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 来来往往的宾客不断,议论着这场引人瞩目的盛大婚礼。
贺觉臣站在休息室门口,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 双腿麻木, 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渣。
向来清醒的脑子此时仿佛成了一团浆糊, 无法理解为什么裴远溪会出现在眼前, 还打扮得那么好看。
就像是……就像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一样。
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他才机械地抬腿迈进房间, “砰”的一声, 门在背后关上。
沙发上的人像是被巨大的声响惊动, 低下头去, 长睫轻颤, 白皙的手指攥紧了沙发布料。
贺觉臣一步一步走到沙发前,低头只能看到裴远溪乌黑的头发和纤长的眼睫,看不见对方的眼睛。
他在沙发前单膝跪下, 终于捕捉到那双有意避开他视线的眼睛。
“为什么……?”他轻声问, “为什么你会在这?”
他想听到裴远溪亲口告诉他, 他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是来参加这场婚礼的宾客。
裴远溪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指尖的温度褪去,淡色的唇紧紧抿起。
他没想到黎成滨竟然会邀请贺觉臣参加婚礼,毕竟黎成滨的手段算不上光彩。
虽然也不可能永远瞒着贺觉臣,但他以为等贺觉臣知道这件事,也会是很久以后了。
那时候所有人的生活都翻到了新的篇章, 没人会在意前尘往事。
而不应该是现在。
“怎么不说话?”耳边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休息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裴远溪的呼吸缓慢, 目光落在贺觉臣外套口袋露出的红色请帖一角。
这其实是一个不需要他回答就能明白的问题。
“我要结婚了。”他重新对上贺觉臣的目光,清楚地看到那双漆黑眸子里的瞳孔猛地一缩。
良久,休息室里才响起低哑的声音,像是在自我说服:“不可能……你都不认识他,怎么会……”
裴远溪微僵的手指动了动,从贺觉臣口袋里抽出那张请帖,打开递到他面前:“自己看吧。”
他知道贺觉臣对不感兴趣的事从来不会关心,也许都没打开过这张请帖。
贺觉臣的下颌线紧绷,脸上几乎要出现裂痕,良久,才缓缓低头看向那张薄薄的纸。
熟悉的名字像针一样扎入眼睛,上面赫然用秀气的毛笔字写着“裴远溪”三个字。
他握成拳的手剧烈地颤了颤,接过请帖,修长的手指顷刻间捏皱了纸张边缘。
不管他怎么看,直到眼睛发疼,视野发黑,那上面的两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呼吸声渐重,吸进肺里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锋利的刀片,呼出的气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逼你的,是不是?”贺觉臣眼睛布满血丝,一字一顿问。
裴远溪眼里划过怔然,摇了摇头:“没人逼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了摆脱过去的泥潭而走进新的沼泽,这笔交易是否划算。
也许以后他会后悔这个决定,但至少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
“那为什么要答应他?”贺觉臣几乎是低吼出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说过离他远点,有什么事不能来找我?”
他认定裴远溪是受了黎成滨的威胁,或是有事求于黎成滨,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股火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的毫无察觉,还是在气黎成滨的无耻。
话音落下,裴远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眼里似有失望和疲惫,撇过了头:“说完了吗?如果你来这只是想教训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贺觉臣浑身的气焰顿时被浇灭,薄唇发白:“……我不是想跟你吵架。”
裴远溪垂眼看着另一处,没有说话。
“你告诉我,他用什么威胁你,我来解决。”贺觉臣跪在地上的膝盖往旁边移了移,强硬地对上了他的目光,又追问道。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似沉静,只有裴远溪能感受到,那只紧握着他的大手正在轻颤。
一门之隔,走廊上隐约传来忙碌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所有人都为这场婚礼而来。
外面的热闹仿佛与休息室里的两人无关。
“你想多了。”裴远溪毫不留情地扑灭了贺觉臣最后一丝希冀。
贺觉臣死死盯着他,漆黑的眼珠都透着红,即使是由下往上的角度,压迫感也丝毫不减。
像被一头走投无路的孤狼盯上。
“不要跟他结婚。”贺觉臣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
裴远溪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安静一瞬,只说:“这是我的人生。”
“那我呢?”贺觉臣眼睛红了一圈,脸色惨白,“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不算数吗?”
他还清楚地记得裴远溪跟他说情话时温柔的神情,跟他在车上争执时蹙起的眉尖,还有给他端来长寿面时眼里跳动的光。
明明说过会永远喜欢他,说想要跟他有未来,还说以后每个生日都会陪着他。
他以为裴远溪跟谢向星分开后,会回头看他一眼,可裴远溪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裴远溪无声地垂下眼,看到那张请帖在贺觉臣手里捏成一团,心脏也仿佛一块被揉皱的布,酸酸麻麻。
“我早就忘了。”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团云,“没人会把那些话当真。”
霎时,贺觉臣手背的青筋暴起,力气大得快要捏碎他的掌骨。
“裴远溪,你敢说你没有当真?”
“放开……”裴远溪皱眉想要挣脱开那只手,却看到贺觉臣另一只手伸进外套内侧口袋,拿出一个小布袋。
下一刻,他挣扎的动作一顿,瞳孔微缩。
一对戒指从小布袋里滚出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款式。
“如果你没有想过跟我过一辈子,那这是什么?”贺觉臣将随身带着的戒指塞进他手心,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裴远溪的呼吸乱了一拍。
他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藏在贺觉臣家里的这两枚戒指。
在跟别人的婚礼上,看到自己一年前满怀希望买下的戒指,让他感到些许可笑和讽刺。
戒指上还残留着贺觉臣的体温,裴远溪只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随手买的小玩意而已,你喜欢就拿去。”
一片死寂。
贺觉臣的心脏像是被活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淌。
刻着他们两人名字的戒指,被小心翼翼地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是随手买的小玩意。
如果他没有犯浑,裴远溪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成一个惊喜送给他,亲手帮他戴上。
是他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你骗不了我。”
空气黏腻压抑,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裴远溪看着那张他用目光描摹过无数次的英挺面容,知道自己没办法否认。
“我是喜欢过你。”他平静地开口,看到贺觉臣猛地一怔,“想跟你结婚,想跟你过一辈子,都是真的。”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谁都有不清醒的时候。”
他不后悔那时候付出了真心,因为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但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会离贺觉臣远远的。
那只抓着他的大手在剧烈颤抖。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给我一次机会……”贺觉臣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声音里的颤抖很清晰,“不要跟他走,我求你。”
裴远溪抿紧了唇:“松手。”
“学长,你给我买了戒指,不能又不要我……”
裴远溪分不清是贺觉臣的手在抖,还是他自己的指尖在颤。
他心口酸胀,有些透不过气来,抓起手边的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你的一辈子有这么廉价吗?”
贺觉臣脸上血色全无,几乎是瞬间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弯腰在里面翻找。
垃圾桶里只有造型师扔的化妆品包装和一次性发夹,他在里面找了一会,才找到掉进包装盒缝隙里的戒指。
他捡起戒指,在袖子上擦了一下,又放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头,直到转过身,裴远溪才看到他眼睛通红。
贺觉臣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像是意识到他不会改变主意,没有再出声。
一滴滚烫的液体掉在他手背,他怔了一下,看到贺觉臣的眼睫湿了一片。
虽然贺觉臣比他小几岁,但他从来没见过贺觉臣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窗外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色,阳光洒在窗台边的绿植上,风声轻柔,是个好天气。
裴远溪的眼睛被耀眼的阳光刺得发酸,心里只剩下一片空茫。
也许贺觉臣对他的确有一点真心,但黎成滨说的有道理,他跟贺觉臣相遇的时间不对。贺觉臣太年轻气盛,而他缺少从头再来的勇气,他们注定会错过。
“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到时候,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又一滴眼泪落在他雅白的礼服上,洇湿了布料。
门外响起敲门声,侍者推门进来,提醒他时间快到了。
见到休息室里还有别人,侍者的表情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带上了房门。
休息室又恢复了寂静。
半晌,裴远溪从沙发上起身,不再看一眼原地不动的人,推开门出去了。
外面依旧热闹,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见到他都纷纷打招呼。
没走几步就碰到正朝这边走来的黎成滨,对方见到他笑了一下:“我正准备去找你。”
裴远溪对他故意邀请贺觉臣参加婚礼这件事有些不悦,但这个时候也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朝宴会厅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上前跟他们攀谈,都是裴远溪没见过的生面孔,黎成滨不厌其烦地将他介绍给那些人,让对方多关照他。
在宴会厅里跟重要宾客打了一圈招呼,他们才回到后台休息,听着外面的司仪主持婚礼,准备等会上台。
裴远溪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想起刚才在宴会厅里没有看到贺觉臣。
也许是提前离开了。
他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听到外面的掌声如雷,侍者撩开帷幕,示意他们可以上台了。
黎成滨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察觉到他的脚步没动,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裴远溪望着台上的灯光,有一瞬的出神,摇了摇头:“走吧。”
他们出现在台上后,宴会厅里的掌声更加热烈,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司仪微笑着将他们请到台中间,正要继续流程,突然间——
“砰”的一声,宴会厅的门被人撞开。
满厅的宾客齐刷刷地望过去,原本热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