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青龙下一处琉璃镜中, 看上去是一个安生之地,叶离枝趁机调整状态,打坐积蓄灵力。

众人都看到了那一缕唤醒叶离枝的青气, 云霄飏和祝轻岚都诧异地看向慕昭然手中药石。

慕昭然握着药石,隔空望一眼镜中身影, 忽然没了兴致再和他们二人继续纠缠,她也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之人, 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冷哼道:“告诉叶离枝,她又欠我一条命。”

说完, 不等两人回应, 便从山门下离开。

太阳升起时,她回了天道宫, 去了土宫之中。

林夫子查探完她的修为, 很是满意,“不错, 出去一趟, 确实大有长进。”

慕昭然前往烟瘴海一趟, 当真获得了第二块本命星石, 修为也跨入筑基巅峰,隐约有结丹之兆。

结丹要经历一场小雷劫, 也得挨上九道天雷, 若没有准备周全, 可不能随便破境,慕昭然要是没有石相相助,必得受不少罪不说, 要是挨不过天雷,金丹被雷劫劈碎,以后想要进阶就更难了。

她的土系天赋绝佳,修为进境得快,岑林二位夫子仔细查看过她的灵基,还得想法子先压一压她的境界,让她先炼制出石相才好。

慕昭然想到青龙琉璃镜里的身影,定了定神,颔首道:“好。”

听到慕昭然入石林闭关的消息,游辜雪并不意外,他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铜镜,在皇甫思到来前,将它收入了书案桌屉里。

回到天道宫的当天,游辜雪就将修改过的炼蛊簿令身边童子送到医堂去了,不出所料,皇甫思拿着蛊簿研究了好几日,终于找到除去他体内蛊虫的法子。

皇甫思叹道:“谢天涯好歹也出自药王谷,曾经济世救人的人,炼制的蛊虫可真是恶毒,你中的这个枯元蛊,与你心脉咬合在一起,会不断释放毒素,蚕食你的经脉,幸而你修为浑厚,又及时令它休眠,不然你这百来年的苦修,全都得化为乌有了。”

游辜雪见他成功被自己误导,错认了心内蛊虫,心中大定,故作疑惑道:“那皇甫先生可找到解法?”

皇甫思笑道:“没找到解法,我也不会来扰行天君清静。”

枯元蛊钻得太深,和他的心脉分不开,不能强行剥离,只能用药化蛊,皇甫思给他推来了两个药匣,一匣药内服,一匣药洒入水中浴身,浴身时运转灵力,吸纳药性,汇入心脉。

等皇甫思走后,游辜雪各碾碎了一枚丹细细查看过,和他预估的药方配制基本一致。

做戏做全套,游辜雪每日除去往金宫授课外,严格按照着皇甫思的嘱托用药,每次他来回诊时,亦会估算着药效,给他展示蛊虫越来越弱的迹象。

一晃到了年尾,下城里张灯结彩,红绸铺街,夜里的烟花不间断地炸响,就连天道宫中都挂上了红灯,平添几分节日气氛。

五宫停课,容弟子自行活动,时不时便有灵光划过天际,往来于山门之间。

皇甫思送来最后一匣子药,又为他摸了摸脉,面色松快道:“最后一匣药用完,应该就无大碍了,正好也到了年底,老夫也能得空出去走走。”

每到年末,天道宫医圣都会隐匿真容,扮做游医,外出云游四方,行医看诊,搜罗些疑难杂症回来考校弟子。

游辜雪颔首拉上袖口,“有劳先生了。”

皇甫思收拾药箱时,闲聊道:“剑尊闭关,也没人拘着你们,你师弟身边好友成群,怎么就你成日孤零零一个人,苦修也得有个度,得空你也可以去下城走走,赏赏灯看看焰火,整日待在这覆雪殿中,也不嫌冷清。”

游辜雪垂了垂睫,平静道:“我习惯了。”

皇甫思也知道他的性子,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多劝,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到除夕之夜,游辜雪和云霄飏二人还是如往年一样,前往剑尊闭关的敛锋洞,隔着厚重石门,拂衣下跪,朝着师尊拜了三拜。

拜完之后,将要离开时,石门内却忽地传来剑尊话音,说道:“凝之,你留下来。”

剑尊长久闭关不出,就连座下两名亲传弟子亦有许多年不曾亲眼见过师尊,也不曾听见师尊传音,如今门内乍然传来话音,叫两人都不由一怔。

云霄飏愣过之后,反应过来,两三步跑回门前,欣喜问道:“师尊,您是不是快要出关了?太久未见师尊,我和师兄都很想您。”

剑尊道:“好好修炼,不必挂念本尊,你且去吧,我和你师兄有话要说。”

云霄飏欣喜的神情落寞下去,“好吧。”

剑尊座下两名亲传弟子,云霄飏要比游辜雪晚三十年入门,他拜入师门之时,师兄早已学有所成,是天道宫中令人称颂的剑君。

大家都道可能是游辜雪这个大弟子实在太令人省心了,剑尊他老人家闲着无事,才会又收下一名亲传弟子。

剑尊对这名小弟子更是颇为宽纵,云霄飏初学剑时,每日哭嚎声能把浮剑台震塌,只要他一耍赖,剑尊就拿他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也就只有游辜雪能制得住他,每日完成修炼功课,还要满天道宫地去抓师弟,再盯着他把未完成的课业做完。

有很长一段时间,比起师尊来,云霄飏都更害怕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师兄,被游辜雪盯着挥剑挥到手臂都快废掉,也只敢去师尊面前哭嚎。

师尊抓起袖子一边给他擦满脸的泪,一边说道:“你这算得了什么,你师兄刚入门那会儿,一天挥剑的次数就是你现在的三倍多了,也没见他手臂断掉。”

云霄飏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是师兄,我跟师兄又不一样。”

剑尊只得无奈道:“好好好,为师明日就去跟你师兄说说,让他别逼你那么紧。”

后来,云霄飏长大一些,也成了一名白衣飘飘的少年仙君,不用师兄再时刻盯着,也知道刻苦修炼。

但他心底始终清楚,师尊之所以会待他与师兄不同,是因为师兄才是他认定的继任者,因此才会格外严苛。

云霄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师兄本就比他出色,比他更为适合继承剑尊衣钵,没有如山的责任压在肩上,自己反而轻松自在,可以随心所欲。

他来回看一眼游辜雪和石门,朝着师尊又行了一礼,听话道:“弟子告退。”

待云霄飏走后,游辜雪返回石门前,静候师尊训话。

石门上铭文波动,忽地凝为一柄大剑朝着他当头斩下。

凛冽剑风荡起他的衣角,游辜雪并未惊慌,回手抽出行天剑,长剑横档,迸出一道雪亮剑光,与那压下的大剑碰撞到一起。

一股骇人气浪从剑锋相交处扫荡开,横扫四周林木,又迅速消弭。

游辜雪半步未退,收剑回鞘,衣摆垂落下去,静立门前。

剑尊凝威的声音自门内传出,问道:“你剑意圆满,当能突破化神更进一步,何故要强压修为,耗损自身?”

游辜雪垂首道:“弟子与行天剑尚存细微之事需要磨合,冒然突破,恐难以达成人剑合一之境。”

石门内沉寂片刻,就在游辜雪以为师尊不会再说话时,才又传出一句问语,“我听闻,你在五行台上,曾向一新入宫的女弟子表明心迹还被拒了?”

游辜雪:“……”

剑尊见他沉默,轻叹口气,说道:“也罢,识寸心,悟寸情,方能见苍生,行大道。你自小清心寡欲,未识情字,能在合剑之前,尝一尝情爱滋味,亦是好事。但需切记,勿要使小情乱了道心。”

游辜雪俯身叩首,“是,弟子谨记。”

“凝之,你师弟终究年轻,一直以来都在你我的庇佑之下,难以独当一面,就让他像这样做个闲散剑君也挺好,为师身上的重责终究是要落在你肩上。”剑尊说着,话音忽然断开,迟疑了许久,终是说道,“合剑之后,便去过问心台吧。”

游辜雪眼底生出一丝波澜,问道:“师尊不想师弟去过问心台么?”

剑尊道:“他和你不同,从小心性便不如你坚韧,以他的性子,怕是过不了问心台。”

从敛锋洞中出来,游辜雪见着还守在外面的云霄飏,朝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云霄飏往敛锋洞里望去一眼,问道:“师兄,师尊有说什么时候出关吗?明年我们能和他老人家一起过年么?”

游辜雪摇头,他与师尊隔空交手的那一剑,师尊试出了他的实力,他自也察觉了师尊的剑意。

他的剑意已有了衰败之相。

前世,游辜雪便是在感应到师尊剑意衰败之后,主动承担起了剑尊大弟子的责任,尊师之言,破境合剑,登问心台。

问心台。

游辜雪无声笑了笑,转眸看向云霄飏,师尊还是看错了他们二人。

得知师尊还没有出关的打算,云霄飏心情委实有些低落,没有察觉师兄看来时那异样的目光,自顾自道:“师尊闭关之后,我们师徒三人已经许久没坐一起吃过团年饭了,今年师兄有何安排?不如我去下城买一些应节的物什,回来陪着师兄守岁?”

游辜雪垂睫掩下目光,说道:“你有约便自去吧,不用陪着我。”

云霄飏身边朋友众多,往年除夕也是同友人在下城中度过,今年因忧心叶离枝的试炼情况,他拒了朋友邀请,也想去外山门下看一看她的情况。

他便也没再坚持,和师兄拜过年后,便出了天道宫。

游辜雪给身边的童子也放了假,除夕之夜,历来都是在覆雪殿中独过,有时那头梅花鹿会跑来找他,他若是闲着无事,会去给它找紫灵芝吃。

今年,梅花鹿早早便守在覆雪殿门口,但游辜雪却不想去给它找灵芝。

他在天道宫随意逛着,不知不觉到了土宫门前。

土宫人虽少,但相比起别的学宫,同窗之间反而更为亲厚些,在除夕之夜自然聚在一起,很是热闹。

大师兄做了满桌的菜肴,中间摆了一口涮锅子,众人围聚在桌前,一边说笑,一边涮肉。

“林夫子,小师妹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望舒从袖里取出一个红封,腕上的连理枝金手镯在烛火下晃着碎光,噘嘴道,“本以为今年有了小师妹,我就不是最小那一个了,也能听听小师妹的吉祥话。”

她连红封都准备好了呢。

林夫子回道:“炼制本命石相得看个人造化,要么三五日便成,要么耗上个百十来日,还有闭关个三五年的呢,何时出关,我哪里说得准。”

岑夫子便点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你小师妹眼看就快要结丹了,你再不好好修炼,早晚被她赶超过去。”

望舒缩了缩脖子,还欲反驳,就见岑夫子眉头一皱,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游辜雪知道岑夫子不喜自己,若是被他瞧见,怕是令人扫兴,在对方出来之前,便脚步一转,打算离开土宫。

却在这时,土宫后方的石林秘境忽地爆出一声轰隆巨响,这响动从地底传出来,震得整个土宫都跟着晃了三晃。

岑夫子蓦地停下脚步,游辜雪也跟着顿足,站在原地,土宫众人从屋内奔出,齐齐往石林所在的方向望去。

望舒欢喜道:“小师妹要出关了?”

楚禹皱眉,掌中本命石震颤不休,蹙眉道:“小七这是炼了个什么石相,这动静怎么闹得这么大?”

林夫子和岑夫子对视一眼,同时往天幕看去,神情喜忧参半,叹道:“灵气动荡这么厉害,这丫头也太鲁莽了!刚炼成石相,难不成就要结丹?”

天幕之上,黑云迅速从四面八方集结至头顶,将星月之光完全遮掩,一股肃杀的天威从苍穹沉沉压下,这不是雷劫之威又是什么?

还留在天道宫中的弟子全都被雷劫之威所惊,纷纷停下宴饮,走出殿外仰头张望。

“哎哟喂,是哪个同门,怎么选在大过年的时候渡劫?”

容亭觉眺望黑云方向,回道:“看着像是土宫的方向。”

身旁人接话道:“土宫?这劫云也太厚了,难不成是楚师姐又要进阶了?”

“楚师姐去岁才刚入元婴,哪能那么快进阶化神?这看着像是结丹的雷劫。”

宁衰身上的酒气一下散去大半,转眸看向容亭觉,不敢置信道:“结丹雷劫?不会是瑶光殿下吧?她才入土宫多久,就要结丹了?”

“结丹的雷劫有这么厚吗?我结丹的时候,不就只有一朵云?不行,这劫云看着太吓人了,我腹中金丹都在颤抖,我得赶紧躲躲!”

“瞧你那出息……”话音未落,瞧见云层之上隐约闪动的紫电,那人搓了搓手臂汗毛,“这雷威确实有点厉害,瞧着像是凶劫,快,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容亭觉闻言,往他走去两步,跟在他身边追问道:“师兄,何为凶劫?”

那师兄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飞快道:“人生于世,命数天定,顺天为吉,逆天为凶,结丹不过是一场小天劫,九道雷柱只为淬炼法身,不会有紫雷……”

他话未说完,又听得“当”一声响,从天道宫内山门处传来。

天道宫内山门上的金钟摇响,玉门洞开。

浩荡钟鸣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众人只见一条琉璃青龙腾云驾雾,穿门而入,青龙龙头之上,隐约可见一女子扶龙角而立,周身灵韵流转,衣发飞扬,在沉黑天幕之下格外耀眼。

有人惊呼道:“那是灵尊的青龙,那位叶姑娘通过考验了!”

又见青龙之上,亦有浓云聚集,只不过与土宫上方那低垂的滚滚黑云相比,实在稀薄了些,才让人没能立时发现。

那师兄便一指上方,对容亭觉道:“那就是顺天的吉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