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月尊发大狂

铁横秋的思绪如走马灯般流转,突然,记忆中的某个事物骤然清晰——

墙角那株莹白的蘑菇。

在他初入小院那日,这株异样的白蘑菇便已生长。它生得纤细修长,菌柄玉雕一般莹润透亮,伞盖薄如蝉翼,在青苔斑驳的角落泛着朦胧微光。那姿态太过精巧,不似自然造化,倒像是哪位丹青妙手的精心勾勒。

这抹素白与院中青苔、翠竹相映成趣,却又低调得不惹人注目。铁横秋虽觉其形貌不凡,却只当是寻常植物,既未铲除,也不曾过多留心。

如今想来……

铁横秋身子一轻,御剑飞行,眨眼间已至百里外一处荒僻山野,怪石嶙峋,枯木横陈,人迹罕至。

他收剑落地,神识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确认方圆十里杳无人烟后,这才运起真元,沉声喝道:“月薄之——!”

声音裹挟着浑厚真力,在山谷间回荡不息。

几只飞鸟被惊飞,落叶簌簌,山间尘土飞扬如雾。在这迷蒙的烟霭中,一道素白身影缓缓浮现眼前。

铁横秋恍惚间,那飘摇的尘雾里似又见那株纤长的白蘑菇,莹莹而立;转瞬又仿佛看见汤雪温柔的笑靥,在烟岚中若隐若现。

待得山风骤起,尘烟散尽,显现的却是月薄之的面容。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竟然无言。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若遇到沉默尴尬,都是铁横秋先找话头打破沉默。

然而,此刻,却是月薄之先轻轻咳了一咳,半晌开口道:“你这样高声喊我出来,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铁横秋一怔。

时隔两年再相见,月薄之的眉眼依旧如画,清冷如霜。可那眼底深处,却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盯着铁横秋的时候,透着隐隐的热光,像是雪夜尽头将熄的篝火。

“你……”铁横秋咽了咽,喉头发紧,“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月薄之冷笑一声:整整两年……他竟真的一直未能认出我。

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我不过变成一株蘑菇而已,他就认不得我了。

明明我天天都在他面前啊……

月薄之忽觉心口一阵锐痛,像是被冰锥狠狠刺入。

方才为铁横秋挡下那福地毁灭的冲击,即便以他的修为,此刻经脉也如被烈火灼烧般剧痛。可他生性孤傲,岂肯在人前显露半分脆弱?只能暗自提气,将翻涌的血气生生压下。

这一强撑不要紧,反倒让蛰伏在道心深处的魔气寻到了可乘之机。

霎时间,滔天魔念如决堤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神识。那些被压抑多时的执念、怨憎、妄念,此刻全都化作狰狞恶兽,在他灵台之中肆虐咆哮。

月薄之眼底暗潮翻涌,望向铁横秋的眼神中染上难以抑制的癫狂。

铁横秋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后退半步,沉声质问:“那个姓赵的凡人也是你杀的?”

若在平日,月薄之尚能维持冷静与他分说。但此刻魔念蚀心,他冷笑道:“觊觎你之人,难道不该杀?你是要为他出头吗?”

铁横秋一噎:他也没打算跟月薄之兴师问罪,到底这个姓赵的鱼肉乡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连这个赵公子的老爹老爷太爷太祖都杀了,没道理计较月薄之杀这个小鳖孙。

月薄之把铁横秋的沉默误读,脸色更如霜冷:“哦,你是不舍得他死吗?也是,你最会招蜂惹蝶!今日来一个赵公子,明日来一个陈公子……你是否嫌我阻了你的桃花运?”

铁横秋无奈说道:“你也讲些道理,我能看得上那姓赵的吗?他算什么桃花?说他是狗屎,还侮辱了魔将霁难逢呢。”

这话本该缓和气氛,偏生月薄之此刻魔气攻心,执念更甚。

他越发冷笑连连:“是啊,你瞧不上他,也不计较我杀了他。若我杀别人呢?我若去杀何处觅,若去杀万籁静,你还会这般云淡风轻吗?”

铁横秋一怔,却见月薄之银灰的双眼隐隐透出血气,可见是真有杀意在心。

铁横秋忙正色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拉扯不相关的人?”

“呵。他们自然是不相关的。”月薄之气恼至极,“岂止他们,连我也是不相关的,在你心里,从未真正有过我!说什么等你想明白了,便会回来,不过是哄人而已。偏偏我愚蠢至极,居然信了你!”

铁横秋本想说:我哪儿有说过“想明白就就回来”?我说的不是“未必会回来”?

但见月薄之眼中魔气翻涌,周身灵力暴动,铁横秋终究将话咽了回去:此刻还是……慎言为妙。

铁横秋咳了咳,决计缓和口气,安抚似地说:“我这不是还没想明白吗?这才过去了多久……”

“这已过去了七百三十天又两个时辰了。”月薄之冷冰冰地打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难道还不够长吗?”

铁横秋哑然:这不是才过去了两年吗?咱们都是长生之人,这点时间不是跟一弹指差不多嘛?

但看着月薄之一副随时失控的样子,铁横秋也不敢说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唉!我这榆木脑袋,连筑基都得花五十年,你总该多容我些时日。”

“呵,你这番说辞再不能骗我了。”月薄之眼中血色更浓,“我可是天天看着你的,你分明闲适得很,种花弄草,郊游踏春,呼朋引伴,日日可忙得很,哪里有空想我的事儿呢?若我再晚些现身,怕是你连媒人都说定了,再有三两年光景,怕是儿孙都要绕膝了吧!”

铁横秋这下都噎住了:三两年就儿孙绕膝?这等繁殖力也是超越人类的极限了吧?我是山猪啊?

话本诚不我欺,入魔就是会发大癫的!

铁横秋的沉默,让月薄之更加气恼,只当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月薄之咬牙切齿:“呵呵……果然,果然,你就是一个黑心肝的骗子!”

铁横秋连连摇头:“我没有啊……”

月薄之猛地伸手:“之前我是被你哄住了,如今我再也不会犯傻了!”

但见月薄之这一出手,铁横秋连忙躲开。

月薄之身形微滞,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竟敢躲我?”声音顿时颤抖起来,仿佛遭受了莫大的背叛。

铁横秋无奈说道:“我这是剑修的本能反应!”

“好,很好。”月薄之怒极反笑,缓缓抬起手,刻意放慢动作,“那这次,你可莫要再躲。”他伸出修长五指,朝铁横秋肩头扣去,动作慢得像在演示招式。

铁横秋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手掌,额头沁出细汗。在最后一刻,他还是侧身一闪。

月薄之眼神一凛,掌风陡然变得凌厉至极!

铁横秋知道自己根本避不开月薄之的蓄力一击,忙把眼睛闭上。

砰!

耳畔传来山石爆裂的巨响。

待铁横秋睁眼时,只见月薄之一掌将身旁的巨石拍得粉碎,飞溅的碎石在两人之间划出无数道白痕,却没有一颗伤着铁横秋一根头发。

月薄之猛地收掌,神色激动,目眦欲裂:“你!你骗我!”

铁横秋抿了抿唇,说:“你刚刚那记是缚骨擒拿手,我要是被你拿住了,你打算如何?”

月薄之轻哼一声:“自然是带你回家。”

说到“回家”二字,月薄之不自觉勾唇一笑,眉眼间冰雪消融,如同在诉说世间最温暖的归处。

铁横秋却想起那座幽邃如迷宫的洞府、千年玄铁砌成的墙壁、还有永远照不进阳光的曲折回廊,不自觉陡然一凛。

月薄之捕捉到铁横秋眼底的抗拒,心头魔气顿时如野火燎原:“你不肯跟我回去?”

铁横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我若跟你回去了,你还会再放我出来吗?”

月薄之气极反笑:“你还是想着离开我!”

铁横秋轻轻一叹,又说了那一句:“你神功盖世,要困住我易如反掌,只是那样,我便再也不……”

月薄之接口道:“再也不会感到快活了,是么?”

铁横秋一怔。

这话,铁横秋在两年前说过,正正是这一句话,绊住了月薄之,让月薄之咬牙放手。

当时,那句话确实刺中了月薄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愿让铁横秋不快活,却也不愿和铁横秋分离。

所以他隐没身形,化作一株蘑菇,守候在铁横秋身边。

七百多个日夜,他蜷缩在潮湿的墙角,看着铁横秋侍弄花草时哼着小曲,与友人把酒言欢时开怀大笑,甚至面对芳心暗许的少女竟然展露温柔……而自己只能在阴暗处,任由嫉妒的毒液一寸寸腐蚀心智。

青苔蔓延的阴影里,那颗被魔气浸染的道心,早已滋生出扭曲的藤蔓,将最后一丝理智越缠越紧。

月薄之死死盯着铁横秋,眼中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你不快活,那又如何!”

铁横秋身形一僵。

“我也不快活呀,”月薄之如此说着,却大笑起来,“可你在意吗?”

“薄之……”铁横秋怔在原地,喉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既然如此,不如两个人锁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快活!”月薄之大手一挥,魔气如锁链飞出,在铁横秋周身层层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