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干得好

甜水村里,家家户户都因粮价大涨的事情愁眉不展。

却在这时,里正家的张老大在村里敲了响锣,道明日一早镇上钱姓大户很可能在栅门外施粥,村里有哪家吃不起饭的话可以早些去排队。

这话一出,村民们皆是一喜。

他们村因为提前有了准备,保住了家里存粮,不像别村粮食都被大水冲走了,那是真的吃饭都困难。可田里没了收成,他们的存粮也坚持不了多久,有大善人愿意施粥,他们自然也想要去讨一口饭吃。

张老大却提醒道:“我爹的意思是,家里余粮还多的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哪家有亲人在别村,又饿得吃不上饭的,倒是可以去提个醒,让他们早些去排队。”

村民们嘀嘀咕咕,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种好事当然是先紧着自己村里的人了,哪还能告诉别人呢。他们村离镇上这么远,本就占了下风。

大家都能吃饱饭的时候,那每个人都是热情好客的朴实人,可若涉及到自身利益问题,必定都以自身为重。

自私贪婪是人性中最常见的一面。

不过这消息必定瞒不住,总会有人偷偷将消息带去别村,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基本上都能知道。

周野得知钱家施粥之事,沉默片刻,赞了句:“钱家大义。”

水患发生后,本该有官府第一时间设粥局粥赈,可太平县山多路陡,等县官调来了粮再前往各地也需要数日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有了钱家提前设棚施粥倒是能解许多百姓的燃眉之急。

林大山挠挠头,道:“咱家如今也不缺粮吃,明儿便不要去跟其他人抢了。”

何桂香横他一眼,“你自个儿不去便不去,少替别人做决定。”

林大山当即不吭声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家婆娘越来越凶了。不过自发大水之后,家里都是婆娘和女婿闺女忙上忙下,他啥事都没做,的确该听他们的。

何桂香虽然口上这般说着,但一家子都没打算去,林招娣和赵老三也不去。

粮是有限的,他们手中暂时有粮的便不去跟别村的困难户抢这一碗粥喝了。

如今他们几户最要紧的是起房,眼下大水过后日日放晴,但难保不会再来一场大雨,到时候别连个避雨之所都没有。

几家的汉子说干就干。

粮食这些都放柴棚后头藏着,由家里的几个女眷看护,周野和赵老三等汉子则一起去山上伐木伐竹。

木头最结实,承重梁还得用木头,其他地方则按林姝说的用双层竹子做墙壁,中间糊一层掺杂了稻草茅草的黄泥,这样不但更为结实,到了冬日也更保暖。

只是不等周野这边忙活太久,里正家的张老大便带着几个壮汉寻上了门。

有几户村民家里实在缺粮,想赶紧取回存在山洞里的粮食,他们需要周野带路,好把存粮取回来发下去。

周野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取粮的路上,有那村民不放心非要一起跟着去的,周野也并未阻拦。

这山洞隐蔽,又是在深山往里去一些的地方,平日村民们是不敢往这边来的。即便他们今日都跟来,这路他们也记不住,山洞仍能留着自己日后用。

山洞里盛满粮的背篓和箩筐被几个壮汉运了出去,山路不好走,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运回村里。

不及里正家张老大一户户地去发粮,村民们已经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要发粮了?这便是发大水之前咱们一起存的粮?天呐,我家就交了一小罐子的米,其他家居然收了这么多粮?”

“别看我,我家交的也不多,也才一陶罐的灰面,在山洞里存了那么多日,也不晓得受潮了没。”

村民们围在一起,收了自家粮的也徘徊着不走,想要瞅瞅到底是哪几家粮存得多。

里正家粮多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有好几户平日不起眼的人家居然也存了这么多粮。

“李老汉,你家居然存了一背篓的粮,这得有个七八斗了罢?!”

那叫李老汉的忙解释道:“都是放了好些年的陈米,里面还掺了好多稻壳,就是看着多。”

这个节骨眼上谁家有粮都是藏着掖着,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家粮多。

等轮到王家,那整整两箩筐的粮看得村民们眼都红了。

李春苗抬箩筐的时候故意手滑了一下,箩筐倾斜,里头的东西洒落,居然只是一些菌子菜干之类的干货。

“李嫂子,你家存这些干货做啥子?”有人问。

李春苗解释道:“嗐,这不是看家里攒的干货多,要是发大水,这些干货浸了水都吃不得了,当时家里不舍得交太多粮,就交了这些干货去存着,哪想到,唉……我家存粮原本不少,可家里劳力汉少啊,发大水的时候根本带不走,带不走的那些粮都叫大水淹了!”说着这话,李春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话是真话,她只要一想到当日来不及搬走的粮食,她就肉痛。

家里那些粮倒是没有被大水冲太远,只是粮食被雨水泡了数日已然变质,是没法吃了。

村民们想起王家人口确实少,不禁唏嘘。

看来光是粮多也没用,人力不够用的话根本搬不走。不像他们,家里汉子多,发大水时家里的粮都能搬走。

李春苗应付完村民,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

幸好阿姝提醒了她,幸好阿姝和周野帮她家换了粮,不然叫村里其他人晓得她家粮多,尤其那几个长舌妇到处乱说,她家肯定会遭人嫉妒。

这次廖老汉给村民们带粮,她因着家里粮多便没要,但她却听廖老汉提了一嘴,回来的时候牛车上的粮食险些被人抢了!

甜水村没有那等偷鸡摸狗的村民,但架不住别的村有啊,若是传出去她家粮多,难保不会有其他村的闲汉摸上门,偷了他们家粮。

等分完粮,里正趁着人多未散,开始组织村民重修各家茅草屋。

按就近原则,每三户或者四户人家一组搭建茅草屋,为了防止争执,里正连哪家先起房都给定好了。

廖老汉趁机表明原来的茅草屋不想住了,那一块地留给其他村民起房,而他去村尾寻一块地皮起房。

村尾有一户人家听到这话,当即就跟廖老汉换了地皮。村尾远干啥都不方便,有的是想去村头的。

廖老汉这一换,再和林老二家分一组便不打眼了。

林大水又跟林大山是兄弟,加之还有一个赵老三住得近,几家正好

一起。

就这样,在里正带领下,别村还在为一口吃的发愁的时候,甜水村村民已经开始吭哧吭哧地建起了新房。

一日劳累下来,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能在天灾之后还活着,甚至有一口热乎乎的米粥吃,村民们已经十分满足了。

因着新屋还没造好,家家户户都是院坝里露天睡,哪家有个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次日天刚蒙蒙亮,便有好几户家贫的起了大早往镇上赶。

林老二和赵老三几户人家都没去,他们不缺那一口吃的。何况井溪镇离得远,有那来回一趟的功夫,都能干好多活了。

“吃早食啦——”何桂香冲干活的汉子们喊了一声。

早就闻到饭香的汉子们赶忙净了手往饭桌前去。

别家早食只吃一碗米粥,林老二家吃的却是糙米饭。用林姝的话来说,干活得吃饱,吃得越饱干活才越有劲儿。

米粮是几家一起的,按照份量来分,林姝还下厨做了几道山野小菜。

猪油炒笋干、凉拌竹荪,再来一道鲜香的鸡枞汤。同往日是比不了,但在水灾之后,能有两菜一汤加管够的糙米饭,已算十分奢侈的了。

早食过后,廖老汉和周野赶着牛车往镇上去,其他吃饱喝足的汉子则继续干活。

乡村小路已不似昨日那般泥泞,好走了许多,牛车还未抵达小镇,周野和廖老汉二人便看到了一条排得长长的队伍。

队伍里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一个个手上不是捧着陶碗便是端着竹筒罐,俨然是去栅门口领米粥的。

等牛车慢行至栅门口,周野看到了简陋的粥棚,一个汉子正用木勺从锅里舀米粥,那粥并不浓稠,却也不算稀,只是锅里的米粥已然见了底。

牛车才入栅门不久,两人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哀嚎声。

“什么?发完了不发了?我在这排了足足一个时辰,马上就到了我,怎么就没了?!”

“我家的粮都叫大水冲走了,这些日吃的都是野菜和草菌汤,一家七口人饿得头昏眼花,我们一得到信儿就来了,真的不能再施些米粥了?”

“求求钱老爷行行好,再施舍些米粥罢,我们一家几口已经好几日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求钱老爷再施舍些米粥罢!”

“……”

身后百姓们哀求的声音逐渐远去,廖老汉叹了口气,“咱们村多亏了你和阿姝,不然也……唉。”

山上野菜野果还有菌子这些的确是多,但这些哪能顶饱哟,至多是饿不死人罢了。

周野沉默。

天灾初期是难熬,但能熬到官府的赈给发下来这日子便还能过下去,不像当年他所在的地方,发下来的赈给缺斤少两,压根不够吃,兼之闹的是蝗灾,百姓们连树根草叶都没得啃,为了活下去只能卖儿鬻女甚至卖田卖宅,最后卖无可卖,便只能走上背井离乡的逃荒路。

等两人到了粮铺,发现粮铺外不再有吵吵嚷嚷的百姓人挤人,大家如同栅门之外领粥的百姓一样有序排着队。

找人一打听,才晓得镇上几家粮铺的米价稳在了一百四十文一斗,百姓们需上报户籍后买粮,每日最多买一斗,且三日内不得再买。超出一斗后想买也可以,但每多买一斗就要多花三十文!

有那会算账的这么一算,顿时惊了一大跳。

我的个老天爷,想要买一石粮的话,竟要花费两贯七百五十文!

要知道水患之前一石糙米也就七百文!

粮铺这个限购的法子也不知哪个有才之人想出来的,这么一搞,那些生怕买不到粮而一味哄抢的百姓们都冷静了下来。

一斗一百四十文的米价已经很高昂了,傻子才会花那个冤枉钱去买更多的粮。而那些富户虽然钱多,却也不想当这样的冤大头,毕竟有这个钱都能自己派人去别的州县运粮回来了,不过是耗费的时间久些。

“阿野,那你还排队买粮不?”廖老汉问。

他家是没啥余钱了,这一趟不打算买粮。

周野正想说“眼下人多不如改日再来”,却又在想到什么后改了口,“来都来了,还是买一斗回去。廖老爹,劳您帮我先排着,我去镇上别处转转,一会儿再来寻你。”

廖老汉只当他是想去看看镇上其他商肆,当即回了句:“没得问题。”

水灾之后,除了粮铺人满为患,其他商肆都十分萧条,尤其是几家食肆,如今粮贵,食肆也跟着涨价,大部分百姓都已吃不起了。

廖老汉料定周野很快就会回来,哪料他排着队,眼前的百姓越来越少,等了许久才终于看到周野的身影。

周野看上去较方才没什么不同,但廖老汉却从他眉眼间捕捉到一丝未退的狠意。

那卷起的袖上甚至多了几处红色污渍,看上去就像是新鲜的血滴不小心溅在上面再晕开,这让廖老汉心里一咯噔。

“阿野,你干啥子去了?”

周野本不打算说的,但廖老汉主动问,他便解释了句:“看到几个鬼祟之人,尾随一路,发现他们想抢别人的粮,我便将那几人揍了一顿,力道没收住,一不小心见了点儿血。”

廖老汉嘴巴张大,又缓缓收了回去,干巴巴地夸了句:“抢粮贼啊,那干、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