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横秋的神情如故。
青玉剑却已出鞘。
簪星眼前一闪,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簪星垂头,看到黄沙遍布的地上,骨鞭如垂死蝎子般坠地。
而与骨鞭一同坠落的——
是他自己的右手。
簪星茫然地望着沙地上那截苍白的手腕,五指仍保持着握鞭的姿势,青筋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断腕处切口光滑如镜,鲜血甚至迟了一瞬才喷涌而出,可见其出剑之快。
直到此刻,钻心的剧痛才窜上头顶。
原来人在极度震惊时,喉头竟是会锁死的。
簪星的嘴唇微微颤动,却连半声痛呼都挤不出来。
他僵硬地抬起脸,目光呆滞地撞上铁横秋的视线。
铁横秋仍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模样,湿漉漉的下垂眼甚至带着几分无辜。
簪星忽然生出个荒谬的念头:不止是我,或许连铁横秋自己,都被这一剑吓到了。
簪星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的震惊却在转瞬间化作某种病态的愉悦。
他舔了舔尖尖的犬齿,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咔擦咔擦——
他断裂的腕骨处,血肉蠕动起来。
惨白的骨节如同毒蝎新生的尾钩,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殖。
片刻之间,又是十指纤纤。
“真是一份惊喜。”他优雅地活动着新生的手指,“这样的你,才配当我的敌手呢。”
刹那间,骨鞭窜回簪星掌心,发出毒蝎摆尾般的沙沙声响,直取铁横秋咽喉。
铁横秋手腕轻转,轻巧却将狠辣袭来的骨鞭稳稳格开。
簪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攻势却愈发凌厉,忽如毒蛇吐信,忽似蝎尾倒钩,招招直取要害。
铁横秋的剑势却始终平稳如水,青玉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地截断鞭势。
沙地上,两道身影交错闪动,赤足与布鞋在黄沙上踏出纷乱的印记。
一阵裹挟着沙砾的狂风骤然卷过,铁横秋忽然身形一旋,借着风势将青玉剑挽出千百朵凌厉剑花——正是寒梅吐蕊!
寒芒如雪中怒放的梅蕊,在风烟中绽开森冷杀意。
簪星被迫连退三步,深蓝长发被剑气削断数缕,飘飘荡荡混入飞扬的黄沙之中。
铁横秋的剑招却未停歇,千百剑梅甫一绽放便骤然收拢,化作一道笔直的寒光直刺簪星心口!
这一剑去势决绝如雷霆贯日,饶是簪星身法诡谲莫测,此刻竟也避无可避!
“中!”铁横秋心头掠过一丝快意,剑锋已刺入一寸。
簪星浑身剧震,胸前喷出的血雾。
铁横秋乘势手腕发力,剑锋再进一寸。
可就在这时,他瞳孔猛然收缩:剑尖传来的触感不对!
本该是柔软的心脏部位,此刻却像刺中了某种坚硬的甲壳。
这个念头刚起,后颈汗毛突然倒竖。
一道黑影自铁横秋背后骤然起。
——竟是簪星使了一招“蝎子摆尾”,绕至铁横秋身后,直刺后心!
铁横秋仓促回剑格挡,却终究慢了半拍。
嗤啦一声——蝎尾钩在他左臂划开一道血痕,伤口瞬间泛起致命的蓝色,可见骨鞭有毒!
簪星的身形如落叶般轻盈旋开,赤足在沙地上划出完美的弧线。
他左手两指并拢,在胸前要穴连点数下,喷涌的血液立时止住,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散乱的发丝,他笑笑:“傻子,蝎子的心脏不在胸口。”
铁横秋闻言一怔:大爷的,又吃了没文化的亏!
人啊,果然就是要多读书!
可是……
蝎子的心脏在哪里呢?
此刻也来不及翻书,或者问人了!
铁横秋心念急转。
铁横秋还没琢磨到蝎子的心脏会在哪里,但簪星已经飞扑过来了。
他胡乱挥剑:管他呢!
只要砍得够密,莫说是蝎子,就是蚯蚓,也得给老子死!
剑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
每一剑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剑气纵横交错,把簪星袭来的身影卷入这暴风骤雨般的剑幕之中!
簪星终于变色,急忙变招后撤。
他原以为对方会继续寻找要害,哪料到铁横秋竟使出这等蛮不讲理的打法。
这哪里是剑客?剁肉饼的老妈子也没这么样的吧!
簪星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打法。
但说实话,他也真的怕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右手挥舞骨鞭,左手急急捻诀,终是使出了压箱底的秘技——
“天地虿盆!”
簪星一声厉喝,整片沙地剧烈震颤。
黄沙如沸水般翻滚,数以万计的毒蝎破土而出,方圆百丈瞬间化作虿盆,爬满致命的毒物。
黑潮般的蝎群瞬间淹没铁横秋的脚踝。
铁横秋的剑网在这等无差别攻击下,顿时显得捉襟见肘。
簪星悬浮在半空,指尖悠闲地绕着一缕发丝,垂眸俯视着被毒蝎淹没的铁横秋,唇边挂着慵懒的笑:“哎呀,能把我的绝招都逼出来,你也死得其所了。”
说话间,一只毒蝎已经爬上铁横秋的肩头,尖锐的尾钩狠狠刺入脖颈。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转眼间,数十只毒蝎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小腿,尾钩荼毒,不断刺入他的皮肉。
簪星掩唇轻笑:“可不能留你全尸呀,否则被薄之哥哥发现,定是要生气的。”
他正要号令毒蝎吞噬铁横秋血肉,却眼瞳一缩,笑容凝固在嘴角。
沙海之中,一道染血的身影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铁横秋既没有震开毒蝎,也没有爆发剑气——他只是机械地挥舞着青玉剑,一剑又一剑地劈开挡路的蝎群。
毒蝎的尾钩还扎在他的皮肉里,幽蓝的毒素在他皮肤上蔓延。他就这样拖着挂满毒蝎的身躯,像樵夫劈柴般,一剑接一剑地斩开蝎潮。剑锋过处,毒蝎的尸体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半,甲壳断面光滑如镜。
“你……”簪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铁横秋抬起头,被毒血模糊的视线依然锁死了半空中的身影。
他举起青玉剑的动作很慢,但剑锋所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劈开了一条通路。
簪星浑身颤抖,如同被蛛网粘住的昆虫一般,除了颤抖着等待捕捉,别无他法。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染血的手掌破空而来——
砰!
铁横秋扼住他的咽喉狠狠掼进沙地。
簪星无力反抗,深蓝的长发在血泊中铺散开来,像一片被污染的海。
滴答、滴答。
混着蝎毒的鲜血从铁横秋身上不断滴落,在簪星苍白的脸颊上蚀出细小的蓝痕。
“你……你可别想着杀了我就可以万事大吉。”簪星睁大眼睛凝视着铁横秋:“你……你的毒如果不解,也不过是一个死。”
铁横秋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他整张染血的面容骤然生动起来。
簪星突然感到一股清冽如初春新叶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竟是精纯至极的神木灵气!
在神木灵气的滋润下,侵入经脉的蝎毒如朝露遇朝阳,转瞬消融。
簪星震撼不已:“神木灵骨?你怎么会有……”
铁横秋没有兴趣跟簪星解释这一切。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让铁横秋胸腔鼓噪着汹涌的杀意。
他扼住簪星的咽喉:“心脏,在哪里?”
簪星在这生死关头,却蓦地露出热切的笑容:“怪不得……”
铁横秋侧过头看簪星:“什么?”
“我服了,我服气了。”簪星的笑容狂热得近乎扭曲,深蓝长发在沙地上蛇一般扭动,“从此,你做大,我做小……”
“啊?”铁横秋突然愣住了,“不是……”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我能叫你哥哥吗?”簪星突然改了称呼,被扼住的咽喉发出愉悦的颤音。
铁横秋心中一惊:咋回事啊?我没打他的脑子啊?
簪星染血的指尖虔诚地抚上铁横秋手腕:“对了,您要问我心脏的位置在哪儿,是吗?”
铁横秋挠挠头:……突然不是很想知道了。
铁横秋的表情瞬间凝固,手上下意识松了力道。
簪星却趁机一个翻身,单膝跪地执起铁横秋的衣角:“寻常蝎子的心脏在第七节背甲下。”
铁横秋还是第一次知道蝎子的心脏位置如此特殊,目光好奇落在簪星背上。
簪星笑着拉起铁横秋的手,按在自己背后,沿着脊椎滑动:“对应人体的话,大概是这里哦……”
铁横秋果然感应到掌下传来跳动的脉搏感。
“只要您想,随时可以捏碎它。”说着,簪星还主动往他掌心蹭了蹭。
铁横秋触电般缩回手,头皮发麻:“不、不必了……”
铁横秋真的搞不懂簪星为何态度突然大变。
但他却暗暗庆幸:这诡异的变化,正好让铁横秋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杀人。
“罢了。”铁横秋轻叹一声,随手拍了拍衣摆上的沙尘站起身来。
簪星也站了起来,温和问道:“横秋哥哥……”
铁横秋一阵头皮发麻:“你喊我什么?”
“横秋哥哥呀,”簪星眨眨眼,看起来乖巧无害,“我记得您尊姓铁,名横秋,是么?”
铁横秋怀疑自己出幻觉了,怎么前一刻还招招夺命的毒蝎少年,此刻却像个邻家弟弟般乖巧地撒娇卖痴。
铁横秋没好气:“你不是说不记得我的名字,就记得我叫什么破铜烂铁吗?”
簪星立刻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我年纪小不懂事嘛,哥哥别生气。”他往前蹭了半步,仰起脸可怜兮兮地说,“您要是还恼我,再打我两下出出气也使得的。”
铁横秋震撼了:比我还能装!
比我还能茶!
不愧是魔修!
我们正道修士还是输了。
怪不得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铁横秋素来泡茶是泡惯了,吃茶倒是第一次。
心中暗道:怪不得我之前装弱卖乖都能容易过关,原来被卖惨的这种感觉啊。
他咳了咳,做出一个严肃的样子,收剑入鞘:“打就不必了,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簪星闻言顿时垮下脸来,撇着嘴道:“自然是约了人。否则谁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他赤足踢了踢地上的黄沙,一脸嫌弃。
“约了谁?”铁横秋横他一眼。
簪星抿了抿唇,眼神飘忽,半晌才低声道:“约了月尊……”
铁横秋闻言,“眺法眼”中所见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闪现。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上心头,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凌厉起来。
簪星见铁横秋不高兴,连忙说道:“其实,我是有事约他的,我把千机锦的秘籍拓印了一本出来,原本是想交给他的……”
“原本是想……”铁横秋琢磨这几个字,“你是说,你没有把拓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