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阳下山后, 空气中带着寒意,一阵风刮过,几片叶子打着旋落下。

裴远溪在路边拦了一辆车, 赶往学校。

推门进宿舍的时候, 程安志和方茂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座位上, 见他进来立刻起身, 递衣服的递衣服,拿蛋糕的拿蛋糕。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发生什么事吧?”程安志把之前在商场买的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 递给裴远溪。

他知道裴远溪今天去跟贺觉臣吃午饭, 但没想到直到太阳落山, 也没等到裴远溪回来, 还担心出了什么事。

只见裴远溪接过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程安志新奇地盯着裴远溪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裴远溪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比往常的样子多了些鲜活, 那张漂亮的脸因而更加生动。

似乎跟贺觉臣在一起后, 裴远溪身上才有了这种活人感。

程安志露出促狭的笑:“怎么一起吃个午饭也能睡过头, 干什么去了?”

“只是睡了午觉。”裴远溪解释了一句,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

等洗手间的门再打开,程安志和方茂都眼前一亮。

裴远溪穿着一件真丝面料的烟灰色衬衫,下摆塞进高腰的黑色西裤中,勾勒出修长高挑的身形。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引人遐想的线条隐入衣领。

这套衣服是他们陪裴远溪一起去挑的, 但再看到裴远溪穿上这套衣服,仍是感到惊艳。

“这不得把他迷死。”程安志咧开嘴笑,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方茂把刚才去烘焙店取的蛋糕递给他:“该出发了, 现在打车过去还赶得及。”

虽然他们今天的重点不是班级聚会,但文艺委员三番五次找他们确认裴远溪会不会出席,还说这关系到她在班里同学心里的信誉,想必是以裴远溪为噱头,忽悠了不少人参加聚会。

裴远溪手里提着蛋糕和礼物,推开宿舍门走出去。

程安志在后面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仿佛已经看到等会的感人场景,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姨母笑。

“把你那恶心的笑容收起来。”方茂瞥他一眼。

程安志努力收敛了一下,还是没憋住:“嘿嘿。”

三人叫了一辆车,朝聚会的酒吧赶去。

夜还不深,酒吧里只有寥寥几人,服务生正在忙碌地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

他们直奔二楼的包厢,找到群里发的房间号,推门进去。

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刚推开门,所有人的视线便都投了过来,聚在了一人身上。

空气静了一瞬,五光十色的灯光在每个人微愣的脸上扫过。

虽然他们早就清楚裴远溪长得好看,但第一次见到认真打扮的裴远溪,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那张气质清冷的脸配上那身极具魅惑力的穿着,造成极大的反差感,一直以来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仿佛在诱惑着他人接近。

“来来来,快坐。”文艺委员从沙发上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们。

几个沙发都已经坐满了人,见他们过来立刻不约而同地往里面挤了挤,想给他们腾出位置来。

程安志和方茂一前一后把裴远溪夹在中间,在沙发上坐下,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视线。

包厢里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一群人继续玩起了游戏,另一群人接着猜拳喝酒,还有些人窝在沙发上闲聊。

有人注意到裴远溪脚边的蛋糕,好奇地向程安志打听:“今天班里有人过生日吗?”

“嗐,不是。”程安志像是就在等着别人问,很干脆地回答,“远溪的男朋友今天生日,也在这间酒吧,他等会要过去找他。”

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没忍住往裴远溪身上看了几眼。

难怪他今天穿得这么好看。

周围的人在那人开口问时就竖起了耳朵,听到这个消息,眼里都亮起八卦的光。

他们都知道裴远溪的对象是谁,两人平时在学校里就是最惹人注目的一对,没有人会不对他们的事感兴趣。

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看到裴远溪给贺觉臣过生日。

都说毕业季也是分手季,但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还是很好,没有一点要分手的迹象,也难怪论坛里不少人都看好这一对。

酒过几轮,包厢里的气氛愈加热烈,有人过来邀请裴远溪他们一起过去玩游戏。

程安志和方茂都答应了,裴远溪也端着果汁坐过去,加入了那一桌的游戏。

桌上原本在玩扔骰子喝酒,见裴远溪加入进来,眼睛一亮,都默契地使了个眼色,把游戏换成了真心话大冒险。

游戏形式仍然是扔骰子,只是输的人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都不选的话就要喝酒。

“哗啦啦——”

杂乱的摇骰子声音中,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裴远溪修长手指下的骰蛊上,隐含期待和兴奋。

在几人的喊声下,桌上的骰蛊同时揭开,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骰子,就朝裴远溪的方向看去。

然而那几个骰子的点数令人失望。

他们只好移开视线,转头去围攻点数最小的人。

又几轮下来,桌上的兴奋劲渐渐弱了下来。

裴远溪玩游戏的运气实在太好,几轮下来还没有中招一次,让桌上其他人心痒得不行。

又一轮摇骰子开始,裴远溪垂眼看着桌上的骰蛊,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今天贺觉臣比他早离开,应该已经到了酒吧,现在就在他们附近的包厢。

那些朋友在今天约贺觉臣出来,大概也是为了给贺觉臣庆祝生日,不知道他等会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猜测贺觉臣有没有跟那些朋友们提起过他,又会怎么介绍他。

“开!”周围的人喊了一声。

裴远溪下意识地跟着揭开骰蛊,视线缓慢地在骰子上聚焦。

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他看了一圈桌上的骰子,这才发现自己的点数最小,而所有人正等着他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跟桌上大部分人一样,裴远溪也选择了真心话。

点数最大的是他们班一个很活跃的男生,他没想到这个机会砸到了自己头上,在周围人期待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一旁还在担心他问出刁钻问题的程安志松了口气,笑起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不能说人名,只能说具体性格。”男生摇了摇手指。

大学四年期间,暗恋裴远溪的人从来没少过,但都没有人敢尝试。结果去年贺觉臣一来,没多久就把人追到了手。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很好奇,是因为贺觉臣刚好是裴远溪喜欢的类型,还是因为只有贺觉臣出手了。

裴远溪微微一怔,认真思索了片刻:“……我喜欢待人真诚、有上进心有责任感,偶尔也有可爱一面的人。”

桌上静了几秒,脑子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疑惑。

这话怎么有点像是在描述贺觉臣,但又不太像。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们摸不清裴远溪是真的喜欢这样的人,还是按着贺觉臣的性格描述的。

提问的人还想继续追问,被程安志抬手拦住:“只能问一个问题啊,下一轮下一轮!”

桌上响起一阵嘘声,紧接着开始了下一轮,想再获得一次让裴远溪说真心话的机会。

但接下来的几轮都没能如他们的愿,一直到最后,裴远溪都没有再次中招。

“差不多该过去了吧。”方茂看了一眼时间,转头问裴远溪。

他们不知道贺觉臣什么时候离开,早点过去总没错。

裴远溪应了声好,提着蛋糕和礼物起身。

刚才听到程安志跟旁人对话的人不少,此时都围了过来。

“我们能一起去吗,人多热闹嘛。”

“是啊是啊,我们气氛绝对给到位!”

他们眼睛放光地看着裴远溪,都想要去围观这对情侣的甜蜜时刻,心甘情愿吃狗粮。

裴远溪被他们说动,没有拒绝。

人群欢呼一声,跟在裴远溪身后走出包厢。

程安志让其他人保持安静,随便找了个服务生问贺觉臣他们的包厢在哪,刚描述一句“很高很帅气场八百米的男生”,服务生就明白他指的是哪个客人,把他们带到一间包厢门口。

那道门并没有完全关紧,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从门缝里传出。

“快去吧。”程安志轻轻推了裴远溪一把。

裴远溪莫名有一丝紧张,刚往前走一步,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难怪贺哥这么宝贝他,也不肯带出来给我们看一眼,原来不是什么小情人啊。”说话的人语气带着吹捧,“学校的高岭之花也能轻松追到手,贺哥,还真有你的。”

“不过他也太不识相了,贺哥费这么大功夫让他离开恒钧,他还不肯去你身边。还有姓马的那小子,还真以为你是为了帮他才开口,竟然还想顺着杆子往上爬,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语气也带着明显的讨好。

两人的声音从门缝飘出来,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裴远溪的脚步僵住,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包厢里,话题中心的贺觉臣没有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其他人摸不准贺觉臣的态度,担心刚才的话惹他生气,又斟酌着接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个人再怎么说也是贺哥亲自追到手的,跟小情人还是有点区别,骄横一点也正常。”

“是啊,谈男朋友当然跟我们这些养小情人的俗人不同,还是要讲究情调的嘛,哈哈。”

酒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什么男朋友,”贺觉臣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他就是个没感情的怪物。”

周围的其他声音突然变得模糊,只有这一句话清晰地在脑袋里回响,将人砸得头昏眼花。

裴远溪的手还扶在包厢门上,却突然想不起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道声音今天中午还在他耳边说着情话,刚才却像一支毒箭,深深扎进他的心脏。毒素迅速蔓延至四肢,让他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门缝里隐约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就算闭着眼都能认出来,此刻却突然变得陌生。

记忆中贺觉臣向他表白的样子,坚定地告诉他不会让他为难的样子,抱着他不肯松手的样子在,跟眼前那张面容慢慢重合。

俊美的面容在他眼中扭曲成一张恶魔的面具,带着恶意的粘稠黑水从面具后溢出来,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快要将他溺毙。

在他心中难以启齿的伤口,被贺觉臣轻飘飘地在闲聊间说出来,仿佛他在贺觉臣的心中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包厢里其他人的嘴巴还在张合,但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一阵嗡鸣。

“我操你大爷——”一道微胖的身影冲到他旁边,程安志一脚踹开了门,指着里面的人,“你他妈再说一遍?”

包厢里的人都意外地抬头看过来。

裴远溪眼里还是只能看见那一个人,发黑的视野里,男生眼中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像是人群里只有对方。

最后是裴远溪先移开了视线,用尽全力才向前迈出一步,拉住正在跟包厢里其他人推搡的程安志:“回去吧。”

程安志还在喘着粗气,越过包厢里的其他人,指着贺觉臣的鼻子:“我真他妈看错你了,还以为你是个人,原来只是有张人皮。”

方茂走过来帮忙拉走程安志,冷冷地看了贺觉臣一眼:“走了,不用跟他多说。”

裴远溪没有再看一眼沙发中间的人,提着蛋糕和礼物转身离开。

包厢外面的其他人还没走,他们都没想到会看到这场闹剧,在原地愣了一会后,都悄悄去看从包厢里出来的裴远溪。

他们忍不住猜测,贺觉臣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三人走到面前,人群才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钻心的痛似乎蔓延到了指尖,裴远溪蜷了蜷手指,一样东西从手上滑落。

他脚步机械地停住,看不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弯腰在脚边摸索一阵,才碰到礼物袋的丝带。

随着这个动作,他身上的力气也仿佛全部流失,蹲在地上直不起身。

他只是突然觉得对不起自己。

怎么能因为没被人爱过,所以随便抓住一点余温就当成是爱?

他就不该奢望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