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几秒钟时间, 裴远溪才反应过来贺觉臣在说什么。
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他脸色沉了几分,反问:“你还知道我有男朋友?”
他还以为贺觉臣这么明目张胆, 是打算把他有对象这件事忽视到底。
明明是自己先提起那个人, 但在听到裴远溪的话后, 贺觉臣的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涌起暴戾。
那天晚上说的不介意, 只是在裴远溪面前的漂亮话,事实上自从知道两人交往的那一天起, 他每天都想让那个姓谢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光是想到那个人能待在裴远溪身边, 都让他嫉妒得发狂。
但这样的想法丝毫都不能在裴远溪面前展露出来。
贺觉臣平复了一下微沉的呼吸:“我知道, 没人说有男朋友就不能追。”
“……”裴远溪按捺住跟对方争论的冲动, 转身就走。
身后的脚步声紧跟上来:“那些礼物……你打开看了吗?”
“没来得及。”
那道低沉的声音顿了一下, 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欣喜:“你收起来了?”
“办公室的垃圾袋每天都换,一早就被人提下楼了。”裴远溪心平气和地回答。
刚燃起来的一点希望又被扑灭,但却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贺觉臣的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心里琢磨下次用透明设计的礼盒, 至少能让裴远溪扔之前看到里面的东西。
然而裴远溪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 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要做没用的事。”
贺觉臣的脚步慢了下来,眉眼微垂。
人行道对面的绿灯闪了闪,亮起了红灯,裴远溪停下脚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震了起来。
出于尽快摆脱身后人的想法,他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起了电话,刚往旁边走了几步, 一道尖厉的女声就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现在立刻出发去N市,小镬和小婕出事了!”
“N市?”裴远溪怔了一下,镇定地问, “妈,发生什么事了?”
红灯转为绿灯,他脚步如风地走到对面,转头看马路上有没有出租车经过。
洪蕴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他们骗我说学校组织了夏令营,其实是跟朋友去N市爬雪山,刚才跟他们同行的人联系我,说……说他们掉进了坑里出不来,当地的救援队还在处理其他任务,赶不过去……我已经上飞机了,你到了就联系我。”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耳边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短短几句让裴远溪的血液几乎冻结,手心出了一小片汗,抬腿就要去路边拦车。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冷静的声音让他稍微定住心神:“我送你去机场。”
他回过头,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如墨的瞳孔定定地看着他。
“不……”
“我查过了,现在只剩下去N市的中转航班。”贺觉臣语速飞快,“我可以搞到最近的一班直飞。”
裴远溪的脚步顿住,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让贺觉臣帮这个忙,但这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见他犹豫,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力道加重,拉着他走到停在不远处的车前,帮他打开车门。
裴远溪扶着车门的手紧了紧,低头坐了进去。
车门甩上,紧接着驾驶座的门被拉开,油门一踩,车子很快窜了出去。
一路上,车载蓝牙音响都没有歇过。贺觉臣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一刻不停地拨通电话,语气平静地跟电话对面的人交涉。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贺觉臣伸手按断通话,转头看了裴远溪一眼:“怎么回事?”
刚才只从洪蕴雯那里听到一言半语,不知道具体情况,裴远溪只能将听到的话简单复述一遍。
贺觉臣眉心紧皱:“这个时候叫你去有什么用。”
虽然他愿意帮裴远溪这个忙,但还是对裴远溪的家人没什么好感。
裴远溪微微低着头没说话,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白。
贺觉臣下颌紧绷一瞬,安静片刻,又伸手按了一下车载蓝牙。
电话很快被接起,热情逢迎的声音传了出来:“贺少,您找我什么事呐?”
跟刚才一样,贺觉臣简短地说了几句,电话那边连声应好,仿佛正在电话那边用力点头。
“放心,您吩咐的事我肯定办妥!”那边拍胸脯保证。
挂断电话后,车窗外已经能看到机场建筑的轮廓,最多几分钟就能到达。
“救援的人很快就到,我们留在这里等消息就行。”贺觉臣看了一眼后视镜,打算把车开下高速。
裴远溪微微绷紧指尖,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要过去。”
贺觉臣的后槽牙咬紧一瞬,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了去往机场的路。
到达机场后,裴远溪被带着直奔私人航站楼,没花多少时间就办好了登机手续。
飞机缓缓起飞,载着他们赶往N市。
下飞机后,裴远溪的手机就不停地震动起来,几条消息同时弹出,都是来自洪蕴雯。
他快速翻过那些催促的消息,找到其中一条消息里的具体地址,保存下来后,才回复洪蕴雯自己已经到达N市。
发完消息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被贺觉臣抓在手心,带着朝外面走去。
牵手的动作太自然,他刚才竟然一时没有察觉。
走出航站楼,空气中的冷意立刻裹住全身,远方雪山的轮廓被寒雾笼罩。
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贺觉臣大步走过去打开车门,手挡在门框上,示意他先进去。
裴远溪的目光在那张板着的冷峻面容上停顿片刻,弯腰坐进车里。
吉普车朝山脚下开去,随着时间流逝,道路上的汽车也越来越少。
在来的路上,裴远溪已经搜索过这个城市的相关信息,得知裴镬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旅游景点,而是一座未开发的雪山。
虽然那里并不出名,但有些博主将那里归纳为小众景点,吸引了不少追求刺激的年轻人过去探险。而那里的救援资源并不充足,当天又有另一队人被困,导致当地没有人手再去救援。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但也无法就这样坐在家中等消息。
车窗外的山脉连绵,在黑夜里如同蛰伏的怪兽脊背。他的视线从那片景色上收回,移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贺觉臣正望着前方的路,脸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神情有些紧绷。
“你没必要跟我过去。”裴远溪轻声开口。
“我不放心。”贺觉臣低低地回应,仍是看着前面,“她这个时候叫你过去,不可能只是为了见你。”
裴远溪沉默地垂下眼,没说什么。
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了一下,很快又放开:“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一段路程后,吉普车开进一条颠簸的山路,拐过几个弯,一间像是临时搭建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木屋门口挂着破旧的灯和写着登山用品店的招牌,墙上斑驳的漆皮被风雪剥落,外面堆着一些废弃的工具。
一个女人在招牌下面焦急地打转,听到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山路声响,立刻抬头看过来,面容姣好的脸一片惨白。
A市已经步入初夏,这里还冷冽得像是冬天,裴远溪刚推开车门,一阵冷风就灌了进来。
一件厚实暖和的外套披在了肩上,他下意识抬手攥住外套衣扣,拢紧了些,没有回头看给他披上外套的人。
还没走到那间木屋前,洪蕴雯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平日里端庄的气质消失不见,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她的声音有些不稳,抓住裴远溪袖子的手颤抖着,“救援队在其他地方还没回来,你快想想办法,再拖下去……我怕……”
她知道裴镬和裴骞以前经常闯祸,然后瞒着她找裴远溪解决,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次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这回她没法再装作不知道,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之后,却还是束手无策,另外找的救援队也还堵在路上。在这个时候,她能找的人也只有自己的大儿子。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洪蕴雯紧紧抓住裴远溪的手臂,“他们才十几岁,要是……”
一道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外面冷,先进去坐下。”
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后面走过来,将裴远溪的手臂扯了回去,径直朝木屋里走去。
她愣了一下,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道声音,站在原地回想片刻,才想起上次打电话给裴远溪时,那边传来的也是这道声音。
走进木屋时,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佝偻的身体往里面缩了缩,神情有些紧张。
而在木屋的另一边,还坐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紧紧地挨在一起,眼里满是彷徨无措。
见他们走进来,那些人连忙往旁边挤了挤,给他们让出一点位置,畏缩在角落悄悄打量他们。
“救援的人来了吗?”刚坐下,裴远溪就转头问身旁的人。
贺觉臣皱眉看了一眼手机:“还没有联系我。”
按理说救援的人应该比他们先到,不应该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裴远溪的心提了起来,眉心紧锁,朝外面看了一眼。
回过神来的洪蕴雯推门而入,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地问:“有办法了吗?”
“救援的人在路上……”
“所以我们就坐在这等着?”洪蕴雯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尖。
“你有更好的办法?”旁边传来另一道微冷的声音。
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寒潭似的眼睛,心里打了个颤,强压下心中的不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木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有几个学生捂住脸发出抽泣声,将空气渲染得更加沉闷。
贺觉臣拨了几通电话,那边迟迟没有人接起,眉心紧锁地拨了另一个电话,片刻后脸色一变。
电话那边还在小心翼翼地陪罪,他已经黑着脸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他这次调整航班的动作太大,贺光远竟然留意到了他的异常行动,阻拦了他安排的人。
那私生子外表看起来老实温厚,实际上阴狠奸猾,这段时间被他反将一军,不知道暗地里积累了多少怨恨,一找到机会就给他添堵。
贺觉臣沉着脸起身,去外面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时对上裴远溪担忧的目光,喉咙紧了紧:“还需要一点时间。”
在旁边紧盯着他们的洪蕴雯腾地站起身:“不能再等了!”
漫长的黑夜已经过了大半,但木屋里的人都没有一点睡意,听到动静都立刻望了过来。
“你拿着这个。”洪蕴雯把一样东西塞进裴远溪手里,语速急促,“他们手机还有一点信号,用这个能看到定位,你现在立刻去找他们。”
话音落下,木屋里寂静无声。
学生们连哭泣都忘记了,震惊地看向态度坚定的女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一直默默躲在柜台后的老板也不可置信地看过来,瞪圆了眼睛。
虽然他是个无良商人,为了赚点登山装备钱,白天没有阻止这些小孩上山。但现在上面已经出了事,又是深夜,他万万不可能再让人上去。
这人看起来还是那个青年的母亲,怎么会这么狠心。
他没忍住从柜台后站起身,劝阻道:“这行不通,外面到处都乌漆嘛黑的,要是再出事……”
“天不是快亮了吗?”洪蕴雯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睛布满血丝。
贺觉臣冷眼看着女人的疯态,已经能想到她平时如何对待裴远溪,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平静的声音。
“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裴远溪身上。
贺觉臣的瞳孔一震,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老板急得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哎呀,这不行,会出事的……”
“我需要一套登山装备。”裴远溪只是沉静地看向他。
老板被青年波澜不惊的眼神镇住,片刻后叹了口气,转身拿装备去了。
贺觉臣反应过来,拉住要起身的裴远溪,紧紧盯着他:“你不能去。”
裴远溪只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臂慢慢抽出来:“他们等不了太久。”
看着裴远溪起身走向柜台前,贺觉臣的心一点点变凉。
他知道裴远溪跟那两人从小不在一起长大,关系并不亲近,而裴远溪一定要去救他们的原因,也早就跟他说过了。
是因为觉得亏欠。
那天在车上,裴远溪垂着眉眼说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他们从小失去了父亲。
如果他那时没有因为不感兴趣而略过话题,哪怕只是劝裴远溪几句,也许那道疤痕都不会在裴远溪心中越来越深。
他的指关节隐隐发白,腾地站起了身,朝老板抬了抬下巴:“给我也拿一套。”
“你留在这。”刚穿上登山服的裴远溪回过头,声音很轻但不容反驳,“山里信号弱,需要有人在这联系救援队。”
贺觉臣的脚步定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一片寂静中,裴远溪有条不紊地穿戴好了登山装备,最后弯腰系上高山靴的鞋带,拿起安全绳索。
几个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惊愕,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们知道裴镬和裴婕有个哥哥,但那两人似乎都不愿意提起这个人,就算偶尔提起,也都是抱怨的话,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这人一无是处。
可在这一刻,他们都难免对自己的同伴产生了怀疑,如果裴远溪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毅然决然地出发。
眼看裴远溪就要推门出去,他们都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无比后悔这次爬雪山的决定。
木门咯吱一声关上,冷风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剩下一双干净的鞋摆在沙发旁,再看不到裴远溪的身影。
老板又长叹了一口气,倒回柜台后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空气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贺觉臣冷着脸地将沙发扶手砸出一个坑,几步走到货架前,从上面拿下一套登山装备,动作利索地穿戴上。
一直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洪蕴雯蓦地转头看过去,疾走几步,拦住要离开的男人。
“你联系的救援队来了吗?”她还记得刚才这个男人联系了不少人,应该比她找的救援队速度要快,“还是……你能把小镬和小婕带回来?”
男人垂眼看向他,轮廓锋利的脸上没有表情,黑眸如同冰刀在她身上刮过。
她没忍住后退了一小步,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男人。
“凭什么?”贺觉臣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透着戾气,“你那两个儿女对我来说,没有裴远溪一根头发重要。”
洪蕴雯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嘴唇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刚才裴远溪在这里的时候,男人看起来还只是有些不近人情,让人不敢接近,但在裴远溪离开之后,顿时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危险气息。
仿佛刚才只是被戴上项圈的猛兽,暂时收敛起了尖牙,只是为了在裴远溪面前卖乖。
看着男人推门出去的背影,洪蕴雯第一次意识到,从小逆来顺受的裴远溪有了后盾,就连她也不能轻易击破。
山道崎岖,裴远溪的靴子踩进绵软的雪里,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寒冷的空气像刀刃一样划过喉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低头拿出洪蕴雯塞给他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上的雾,看到定位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这部手机应该属于登山用品店的老板,外壳有些破旧,但十分**,在低温下也没有自动关机。
他不知道裴镬和裴婕在坑里被困了多久,但每过一分钟,他们的风险就多一分。
根据老板和那些学生说的信息,几人并没有走多远,但他们没有走那条相对平缓的登山路线,而是选择了一条捷径。
这几天温度回暖,有些地方的雪层变薄,走在前面的裴镬两人踩上去后雪层塌陷,掉进了坑里。
几人在坑外待了很久,也没找到能把两人拉出来的办法,眼看天色渐黑,回去的路又太崎岖,顿时都六神无主,互相搀扶着原路返回了。
手电筒照亮前方凹凸不平的山路,裴远溪手脚冰凉,额头却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这里是高原地区,山脚下的海拔已经很高,往上爬了一段距离后,明显有些心跳加快。
他的脚步没停,又低头看了一眼定位,不知道那两人的手机电量还能撑多久。
正低头确认方向,脚下突然一滑,坚硬的鞋底踏破了一层松散的积雪,地面露出一道幽深的裂口。
他扶着旁边石头的手一用力,跨过了那道裂口,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赶路。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响。
远方天际透出了一线微光,白色的晨曦洒在雪地上,前方的山路变得清晰了一些。
屏幕上的定位显示两人就在前方几百米的地方,裴远溪攀上一处缓坡,手指被冻得无法伸直。
这条路线本就崎岖,在天气回暖后更是危机重重,从这条路登山不但要身强力壮,还需要一些运气,一不小心就会遇到危险。
也难怪连熟悉地形的登山店老板,都不敢贸然来救人。
离定位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悬了起来,不敢去确认两人现在的情况。
前方终于出现一处塌陷的雪坑,边缘松散,雪迹很新,看起来刚塌没多久。
他加快脚步,喊了一声两人的名字,下一刻就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
只见两人紧紧缩在一起,头发和眉毛上挂着冰霜,正打着哆嗦。
一见到他出现,裴婕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颤抖:“哥……我们在这里……”
裴远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从包里拿出安全绳索,沉声道:“我现在拉你们上来。”
“裴镬、裴镬晕倒了……我扶不动他……”裴婕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传来。
他动作一顿,迅速将绳索绑在旁边的岩石上,固定好滑轮,另一端扔进坑里:“你先上来。”
裴婕扶着坑壁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绳索前,哆哆嗦嗦地系上绳索腰带,被稳稳地拉了上去。
她腿软地扑倒在地,被裴远溪一把扶起,将绳索塞进了她手里。
“我下去帮他系好腰带,抬到一半的高度,你再把他拉上去,能做到吗?”
她看着裴远溪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颤了一下,连连点头。
裴远溪迅速扣紧安全绳,调整了一下绳索的长度,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跃出雪坑边缘,稳稳落在坑壁的一块突起上,再继续下滑。
刚落地,他便立刻去查看裴镬的情况,发现对方手脚冰凉,立刻解下腰上的安全绳,系在裴镬身上。
上面传来裴婕紧张的声音:“哥,可以拉了吗?”
他弯腰将裴镬扶起来,用力托到坑壁的那块突起上,应了一声。
绳索缓缓往上滑动,有滑轮的存在,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拉到边缘的时候,裴婕固定好绳索,扑过来抓住裴镬的手,用力往上扯,两人一起滚到了雪地上。
绳索又被扔了回来,裴婕在上面喊:“哥,你也快上来……”
话音未落,边缘的一大块雪就塌了下来,裴婕惊叫着连连后退,靠在了绑绳索的那块岩石上。
裴远溪的鞋面瞬间被雪埋没,脸色微变:“离这里远点。”
他听见裴婕拖着裴镬往旁边移动,随后突然欣喜道:“醒了……你醒了!”
太阳升起,裴镬的手脚逐渐恢复温度,他原本就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很快就醒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周围的雪层才变得更加脆弱,又开始了二次塌陷。
“快,快离开这里。”裴镬虚弱地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想原路返回。
裴婕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是……”
“会有人来救援的,你想继续待在这里吗?”裴镬低吼了一句。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脚步声逐渐远去。
天已经亮了,晨光洒下来薄薄一层,映得整个雪坑泛着冷白的光。
裴远溪神情未变,冻僵的手指抓住挂在半空中的绳索,然而没有人在上面拉一把,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爬上去。
他绑紧腰带尝试了几次,最多只能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便又脱力滑下。
雪坑四壁高耸,风吹过雪坑边缘,卷起些许细碎的雪,从头顶缓缓飘落。
沉沉吐出一口白雾,他靠在雪壁上,视线落在头顶那道遥远的天光,淡淡地想——似乎也没有必须要离开雪坑的理由。
裴镬和裴婕都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去,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也是父母的心肝,如果他们消失了,很多人都会伤心。
但这个世上没有等着他回去的人,他也没有割舍不下的羁绊,就算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边缘的雪又再次松动,大块大块地落下,转眼又在坑底铺了厚厚的一层。
轰隆隆的落雪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声响,但已经听不清。
漫无边际的雪白中,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一个身影站在边缘俯身往下看,冷峻的眉眼罕见地带着焦急。
看清那张脸后,裴远溪的喉咙有些干涩,轻声道:“这周围的雪层都要塌了,站在那很危险。”
在看到裴远溪的一瞬间,贺觉臣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那人靠在墙壁上,轻轻侧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像是下一秒就会变成透明。
他往下看的第一眼,甚至没有发现裴远溪的存在。
心里升上巨大的恐慌,让他一秒都不敢多耽误。
“别动,我拉你上来。”确认绳索另一端还系在裴远溪身上后,他立刻抓住绳索,想要往上拉。
裴远溪皱了下眉,没有配合:“雪层要塌了,你也会掉下来。”
虽然现在贺觉臣还能站在那,但拉他上来需要脚上使劲,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雪层肯定承受不住。
贺觉臣的手掌被绳索压出深深的痕迹,咬了下牙:“快点。”
裴远溪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垂了垂眼,想要解开腰间的绳索。
如果救援队能及时赶到,那么他最后也会得救,如果不能的话,他就更无法做到看着别人下来送死。
“学长……”手指搭上绳索锁扣的一瞬间,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贺觉臣的眼睛竟然有点红:“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没想到他跟贺觉臣之间,还会再次出现这个词。
他还是没有再继续解开绳索,刚站起来,一股力道就把他往上拉,头顶的光线越来越亮。
快要够到边缘的时候,雪层发出“咯吱”的轻响,下一瞬,边缘的整块雪都塌了下来,就要将他带回坑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扑过来,将他一把扯进怀里,往远处滚了几圈,直到猛地撞上坚硬的岩石。
地面的积雪薄了许多,底下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尖石头,但一只手护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背,只有脚腕被撞青了几块。
周围的响动都消失后,裴远溪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撞进深邃的如幽潭的黑眸,贺觉臣额角淌着血,唇角很轻地往上挑了一下,笔直的眼睫微垂,低头把脑袋埋进了他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