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广场上的同门陆陆续续都出发了, 慕昭然一眼望见了距她数十根树藤之外的女子身影。

叶离枝手持扶云剑,身姿轻盈,飞身攀上一根树藤, 谨慎观望片刻,便顺着树藤疾步往前冲去, 有攻击袭来,她一手挥剑格挡, 另一手攀着树藤,左右腾挪,身形利落而干净。

那把曾在她手里黯淡无光毫无用处的扶云剑,如今在叶离枝手里锋芒毕露, 所向披靡。

她的剑法, 和她那扭捏做作的性格,倒是截然不同。

慕昭然听到耳边呜声鸣响, 一道风刃袭来, 她急忙收回心神,专心地应付起自己的考核。

考核开始不久后, 四周便开始弟子掉落的惊呼和惨叫。

有的人才将将踏上树藤, 便开始面临风霜刀剑的袭击, 稍一分神, 就会被击落藤蔓,连神木道场的门都进不了。

“可恶!为什么我每次选的路都怎么难, 这不公平!”

头顶传来一声怒号, 慕昭然仰头看去, 便见着一个倒霉鬼浑身冒着黑烟,一边被烧得龇牙咧嘴,一边往下掉落。

在掉落到慕昭然这一条树藤旁边时, 他突然反手一勾,从袖子里甩出一柄镰刀状的法器,猛地挂住了树藤。

随后拽着镰刀柄上相连的锁链,翻身转了一圈,纵身一跃,就要跳上慕昭然所在的这条藤蔓。

这种抢夺别人路线的事,每年都会上演。

有不少人会在前行之时,观望别人路线上的考核情况,若见别人的那条道更好走,就会有人铤而走险,打落原主,抢夺路线。

也会有人在从树藤跌下后,选择夺别人的路线。

慕昭然一眼看出那人的企图,在他尚未站稳时,手里的石杵就咚地一下朝他的脑门砸了过去。

对方敢抢夺路线,早就防备着她会反击,身形未稳,就已经振臂拔出镰刀,与袭来的石杵嘭一声撞到一起。

肉眼可见的灵力震荡从碰撞的法器中扫荡开,这条树藤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慕昭然斜倒下去,脚下一扭,卡入树藤上一条稍细的藤蔓,晃动三下,又很快稳住身形。

那人嚣张地仰头,喜滋滋道:“金丹初期?抱歉了,师妹,这条道归我了!”

甫一交手,慕昭然便感觉出来,对方的修为高于她,虽同为金丹,但对方必定已经到了金丹中后期,灵力浑厚远超于她,与他硬碰硬绝对讨不到好处。

真是讨厌!

慕昭然屈指一勾,石杵忽大忽小,变幻着不同角度,不断攻去,“你眼睛瞎了!没看见我这条道也不好走吗?”

能走到这里,她也是应付了好一轮刀光剑影,有好几次都差点跌下树藤去。

对方亦毫不退让,镰刀舞得虎虎生风,叹气道:“谁叫我刚好掉到你这条树藤附近,算我倒霉。”

慕昭然险些被他气笑了,她当真还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手印如蝴蝶振翅,石杵的攻势越发强劲,一刀一石,不断碰撞到一起,击打出锵锵连响,灵力碰撞扫荡开的罡风冲击的周围树藤都跟着晃荡,换来旁边弟子恼怒的咒骂。

两人充耳不闻,交锋不断。

最后一刻,在慕昭然试图撤回石杵时,那人忽然振臂一甩,镰刀上的铁索链如蛇一样盘缠追来,将石杵牢牢地锁进了铁索中。

慕昭然抬手结印,石杵化小,铁索也跟着收紧,石杵化大,铁索便也跟着膨胀,不论她如何挣扎,似乎都逃不出囹圄。

困住了她的本命法器,那人大概觉得胜负已分,于是生出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好心道:“师妹,你是选择自己跳下去呢,还是师兄把你打下去?打下去可就不好看了,师兄也不想伤到你。”

慕昭然脸颊憋得通红,结印的手指都在颤抖,看上去还试图垂死挣扎。

石杵在她的灵力催动下,嗡嗡作响。

那师兄欣赏着她的窘迫,劝道:“别逞能了,否则我可要把你的本命法器绞碎了。”

本命法器碎了,那可是会伤到根基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轰”一声巨响,那石杵竟真的在他的锁链下炸得四分五裂。

“等等,我可没想做得这么绝……”那师兄怔愣一瞬,立即收回镰刀,疾步后退,抬袖震荡开扑面而来的碎石气浪。

碎石被他挡开,但他却忽略了随着气浪一起袭来的青色药气。

直到苦味入喉,他周身忽然一软,就连骨头似乎都化成了水,整个人如同一条煮烂的面条一样软趴趴地垂了下去,挂在了树藤上。

镰刀从他手里掉下去,也一同挂在了树藤上。

慕昭然伸手召回石杵,半空炸裂的石子粒呼啸着回到她手心,重新凝结成一柄乌青色的捣药杵。

她衣袂翩翩,发丝飞扬,哪里还能见到半分方才的窘迫?

“你骗我?”那师兄不甘心地撑了撑身子,随即又软绵绵地挂回去,没好气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慕昭然缓步走过去,一脚踢开挂在藤上的镰刀,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睫,居高临下道:“一点化骨软筋散,药效十二个时辰,骨头重新变硬的过程可能会有点疼,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师兄你得稍微忍一忍。”

“长得漂亮的女子果然蛇蝎心肠,我对你手下留情,你竟对我下如此的毒手……”

那人哇哇地叫起来,引来四周树藤上的人都往这里望来。

慕昭然昂着下巴,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敢抢老娘的道,你还有理了!”

那人尖叫着飞出去,身子扭成一团麻花,掉进了下方铺开的灵网上,那灵网上已经接住了好几个掉下树藤的弟子,个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还没踏入神木道场,就被淘汰,实在有些丢脸。

慕昭然能凭金丹初期,反杀修为比自己高的,也算是杀鸡儆猴,让人看出她并不好惹,不敢再随意来打她的主意。

经过这么一打岔,慕昭然早已看不见叶离枝的身影,她沿着树藤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忽地听见簌簌声响,那藤蔓之中不知何时爬满了嘶嘶吐舌的翠青毒蛇。

慕昭然一见那密密麻麻的蛇影,便是头皮一麻,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不是借了云霄飏的运吗?怎么这回选的这一条道比前世的那一条道都还要难走?!

她虽未正式催动傀儡娃娃,但今日一早已经将云霄飏的八字刻入娃娃体内,他的气运必定已经开始朝她流动过来,怎么也该能沾上他的一点光,去一去身上霉运才是。

慕昭然一边在心里咒骂云霄飏,一边蹲下身,手中日精力量泄出,化作一圈岩溶火圈,贴着树藤往前推去。

炽烈的火气逼退了毒蛇,她长舒口气,跨过毒蛇一关,前方又见密集的荆棘丛,这荆棘与树藤共生,刀砍不断,火烧不化,就连慕昭然的岩溶都拿它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行。

这刺上有毒汁,一旦被擦破点皮,经脉就会被麻痹,从树藤上掉下去,前面已有不少弟子着了道。好在慕昭然体内有石杵药气,即便不小心擦伤,药气也能很快解除麻痹,让她还能保证四肢灵活。

走过这一片荆棘刺丛,前方出现一片浓雾。

踏入雾中,周围的光线立即黯淡下去,就连声响似都被阻拦在云雾之外,瞬间消失,四周迷雾茫茫,看上去很不对劲。

慕昭然提高了警惕,眼观四处,耳听八方,每走一步都万分谨慎。

越往前走,迷雾越浓,脚下的树藤忽然分成了三条,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三个方向皆传来了不同的声音,嘈杂地混合在一起,让人一时间难以分辨得清,只隐约能听见几个零碎的字眼。

“……叫什么名……”“霄飏……”“你可愿随我学剑,不是这把木剑……”

“……你想过金带考核。”“随我来试剑台……”

“师兄!为什么!”

最后一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一下把别的声音都压了过去。

慕昭然心中一惊,惶惶不安地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树藤方向,喃喃道:“这是什么?”

她前世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以为云霄飏的气运有那么好借的?”系统忽然出声道,“这一株通天神木乃是建木的一根分枝所生,独具灵性,能通过去未来。这三条藤蔓所去的方向,代表着云霄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本是云霄飏在通过金带考核时将要面临的心性考验,因你窃他气运,导致你也踏进了他因果之中,多了这一道关卡。”

慕昭然蹙眉扫过前路三条藤蔓,从三个方向传来的零碎杂音中,隐约能分辨出来,哪一条藤蔓通向云霄飏的过去,哪一条通向现在,哪一条又通向他的未来。

换做前世,她或许会选择去看云霄飏的过去,以期能多了解他,但是现在,她对他毫不感兴趣,唯有未来的那一声呐喊让她心中一悸。

他口中的师兄……

游辜雪。

慕昭然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最右边的树藤,身形融入那一片迷雾当中。

眼前的迷雾忽地散尽,视野一下开阔起来,慕昭然发现她已不在树藤上,而是身处一座山巅之上,头顶乌云聚集,天光晦暗。

四周都是天道宫的弟子,他们手中拎着法器,面色沉肃,愤然地望向前方。

除此之外,岑夫子、林夫子,天道宫中的仙师们都到了。

云霄飏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面上悲痛欲绝,眼中渗着血丝,一个修剑之人,提剑的手却在颤抖,一遍遍地问:“师兄,为什么!”

慕昭然手里也捏着熔鞭,怔怔地抬头,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被天道宫弟子包围其中的人。

以围剿的阵势。

游辜雪悬空而立,手中握着行天剑,行天剑上电弧劈啪作响,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上去。

有血从他的袖管中源源不断地流下,沿着行天剑身淌落下去,染红了雪亮的剑刃。

他却似浑不在意,冷漠地垂眸看来,轻笑了一声,语气轻飘飘地说道:“还需要问为什么么?因为,天道宫的道,不是我所追寻的道。”

“游辜雪!”岑夫子越众而出,“你既已过了问心台,当该知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维护世间正道长盛不衰,必定有所牺牲,你难道还想凭你一己之力,反了这天不成?”

“牺牲?”游辜雪笑起来,轻笑渐渐变为讽刺的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风中,像刺一样扎入慕昭然心里。

她发现,她和云霄飏一样,一样惶然,一样不知所措。

游辜雪的笑声很快被风吹散了,他又恢复了从容冷静,看向那位将他带入天道宫的夫子,问道:“牺牲,我父母当年的死是不是也是你嘴里的‘必定有所牺牲’?岑望言,你救下我,将我带回天道宫,就是为了让我守卫这样的道?”

岑夫子面色煞白,似被他的质问一击击倒,胡须颤了颤,说道:“是你自己选择了行天剑。”

是啊,当初那么多的兵刃为他而来,而他偏偏选中了替天行道的行天剑,是他弃了土术,转修剑道,拜入剑尊座下,成了行天剑的执剑人。

游辜雪的血几乎将剑刃完全染红了,连剑格之上属于她的那一朵霜花也找不见了,最后一滴血淌下剑尖,滴落下来。

一股浩荡的剑气从剑尖迸发出来。

“咔嚓——”

只听一声碎响,明明那么轻微,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心惊胆战。

行天剑剑刃生出裂痕,流泻的剑气牵动头上黑压压的乌云,雷柱轰然而下。

游辜雪便在那刺眼的雷光中,抬起生裂的行天剑,指向众人,衣袍猎猎,无比张狂,“今日之后,再无替天行道的行天剑,从今往后,我要让这把剑只行我的道!”

随着他的话音,剑上鲜血从裂痕处融入剑身,那一柄雪亮的行天剑,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寸寸化为沉沉的乌色。

他眉心金色剑纹亦蜕变为暗红朱色。

天边传来一道威严怒喝:“游辜雪叛出天道宫,堕落成魔,罪当诛,杀!”

天道宫弟子朝着他们曾经的大师兄合围而去,慕昭然耳中嗡嗡地响,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扑倒地上,身下猛地落空,往下坠去。

系统在她脑海里喊道:“宿主,你要掉下树藤了!”

慕昭然猛地惊醒,下意识甩出熔鞭卷住上方树藤,熔鞭和树藤绞紧,烧出呲一股青烟。

她攀着熔鞭爬回树藤上,心神还未从方才所见中脱离出来。

那只是云霄飏的心性考核,是幻境吧?只是为了考验他的定力,一定不会是真的。

游辜雪怎么可能叛出天道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