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寒意刺骨。
凌霄宫主的灵柩仍停放在白光山上,等候移送回凌霄宫正式安葬。棺木既已封殓,若再强行开验,实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苏若清泪眼婆娑,重重磕了三个头:“师父,弟子绝无不敬之意,只为查明真相。若您因此怪罪,弟子他日陨落后,必在九泉之下负荆请罪。”
魏琇莹站在一旁,实在难以理解这等师徒情深,只说道:“做贼就别讲仪式感了,姐妹。引起别人注意就麻烦了。”
苏若清只得起身,亲手解开棺木上的封印。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棺盖,随即脸色骤变,失声道:“这是——”
魏琇莹闻声上前,朝棺内望去,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
她曾亲眼见过凌霄宫主的遗容——除了几道剑伤之外,遗体十分完好。入殓之前更是经过精心整理,加之玉棺养灵咒的护持,理应肉身不腐、容颜如生。
可此刻躺在棺中的尸身,竟已腐烂不堪,面目全非。
苏若清拉着魏琇莹:“魏道友,你是玄机阁嫡传弟子,必然通晓玄术,你且来看看,这是个什么缘故?”
魏琇莹面露难色:“我虽是玄机阁出身,却自幼专修剑道,于奇门遁甲一类……实在只懂些皮毛。”
苏若清恳切拜道:“还请道友勉力一试。”
魏琇莹凝神略作探查,眉头渐渐紧锁:“玉棺养灵咒本是以玉棺为基,温养修士死后残留的灵气,从而延缓肉身腐朽。如今咒术失效,似乎是因为……尊师体内竟没有一丝灵气残余。”
“这怎么可能?若灵气不存,不是中了邪术,就是力竭而亡,”苏若清难以置信地摇头,“验尸的时候,明明确认了师尊不过是死于剑伤……”
魏琇莹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暗忖:早就知道不该帮她!我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件事的水实在太深了……
苏若清一把拉住魏琇莹:“这说明师尊封棺之后,歹人曾来过此地!魏道友,快用血晷寻踪之术!那人既夺了师尊灵力,必会留下痕迹!”
魏琇莹面露难色:“苏道友是否想岔了?尊师封棺前始终在众人看守之下。而这棺木封印,”她指了指刚被解开的术法,“方才你开启时,可曾发觉封印有被触动过的迹象?”
苏若清一怔:“确实没有……”
“所以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你我还需从长计议。”魏琇莹说着,已心生退意。
苏若清却眸光骤亮:“等等!还有一个可能!”
魏琇莹心里暗叫不妙:平日见她蠢钝如猪,今日怎么突然脑子转得这么快?
苏若清急切说道:“我们虽用了封棺印,但凌霄宫本就不擅玄术。若遇上精通此道的高手,暗中解印、事后复原而不留痕迹,也并非难事。”
魏琇莹故意板起脸道:“照你这般说,那凶手定是我玄机阁中人了?”
“自然不是。玄机阁弟子虽精于术法,剑术却非所长。”苏若清摇了摇头,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异色,“但既要精通印咒,剑术又高的,整座白光山上,唯有万——”
魏琇莹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喝道:“你疯了!”
苏若清脑海中闪过凌霄宫主逝世后云隐宗的种种欺压,心中豁然开朗。
前日,凌霄宫长老还传来讯息,说云隐宗强行侵占了晓山福地,以至于凌霄宫上下人仰马翻。若非如此,宫中早该派人来接回师尊灵柩了。
她猛地甩开魏琇莹的手,眼中燃起怒火:“定然是他!真没想到他表面仙风道骨,内里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就为着那晓山福地……”
魏琇莹听到“晓山福地”四字,神色略显不自然:“可我听说,那福地原本是云隐宗的。不过是因云思归与月薄之下落不明,凌霄宫欺负主事人万籁静当年只是一个元婴,才趁机强占的?”
苏若清冷冷道:“一派胡言!晓山福地三百年前便属凌霄宫,不过是当年云思归仗着有罗浮仙子撑腰,强夺而去罢了!”
听她翻起这些陈年旧账,魏琇莹只觉一阵头疼:“仙门之间资源你争我夺,本也寻常……”
苏若清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魏琇莹:……我好像从来没说过我站你这边的吧。
苏若清气不过,说道:“口说无凭。你快,快用血晷……”
魏琇莹这下认真迟疑了,只说道:“上次用血晷的动静,你也看见了。红光满天的,整个白光山都会被惊动……”
“那正好!正好让所有人都看清万籁静的真面目!”苏若清怒不可遏。
魏琇莹却摇头:“你想想,上次血晷指向铁横秋,最终不也不了了之?即便这次真寻到万籁静头上,也必然被压下去。到时候打草惊蛇,若他真要灭口,不过弹指之间。”
苏若清闻言,脸色霎时苍白:“难道就任由凶手逍遥法外?眼睁睁看着这禽兽继续欺压凌霄宫?”
魏琇莹把手搭在苏若清肩头:“你其实……”
“其实什么?”苏若清面色苍白,望向这个才相识几日的女子,竟不自觉地生出一丝依赖。
魏琇莹苦笑道:“你其实可以学学万籁静啊。”
“我学他?”苏若清大感受辱。
“你想想,他当年只是元婴,主持云隐宗受到多方的压迫。”魏琇莹继续道,“但他没有意气用事,而是暗暗积攒力量,到现在一举突破化神,炼成极品法器小竹楼,连云思归都被他镇压了。如今他只要不犯到百丈仙人头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力量!”
“力量……”苏若清嗫嚅。
“你还不明白吗?凌霄宫主的仇难报,就只是因为真相未明吗?百丈仙人深受尊重,就只是因为他人品好吗?铁横秋兵不血刃就把月薄之取去了,是因为他有诚意吗?——是力量!”魏琇莹目光沉静,语气坚定,“修真界中,力量才是一切根本。你若真想报仇,就别再指望有人替你主持公道。你要自己变强,自己挣得自己的公道。”
苏若清身形一晃,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纵酒城中,灯火渐起。
自客栈窗前望去,但见长街车马如流,玉辇驰骋,宛若游龙穿梭。
月薄之坐在窗边,也不怎么看景,只是在看书。
铁横秋托着腮,也在窗边,也不怎么看景,却是在看月薄之。
月薄之睫羽微颤,终是放下书册,抬眼回望他:“你总瞧着我做什么?”
铁横秋笑道:“我看我的心上人啊,尽日看不足。”
月薄之一笑:“你可知‘尽日看不足’,出自哪句诗?”
铁横秋一怔:居然是出自诗句吗?我是从《霸道魔尊摸摸大》里学的。果然,不能从话本里背好词好句啊!
月薄之继续道:“‘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是《长恨歌》里头的。”
铁横秋:又吃了没文化的亏!
虽然不知什么是长恨歌,但听名字就知道没好事儿。
月薄之道:“看来,你点戏和背诗,都是爱选些爱情悲剧。”
铁横秋早已习惯他这般语气,从容接道:“是啊,日日见你,心中甜蜜得很,看这些悲戏倒也不觉难受。”
月薄之闻言,轻哼一声:“你也就会哄我。”
铁横秋听了这句话,甜蜜得魂飞天外:我终于哄到他了!
铁横秋却笑了笑:“你要不喜欢我哄你,我也可以撅你几句,和你拌拌嘴。”
月薄之闻言,惊了一下,只觉这人愈发有恃无恐,道反天罡!
他冷声一笑:“好啊,那你就撅我几句,让我听听看。我正想同人拌嘴呢!”
铁横秋立即摩拳擦掌:让你看看,也不是你能撅人!我这张嘴,也是利得很!从前顺着你说话,那是我宠你!
铁横秋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对外头守着的魔侍正色道:“我要与月薄之吵架了。”
魔侍们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尊上您这是要……”
“对,我们要拌嘴了。”铁横秋耸了耸肩,“待会儿有什么动静,你们都别管。”
众魔侍内心哀嚎:您也太看得起我们了,我们哪儿敢管啊?
唯有兢兢业业的魔侍长仍硬着头皮劝道:“尊上,还请三思……”
铁横秋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无妨,你们单身汉,不懂这个。哪有夫妻不拌嘴的?”
魔侍长:……没记错的话,上次你们拌嘴,把魔宫打塌陷了,月尊躺四年醒不过来。
我们单身汉,不懂这个,但一般夫妻拌嘴都这么厉害吗?
铁横秋这位霸道魔尊却是要一意孤行,啪的一下把门关上。
魔侍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劝,但又觉得不可以完全置之不理。
魔侍长一咬牙,折了玉简,传讯过去:夜护法,您在吗?
他其实也不抱任何希望,毕竟夜知闻虽然号称是魔尊座下有且仅有的一个贴身护法,以至于魔域上下听说他的名号,都认为他必然是最谨慎妥帖的第一人。
谁知道,这家伙整天吃吃喝喝不着家,常年不应玉简通讯,尸位素餐。
没想到,这回夜知闻回应得很快:“什么事儿啊?”
魔侍长苦笑道:“铁尊要和月尊拌嘴,还请您来看看。”
“那我肯定要来看的啊!”夜知闻高声说道,“瓜子儿呢……我先拿一把。”
魔侍长:……咱叫你来看,不是这一个意思……
魔侍长正要说点什么,却听到夜知闻语气欢快地说话,但显然不是对着魔侍长,而是对身旁之人说道:“他们说铁横秋要和月薄之吵架,我去瞧瞧。哎?你也要来看?行行行,一块儿吧……”
魔侍长:…………………………我真的不是这一个意思。
屋内。
铁横秋把门关了后,猛一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月薄之,扬声道:“你!——你给我说清楚!”
月薄之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铁横秋入戏如此之快,连半点铺垫都无,情绪说来就来。
真不愧是老戏骨、老搭档,月薄之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带动起来了,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要吵什么,但条件反射就是别过脸去,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