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无间鬼市那一张悬赏令吸引来不少邪修之徒, 一路上几乎不曾消停过,陈铭带来的世家修士损伤惨重,又受圣令的挟制, 不能弃战而逃。

消息传回容氏,容氏家主心生疑窦, 与叶戎传讯试探:“叶将军,难不成在魔道之中还有你的助力?”

叶戎假作不解:“容家主何出此言?”

容辞冷声道:“南荣圣女不足为惧, 若只是为了对付她,便引邪魔入境,未免得不偿失。”

叶戎道:“本将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有那等通天手段去结交邪魔?我身边可用修士, 皆是容家主所派, 难道家主对我还不放心?”

两人虚与委蛇几句,便各自收了传讯。

叶戎捏着手里的传音玉, 冷哼了声, “老东西。”

他心知,那些世家之所以出力助他, 无非是想借他的手推翻慕氏与圣殿。功成之后, 他即便登上王位, 也势必会沦为一个受世家操纵的傀儡。

叶戎野心勃勃, 又岂能甘心受人摆布?

说来,还得感谢他的好女儿, 让他有机会与鲛族搭上线。叶离枝纵然恨极了他这个父亲又如何?妖与人一样, 权势和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盟约。

即便杀不了慕昭然, 借魔修之手先挫一挫那些世家修士的锐气,也是好的,总归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

天道宫, 云霄殿。

叶离枝失手打碎了茶盏,清脆裂响在殿中炸开。

她眸中含泪地瞪向身前人,声音因愤怒而轻颤,难以置信道:“是你让鲛族去助叶戎?你明知道他是如何对我娘的,又是如何对我的,你明明知道!”

云霄飏目光掠过地上碎瓷,抬手一挥,瓷片腾空合拢,恢复如初,落入他掌中。

“离枝,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要助他,而是法尊要助他,南境皇位注定会易主。”他轻抚她眼角湿痕,话语带着几分畅快之意,“到那时,你便是南荣公主,而慕昭然,只能在你脚下俯首。”

叶离枝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云霄飏嗤笑一声,“有何不可能?法尊供奉天书,承接天谕,法尊助谁,天命便在谁身上。你看,就连我师兄,不是也不敢为了她当真做出什么有违天道宫、有违法尊之事么?”

师兄啊师兄,即便他和慕昭然再如何郎情妾意,到最后,不还是选择了龟缩在覆雪殿中,作壁上观么?

行天剑,奉天剑。

从踏入天道宫那一日起,他们便注定成为天道宫的一把利剑而已。

叶离枝静默片刻,失笑道:“常言说,男子薄情,原来就连行天君也不例外。”

云霄飏眯了眯眼睛 ,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她看向自己,不悦道:“你为何觉得游辜雪就该是例外?我师兄向来冷情,情爱不过是他修行之路上的点缀,随时都可以抽身而退。”

“离枝,我和他不一样,我答应过会保护好你,便不会舍下你不管。”

叶离枝垂下眼,无心再与他争辩。

五日后,圣女车驾到达南荣王城,慕昭然一眼便望见瓮城之中的两具高大的偃甲人,其全身皆有金石所铸,双目精光烁亮,盘膝坐于地上,便与瓮城的城墙齐高。

车队从瓮城穿行而过时,能感觉到两具偃甲人强烈的压迫感,完全不逊色于一名元婴修士。

“看来我投入玄机阁的灵石没有白费。”慕昭然满意道。

阎罗视线扫过偃甲人身上遍布的法阵和机栝,赞道:“倒是比前世还做得更好了。”

世家修士不知圣殿里还有多少具这般修为可比元婴的偃甲,亦有所忌惮,才未敢将手继续伸入王城之中。

这一路跟随陈铭而来的二十名元婴修士只剩不到一半,化神修士一死一伤,陈铭亦中了邪修的诅咒术,眉心发黑,元神不稳。

大长老以疗伤之名,将护送圣女的世家修士全都扣在了圣殿中。

慕昭然许久未见大长老,乍一眼对上那张苍老的面容,险些没认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抚过尧姑花白的鬓角,鼻尖一酸,声音涩哑:“这是……怎么回事?”

尧姑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温声道:“无妨,年纪大了,长些白发,也是应当。”

她说着,目光上下细细打量过慕昭然,发现她一身灵力充盈,修为远超她所预期,就连身量也长高了些,眼底浮出欣慰笑意,随即生出几分心疼。

“这么快就进阶化神,殿下这几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精进修为,达到化神,必定经历许多艰险。

慕昭然却摇摇头,拍了拍胸脯,大言不惭道:“我可是南荣圣女,或许不得老天眷顾,但必定受这方大地厚爱,运气好得很,一进天道宫就遇见位好师父,又得遇许多机缘,根本没受什么苦。”

她一路走来,实在听到太多天命之说,反握住尧姑的手,用力捏了捏,“大长老放心吧,天命究竟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

尧姑莞尔,点头应下,又转眸去看她身边唯一陌生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她其实早在圣殿外迎驾之时,便注意到他了,只见此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气度很是不凡,与霜序一左一右随在慕昭然身侧,看上去殿下对他竟比身边灵使还要亲近三分。

慕昭然转头看向阎罗,后者对她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要如何介绍他。

此刻周围并无闲杂外人,身边尽是信赖之人,慕昭然话到嘴边,唇角一翘,“朋友”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坦然道:“未来道侣。”

现场一时静默,霜序等人俱都瞪大眼睛望过来,心下震惊,这才几日,朋友怎么就升级成未来道侣了?难道这就是患难见真情?

那行天君呢?

“道侣?”尧姑也没想到会得来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答案,目光重新落回阎罗身上,这一回恨不能将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仔细审查一番。

阎罗站在那里,被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同样猝不及防地难以回神。

他眼底平静的神色倏然碎裂开,像被狂风席卷的湖面,翻涌出巨浪,衣衫下的肌理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宛如一根突然被人绷紧的弦,显出几分不知所措。

可惜,他脸上的面具到底只是伪作,就算再如何真实,也缺少了许多细微表情。

慕昭然瞧见他的反应,忽然有些遗憾,要是师兄本尊在这里就好了,她好想知道他现在,最真实的神情是什么样子。

殊不知,覆雪殿中的人因为她这一句话,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游辜雪闭上眼,抬手按在心口,与分身相通的五感,让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慕昭然往他身旁靠来的体温,馨香飘入鼻息。

耳边传来她的神识传音,轻声唤道:“师兄,快回神了。”

阎罗蓦地回神,郑重地朝尧姑拱手行礼,“拜见大长老,在下游唔……”

慕昭然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眨了眨眼,用眼神提醒他——游辜雪现在还被法尊的禁令关在天道宫中。

但是,阎罗的名声也不太好,不能摆上明面。

慕昭然干脆按下他的手,“算了,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尧姑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圣殿的承天鉴如今是什么情况。”

眼下承天鉴才是正事。

尧姑收回目光,领着她往供奉承天鉴的圣殿中走,“承天鉴神力不稳,一旦崩毁,叶戎和容辞二人必会立即起兵造反,为维持承天鉴的稳当,多拖延一些时日,我等只能以自身为祭,夜以继日地往里注入灵力。”

这也是为何,大长老会衰弱得如此快。

慕昭然踏入殿中时,才看到圣殿另外二位长老,她们一左一右坐于神台之侧,双目紧闭,身下法阵转动,灵力不断从丹田被抽离而出,注入承天鉴中。

慕昭然一眼看透她们的修为,袖中手指蓦地收紧,颤声道:“再抽下去,两位长老的金丹,就快碎了。”

圣殿三位化神长老,只剩尧姑还勉强维持着化神境,用以稳定圣殿地位,另外二位长老已很久未在外露面,她们的全数修为,都用来奉养承天鉴,已经从化神跌下了金丹期。

眼下就连金丹都已然黯淡无光。

尧姑轻叹口气,“我等也想给殿下多一些时间,只要请回新的承天鉴,容辞等人想必不敢再轻举妄动,即便叶戎狼子野心,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天道宫明面上说着从不主动干涉四境内部纷争,可它的权威深入整片大陆,只是一枚鉴令就能左右局势。

慕昭然仰头望向神台之上矗立的鉴令,承天鉴外形似碑,下方的碑座按照四象方位所铸,乃是一只卷尾拢翅的朱雀,碑面上所刻录的文字,记载着南荣成国之因。

承天鉴神力不稳,碑面上已经隐约显出蛛网似的裂纹。

慕昭然来回看了看法阵中的两位长老,转身对尧姑道:“承天鉴或许并非只是象征天命所在那么简单,我此次回来,是想仔细探查一下南荣地底的灵脉。”

若如东海一般,南境的灵脉之中也有那样一座紧扼命脉的法阵,承天鉴就是法阵的阵眼。

尧姑很快取来了南境灵脉图,南境地域宽广,相较起来,算得膏腴富饶之地,地底有三条主灵脉七条分枝灵脉,宛如一株繁茂的大树深埋于地底。

南荣王宫便坐落在这株灵脉树的树干上。

慕昭然收好灵脉,“好,我这就进宫去,也看看父王和母后。”

尧姑神色微变,斟酌着说道:“殿下,国君如今的身体不太好,朝政事务皆由太子代理,太子殿下责怪圣殿未能妥善供奉承天鉴,才招致灾祸频发,为防再起祸端,太子下令,命我等修士留守圣殿,昼夜为国君祈福,暂不得踏足王宫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