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慕昭然说完就后悔了, 她实在太自私了,她明明都看清楚天道宫是如何对待他的,却还是希望他只是游辜雪, 不要变成阎罗。

只有他依然是游辜雪,是站在光明之中的行天君, 她才敢和他在一起。

慕昭然心底第一次滋生出一丝自厌情绪,前世临死之时, 那些如雪花片一样落在她身上的评论咒骂,其实都说得没错。

她确实是一个虚伪、懦弱、又自私自利的恶毒之人,重生之后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没胆子去听游辜雪的回答, 伸手抽走双影镜内的灵力, 再次选择了逃避。

可在镜中的画面消失前,她听到了从另一端传来的清晰的回答:“好。”

他答应了。

灵光熄灭, 镜中之人的身影隐没, 慕昭然捧着镜子,心跳失序地跃动, 心海里的蝴蝶颤巍巍地扇动着翅膀。

短暂的喜悦很快退去, 慕昭然的心反而前所未有地冷静。

以前的她, 从来不会去想旁人为什么要对她好、又凭什么会喜欢她, 她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就该对她好, 就该喜欢她, 不为什么不凭什么, 只凭她是慕昭然。

可是,经历过前世,她到底也有了些改变, 也开始患得患失地想,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就如她曾看见过的某一条评论所说的那样,她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被人爱?

值得……在她前世都那样背叛他,害死他以后,今生他都还愿意爱她?

慕昭然把自己摆在他的位置上,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换做是她,她早就一剑劈死她了。

游辜雪如果不是为了报复她,那他会不会也和九尾狐王一样,和她一样,是身不由己地对着某个人心动痴迷?也许他早晚也有清醒过来的一天。

慕昭然想到此处,都为自己心中冷酷的想法所惊讶。

在阎罗和游辜雪都为她做了那么多后,她却在冷血地质疑他的真心。

可是,她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怀疑。

否则他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曾经背叛他、伤害他、被所有人都厌弃的她?

慕昭然将脑袋埋进枕头里,用力撞了撞,自我谴责道:“慕昭然,你真的很坏,你为什么能这么坏!”

她死气沉沉地把自己埋在枕头里,良久后,又猛地翻身坐起来,用力捶了捶心口。

现在不是纠结情爱的时候。

心海里的食爱蛊安静下来,慕昭然的心也终于彻底平静,她闭上眼睛,开始反复回想九尾狐塞进她脑海里的记忆。

九尾狐千娆对那条妖蛟的感情来得很莫名,她心里分明在意的是那个书生,后来却像是失了理智似的,为了妖蛟做了许多伤害他的事。

狐王被那一股莫名的情愫掌控,正是从签下婚书之时开始。

慕昭然先前就怀疑过自己对云霄飏的感情,前世也就罢了,她遇到云霄飏的时候,还从未喜欢过别人,即便一见到他便为他神魂颠倒,也只会当做是真心爱慕他。

可前世临死,她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重活过来,见到他却依然像前世一样抑制不住心跳,这一直让她觉得奇怪,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前世爱得太深,以至于残留的感情还在影响着她。

看过狐王的经历,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感情也能被强灌入心内。

狐王是签了那一份婚书,那她呢?她是在何时何地,不小心签下了自己的名?又是什么东西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操纵他人?是天书么?

慕昭然走到窗前,仰头望向高空上那一座至高无上的悬岛,天道宫执掌正道,它就当真一定是正义的么?

比起那位言出法随、承接天谕的法尊,慕昭然更愿意相信游辜雪一些。

只是,她现在的实力还太弱了,即便她是南荣圣女又如何,即便她的父亲是南荣国君又如何,都需要仰仗天道宫而存活。

慕昭然握了握拳,盘膝坐到软榻上,闭眼自视形躯,仔细审视着魂上那一朵业莲罪印。

按照系统最初的说法,这莲印是她前世的罪孽所化,她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需得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赎清前世罪孽,才能消除魂上罪印,重获自由。

不过约摸从烟瘴海回来之后,系统便再没有给她发布过强迫赎罪的任务,不仅如此,后来的几次出力,都可以算得是在助她。

先前吸收了云霄飏流失的气运,莲印中心多了一团浓缩的紫气。

在狐岐山时,又吞噬了禁制的力量,如今这朵业莲罪印和当初已经大不一样。暗红色的花瓣颜色淡去很多,现在倒反而隐隐透出金色。

狐岐山上的禁制,是天书的力量。

系统能吞噬天书的力量,想必和天书有所关联,它现在愿意助她,她当然要好好利用它。

慕昭然在心里道:“系统,你吸收的禁制力量,吐出一部分来,我要试着炼化它。”

系统十分配合,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释放出了一部分力量出来。

外面星月西坠,夜色逐渐退去,天边透出拂晓的晨光。

覆雪殿上的结界打开,巫善长老领着一帮修士,已经在门外等候,游辜雪没有半点抵抗,顺从地跟随他们往刑罚堂去。

有一段时间,游辜雪隔三差五地往刑罚堂来,巫善与这位行天君倒也有几分交情,虽不能徇私,却也不忍心地提点了几句,好叫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遂传音道:“刑罚堂对你的过错进行了审定,会动用打神鞭,行天君今日怕是要吃些苦头。”

游辜雪眉眼冷肃,已有所料,面不改色地应道:“多谢巫善长老。”

刑台开启,刑罚堂后方那一座隐没于山雾中的小悬岛显露人间。

小悬岛上只有一座暗沉的三层石台,台面四方各立有一根粗壮的石柱,柱上雕刻有一张张横眉怒目的兽面。

游辜雪踏入刑台之上后,柱上的兽面发出怒吼,张开獠牙,吐出一根根锁链,将他缚于台中。

刑罚堂外已经来了许多天道宫中的师生,有乘坐仙鹤,有站于树巅、屋顶,更有许多御剑悬空而立的剑修,天上地下都遍布着人,遥遥望向那一座小悬岛。

慕昭然站在霜序的灵剑上,隔空望着那一座刑台。

前世她便是在那座刑台之上被钉下十二道噬灵引,痛不欲生地熬过了十二天,如今只是听见那刑台之上的兽鸣,心中便禁不住发怵。

法尊和灵尊都没有露面,刑罚堂巫善长老抬手托举出了一张审判的卷轴,卷轴在刑台之上徐徐展开,字迹从卷面脱出,飞上刑台上空,展示于众人面前。

行天君游辜雪,擅破狐岐山禁令,纵九尾狐族逃散,遗祸世间,其罪难恕。今判施以三十鞭刑,以儆效尤,勿敢再犯。

片刻后,字迹降下,嵌入刑台法阵之内。

台面四根法柱顿时大亮,灵光从柱内冲天而起,于半空绞缠在一起,凝结成一根暗红色的长鞭。

长鞭一出,一股无形的威慑之力从刑台上扫荡开,直刺人灵台,周围弟子都不由退避三舍,往外散开。

慕昭然按了按眉心,听到身旁夫子语气凝重道:“竟然动用了打神鞭。”

“打神鞭?”慕昭然当初因为乌团一事去刑罚堂抄书时,曾随手翻阅过堂中的书籍,其中一本记载刑器的书中,提到过打神鞭。

打神鞭是直接作用于元神的刑器,元神受创比身体更难以恢复,据说十鞭便可打得人修为跌落,曾还有人在打神鞭下直接魂飞魄散。

她心中气怒已极,想要冲上前去,被林夫子挡了下来,警告道:“别胡来,刑罚结束前,谁也闯不进去。”

那边厢第一鞭已经落下,打神鞭挥下之时,风云静止,并无多大的阵势,甚至能够称得上寂静。

鞭梢落到人身上,也不会在肉身上造成什么伤痕,游辜雪那一身白衣,依然干干净净。

他安静地站在台中,直到第六鞭时,束缚在他身上的锁链才有了细微的碎响,是他身体颤抖时,带起的动静。

也是他身上唯一的动静了。

看得四面围观的人,都不由疑惑,那真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打神鞭吗?

只有慕昭然能听见行天剑幽微的颤鸣,代替主人痛吟,通过剑格上那一枚标记,闷闷地传入她心里。

三十鞭,无声无息地落尽,刑罚结束。

束缚在游辜雪身上的锁链收回,他身形晃了晃,蓦地折膝跪到地上,身上剑气逸散,电弧流窜。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修为从化神巅峰直跌到了化神初期,甚至隐隐有跌破化神境的趋势。

有人心有戚戚道:“打神鞭原来真的能废人修为,就连游辜雪都承受不住。”

“何止是废人修为,换做别的人,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宁愿肉身挨上三十鞭,也不愿元神受损,元神受损很难补得回来,说不准修为就要停滞于此了。”

“我们也犯不下这等大错,你有能力斩开狐岐山的禁制吗?九尾狐族散逃出来,还不知未来会有多大的祸患,奉天君现今都还在外搜寻九尾狐族的踪迹。”

“现下看来,倒是不知最后会是谁继任剑尊之位了。”

慕昭然听着四周的窸窣议论,紧紧盯着刑台上的人。

因境界下跌而流泻的剑气在刑台上横扫,电光肆虐,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失控的剑气绞破了他的衣袍,游辜雪垂眸看到电弧在手背上击出的一道狰狞红痕,瞳孔骤缩,强行稳住自己动荡的神魂,立即结印,将失控的剑气硬生生压回脊骨的命剑内,偏头吐出口血来。

眼前的空间忽然波动,一个身影从虚空中奔出,扑过来扶住他,“师兄!”

游辜雪将手缩回袖口内,勾唇笑了一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