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戈逐渐从痛中清醒,想到刚才发生事发出惨叫,想要夺门而出眼前却一片漆黑,像是被分解后尚未死去的蛆在痛苦求生。
直到天幕被赤红的暮色笼罩,一片白袍上叠曳地的红缎袍摆落在他的面前,血腥的冰雪中夹杂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是菩师弟身上的。
陈戈大喜,抬起面无全非的脸循着香味的方向蠕动,嘴里呢喃:“菩师弟,快救我,救救我……”
他以为有救了,却不知站在他面前的少年苍白的颊边红痕未散,垂着黑得诡异的眸子,浅笑晏晏地欣赏他此刻的模样。
好像是快要死的鬣狗啊。
“菩师弟?菩师弟你在吗?快救我,我知道你的秘密,我是来与你做交易的。”陈戈等不到回应,开始用胡言乱语。
这次得到了少年清雅的温柔应声。
“师兄知道我什么秘密?”
陈戈知道了他的方向,疯狂蠕动过去,嘴里止不住地道:“师弟,我知道你在重日台与差点与明师姐苟合,你天性霪荡,少不了女人,你是天生的浪货。”
污言秽语从他的口中出来,菩越悯却并未生气,而是在他靠近一点便往后退一步,垂坠在雪地上的长发尾沾上白雪。
他温声问:“师兄从何处听来的?”
陈戈现在痛得快要死了,求生欲尤为浓烈,“那日是我兄弟在重日台打扫,他前不久得的法器,能隐身能传音被我们发现你,吵嚷着要传扬出去,他担心被夺宝,便答应说上重日台用法器偷东西,让我们都成为内门弟子,那天他听见的,我们都听见了。”
“你们?”菩越悯坐在石桌上,修长的腿懒屈着歪头,“很多人吗?”
“很多,还有三个,菩师弟,我是来与你做交易的,只要你给我法器、灵丹、剑法,我一定保证,此事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人知晓,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本来他是想靠着偷东西增长修为,但那人却在去了一趟重日台就消失了,他暗忖定然是偷了什么宝物不想分享,故而逃走了。
所以他才起恶毒的心,赶在其他人之前上重日台之前,提前先与菩越悯做交易。
菩师弟是宗门中人人喜欢的小师弟,干净、纯洁、出淤泥而不染的雪莲,他想,菩师弟也不想自己的性霪的秘密被人发现罢,尤其是与明师姐。
明师姐与鹤师兄才是天生的一对,所以菩师弟会答应的,一定会。
陈戈在心中疯魔般念着。
隔了许久,头顶的确如他所愿那般,传来了少年温慈的怜悯。
“师兄,我会救你。”
陈戈先是一怔,随后狂喜,如受了大慈悲神光福照的信徒,趴在地上磕着血淋漓的头:“多谢师弟,等我回去一定帮你隐藏秘密,此事只余你我二人知晓,我知师弟善良,我不会杀人,只让他们永远讲不出话,师弟放心,我会如你一般良善,成为门内弟子后将你普善渡人发扬光大,师弟,你就是我的在世父母……”
男人喋喋不休,比周围玩闹的木偶都要吵闹,坐在石桌上的少年凝着他不停磕着满是血凝成霜的头颅,居高临下地抬起修长的手指。
一条白细的小蛇从指尖钻出,似慈悲的神佛在点化众生,落在他乱糟糟的发顶,张开大口咬着他的头皮,一点点咬出头颅骨。
钻进去,吃掉脑髓、心脏、肝肺……失去眼珠的眼眶慢慢渗出蛇瞳一样的眼珠,耳朵也长出来了,折断的四肢与吃掉的五脏六腑都生了出来,像是蛇在蜕皮。
在月悬高空,男人得到重生。
-
翌日旭日高升。
冰雪洞府门前,穿着短褐衣裳的体壮男人从里面含笑走出来,身后跟着几只小木偶将他送至不远处。
“陈道君慢走,改日回洞府寻我们。”
几只小木偶依依不舍地送别友人,待男人身形消失不见,正欲转身回去,忽见背剑的女道君,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明道君,明道君……”
“是明道君,怎么办,怎么办,明道君看见了!我们刚才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说的。”
“是你……”
“……”
“现在躲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来不及了。”明月夷说着,上前捻起朝四处躲散,腿脚偏慢的小木偶。
小木偶说:“完了,完了,我被抓住了,救我,救救我。”
其余的小木偶哪敢去救,跑都来不及,明月夷轻而易举将一脸丧色的小木偶提拉至眼跟前。
她盘问:“刚才弟子为何会从师弟的洞府出去?”
小木偶闭着嘴巴不讲。
明月夷用手拉开它的木头嘴,弯眼威胁:“不说的话,我可就要取下你的嘴巴了哦。”
“呜呜,明道君不要啊,我招,我都招。”小木偶毫无俘虏的忠诚,捂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嘴巴张口便道:“是主人……”
“师姐,你来了。”
小木偶的话尚未说完,身后忽响起少年温软的腔调,合着晨曦的温柔轻飘飘地传入耳中,令人心旷神怡。
小木偶闭嘴躺尸,这次它是真的完蛋了。
明月夷抬眸看去。
少年似刚沐浴出来,连微湿的头发都不曾打整好,净白面上笑得很是惹人喜爱。
明月夷放下小木偶,它瞬间如箭般奔驰躲开。
明月夷没管它,看着少年风姿卓越地走来。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菩越悯止步于她的面前,茫然而视,“什么?”
明月夷:“我刚来时,看见你洞府里养的灵侍送走了陈戈。”
因为陈戈的话,昨日明月夷离去后并未回洞府,而是去了外面打听了陈戈的为人,得到的回答却是此人时常偷奸耍滑,并非是良善之人。
就连上次在重日台失踪那人,那些人最先怀疑的便是陈戈,说是失踪那人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法器,陈戈杀人夺宝了。
只是大家这般说,但也还没有证据。
明月夷却觉得无论陈戈是否有杀人夺宝过,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打听完后便赶来提醒菩越悯,谁曾想到竟会看见陈戈离去的场景。
明月夷问:“他与你说什么了?”
若陈戈是拿了他炉鼎的秘密来威胁他,她这位师弟极为圣父,必定会答应对方的请求。
其实答应要求倒是其次,最主要是她担心菩越悯委身给男人做炉鼎。
她想着不免忧心忡忡。
女人扬着白净的玉颜,春黛双眉若蹙,讲话时翕合的丹唇质美,仿佛佛前的欲界女引诱着无知的少年俯身品尝。
菩越悯往下微俯,眼看唇上就要染上她的唇脂,却因她往后一退,而拉开了距离。
他眼中闪过遗憾,喉结滚动,舌根生出差点得到的痒意。
“师弟!你在听吗?”明月夷发现他神色迷蒙,状似在认真倾听,但每个字都好似没有入他的耳里。
少年果然懵懂地‘啊’了声,微笑道:“抱歉师姐,我没听清,能否再说一遍。”
明月夷复道:“我查了,那人并非是什么好人,让你警惕些,若是他提了什么过分要求,你与我说,无需私底下答应他,受他的挟制,我自会处理好他。”
她有一法器,很久之前得的,能使人忘记脑中的一段记忆,但只能用一次,东西虽鸡肋,她一直放在芥子袋里,现在刚好能用上。
菩越悯闻言轻言呢喃:“难怪,师姐昨夜没在洞府,而是与旁人谈笑。”
明月夷微怔,随后问他:“你怎知我没在?”
他秀色的眉骨上扬,黑眸含了笑:“自然是因为来找过师姐。”
少年说得坦荡,近日也几乎每日都来,明月夷未曾怀疑,“可记清楚了?”
“嗯。”他垂睫轻颤,乖顺应下了。
明月夷见天色尚早,背着宽剑道:“我先回去查如何找雪莲,今日你好生练剑。”
菩越悯看向她欲离去的姿态,面上浮起一丝迷茫,“师姐,今日不教我练剑吗?”
明月夷摇头:“不了,你的剑法已有风骨,后面需你自行修道,我于你的作用并不大。”
听完她的话,立在熹光下的少年淡颜的薄唇微落下弧度,周身氤氲的光影也阴暗不少。
“师姐对我的作用很大。”他轻声反驳,“今日能陪我练剑,先不去找雪莲吗?”
“师弟。”明月夷的语气染上稀有的冷淡,“你若不愿将狐妖毒解了,可与我说,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与我无关。”
狐妖毒是因她染上的,她会如此帮他,是为了能在日后少一桩事,但她都已经帮到此了,他若是不愿解,就真与她无关了,无论日后他沦为什么,她不会再管他的。
明月夷乜他一眼,转身欲离去。
刚踏出一步,身后忽响起少年天生温软的嗓音。
“师姐,你不管我了吗?”
明月夷侧首,见他眼尾薄红,身形明明秀颀高大却总给人一种讲话厉了些就会破碎的脆弱。
她知道他是因为近日过分亲密,所以才会依赖,见他现在失落,心中纵然对他方才的话有几分不豫,还是软下心肠。
明月夷安慰道:“你先练着,我是去雪云巅为你采摘千年雪莲,好让你日后不必受限他人。”
这是她一整夜所想下来,觉得最优的法子,虽然雪莲难采摘,但以她现在的修为,应该能摘到手。
少年这次似听进去了她轻声细语的话,凤眸潋滟望向她,一如往常般乖顺:“好,我等师姐回来。”
明月夷背着剑转身离去。
雪莲难摘,她现在趁着雪山冰融化,尽快找到一株。
雪云巅位处于最北边。
她需得要回去备一些法器在身上,所以先回了洞府。
一夜未归的洞府本应没有什么不同,但她推开院门却怔步了。
古色的院中凝结了许多冰霜,高大的树上冻着不知名的液体,像是某种好冰凉的动物将此地当成了它的洞穴,肆意的将痕迹留在这里,宣告主权。
又是蛇液……
此前每次从外回来,只有寝居里会有,但自从菩越悯时常在洞府修炼,那蛇妖许是怕了,未曾再来过。
这次她不过一夜不归,里面就被糟蹋成这样?
明月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步都不想踏进院门。
不知道她的洞府究竟怎么令那从未显形的蛇妖如此痴迷,一直用这些恶心的东西圈出领地,在如此下去,她需得考虑换个洞府了。
明月夷蹙眉在门口站了一会,提起裙摆,小心踩在地上凝结的冰霜液上。
薄冰清脆地裂于足底,如踏冰花。
一路行至内院,她用火符将周围的冰霜都融化,眉间长蹙不展地看着地上透明液体在融化后如有自主意识般渗进泥土中。
这些究竟是什么黏液?仿佛寄生在里面,每次都会渗进物体中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散去后的古怪气味。
似某种独特的麝香,又似有点血的腥甜。
明月夷进到寝居,里面也是一样,比外面更甚。
她如法炮制融化冰霜,液体深入地下再点上熏香散去那股气味。
做完这些,许是一夜未眠,她莫名有些犯困。
明月夷面色绯红着摇晃地扶着床架,无力往下倒在被褥上,闻着古怪淡香陷入沉睡。
金乌上升,冰雪初融化的院子被照得浸透,一束光从窗外落进寝居。
鹤无咎来时刚好看见她合衣躺在榻上,半边莹白的小脸深陷软枕中,睡得香甜。
看了一会儿,见她还在睡,鹤无咎上前为她盖上被子,指尖却不慎触及了被褥上残留的东西。
指尖稍顿。
他拿出手,指尖置于鼻尖轻嗅,眼皮微抬,目光落在正一枕酣甜的明月夷脸上,眼尾的笑意已落下。
“师妹,这是什么?”
明月夷听见有人讲话,朦胧间抬了下眼皮,隐约看见他的脸,想要开口问他为何在此,但实在太困了,又慢慢闭上了眼。
鹤无咎一动不动盯了她许久,直到动作僵硬才放下手,用绸帕自己擦拭指尖不知名的液体。
不止自己的手,他又重新换了她的被褥,房间的每一处,他也都重新仔细打扫一遍,最后又见放在案上的熏香。
鹤无咎上前打开盖子,两指插入香炉中,沉默搅动,又放入鼻下嗅闻。
气味特殊的香料。
他放下手,侧首靠在窗边,目光落在榻上的女人身上,俊美的容颜沐浴在光中,形成看不清的虚幻冷淡。
满屋都是阳精残留的气息,而如此庞大的量,便是用了香薰掩盖也还是残留了些在角落,而这气味一两日无法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