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周渔是在上次见徐一骏的饭店给他打的电话。

等着挂了电话, 周渔就跟老板说:“多少钱,我给您。”

对方直接笑了:“周经理,你是不认识我了, 不用给我钱!咱们可是老合作关系了。”

周渔抬头仔细看, 不多时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她在化工厂宿舍跟前卖蘑菇的时候, 第一个来批发蘑菇的私营饭店老板。

“你是徐立生?”

徐立生立时点头:“对,就是我。上次你和徐一骏过来吃饭,我就瞧着你像,可是不敢认, 这次你一过来我就盯着看了, 这会儿能确定了。”

周渔笑着看这间饭店, 可是不小呢,桌子就有十桌, 这会儿不是饭点,没什么人,但上次吃饭的时候人可不少。

周渔说:“生意挺好?”

“托了你的蘑菇的福了。那会儿刚刚开始干, 也没个吸引人的办法, 恰好利民餐馆推出了牛肉草菇,一下子出了名。我买了你们的蘑菇, 用了你的方子,一挂出去, 你猜怎么着?”

“顾客如云!”他大声地笑了起来, “这家店一下子就起来了。这都半年多了, 我们生意一直可好呢。我兄弟姐妹也有不少开饭店的,都走的一个套路,都起来了。”

“现在你可能不知道, 我们常年买着你们门市部的蘑菇呢。”

他说得喜气洋洋,周渔也愿意听,买东西自然是为了挣钱,但因此有好消息,谁不欢喜?

不过徐立生也不是说起来没边的性子,聊了几句谢谢周渔,大抵是听见周渔给徐一骏打电话了,就跟她说:“徐导演肯定会同意的,这个故事片他拍的憋屈。”

周渔上次就听说,徐一骏明明干了所有事,却只是个副导演,这会儿听见徐立生这么说,就问:“又有什么困难?”

徐立生叹口气:“导演把他的剧本改的乱七八糟的,可偏偏他们厂可能近一两年,就开这一个故事片了,不干就没工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天天上班跟上坟一样。”

“您这里要是靠谱,他肯定愿意跟着您拍!”

周渔挺奇怪的,“徐老板,你们都姓徐,怎么他的事儿你都知道?”

徐立生笑了:“我是他小叔。”

正说着,就瞧见门口一辆二八大杠嗤啦一声停了下来,留着长发的徐一骏长腿一收,就从自行车上下了来,还没进屋,先往里面看了一样,瞧见周渔,立时打了招呼:“周经理,久等了!”

周渔看了看表,从挂电话到出现,一共用了15分钟,果然来的迅速!

这当然不是周渔的魅力,是国家台三个字的魅力。

徐一骏惦记得很,自行车一锁,就冲了进来,第二句话就是:“周经理,你要拍什么?”

周渔说:“公益广告。”

这四个字在1982年,显然是太陌生的东西了,徐一骏皱着眉头想半天,最终坐在了周渔对面,问她:“什么意思?”

周渔就说:“广告你肯定知道。公益的意思是公众的利益和福祉,加在一起就是通过广告的形式,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取福利,倡导社会优良习俗,新风气。”

这个是比较官方的定义,周渔说了个通俗的,“我们一号店最近的事情你知道吗?”

徐一骏还是很关注的,点点头,周渔就说:“就是拍一个倡导服务业好好服务的广告。”

徐一骏倒是听懂了,不过他挺有疑问:“这东西我就没见过,你从哪里看到的?这行不行?拍了人家要不要?”

周渔说:“的确没人拍过,我也是看一些杂志上的翻译稿瞧见的。要不要得看时机,你看最近事情这么大,难道不需要由国家媒体出现进行新风向的倡导吗?”

“所以,拍了肯定会要的。”

徐一骏倒是认同,不过他大概是被制片厂忽悠多了,心眼也多了,又问了句:“你确定能放国家台吗?你跟他们广告部联系好了?周经理你真是深藏不露,那么多报纸批评你们,你连国家台都能上了。”

周渔实话实说:“没有,你拍好了我把录像带带过去。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徐一骏就腾地一下起来了,“你这什么都没有呢,还国家台。周经理,你在我心里是个靠谱的人啊,你怎么能这么干?”

他扭头就想走,周渔就说:“我话没说完呢,我去联系人,可以免费当公益广告放就放,不能的话,我还不能花广告费上?我没钱吗?”

“徐导,你在厂里拍那个故事片,受排挤还劳心劳力不得好。给我拍,首先我付钱,其次就是个很简单的短片,一共用不了几天时间。”

“可能得到的是什么,国家台不播,你有钱,还跟我们一号店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是一条比画画容易的财路吧。要是播了,那就是全国第一条公益广告。就这一个名头,你就能在广告圈立起来。先拍广告,再拉赞助拍故事片,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不比在这儿强!”

“你的故事片能确定会红火吗?一切都没有定数,为什么不给自己多条机会呢。”

徐一骏本来还准备走呢,周渔这话说了,他就不动了。后面徐立生过来,直接将他扯过来按在了座位上,拍了一下脑袋:“周经理说的有道理。”

徐一骏显然也是认同的,就是刚才动作太快起来得太早了,有点没脸,现在又被按下了,算是有了台阶,想想厂里自己跟老黄牛似得干活,得不到重用还被人压着,心一狠,也不要那不存在的破面子了,“周经理,刚刚对不住,你说说,你想拍什么样的?这事儿宜快不宜慢,咱们尽快搞定。”

徐一骏的确是个能手,周渔跟他聊了两个小时,一晚上时间,剧本和部分分镜就出来了,一个星期后,周渔满意地带着带子、周三春和张小翠去了京市。

南州离着京市不算远,也要坐十几个小时,周渔托人买的是卧铺,晚上上车,第二天早上到,算是比较舒服的。

张小翠是昨天才通知的,这会儿还挺不明白,怎么把她带上了?

一号店周渔点了王建和张小翠负责,当时并没有分出大小,不过在筹备过程中,王建学历高,脑袋活,尤其是找那些装修材料,跟装修队对接方面,出了大力。

张小翠就找到了周渔说:“来省城的时候,我还想着,我是梅树村出来的,我得给梅树村争气,当个正经理。可在一起干工作我就发现,王建比我强,我服气。所以我愿意干副的,跟他多学习。”

因此,一般情况下,张小翠留守,王建冲锋,这是他俩已经形成的默契。

但这次周渔却把自己带上了,张小翠有点摸不到头脑。

等着开车了,大家都收拾好了,张小翠就忍不住问周渔:“经理,咋让我来了?一号店的事儿,王建比我更清楚。”

周渔说:“不止一号店,还有别的任务,打听打听人什么的,说说八卦什么的,王建这个不行。”

张小翠一听是这个,那就不担忧了,她可是老梅树下的八卦积极分子。心情放松了,她话就多起来,这一个星期,周渔是在南州拍广告,一直没回省城,她赶紧趁机汇报。

“经理,自从你那天现场让南河日化撤柜,并说了那些话后,原先得有三分之一的供货商要求不再合作了,但这个星期,他们都不提了。”

“你看苏市丝绸厂的丝巾卖的特别好,前几天库存快没有了,我催他们发货,他们就一直推脱。”

“为了这个,宋雪梅还专门跑去苏市找了江云大姐,想从中说和顺便找一找有没有其他的工厂。”

“那天你说完后,我给宋雪梅打电话,就把这话告诉她了,她跟我说,是原原本本告诉了江云大姐,江云大姐直接拍了巴掌,说是你是有格局有眼光的。她应该是跟丝绸厂的负责人说了,他们倒是没打电话说是接着供货,却在三天前突然发了一批货过来。”

“货到了我们都懵了,搞不准他们的想法,你说这是原先发的没截留,还是他们厂里管理不严,厂领导和业务部门没统一?或者是人家就不撤柜了,改主意了?”

“其实我们期盼的是后者,要是不撤柜了,那该多好。可我和王建不敢这么想啊,我俩还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当不知道。”

周渔都不知道这事儿,认真听了起来。

周三春将倒好热水的水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笑着问:“你们是不是怕跟他们说了,人家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请你们发回货物。”

“是是是!”张小翠立刻点头,“马上要断货了,那肯定先卖着再说啊。哪里想到,隔了一天,他们业务科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就跟没事人似得,跟我说:张姐,我们发的货已经到了,我打电话问询,你们也签收了,怎么没给我们来电话?”

说出这话的时候,张小翠是满脸的兴奋,“我当时就松了口气,这不就是说明,经理,你那话管用,人家听进去了,不撤柜了。”

“这几天,陆续有四家都表达了这意思。还有许多也不催了,我们猜是观望,观望就好,我们就当不知道,好好卖货!”

周三春也高兴得不得了,“那可太好了,那业务员们是不是都可以撤回来了,我怎么听说,咱们八个业务员全撒出去了。”

“也不行!”周渔说,“还是有退的,而且没表态就是说不准,有备无患,更何况,品牌多一些,也便于顾客购物。”

张小翠点头:“我觉得是,这次南河日化搞这遭,幸亏咱们还有海市日化和南州肥皂厂顶着,要不就空窗了。”

“不过我真的觉得南河日化的工人太倒霉了,我听说最近一个星期,省城百货大楼就没卖出去过两块硫磺皂。那天的事儿传的挺广的,好多人说他们不仗义。”

周三春也说:“南州也是,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买的人很少。不过也就这两个地方了,其他城市咱们涉及不到。”

“就两个城市就够他们受的了,他们不就是在南河有市场吗?他们今年开始改革,工人们干的越多奖金越多,销售们是绩效提成。如果真的是少了两个城市,起码今年除了基本工资啥都没了。”

“是不是?经理?”张小翠现在进步颇大,原先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却说的头头是道。

周渔点头:“是。81年比78年的全国肥皂产量翻了一倍,但是市场就这么大,外加现在不少厂家上了洗衣粉,也侵占了肥皂的市场,所以去年不少日化厂的肥皂是积压的。”

“南河日化厂的肥皂也压了不少货,不过他们硫磺皂卖的还行,外加也上了洗衣粉生产线,算是略有盈利。如果香皂有两个城市卖不好,他们的日子肯定会难过的。”

这倒不是周渔乱说,而是这还没进化到洗发露沐浴露洗面奶这些产品的时代呢,肥皂单价便宜,成本高,南河日化即便已经是南河省这方面的翘楚,一年的利润也就几十万元。

不如一号店一个月的利润。

薄利的情况下,这么大的变动,很容易亏损。

周渔也很同情南河日化的工人,但这不是她的错,是薛兰山和王一,或者是他们顶上更大的领导的问题。

而在南河日化厂,不过一个星期时间,硫磺皂卖不好这事儿,压根没引起什么反应——百货商店一进货就是很多箱,根本还没卖完呢,自然不会反馈。

不过,从一号店撤店这事儿,倒是不可避免的传开了。

薛兰山就被交到了副厂长吕楠的办公室,他一进去,吕楠就问他:“我怎么听说,不合作的事儿,你跟一号店闹得很难看?”

薛兰山早就想好了词,吕楠一问他就承认了:“是,我已经难受好几天了,一直没跟你说,我们是着了道了。这个周渔虽然年轻,心眼太多了,也太坏了。”

他直接坐下,一脸气愤地样子:“如果他们一号店对我们很看重,这个时候我们撤梯子是不对的。可开始那个周渔就没看上我们,拿我们当海市日化的添头,南州肥皂厂的垫脚石。咱们撤了有什么问题吗?”

“结果到了那儿一说,那个周渔就让现场撤,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们背信弃义,目光短视,只顾自己不顾顾客,卷了铺盖卷连夜逃跑。她那口才你也知道,直接煽动的大家激动起来,我们被骂死了。”

“哎呦!”他捶着胸口,“厂长,没这样的。”

吕楠可不知道这些,他本就是耳根软的人,本身还挺生气薛兰山把这事儿办坏了,这会儿又生起周渔的气来了。

吕楠直接拍了桌子:“欺人太甚!走,咱们去省厅,让领导给评评理!”

这也是他的口头禅了。

薛兰山知道他跑多了,就跟狼来了一样,厅里的领导不当回事,上次位置的问题不就是这样吗?这边跑去告状,人家领导直接问,“你们名声不如海市日化,重视程度不如南州肥皂厂,凭什么给你们?”

直接就给打回来了!

这次说真的,他们也没理。

一号店可是南河省商务厅表扬过的正面典型,而且国家日报也是当做正面来写的,是有批评的声音,但目前还是正面典型。

大部分想不再合作的,都会使用拖延战术,没货了不供货就行。只有他们,还是南河省本地的厂家,直接就撕破脸了。

到哪里他们也没理。

薛兰山可不想捅娄子,干脆将吕楠劝住了:“她是个体户,不是国营厂。上次试了没用!”

吕楠一想也是,哼了一声,意思是不去了,薛兰山就知道这事儿就过去了。薛兰山也没当回事,他等着周渔顶不住舆论压力,关店呢。

这可不是他危言耸听,而是这两年跑得快的,进监狱也好几个了。

周渔不是唯一能干的。

周渔哪里知道薛兰山打的什么主意,如果她知道肯定会哈哈大笑,改革的途中的确会有反复,但现在已经是1982年,老旧思想已经遏制不住时代前进的浪潮了。

简单一句话,就是薛兰山想屁吃。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下了车,这会儿京市还没有出租车,出了站台,周渔就去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份地图,查了查后说:“走吧,坐公交过去。”

周渔目的地不是国家电视台,而是国家日报。

到的时候也就早上十点半,周渔也没去找人,而是就近住下了。第二天,她确定徐飞今天没采访,才带着人到了去日报的保卫处问询:“你好,我想找记者徐飞。”

保卫处的人态度倒是不错,语气和蔼:“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找他?有工作证和介绍信吗?”

周渔就说:“南河省梅树村门市部一号店的,徐记者在这个月对我们一号店进行了报道,上面写的挺好的,都是表扬我们的话。我们最近可算是出名了,经常有人拿着报纸专门跑到我们店里购物。”

“您看,徐记者来采访也没跟我们说,却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我们也挺感谢他的,这不,我正好到京市来办事,顺便来看看他谢谢他。”

“您能给通报一下吗?这是我的介绍信。”

周渔的介绍信自然是梅树村一号店开的,上面就盖着大大的公章。不过虽然他们是个体户,但保卫处还真知道——最近闹腾最大的不就是这事儿吗?

就三篇稿子,或者明确的说,就一篇《奖品是21寸大彩电》,如今吵得快翻天了。原先他们每天的读者来信也就几十封,因为这篇报道,他们最多的一天收到了371封信,平均每天200封,可见大家的参与度之高。

甚至还有本地人跑到日报这里来,说是要见见徐飞记者,就是为了当面向他表达自己的观点,这里面自然有支持的也有不支持的。

总的一句话,可以算作是今年最火热的专题了。

就是没想到,当事人居然跑来了。

保卫处的刘处长看着周渔就高兴——主要是京市百货大楼的那个跟人打架的售货员,因为这篇报道,被处罚了,她不服气,专门来守着徐飞记者,将徐记者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觉得,这几天徐记者都蔫了!

这下可好了,还是地方的同志讲礼貌,还专门来探望!

刘处长这会儿都兴奋坏了,他恨不得立刻跑到楼上,告诉徐飞,你可别气馁了,有人来感谢你啦!

他让周渔他们等在了门房,冲着他们说:“稍等一下,我去给你们叫人去。”

说完,就快步进了院子。

徐飞今天没有采访任务,正在正冥思苦想写稿子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欢快而沉重的脚步声。

这一听就是保卫处的刘处长来叫人了,不知道今天这是谁有好事?

他不过走了个神,很快就心思就沉了下来,接着构思起来,哪里想到,刘处长今天居然在他们门口停了下来,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一停下,他忍不住地也跟着停止了思考——他就没沉浸进去。

领导觉得关于服务态度问题,已经讨论了不少,他们已经进行总结和引导,这篇文章同样交给了他来写,可他还没思路。

他这会儿正在想,要不要采访一下周渔,问问她究竟怎么想的。

所以,干脆抬起了头,听听好消息。

哪里想到,刘处长如铜铃一般的眼睛在整个屋子环视一圈后,居然定睛在他的脸上,徐飞立时就回想了一下最近有没有约采访对象,就听见刘处长说:“徐记者,南河梅树村一号店的周渔经理来了,说是来感谢你的。”

徐飞简直是惊奇: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感谢什么他不在意,如果能写好报道,他是太欢欣不过了。

立时他就站了起来,对着刘处长说了一声谢谢,就一溜烟下了楼,果不其然,老远就瞧见了周渔坐在门岗处,他兴奋地喊了一声:“周经理。”

周渔这是第一次见徐飞,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白衬衫,带着眼镜,一瞧就是个文化人,不过他眉间有着淡淡地川字纹,为他的气质增加了一份倔强。

徐飞很热情地上来握手:“周经理,你们怎么过来了?”

周渔笑着说:“出差路过,来看看您。您的一篇报道,可是给我们一号店带来了不少改变。所以也想跟您聊聊。”

徐飞点头:“那咱们上楼吧。”

周渔摇头:“你们不少记者都在上面写稿吧,文化单位,我们过去喧闹不合适。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巷子里是有小饭馆的,要不这样,正好到了饭点,咱们边吃边聊?我们请客。”

徐飞一想也是,人多有些话不好聊,也点了头:“好我请客。”

周渔没跟他争这个,一行人很快去了那个小饭馆,进门周渔就问:“老板,有包间吗?”

这会儿哪里有这么好的条件,不过敢在这会儿干生意的都是灵巧人,老板立时说:“里面是我们卧室,有个圆桌能吃饭,去那里行吗?”

周渔点头:“好。您看着上,我们四个人,要两荤两素,一个汤。”

徐飞没见过周渔这样被请客的,有点意外,周渔却不给他控场的机会,直接笑着说:“我们来感谢你,怎么可能让你破费,走吧,咱们好好聊聊。”

徐飞就这样,被周三春给推了进去。老板上了茶水,就把门关了,徐飞就说:“我正好想跟你们聊聊,为什么当时选择这样服务,这中间有什么思考吗?”

周渔给他到了一杯水,放下壶也坐了下来,笑着说:“这不急,我们先谈谈我们的疑问,徐记者,为什么当时选择报道我们,您考虑过这篇报道对我们的影响吗?”

徐飞一脸疑惑:“我这是正面报道,都是表扬你们的,什么影响?”

周渔一猜就知道,这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对商业完全不了解,根本想象不到这个后果,“影响是两方面,一方面的确如我们刚刚所说,我们被更多人认识,大家都来光顾我们,我们生意更好了。所以要感谢你。但另一方面则是,我们被批评,被同行排挤,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供货厂差点不给我们供货。”

“徐记者,一篇文章,我用了半年,花费了一百多万开起来的门市部,差点倒闭。您说,对我们什么影响?”

徐飞都愣了:“怎么可能?”

周渔没说话,张小翠开的口,“怎么不可能?”她将皮鞋厂等厂家的不回复说了,还将日化厂闹着要撤柜说了,张小翠本就是八卦组重要成员,说起来可是兼具了各方面的态度,他们的无助,面临空窗的危险,顾客们的想法,说完了,徐飞都沉默了。

他显然是没想到这些。

这会儿,他看着这幽闭的空间,这面前的三个人——一个五大三粗,一个张牙舞爪,一个高深莫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感谢,这是鸿门宴兴师问罪吧。

徐飞坐直了,先道了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不是我本意。”然后又问:“你们不是为了感谢吧,你们来到底要干什么?”

“真是感谢!”周渔这么说,徐飞压根不信,“你认为我信吗?”

周渔笑着说:“有什么不信的,我们在大家都服务态度不好的时候,就知道为大家好好服务,这说明我们本质就很好,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是吃了亏也不会找你骂街的。”

显然周渔连他被骂都知道,徐飞更觉得今天完了——周渔可是比那位售货员本事要大。

果然,周渔道:“我们的感谢不太一样。我这个人从来喜欢主动出击,你的专题引发了巨大的关注和讨论,现在辩论态势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只有某些政策上的不太合规,但我们的服务是值得提倡的也是广大群众喜欢的。”

“我猜想,你们已经到了要推出结论的时候了。你们要写文章终止这个讨论,告诉大家,一号店是对的,服务业就该好好服务。”

徐飞本来还等着周渔喷他,这会儿却坐直了,周渔居然猜到了。

周渔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可是我认为这样的一篇文章还不够。”

“为什么?”徐飞问。

“因为读报纸终究是文化人的爱好。它不够接地气。说真的,无论是售货员还是顾客,有文化的人还是少数。这篇文章只能让在报纸上争论的文化人闭嘴,不能让售货员知道你们的意思,不能让顾客知道他们应该得到什么服务。”

“服务的人和被服务的人,大部分不是你们报道的读者的时候,这个报道影响力肯定有限的。”

徐飞的眉头皱起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周渔将包里的盒带拿了出来,“广播、电视才是人民群众最爱看的东西。我找人拍摄了一个关于服务态度的公益广告,告诉大家,我们应该怎样服务,我们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服务。如果你的文章,配上这样的广告,报纸,电视,广播三重宣传下,才能做到你们想的抽薪止沸的作用。”

徐飞疑惑地看着周渔:“你拍的广告?”

“对,完全公益,不是一号店的广告,我真的是想感谢你们。”

徐飞看看周渔,又看看手中的录像带,终究说:“我看一下,无论结果是什么,我会联络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