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本来就喉咙痒的病号,因为呛水又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不是……”她咳到眼泪汪汪。

陈宁霄也反应了过来,也咳嗽一声,低声道:“不好意思,没睡醒。”

少薇摇摇头,商量着问:“那我喝了?”

“喝吧。”

她再次背过身,小心翼翼地举起瓶子,将矿泉水小心翼翼的倒进嘴里。不知道这个馆后面还有多长的动线,她喝得很节省,只是润了润喉咙,抚平气管里的毛躁。

陈宁霄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她,直到她安顿好了,才随口道:“病还没好就出来约会,这么拼?”

少薇双手握紧水瓶:“就是想早点解决。”

“你解决的办法是满足他?”

少薇愣了一下:“那你呢?”

“什么?”

“你是约会吗?”

陈宁霄:“……”

冰冷的两个字:“不是。”

“那你为什么答应?”

陈宁霄:“早点了一桩事。”

少薇一脸“你看”的表情。

陈宁霄:“……”

“你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满足,你可以,我不可以?”

陈宁霄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末了,只能吐出一个字:“行。”

……有点聪明。

终于在观景窗前拍完了照的曲天歌心满意足,身后跟着一脸生不如死的陈佳威。

陈宁霄和少薇中间隔着两步站着,双双面朝观景窗,看上去看鱼入了迷。

曲天歌拉过少薇一同翻看刚刚的照片,陈佳威则特意落后一步到陈宁霄身边:“能不能谁带的妹子谁自己负责?”

陈宁霄:“?”

陈佳威:“你给她拍,你自己伺候她。”

陈宁霄欠了欠身:“说得好,但你搞反了,我是被带的。”

曲天歌则翻完了照片,问少薇:“怎么样?”

“人好看。”

言下之意是照片不怎么样。

人好看就行了,曲天歌收了相机,一指勾住住了少薇的,悄声道:“你上次答应过我的,今天就是好机会。”

躲是躲不过的,少薇顿了顿,“你想我怎么做呢?我不太会。”

“你就助攻好了,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然后就尽量创造机会和暧昧气氛,尽量多把我们放在一起提。”曲天歌也没追过男孩子,偷偷打了个响指:“哦对了,我看网上说,要跟对方对视三十秒。所以等下我会起这个话题,你配合一下。”

少薇点点头。

这个馆是动线最长的,一直走到水母区都还没看见卖水的地方。曲天歌的水也喝完了,瞥见少薇怀里的,问:“能给我喝一口吗?”

少薇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便听陈宁霄道:“不行。”

曲天歌:“?”

“这我的。”他伸手去接。

“你的你干嘛让少薇拿?”

“懒。”

曲天歌:“……”

这人敷衍起人来就是什么话都扯得出口,还扯得言简意赅,多想一个字都是浪费精神。

水母区的每一扇观景窗前都挤满了人,人们惊叹于这透明生物在人造炫彩灯光下变换为如此唯美的五颜六色,到处都是举着相机手机拍照合影的人。

陈佳威做过功课,问道:“你们知道世界上最长寿的动物是什么吗?”

“不是乌龟?”曲天歌问。

“陆龟的最。

长寿命可以达到三百年,但在水母面前完全不够看。“陈佳威卖关子。

“那是多久?”少薇好奇地问。

陈佳威道:“一千年。”

“一千年?!”少薇瞳孔放大,面对着玻璃窗前的透明生物们,连呼吸都放轻了。“它们明明看上去那么脆弱。”

陈宁霄笑了一下:“哪个百家号看来的文章?”

陈佳威眉梢一抬:“我说错了?”

“一点。”陈宁霄瞥了眼窗下的物种铭牌:“一般水母有两种生命形态,水螅形态无性繁殖,水母形态有性繁殖。通常来说,水母形态下这个物种完成繁殖使命就死了,但有一种灯塔水母,可以从水母形态退回到水螅形态。”

两个女孩子都目不转睛地等着他的下文。

陈宁霄忽然觉得这场面滑稽,敛了卖弄的心思,不再说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百度吧,一查就能查到。”

他在干什么?也是失了智发了昏,居然卖弄起这种十万个为什么级别的知识。而且,让陈佳威很下不来台。

没必要。

“别啊,”曲天歌道,“你继续说。”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它可以从水母变回水螅,然后再次从水螅变回水母吗?”少薇从五彩的窗前回过脸。

“对。”陈宁霄肯定了她的猜测:“这是唯一一种已知的能从成虫退回幼虫形态的动物,随着发育它又能再次变为成虫,成虫后又继续退回水螅。没有意外的话,这种来回变化没有次数限制,所以——”他顿了顿,“灯塔水母理论上来说是永生。”

“Cool。”曲天歌含笑瞥向陈佳威:“有些人这哪是错一点,明明是全错。”

陈佳威表现出好男不跟女斗的模样,两手合十拜了拜:“行行行。”

从水母区往前,渐渐到了深海区。由于养殖条件有限,许多深海物种以标本形式展出。

少薇躬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橱窗里陈列的一个标本。

晶莹剔透的,像一座横倒白色钢筋大厦。

物种铭牌上写着:阿氏偕老同绵。

“这是海绵?”少薇回过头,只找到陈宁霄的身影。

原来是曲天歌觉得标本远没有会游会动的海洋生物有意思,于是又逮住了陈佳威,让他在水母区给自己拍照。

突然变成了和陈宁霄单独相处,少薇只敢把目光专注地放在标本柜中,偶尔只敢偷过玻璃上的倒影,觑向身后的年轻男人。

“是,海绵标本。”

“名字好奇怪。”

“偕老同穴属,日本人取的。它在西方还有另一个名字。”

“叫什么?”

“维纳斯的花篮。”

“维纳斯,是那个断臂维纳斯?爱神?”

“是,所以它在东西方文化语境里被赋予了同一种命名含义。”

少薇想了想:“爱和浪漫。”

又问:“为什么?”

“怎么说,”陈宁霄回忆了一下,在少薇身边弯下腰来,双目专注地盯着这个白色的海绵标本,“找到了,看这里。”

他手指点了点。

“这是什么?”

“俪虾。”

少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很仔细地看,小小的两只虾。她不忍心:“是做标本的时候被一起带到了?”

“这种海绵靠过滤海水里的浮游生物为食,这种时候,俪虾这么小的虾也会同时带进这里。阿氏偕老同绵有非常漂亮的二氧化硅骨针,对于俪虾来说,是很好的庇护所,外面的捕食者无法攻击。”

“接着呢?”

“接着,俪虾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在这个美丽的庇护所里长大到了无法再出去的大小。”

少薇怔住:“就……困在里面了?”

陈宁霄面无表情:“对。”

他看着少薇深受知识冲击的脸,继续说:“由于动物行为特性所致,被困在这种海绵里的俪虾通常都是雌雄一对。”

脑子里好像有根弦被铮得一弹,震得少薇太阳穴都嗡嗡的:“这就是偕老同穴这个名字的由来。因为贪恋这里一劳永逸的安全,而一辈子被困在了里面。”

“它们会在里面,繁殖。产生的受精卵随着海水透过这座庇护所的二氧化硅骨针,出去寻找新的自由,再因为新的庇护所而躲进去,进行新一轮的生死同穴。”陈宁霄的声音毫无起伏波澜。

少薇蓦地打了个寒战。

“浪漫吗?”陈宁霄勾了下唇角,眼底却冰冷疏离一片。

“到底是牢笼,还是生死同穴,都不过是人类的牵强附。现代人的婚姻,就是一个阿氏偕老同绵,年代人因为提高抵御经济风险的需求而结合,但却又一辈子困在里面。他们的后代带着自由逃向新生,又再次因为安全感而自愿走进牢笼,周而复始,代际传承。”

少薇听着,哑口无言。

不是她的错觉,在说着这些的时候,陈宁霄身上有一股冰冷的嫌恶。

“你……不相信爱情和婚姻。”

陈宁霄笑了笑:“爱情无所谓相不相信,只是荷尔蒙的需要,婚姻更是经济形式,只需要实操性,而不是信仰。如果婚姻由信仰做主,上市公司不需要披露股东婚姻状况。”

少薇回过脸去,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标本里一起被做成标本的那对俪虾,轻轻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海洋生物学家对它们的牵强附会情有可原,因为……”她直起身,回眸:“生死同穴就是很珍贵,很浪漫啊。”

陈宁霄勾了勾唇,又回到了那种事不关己的状态中:“请便。”

说了太多话,口干,他习惯性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矿泉水。

喝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动作迟疑缓慢下来,继而彻底停住。

两人面面相觑。

“……”

“……”

咕咚一声,不知道是咽下了这口水,还是咽回了心脏。

陈宁霄面无表情地走开,“砰”的一声,还剩一半的水被无情丢进了垃圾桶。

不能要了。

曲天歌口干舌燥地回来,“水呢水呢?借我喝一口,哎呀我不碰行了吧!”

陈宁霄:“丢了。”

“啊?”

“刚刚。”

“……”

四个人都缺水缺得厉害,一致同意快点出去,曲天歌也因此错过了这个非常有意思的海绵和俪虾标本。

一出了场馆,陈佳威就撑开了伞,将少薇纳入自己的庇荫之下。

斜对面就是海洋馆的餐饮售卖点,陈宁霄买了四瓶冰饮。刚好也到饭点了,便听从曲天歌做的攻略的建议,找海豚剧场旁的餐厅,据说那边的美式汉堡比较好吃。

人挺多,窗口前排起了队伍。快轮到时,陈宁霄预先问了每个人想吃什么,点单时有条不紊地说了,多少冰什么甜点口味都说得分毫不差,结账买单,两张信用卡被同时递了出来,一张是他的,一张是陈佳威的。

陈宁霄收了陈佳威的卡,将自己的递出去:“都我请。”

也是运气好,在这么人流爆棚的时段轮到了一张在窗边的桌子。窗外,海洋馆乐园的巡游表演刚好经过,几人回头看了一阵子,都有点逛累了的意思。

曲天歌在桌下踢了踢少薇,并对她使眼色。

少薇定了定神,毫无迂回地问:“陈宁霄,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陈佳威被汉堡里的酸黄瓜酸了一下:“你怎么不关心我喜欢什么样的?”

“你喜欢薇薇这样的呀。”曲天歌的助攻来得十分轻易,并对少薇歪了歪脑袋,一脸莞尔,意思是我给你打个样儿。

陈宁霄往后倒靠在椅背上,坐得大马金刀的,手指在餐桌上点了点:“我喜欢……”

空气都因为他意味深长的停顿而凝了凝。

陈宁霄的目光在少薇脸上经过,驻足一秒,而后了无痕迹地收回。

“抱歉,这个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

“你肯定喜欢天歌这样的。”少薇只好硬着头皮调侃。

曲天歌将一根薯条塞进嘴里,目光娇俏地转了一圈,说:“你别乱说。”

陈宁霄:“确实,别乱说。”

曲天歌:“……”

少薇只好赶紧补救:“但是天歌你是不是喜欢陈宁霄这样的?”

曲天歌转向陈宁霄:“你觉得呢?”

陈宁霄还是那副四两拨千斤的姿态:“我觉得你视力很好,不应该看走眼。”

少薇愣愣地看着,觉得自己这个僚机当得很不称职。她应该表现得更好的,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刚刚在海绵标本前的对话已经暴露了一切——陈宁霄,不是一个爱情信徒。

对这样一个人追求爱,是不是相当于缘木求鱼?

就把他当一个遥远的神祇好了,他远坐高台,抵腮低眉,对臣服在他宗教下的人有求必应,施以庇佑,但,不值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