋慈这样看感人的爱情电影也往往无动于衷的人,都会止不住心软,舍不得傅易沛伤心。

于是被亲吻眉心后的林晋慈,伸手主动去抱了傅易沛,想要回应他说的“机会”,想要对傅易沛说好听的话。

但不太清楚,在此刻,说什么才比较应景。

好在傅易沛回拥她,似乎被接二连三的“亲吻投怀”搞得有些难以招架,不明这个拥抱的意思,低下头,诚惶诚恐地问林晋慈:“怎么了?”

“……我表妹不是在电话里告诉你了么?”

“什么?”

傅易沛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通电话里,颜一语气夸张,讲了许多,大致围绕“可怕至极”和“需要保护”重重渲染。

国庆探班那天,那部悬疑片的导演私下跟傅易沛说,跟颜一讲戏很费力,这孩子演技浮夸,台词实在很烂。

傅易沛在电话里亲身体会到了。

林晋慈像复述课文一样:“应该不会太害怕的,但还是有一点怕。”停了停,又不自然地说:“可能要麻烦你了。”

傅易沛想笑又稍稍克制住。

觉得下次见到导演,要说一下,颜一台词改一改,还是很可以的。

“别骗我啊,林晋慈。”

林晋慈抬起头,又看见傅易沛眉目忧郁、有点可怜的样子。

她说:“我不会的。”

“那我现在就要带你走。”

“嗯?”林晋慈一愣。

“这里暂时不安全,你表妹也说了,你也不想你小姨她们担心吧?”

林晋慈觉得也言之有理,说好吧。

如果她去住傅易沛在酒店的套房,能让自身安全,能让小姨表妹放心,也能让傅易沛开心,回报率如此高的事情可以去做。

去住酒店需要收拾一些衣物和个人用品,林晋慈松开手,将傅易沛推开一点点距离,对他说:“那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东西。”

她朝衣帽间走去。

没想到傅易沛会跟过来,体贴地考虑到冬季衣物很沉,箱子会重,说“我帮你”。

林晋慈想到那只被表妹从收纳箱里拿出来的石膏娃娃,还摆在岛台上,连忙制止了傅易沛靠近,回身抬手,紧急叫停:“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你——”

她想要安排好傅易沛。

手朝沙发位置一指,指令道:“——坐!”

傅易沛面容微拧:“林晋慈,你在训狗吗?”

林晋慈露出些许抱歉,好像小姨家那只小博美被教坐下握手的确是这样被对待的,于是改口道:“请坐——”

“有什么区别?”

林晋慈顿了顿,试图更礼貌:“可以听话吗?”

“更过分了。”

“……”

林晋慈想,难道是她太久没有跟人暧昧了,以至于无法说人话吗?

傅易沛没有继续为难,主动向沙发那边走去,说:“也不是不可以听话。”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林晋慈,汇报一样,“听了。”

林晋慈这才去了衣帽间,把石膏娃娃放回收纳箱里,合上盖子。衣服收拾得很快,因她的当季衣服本来就挂得井然有序,成套放置,并没有让傅易沛等太久。

等林晋慈拖着行李箱从衣帽间出来,发现另一个有些不妙的事——傅易沛并没有在等,而是在玩。

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印章,空白稿纸大概是在茶几下抽出来的,像小学时玩橡皮的林晋慈,莫名其妙地快乐投入,快要把一整张纸盖满了。

林晋慈希望他只是觉得好玩。

但听到脚步声的傅易沛抬头,看到林晋慈,立马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印章,问林晋慈怎么会有这种Hellokitty的印章。

林晋慈只好如实告知他,这是她上司女儿送的小礼物,才八岁的茜茜已经是Hellokitty的狂热粉丝,做了很多小手工送给事务所的人。

闻声,傅易沛眼眸微眯,问道:“你第一次去酒店找我……”

林晋慈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这的确是她扮演送公章的傅太太,曾使用过的道具。

虽然有点尴尬,但林晋慈并不想显露出来,她干脆地说:“是,就是这个。”

“原来是要送卡通印章给我。”

他不提她假扮傅太太,反而让林晋慈更心虚,自己往那天跟前台扯慌的上想,那时候不晓得“副监制”是他,说了很多当时面不改色此时想来倍感羞耻的话。

林晋慈拖着箱子走过去,从他手上拿回来,低声说:“骗你的。”

傅易沛控诉她,前脚才答应不会骗他。

林晋慈改口迅速:“是骗别人的。”

并且她已经诚心给了对方五千块的补偿,得到对方的谅解。

林晋慈很快又见到了熟人。

在酒店大堂,与她相熟的小前台第一时间看见了走进旋转门的林晋慈,眼神一亮,待林晋慈走近,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喊道:“林小姐,您怎么又来了?”

正想透露消息,说很不巧,傅监制晚上出去了,自己开的车,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如果等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话音没出口,小前台目光注意到林晋慈的身后,眼神又是一亮,视线里,傅监制正推着一只深棕色的行李箱进来,门口的迎宾要上前帮忙,但被礼貌拒绝了。

深感皇天不负苦心人,前台喜笑颜开地小声道:“林小姐,快看!”

傅易沛刚好也走到林晋慈身边,箱子很轻,问林晋慈:“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够吗?要是缺什么,到时候跟酒店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小前台差点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对谁说话,一头雾水在面前两人之间递着目光。一旁的同事也暗暗投来吃瓜的眼神。

林晋慈说:“知道了。”

傅易沛在这里有一间常住套房,又是老板的至交,酒店上下无人敢怠慢,即使疑惑,小前台也先礼貌地进行问好,微笑说:“傅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傅易沛略略颔首回应,视线又落回身边,问林晋慈,“身份证没忘带吧?”

林晋慈说:“没有。”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前台,“麻烦帮我登记一下。”

“不用客气,林小姐。”前台接过小小的硬卡,还没来得及疑惑说做什么登记,“请问是——”

傅易沛已经说了:“我房间。”

傅易沛要找酒店经理去安排林晋慈之后出行,叫他们注意安保,拿出房卡,交到林晋慈手上,声音低而温柔,说一会儿就回来,然后以正常声量对前台交代:“待会儿麻烦你送林小姐上去。”

小前台还在持续疑惑,但尽职应答着:“好的,傅先生,我会陪同。”

手指飞快点击,办好信息录入。

小前台将林晋慈的身份证交还,已然从震惊不已过度到了刮目相看。

前三次交集下来,说谎时天衣无缝,承认时面不改色,就连打钱的方式都透露着礼貌但视金钱如粪土的魅力,前台早有预料,心理素质高到敢假扮傅太太的林小姐大概很强,但实在没想到会强到这种地步。

两个月前她还往前台放假公章冒充傅太太呢。

两个月后傅监制竟然无微不至地送她来酒店办入住,亲手给了房卡。

这是真的要当傅太太了吧?

想到自己两个月前也是这样领着“傅太太”往电梯走去,准备前往傅监制的房间,此一时彼一时,小前台胸臆激荡,有种见证奇迹的感慨难以抒发。

而身边这位,也跟两个月前一样,身形高挑修长,气质清冷,穿着线条简约的长外套,配饰少到只有腕间一只表,也难掩出尘的贵气。

前台一时神游过度,脑子混乱,电梯一到,受过职业培训的手臂不加思考地伸出,说出“傅太太,这边请——”,又慌忙改正道:“是林小姐,不好意思,记岔了,林小姐,这边请——”

虽然傅易沛交代了前台帮忙,但林晋慈还是自己扶着行李箱。

因为见过几次了,对前台关心道:“你怎么有点紧张,你今天上晚班吗?”

“对。”小前台应道,见林晋慈跟自己亲

切搭话,忍不住有点高兴地说,“林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

上次陪林晋慈一起上来,第二天前台还特意跟夜班的同事问了情况,同事说没多久林小姐就一个人下来了,有些形容落寞,估计是没戏。

傅监制要真那么好追,那他们酒店就不止只接待过一个想当傅太太的了。

话是有理的,的确没见过其他美女来找傅监制,傅监制洁身自好,长包套房这么久,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

但小前台又觉得,像林小姐这样的人,要样貌有样貌,要气质有气质,要脑子有脑子,要财力有财力,要坚持有坚持,要心理素质有心理素质,这种六边形大美女,应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果然,她买股正确。

“成功?”

林晋慈一时没反应过来,忽而想到上次过来,小前台塞给她一张酒店名片,对她比心,跟她说“支持”“祝福”,一下就懂了此处“成功”的意思。

大概是以为她泡到傅易沛了,已经跟傅易沛在交往。

学建筑,追求毫厘不错的严谨,林晋慈也一直以实事求是为本,严谨地纠正前台的热情肯定,斟酌着说:“现在,应该还没有。”

小前台却一脸理解,傅监制这种人比较难泡也是情理之中,表示应该也很快了,铿锵有力地抛来两个字:“加油!”

“……”

林晋慈感觉有点讲不清了。

两人进入房间后,小前台褪去激昂,小心翼翼地抛来一个问题:“林小姐,我知道有点冒昧,但我还是冒昧问一下,就是——”说着,两手张开比划了一下,“这个套房,一直是傅先生一个人住的,像浴袍这类的物品,应该一直都是一人份的,请问需要再添置吗?”

林晋慈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想,说:“等他回来,我问一下吧。”

等前台走后,留林晋慈一个人。

她又一次环顾这个套房,与上次打量的心境有所不同,从书房看到次卧,一边看一边在想傅易沛要住哪儿。

想着想着莫名就有些紧张了。

感觉傅易沛不管睡哪儿,只要存在于这一门之内的空间里,似乎都足以叫她今夜难眠。

傅易沛走到房间门口,刚抬手,发现门并没关,想说林晋慈粗心,这么不注意安全。

细窄一道门缝,一推便开,远远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

林晋慈的侧脸被边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微微映亮,神情淡近于无,又心无旁骛地盯着屏幕,脱掉外套露出修身的高领毛衣,薄瘦的肩背朝前微倾着,手指轻敲键盘,好像在处理工作。

傅易沛忘了几秒前要说的话,甚至忘了走进去,静站在敞开的门口,觉得有种时空扭转的位置调换。

九月的某一天,他们存在于此刻对方的位置上,猝不及防,久别重逢。

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手心发麻的感觉。

傅易沛不由得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好似那种一瞬血液倒流的感觉,还存在于掌中。

过去的记忆来不及拽走思绪,傅易沛的意识便被林晋慈此刻的声音拉回。

“你怎么不进来?”

关上门,傅易沛走到客厅,说:“酒店那边打好招呼了。”

边几上不仅放着林晋慈的电脑,还有一盒被打开的葡萄味糖果,是他放在茶几下的糖果盒子。

“等得无聊,就拆了一个糖吃。”

半透明的糖纸空空放在一边,傅易沛眼风一扫而过,视线落在林晋慈的左腮上,细看能发现有些许鼓起。

“你喜欢可以都拿走。”傅易沛又问:“今天还有工作?”

林晋慈快速点了几下,将电脑合上:“有组效果图需要确认一下,已经处理完了。”

正想提刚刚前台抛给她的问题,傅易沛的手机先响了,他看出来林晋慈似乎有话要说,但一看来电显示是他爷爷,还是顺从了尊老美德。

“稍等,我接个电话,我爷爷打来的。”

哄女朋友睡觉的日子,傅易沛还没体验过,哄老头儿早点休息的辛苦,这阵子算是体验够了。

傅老爷子自然还是担心染上不婚主义邪风的孙子七老八十会孤苦无依,询问他舅妈给安排相亲对象,他却不配合的事。

因不耐烦而想速战速决,因太坦荡而忘了有所顾忌,等这通大概五分钟不到的电话结束,四目相对,傅易沛才意识到——他好像让林晋慈知道他跟别人相亲了。

他立马解释:“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是相亲,我只是去吃饭,我不知道有个女生在我舅舅家那儿等着跟我见面,这应该不能算相亲,相亲应该也要双方同意才算相亲的吧?”

林晋慈面部缺乏表情,左腮被硬糖缓缓顶起,说:“不知道,我没相过。”

“我也没有,这不能强买强卖。”

林晋慈不知想了什么,片刻后,抿了一下嘴,问傅易沛:“你舅妈很喜欢那个女生是吗?”

傅易沛缓声说:“这应该不关我的事吧……”

林晋慈记得傅易沛的舅妈,林晋慈觉得她很亲切温柔。

“你舅妈很好。”

“我觉得她应该最喜欢你。”

“?”

林晋慈仿似失忆,她有问他舅妈最喜欢谁这种问题吗?

她的疑惑失语,几秒后,得到更加肯定的答复。

傅易沛有理有据地展开说:“应该就是最喜欢你,上次去吃饭,我舅妈还跟章明熹提到你,说你讨人喜欢。”

虽然知道这大概跟大学时傅易沛说的“掌纹里显示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大建筑师”一样,是类似的胡说八道,但无论喝醉的林晋慈还是清醒的林晋慈,好像都无法抗拒这样的话。

不知道蜜蜂采蜜时会不会一头甜晕在花蕊里。

水果糖过高的糖分仿佛黏住了嗓子,林晋慈觉得自己对甜言蜜语的承受力,几乎要耗尽,必须以沉默来缓释。

傅易沛很熟悉林晋慈此刻的样子——有点开心,但不知道怎么表达,不说话,又悄悄雀跃着,有种孤零零的纯真。

看到这样的林晋慈,他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不想让她一个人,想要林晋慈一直开心。

他以前就觉得她是一座访问困难的小岛,他知道岛上人迹罕至,有些荒芜,可能也会存在受伤的风险,但他从来没有降下风帆,放弃靠近的想法。

即使后来冰雪覆盖,他也一直喜欢这座有些荒芜的小岛。

他最最心爱的小岛。

傅易沛心随意动地上前,屈膝半蹲在她身前,朝她摊开掌心。

林晋慈低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的手放上来了,随后被握住。

傅易沛问她刚刚接电话之前想说什么。

林晋慈想起正事,重复了一遍前台说的话,然后问:“要叫酒店准备其他用品吗?”

傅易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想了想,弯唇说:“不用了。”

他说他有工作的事要去他舅舅家,章岩喜欢拉着人熬大夜搞创作,等聊完估计很晚,大概就在那边休息,之后几天也要忙,大概不会跟林晋慈同住。

林晋慈听得很认真,但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感觉傅易沛有种在骗人的样子。

傅易沛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蹭了蹭,得到林晋慈的注视后,说:“明天中午要一起吃饭。”

林晋慈说,我没忘。

傅易沛笑了,问她:“那有一直记着吗?”

林晋慈就抿住嘴,不说话了。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别扭的时候有多可爱,像直线忽然变成柔软波浪。

临走前,傅易沛又提及被寄恐吓快件的事,说要安排律师来帮她处理,林晋慈又拒绝了。

只是这次多了解释,她对傅易沛说,她大概知道自己的信息是怎么泄露的,已经想好要找哪家律所,想要自己来处理。

傅易沛这才放心了,一只脚迈出门去,又回身。

林晋慈眼眸一睁,以为他落手机了,也跟着回头望了一眼。

等林晋慈再转回视线来,却不想傅

易沛只是看着她,低着头,看了两秒,忽地问道:“你现在还害怕吗?”

林晋慈懵怔,眨了下眼,然后反应过来。

她没办法地轻轻叹气,感觉自己像在演电影,语速很慢,配合地说:“可以有一点。”

然后就被弯身下来的傅易沛用双臂紧紧抱住。

她觉得自己被傅易沛影响得很厉害,也快要变成一个浪漫却无厘头的人了,并且拿这样的自己也很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