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尔一瞬间游到了小幼崽跟前。
大家长一脸严肃。
伸出手，戳了戳被垫子盖住的小幼崽。
那发光的珠子咕噜咕噜滚出去好远。
躺在垫子下的幼崽动了动小尾巴。
大家长稍稍放心。
很好——没死。
虽然很脆弱，但的确也没到砸一下就死的地步。
达里尔这才掀起垫子。
眼看着小人鱼幼崽捂着自己的脑门，眼底已经弥漫上了水雾，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他手上的魔法力量在缓慢消散。
达里尔转头轻咳了一声。
作为‘罪魁祸首’，他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一定的心虚。
但他毕竟没养过孩子。
这谁也不曾想过他还得学习这种技能啊！
头一回养，也不能要求太高不是吗？
黑发黑鲛尾的神明捧起了小幼崽，将垫子扑回了小石床上，抬手捂住了对方的脑袋。
他轻柔的给小幼崽揉了揉。
幼崽脑袋上的红痕正在一点点的退散。
居然很快就被治疗好了。
幼崽没有再感受到疼痛。
他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好似不敢相信一样，还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去摸自己脑袋上的痕迹，一点点的摸。
真的不疼了！
米洛看着达里尔。
那崇拜的小眼神将达里尔看的不免心中舒畅。
这才对。
虽然毁灭的权柄用来治愈对他的影响更强。
但也就是如此了。
达里尔的确并不觉得有什么。
而且就算是神格力量再次暴动，也只是小事情，他的躯体在崩溃，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走向毁灭，更不用说神明的生命太长，至少他养到这小家伙成年独立，能独当一面之前，他还是能一直跟在小家伙的身后撑腰。
这也便是足够了。
只是稍稍的治愈罢了。
达里尔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然后传话让暗夜找一些能生长在海底的好看的植物。
这里的确空旷没有生机，跟海神殿也完全不一样。
达里尔想起波冬那边宫殿的奢华模样。
大家长也难得有些较劲。
毁灭神殿刚刚构建起来，现在还不如海神殿没有关系，但很快这里也会改变。
小幼崽趴在柔软的垫子上，抬起眼眸，眼巴巴的看着大家长。
然后没忍住的垫子上翻滚了一圈。
他，他好像还挺穷的。
跟他最开始养父母家一样。
小人鱼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
没，没关系的。
他可以努力养家的。
他给……爸爸修大宫殿！
仗着达里尔听不见。
小人鱼也悄悄的在心里叫起这个称呼来。
达里尔抬手，摸了摸小幼崽的脑袋。
看着外面的时间。
“好了，你该要睡觉了。”
他这么说着，将小人鱼按回柔软的垫子里。
他看着小人鱼自然而然的缩成一团。
只眨巴着大眼睛这样看着他，达里尔没走，眼看着小家伙眼皮快要撑不住，都慢慢滑落下去。
不消片刻，他的呼吸又很轻很浅，整个小人鱼陷在柔软的垫子里。
达里尔轻巧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的心情居然还不错，之前他一直觉得毁灭神殿没有必要建。
他不需要那些虚名，不需要供奉，不需要他们的信仰。
他愿意庇护就庇护，也懒得提要其他东西的要求。
但现在不太一样了。
毁灭神殿建造起来之后跟他想象的还是很一致的。
他并不在意这里，他是毁灭之神，并不会因为毁灭神殿的有或者没有，毁灭神殿的兴盛或者衰弱而丧失权柄。
这一切都是外物。
但也又的的确确有了一些不同。
他想着沉沉睡去的小幼崽。
至少现在的毁灭神殿真的有了该要存在的理由。
对他来说不只是无所谓的外物。
而他，现在要找另一个房间继续去看小幼崽的经历。
虽然达里尔并不想看这些。
但奈何想要找到小幼崽不能说话的原因，还非看不可。
达里尔只想离得小家伙稍微远一点，到时候他要是再忍不住，总不至于再吵醒幼崽。
达里尔来到了最偏的一间屋子。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次可算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将海洋镜摸出，投入珍珠。
海洋镜开始泛起波纹涟漪。
一直沉默的世界意识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不动声色的前来观看。
达里尔深吸一口气。
他早发现了，那些不太重要的记忆海洋镜都会略过去。
他现在就希望那些让人感觉到糟心的记忆少一些再少一些——
赶快让他发现小幼崽不能说话的理由，赶快结束这一切的事情。
但一上来并未如他所愿。
那是在确定幼崽的眼泪有出售价值之后的事情。
除去日常要求养好了嗓子的幼崽对着那些奇怪的设备歌唱，幼崽又多了一份工作——哭出来。
不管如何，不管为了什么，都要哭出来。
如果哭不出来的话，就算是捏着幼崽的手臂，掐着他的大腿，也一定要哭出来。
而如果掐的麻木了，他们会用细针在幼崽手指上刺。
长久以往。
本来并不爱哭的幼崽慢慢的开始更加心慌害怕，开始每天啪嗒啪嗒掉眼泪。
很多时候哭的眼圈红红，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达里尔此刻面上平静，只是他在心里骂的很凶。
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领养一个幼崽呢？
这不是疯了吗？
他们用领养幼崽得来的员工补助为自己置办一切，还有了一个亲生的小幼崽，而小家伙只能缩在小小的玻璃缸里，每天除了歌唱，就是啪嗒啪嗒掉眼泪。
还吃着那些奇怪的食物。
小人鱼崽崽跟他们亲生的幼崽待遇完全不一样。
麻木。
达里尔只从幼崽身上看出了麻木两个字。
终于，小人鱼小小声开口。
在他那个弟弟诞生的时候。
趁着养父母高兴，他小声试探的开口
“妈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稚嫩。
“什么事情？”
养母转头看过来，看到他的时候，那和善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有一瞬间的扭曲。
“米洛，你要知道家里的不容易，妈妈不是要亏待你。”
小人鱼小心翼翼的扒着水缸的边缘。
“妈妈，你说过的——要给米洛换一个大的水缸。”
这个水缸实在是太挤了。
又过去了大几个月，即便是小幼崽因为吃那些毫无营养甚至还非常要命食物的关系并没有长大多少，但依旧是挤得小家伙有些受不了。
养母忍不住皱着眉头。
在外面看着的达里尔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幼崽当初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内陆。
海水都要配制，并非时刻都有。
因为孩童弃养率飙升，这里的政府才专门拨出了一部分资金，给各个愿意领养孩子，给这些孩子一口饭吃的成人，让锐减的人口稍微维持住。
而每个不同种族的幼崽，政府还会给部分专门的补助。
就像是人鱼幼崽，这些实惠的政策真正能用到幼崽身上的，也就是政府补贴过来已经配制好的海水。
但政府只会补贴这个比例，这是在小缸中，人鱼要生存的最低用水比例。
如果要换一个比较大的水缸，剩余的海水就需要重新配置。
养母本来是不想花费这个钱的。
但看着幼崽挤在小水缸里的模样。
他们此刻还维持着表面的面子工程。
他们还需要小人鱼的歌声和眼泪。
所以哪怕是本身不愿意，但很快，小家伙还是拥有了更大的小澡盆。
那挤得难受的小尾巴终于舒展开来。
只是海水并不足够。
达里尔此刻大概是知道小人鱼为什么在刚刚来到海洋的时候，泳姿那样奇怪了。
从根本上来讲，小人鱼都不曾在超过他身高的海水中生存过。
所以理所当然的跟普通人鱼不一样。
达里尔紧皱眉头。
他的视角偏转。
看向了小人鱼养父母的海水配置现场。
“什么比例？也就一袋兑四盆水吧？”
“那么精细做什么，我们也没有称重仪器，而且人鱼也没有那么金贵吧？很多人鱼淡水中不也能生存？”
“那好像是成年之后的人鱼？人鱼好像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能幻化出双腿。”
“反正也差不多吧？少加一点不就好了？其他的反正是一些微量元素，还能省不少，上次那一袋珍珠卖了多少钱？那成色很好，我厂里长官的夫人还很喜欢呢，要下次再跟我买。”
达里尔看着这两人毫无章法的配置着海水，在一切加好之后，就很随意的倒入了旁边的过滤装置中。
那过滤装置连接着小澡盆。
达里尔拳头都捏的咔嚓咔嚓作响。
常年生活在海底，达里尔自然知道海水对于这些种族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这些种族的幼崽。
如果连海水的需求都不能得到满足，幼崽会抑郁，会发育不良，会产生很严重的后遗症。
而现在，小人鱼也还不到三岁！——他们怎么敢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做？？
他们不愿意好好养，他不介意早几年就开始养这个小家伙，达里尔的愤怒到达了巅峰，但又无处发泄，满腔的怒火在看到幼崽的时候，捏碎了旁边的石头。
此刻房间内的小人鱼虽然有些难受的趴在小儿童泳池里，但看起来心情还可以，他淡蓝色的眼睛眨巴着，因为没有得到什么教育，只是掰着手指一点点的数，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因为难受嗓子沙哑也不敢大声说话。
“一二三四五六七——”
在十岁的时候，人鱼就拥有了幻化出腿的能力，那个时候，法律也默认了被抚养到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可以脱离养父母，补助同时也会停止，只是在之后养父母老后，按照规定付一定的钱财给养父母养老。
等到了那个时候。
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人鱼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
他数的磕磕绊绊，眼底难得亮亮的。
“再七年——”
幼崽软软的声音鼓励自己。
“没关系只有七年了——但一年好长时间哦。”
小人鱼不安的摆动自己的鱼尾。
直到滤水装置发出声响。
小人鱼还没反应过来，仰头，水流顺着留下，洒落了幼崽一身，将小小的儿童泳池，或者说是儿童小澡盆灌到海水标准线。
但只被浇了一下。
幼崽就感受到自己有些呼吸不畅，而等全身都浸泡在其中的时候，身上开始难受，幼崽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竟在一开始，海水配比的影响并不显著，直到夜晚，浑身的皮肤都好似受到了刺激，给出了剧烈的反应。
痛和痒很快来袭。
幼崽慌乱的在其中打了个滚，还呛了一口水。
他难受的要翻出小泳池。
但如果真的让他翻出来，他可能会死在外面。
达里尔被世界意识牵引着，情绪几乎完全带入，他下意识的伸手，要将小幼崽护住，让他不要翻出来。
小米洛最后的确没有翻出来，他没有那个力气了。
他因为那些疼痛感，还有整个身体浸泡在这样水中太久，内里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发烧。
小米洛哭了。
他难受的哭红了眼睛鼻子，小手紧紧的扒住澡盆边缘。
“爸爸——妈妈——”
他喊着。
他的声音也哑了。
像是陷入绝境的雏鸟的啼鸣。
米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哭着喊着——
他只觉得自己好难受，好委屈——
幼崽爱哭爱撒娇大概是天性。
他只是压抑着，控制着自己，做一个懂事的不给人添乱的乖宝宝，这样才能活下来。
但此刻大概是灼人的温度，还有那种窒息的感觉，让幼崽委屈极了，终于全都哭出来。
米洛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所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难受。
“呜呜呜——”
幼崽的眼泪噼里啪啦，珍珠落了满地。
他烧的晕晕乎乎。
有气无力的喊着——“爸爸——”
但最后他好似也明白了什么。
只自己努力蜷缩起来，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没有任何人会理睬他。
努力活下去的幼崽终于这样确定了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
直到最后晕过去。
自此，幼崽没再叫过爸爸妈妈。
达里尔身上的气息变了又变。
海洋镜瑟瑟发抖。
终于，又是轰隆一声响。
海洋镜身边多出来了一个大洞。
海洋镜很拟人化的抖了抖，似乎滑落下去一粒汗珠。
达里尔握紧了拳头，缓缓收回手，神色莫测。
不行——
他觉得他还要再冷静一下。
等他平缓一下心情再继续找答案。
而此刻的小幼崽半夜惊醒。
他下意识的蜷缩着身子，感受到了胃部的疼痛。
细密的如同针刺一般的痛感袭来，小米洛又开始觉得恶心想吐，他感受到自己的温度似乎也在上升。
好难受——
米洛蜷缩起身子，一个踉跄爬起来，差点摔在地上，他歪歪斜斜的游到门口。
他无声的开口，小脸苍白，似乎想要叫人。
肚肚好痛——
米洛肚肚好痛——
米洛的小身子微微抖着，他打开了门。
看着屋外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紧闭的大门，小家伙无声的呜咽一声。
靠在门边。
每一次在他难受不舒服的时候，他都找不到依靠。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米洛呕了一下，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是不是要死了？
米洛好害怕——
米洛好痛——
小人鱼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要学着以前，将那些难受痛苦的经历撑过去。
只要撑过去就好了，撑过去就不会痛了。
但是米洛还是好难受——
“鱼鱼？怎么了？”
下一瞬，米洛被抱起来。
达里尔看着苍白的小幼崽，紧皱眉头。
米洛门上有着他的魔法痕迹。
只要米洛想要出来，他就能够发现。
但也绝对没想到过来能看到一只满脸苍白的小鱼崽子。
米洛下意识的仰起头，看见是达里尔，小鱼崽更委屈了，那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小脸不断地往达里尔的脖颈上贴，拉着达里尔的大手，捂住自己的小肚子。
米洛好痛——
爸爸，米洛好痛。
达里尔几乎本能逆转了自己的毁灭权柄。
“肚子难受？”
他询问着。
大手抚摸着幼崽的小肚子。
那魔法力量附着在其上，很快缓和了疼痛。
“你之前没吃过那么多东西。”
达里尔一下子了解过来。
“所以一口气吃太多小肚子受不了。”
怀中的小鱼崽委屈极了。
哭了他一身的珍珠。
还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达里尔咽下嘴里的血腥味。
他随意啧了一声，抱着小家伙往房间里走。
他也需要休息一下。
“好了，没事，不要怕，等一下就舒服了。”
达里尔跟着上了那张小床，蜷缩在一旁，把苍白的小鱼崽子放回垫子里，大手还覆盖着他的小肚子。
“是不是不难受了？”
幼崽还粘着他，这个时候更加粘人，往他怀里贴。
这是米洛第一次找到依靠。
这是一个五岁的崽崽，第一次认识到家人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漂亮梦幻的小人鱼被漆黑的鲛人神明护在怀中，终于闹腾了半宿，沉沉睡去。
达里尔也闭目，任由自己的意识沉睡休息，同时缓和逆转权柄带来的大脑的抽痛感。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达里尔下意识的按照自己的习惯伸展了一下尾巴，下一瞬，咚的一声闷响。
小米洛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达里尔那边也睁开眼睛。
然后眼看着本来睡在垫子里的小人鱼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得只剩下了一点空间，而此刻，小家伙已经不在床上了，一双小手扒住了床沿，粉色的小脑袋从床下慢慢探了出来。
小米洛还睡得满脸问号。
哎？
米洛怎么在床下？
达里尔：……咳。
作者有话要说：
靠谱中透着一丝不靠谱。
黑爹：都是意外！
*
宝贝们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