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楼道里早灯光早已经熄灭, 楼上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小朋友兴奋叫声，还有隐隐炒菜声, 以及从楼道窗口传来的鸟叫声，偶尔一声汽车鸣笛声夹杂着。
这些平日里最为寻常的声音，此刻忽远忽近。
孟初脸颊被轻轻抬起，直直看着眼前之人，昏暗的环境之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程津与的轮廓，唯有他那双乌黑的眼瞳，此刻亮的分明。
“我……”
孟初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
未曾她想好说什么, 却又应该说点什么。
就在此刻, 原本熄灭的灯光又忽地亮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笼在他们两人身上。
也正是这光亮，仿佛在瞬间击退了孟初心头的怀疑和摇摆。
程津与的这一句话，也一同在她心头回荡着。
——你只是坚持了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是啊，明明她也坚定自己的选择，但是这个世界并非乌托邦。
她也并非是真的能抛弃一切，当因为她的选择而影响到整个公司的时候，她也会在心底偷偷怀疑, 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她需要一个人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
告诉她, 她所做一切都是对的。
幸好。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孟初心底的沉重, 在这一瞬间，似乎被一扫而空。
她看着程津与，扬起笑意：“程津与,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又要说我。”
“但我还是想要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坚定的告诉自己，她所做的都是对的。
程津与见她露出笑容, 知道她情绪应该是真的好转了。
他这才慢悠悠收回自己捧着她脸颊的手掌。
只是在收回时，他还是右手微抬，直接在她头顶轻揉了下。
“知道就好，”他语气故作冷淡。
孟初轻笑：“我以后尽量克制跟你说谢谢的欲望。”
程津与笑了下，随口说道：“只是克制这个？”
“我还得克制什么，对你的别的欲望？”
孟初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嘴比脑子快的问道。
等她说完，她突然才反应过来。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但此时，程津与脸上已经变成了那种似笑非笑地表情，但偏偏他还特别骄矜而委婉地说道：“你要克制什么欲望，那我是真的不太知道了。”
孟初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低落的心情，这下是彻底一扫而空。
“我……”孟初正要说话。
对面程津与却又慢悠悠说道：“要是实在克制不住，其实也没关系。”
啊？
程津与：“毕竟我也拿你没办法。”
孟初恍然觉得，自己只是站在这里，就迎头一口大锅扣了下来。
就好像，她下一秒就真的克制不住，要把他扑倒了似的。
还他拿她没办法？
孟初提醒他说道：“我倒是觉得，是你得克制点了。”
程津与挑眉：“我？怎么了？”
这次孟初突然沉默了。
程津与盯着她，但也没有催促。
直到孟初轻声说道：“你对我太好了。”
即便孟初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程津与对她的好。
“哦，”程津与点了点头，随口他慢悠悠说道：“怎么办？”
嗯？
什么怎么办？
孟初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没太听懂他的意思。
但此时程津与才不紧不慢把话说完：“这个真克制不了一点。”
他说这句话时，微垂着头，直勾勾盯着她，漆黑眼瞳里的笑意像是淬了光，又似有水光摇曳，波光潋滟中分明藏着引诱般。
瞬间，孟初心底像是有什么被点燃，脑海里的思绪更是炸的一寸不剩。
他……怎么就克制不了了。
可是这个念头，反而回荡在她心口处。
只让人觉得连空气里忽然都变得粘稠而……甜蜜。
*
孟初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光站在门口说了半天的话。
“你先进来吧，”她发现自己堵在门口正中间，赶紧让开。
程津与看了她一眼：“你晚饭吃了吗？”
孟初回避道：“还没来得及吃呢。”
“是没来得及吃，还是压根没打算吃？”程津与似乎看穿她了。
孟初抿嘴。
程津与：“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吃点吧。”
“行啊，我来做饭，”孟初说道。
程津与却说：“我想吃你上回做的小馄饨。”
孟初当即开心笑道：“你看我就说了吧，那个小馄饨可是我妈妈的独门秘方，你吃了肯定会觉得好吃。果不其然吧。”
“嗯，回味无穷，”程津与这次倒是很给面子。
孟初指了指沙发：“你先坐着，我去做饭。”
“我陪你一起，”程津与说着就已经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厨房。
孟初：“又不是小孩子，哪还有做饭要人陪的。”
但是她这么说着，程津与却还是站在厨房门口。
他轻倚靠着门框边，看着孟初在里面忙忙碌碌，即便什么都不说，但是心底却还是觉得很宁静。
见他非要站在这里，孟初也没再说什么。
小馄饨煮起来特别简单，孟初之前做过了不少次，绝对不会失手。
不到二十分钟，两碗小馄饨就做好了。
程津与过来把碗端到餐桌上，两人坐在对面。
孟初在经历了一天的情绪大起伏之后，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先前情绪低落的时候，一点也没感觉。
她安静低着头吃饭，结果刚一抬头，就看见程津与放下手里的手机。
只是手机屏幕没有熄灭。
她看着那个界面，好像是在订机票。
“你今天原本准备飞哪里的？”孟初想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程津与说：“成都。”
孟初突然想到，之前他们两人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广播提醒。
就是提醒飞往成都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
所以他安慰她说什么，尽管跟他说，他时间还很多。
根本就是骗她的。
他那会儿根本就是马上要登机了。
孟初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这一下孟初手里的勺子在汤碗里搅弄，全然没了刚才大快朵颐的劲儿。
程津与似乎也察觉到，他低声问道：“怎么不吃了？”
“哦，歇一会儿，”孟初找理由说道。
程津与嗯了下，又低头吃了起来，他也吃了不少。
“你待会是还要去机场吗？”孟初说道。
程津与点了点头，但他很快说道：“现在改机票很方便。”
他这句话就是在安慰她，不要觉得内疚。
孟初自然听出来了，但是她自己也是工作忙碌的人，当然知道在这么繁忙的日程之中，却还被其他的事情打断，其实很麻烦的。
但偏偏他一点也没嫌麻烦。
他特地为了她赶回来了。
原本孟初还只是对他出现在家门口，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此刻这些不真实，尽数化成了莫名的情绪缠绕在胸腔。
那些情绪渐渐共鸣。
最后化为一个念头。
他好像，真的对她不太一样。
孟初低声问道：“你改了什么时候的？”
“今晚十一点的，所以什么都没耽误，”程津与语气淡然，似乎在表明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送你去机场吧。”
孟初突然望着他，语气坚定。
只是程津与在听到这句话后，轻笑了声：“我是小朋友吗？”
孟初：“……”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在家好好休息，”程津与还是拒绝了她。
孟初却说道：“我陪你去。”
她说的虽然简短，但是却很坚定。
程津与见状，沉默了会儿，轻声说道：“嗯。”
孟初这下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食欲，将碗里的馄饨一扫而空。
好在这个时间，去机场的时间还很充足。
于是她说道：“我先把碗刷了，你等我一下。”
孟初刷碗的时候，就听到程津与在外面打电话，只是隐隐约约声音传来，但是被她面前的水声盖住了。
她也没太在意，迅速将两个碗洗完。
随后她走到外面，就准备换鞋子。
程津与却说道：“再等一会儿，我让刘师傅过来接我们。”
孟初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电话，是打给谁的。
“这样待会你送完我回来，也可以坐他的车回家，”程津与不疾不徐说道。
孟初这才明白，刚才为什么他同意的那么快。
他那会儿就是想着让刘师傅送他们去机场，再让她坐车回家。
这样来回的路上，她也不会太辛苦。
毕竟商务车坐的还是很舒服的。
他是把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孟初点了点头：“好，我们等一会儿。”
好在刘师傅的速度挺快，不到二十分钟电话就打来了。
他到楼下了。
孟初走到门口，换了出门的鞋子。
两人这才乘坐电梯下楼。
“程总，程太太，”商务车的门是自动的，刚一打开，孟初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跟他们打招呼。
孟初现在每天都是刘师傅接送，本来两人已经挺熟了。
结果在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愣住。
她坐在车上，微抿着唇。
“安全带，”一旁的程津与倾身过来，修长手臂直接绕过她的身体，将在安全带拉了出来，随后直接按在卡扣里。
坐在前排的刘师傅，通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
他笑着问道：“程总，这次您出差，太太也陪着一起去吗？”
其实刘师傅以前给程津与开车的时候，话很少。
但是今天就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不是，就我出差，她送我去机场，”程津与淡声回道。
此时刘师傅已经启动车子，他笑道；“你们两位感情真好，不愧是新婚夫妻啊。”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孟初，将嘴角轻抿着。
新婚夫妻。
其实人家也没说错。
好在刘师傅知道程津与不太喜欢别人话太多，说了两句之后，便专心开车。
夜晚的上海交通也依旧有些拥堵。
但好在在度过了那一段路之后，车子从高架上一路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面黑暗的一片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宛如闪闪发光的建筑物，而天上响起的轰鸣声，也提示着孟初，机场到了。
这么快啊。
她明明记得浦东机场在郊区很远的。
她之前每次来浦东机场坐飞机的时候，都觉得路途遥遥。
偶尔还有老家是苏州的同事打趣，她来浦东机场一趟都够开车回老家了。
刘师傅将车子停在了机场的车库之后，孟初陪着程津与下了车。
两人前往登机口办理登机，好在都没什么人。
他弄完之后，孟初看着他手里的机票。
“那你就去休息室吧，”她轻笑了下。
但是程津与却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从长裤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等她看着他的掌心，在她眼前轻轻摊开。
只见一个门禁卡一样的东西，在他手掌心放着。
孟初怔了下。
就见程津声音平静说道：“我这次出差可能要好几天，你如果想去看末末，可以用这个。”
孟初这下明白，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家里的门禁卡。
一时间，她愣在原地。
她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连最基本的思绪都停滞了。
她当然明白这个门禁卡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将通往自己家里的权利，会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特别是程津与这样的人，他应该比谁都在乎隐私。
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媒体都抱怨，他很难采访。
但是现在，他将他家里的门禁卡交给了她。
明明在结婚的时候，他们说过是为了应付彼此的家人。
但是现在，这个看似荒唐而成的婚姻，慢慢变得不再是为了应付家人。
他们开始慢慢向彼此靠拢了。
孟初没有说话，程津与也没有。
而他的手也始终摊开在她的面前，他在安静等待着。
“好，”孟初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轻轻说出了一个字。
即便只是一个字，却宛如承诺般郑重。
孟初伸手从他手掌心上拿过门禁卡，程津与嘴角轻轻翘起。
她将门禁卡握在手心里。
明明应该是冰凉的触感，可是她的手心却像是在冒火。
连带着门禁卡都慢慢被传染上了热度。
“那我先进去了，”程津与低声说道。
孟初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身前往安检口，他所在的安检口也是贵宾安检口，依旧不需要排队。
孟初看着他走到那边，将自己的证件交给工作人员。
没一会儿，他应该是要进去了。
孟初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
谁知原本已经快走进去的人，突然转身回头。
孟初看着远处突然转身的程津与，她下意识地举起手，冲着他拜了拜。
对面的男人原本单手插在兜里，此刻他慢悠悠从兜里抽出手掌。
终于孟初看着他慢慢抬起手，冲着她轻挥了下。
幅度不算大，但是最起码回应她了。
想到这应该是平时的程津与，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孟初忽然笑了下。
总裁怎么了。
还不是得乖乖挥手告别。
当程津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道口，孟初彻底叹了一口气。
她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忽然，有种巨大的孤寂感将她吞没。
孟初站定在原地，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很多旅客都是成群结队，几乎没人落单的。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忍受寂寞。
要不然她也不会连一段感情都没有开始过。
她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更没有什么会感觉孤单寂寞的时候。
孟初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她的生活被更重要的东西充斥着。
她不需要什么陪伴。
此时此刻。
她就这么站在巨大而灯火通明的机场内，感受着从心底涌起的陌生情绪。
孤单，还有不舍。
明明程津与之前也经常出差，可是她从未有过像这一刻的情绪。
在他转身消失之后，她的心绪居然会被他牵动到这种程度。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对程津与产生了这样的依赖。
以至于她站在这里时，心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情绪。
让她无法忽视。
孟初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阵手机震动。
才将她拉了回来。
孟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王灿的名字，她还是接通了。
对面的王灿在她接通之后，立即便说道：“孟总，对不起，我举报钱伟之前，都没有跟您说一声。”
“没关系，我说过我把东西交给你，就是任由你自己处置。”
孟初语气很平和。
王灿轻声说道：“我知道钱伟被停职了，他的事情可能连累到你公司的项目。”
孟初沉默了下。
正当她要说什么时，王灿却又说道：“不过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个视频证据是您给我的。我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孟初轻笑了下：“谢谢你。”
“是我应该谢谢你，”王灿说道：“我举报完钱伟之后，发现自己写的东西，居然被传到网上了。我看到那么多人都支持我，她们都夸我干得好。”
“原来您说的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应该是那样的。只要我们站出来发声，总能改变一些事情。”
孟初感觉到王灿颤抖的语气下的勇气。
她温和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想经过这件事之后，以后你都不会害怕了。”
“当然，”王灿似乎又想到一件事。
她说：“对了，之前也有离职的女同事给我打电话，说是想要跟我一起举报钱伟。她说是有人给她打电话，劝她站出来。这样才不会让钱伟这种人，祸害更多的人。”
“孟总真的谢谢你所做的这一切，”王灿发自内心说道。
孟初一愣，她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王灿也惊讶出声；“不是您的话，还有谁啊？”
孟初在她这句话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程津与曾经问过她，关于钱伟的事情。
他知道钱伟这个人。
但是王灿却在惊讶之后，有些意外地说道：“原来还有别人像孟总您这么有正义感，果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的。”
在跟王灿聊完之后，孟初挂断了电话。
她低头看着手机，却还是决定拨通那个电话。
当程津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时，他的口吻显得有些意外。
“孟初？”
他应该是很奇怪，为什么才刚刚分别几分钟而已，孟初就打来了电话。
“孟初，你没事吧？”
只是在没听到回应时，一瞬间他的声音变得紧张。
在那边又急急追问了一句。
孟初终于开口说道：“我没事。”
听到她的声音如常，程津与松了一口气，他问道：“怎么了？”
孟初说道：“刚才王灿给我打电话了，就是那个被钱伟性骚扰的助理。”
“嗯，”程津与应了声，是显示自己在听。
孟初低声说道：“她说谢谢我，也谢谢那个说服已经离职的女同事一起站出来的匿名者。”
匿名者。
她这样称呼着。
她轻声说：“我很开心，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你从来都不是，”程津与的声音清浅响起。
她的心宛如落定。
真的是他。
果然她没猜错。
孟初的心情也宛如进入了过山车，在他离开时那种突如其来的离别不舍，还有在得知他也出手帮了忙那种安心。
“程津与，刚才忘了跟你说了，祝你出差顺利。”
对面传来一声淡淡的笑意。
而孟初也在此刻，说完了未说的另外一句话。
“我等你回家。”
当这句话落在程津与的耳畔时，他猛地握紧掌心里的手机。
窗外巨大的飞机轰鸣声，似乎掩住了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好。”
程津与听着自己低沉的声音响起。
随后电话挂断，程津与坐在位置上，依旧还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
直到旁边一个步履蹒跚的小朋友，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一下撞上了他的腿。
“对不起，对不起，”小朋友妈妈赶来，连连道歉。
程津与淡淡摇头：“没事。”
随后他垂眸落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小朋友身上，她穿着可爱又粉嫩的小裙子，脖子上系着口水兜，嘴角亮晶晶的。
“她很可爱，”程津与难得又多说了句话。
小朋友妈妈赶紧将孩子抱了起来，又笑着说了声：“谢谢。”
待小朋友被抱走后，程津与将手肘搭在自己所坐宽大椅子的扶手上，他的目光却依旧落在不远处又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小朋友。
如果他跟孟初也有孩子的话，会不会也这么可爱呢？
应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