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面林姝和周野预言了发大水的事情,后头在山上数日,村民们又亲眼见识了林姝的能干,此时林姝说这话,村民们竟都听进去了。
加之里正的孙子张宗耀是从镇上回来的,他还是个有头脑的读书人,聪明人都这么说的话,他们哪能真的一点儿不听。
当即就有村民咬牙道:“廖老汉,一会儿你出发的时候吆喝一声,我家也想买些粮食回来!”
“我家也买!”
“还有我家!”
“不管了,我也跟着买,家里的余钱全都拿出来买粮!”
跟之前去后山避祸时一样,一个两个的先带了头,其他村民生怕被落下,也都纷纷开口要买粮。哪怕家里没啥闲钱的,一升两升的也要买。
不等村民散去,林姝和周野便先回去了。
家里的钱罐子和钱箱发大水前埋到了院坝里,林姝准备取一部分钱出来尽可能多的买粮,至少买足一家子半年吃的量。除了大米,灰面和杂粮这些也都买,哪个便宜便哪个多买些。
何桂香当然愿意听她的,钱又不能当饭吃,都这种时候了,自然是多囤些粮食更有保障,但她想得多,有些担忧地道:“阿姝,买太多粮的话恐怕是瞒不住村里人。”
大家都过得艰难的时候,若是哪家过得太好,那是要遭人恨的。
林姝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人被逼至绝境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人性中的丑陋会被无限地放大,道德沦丧、人性泯灭,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但情况还没有那么遭,至少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当今是个守成之君,除了西北边境偶有戎狄侵扰,一些偏僻地带有草寇土匪出没,天下并无太大的动乱。阿野当年落得那般境地也是因时运不济,当地父母官是个贪官,往朝廷赈灾的粮食掺了沙和壳,加之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连野菜都没得吃,百姓们被逼得只能背井离乡寻求一条活路。
这说的只是那规规矩矩的底层百姓,而那不规矩的,有饿红了眼去抢别人家粮的,也有一怒之下杀了差役落草为寇的。但不管如何,最后终归是平息了下来,贪官被斩,草寇被剿,受苦受难的不过是那大部分守规矩的百姓罢了。
井溪镇应当没有那么遭,只要上头不贪,即便赈灾效率低了些,粮迟早发到百姓手里,再加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不至于叫百姓们背井离乡。
林姝如今想的只有自家,别家能熬,她和阿野却是熬不起的,两人胃口大,只他们两个的口粮便相当于普通人家七八个成人的口粮。
眼下这个情况家里有多少粮能瞒便瞒,瞒不住便瞒不住,有她和阿野在,她看谁敢来抢粮!
但这话却不能当着何桂香面说,林姝安抚道:“阿娘放心,廖老爹是咱们这边的人,叫他帮着遮掩一二便是。”
事实上,她怀疑林婶子带回来的那木桶和背篓里就藏了什么好东西,极有可能是粮食。
“阿娘,咱赶紧挖钱箱,一会儿要是来人的话就不方便了。”她和阿野先一步回来,为的便是把埋在地里的钱箱钱罐取出来。
她这边话音刚落,周野便已提了铁铲过来。不等他问,林小蒲急忙指了指地上那块石板,“姐夫,就在这石板下头,石板还是阿姐亲手压上去的。”
周野知晓位置后,一铲子下去,很快便刨了个大坑出来。
半晌,他抬头看过来,“小蒲,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林小蒲:??
“我明明记得就是这里啊。”她眼珠子朝眼尾一摆,冲林姝看去。
林姝便笑,“这石板难道就不带动的?发大水的时候铁定被大水冲得移了位。你要找一件不动的物件做参照物,就譬如咱家的灶台。”
说完,她来回比划了比划,指着石板一旁的另一处,“阿野,你挖这里试试看。”
周野虽做了白工却无半点儿怨言,冲林姝指的另一处挖起来,挖了没两下,铁铲便戳到了硬物,听那声响儿是碰到了一块石头。
他微微挑眉,“阿姝聪颖,竟还在钱箱上头放了一块石板。”
等石板撬开,露出下头的钱箱和钱罐,周野便弃了手中铁铲,也不嫌湿泥脏,直接用手将周遭的湿泥刨开,等里面的铁箱和铁罐露出大半了,才又用铁铲挖开旁侧多的土,将铁箱和铁罐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
林姝看他这副认认真真干活的样子,没忍住,直接凑上去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啵一个,阿野干活的样子可真迷人。”
周野怔了下,耳根瞬间变得透红,嘴角却微微弯起。
有这么一瞬,什么天灾人祸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要阿姝在他身边,再难的日子都不会苦。
因为,阿姝是甜的。
“咳咳,咳咳咳!”坐一边无所事事的林大山被口水呛到了,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他立马看向何桂香和林小蒲,却见两人面色如常。
不是,难道是他老古板了,这、这光天化日之下,这这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哪能做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举动!
可见婆娘和幺女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又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是他大惊小怪了?何况他们几个也不算外人嘛。
这么一想后
,林大山便想开了。嗐,都发大水了,外头还死人了,跟这一比,其他便都是小事了。
这会儿林大山还算淡定,然而等钱箱打开,他又不淡定了。
林大山双眼大瞪着,直勾勾瞅着那里头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钱!
一眼望过去,好多好多钱,一串串的!
这得有大几十吊钱了罢?!
他婆娘在给阿姝弄了那么多嫁妆之后居然还剩了这么多钱??
这还没完,等林姝把自己那钱罐也打开,林大山伸长了脖子去瞧,居然瞧见了好几个白花花的银锭子??!!
银锭子!!!
他家居然还有银锭子咧?他这个当家的他都不知道!
然而家里的婆娘和闺女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兀自商量着要用多少留多少,连阿野和小蒲也被拉了进去,几人一起嘀嘀咕咕。
被排除在外的林大山:……
思及自己可能被嫌弃的原因,林大山沉默了。
上回若不是他婆娘和闺女留了心眼,他可能就被大嫂和侄子骗了钱。他是重亲情,但他不是傻子,显而易见,大家都把他当傻子了。
唉,不管喽不管喽,反正家里钱都是婆娘在管,问他借也没用,以后他也不随便应承别人啥子了,问就是家里没钱,就算有也要攒着给阿姝买药材食材。
不过林大山还是好奇得抓耳挠腮,他婆娘到底啷个攒下这么多钱的,把他吓了好大一跳。家里有这些钱,能买几十甚至上百亩地了,他都能当财主老爷了!
可转念一想,这钱十之八九是阿姝和阿野挣的,要留着给阿姝买名贵食材和药材补身子咧,财主老爷啥的他也当不来啊,他还是规规矩矩种他的田。
林姝不晓得林大山这头已经在心里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最终完成了自我精神上的升华和的思想上的洗礼,这头她和何桂香商量过后,打算拿出二十贯钱买粮。
就这几日,不管粮价还会不会继续涨,二十贯钱能买多少买多少。
不是她们拿不出更多钱,只是眼下这个情况,想买粮的人太多了,她们能买够自家吃的粮便不错了。
商量好后,二十贯钱取了出来,剩下的钱都收好。
思及廖老汉那牛车一次顶多拉个七八石粮食,林姝又单独取了七贯钱出来。
一斗米一百二十文,一石一千二百文,灰面目前上涨得稍慢些,原本是一百文一斗,如今也是一百二十文一斗,糙米买个三石,灰面买个两石便是六贯钱,剩下一贯钱用来买杂粮。
这边钱刚收好,院坝外便响起老黄牛的叫声,“哞——”
望风的林小蒲立马噔噔噔跑回来,“阿姐,是廖老爹他们回来了!”
院坝外,廖老汉刚刚停了牛车,车上其他人已经被送走,只剩林招娣赵老三两口子,还有他们带回来的那些杂物。廖墩子也跟了回来。
廖墩子不明所以,只见几人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后,神神秘秘地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然后往林二叔家里搬。
“何嫂子,阿姝!”林招娣压低声音喊,双眼泛着光。
车上的货物全都搬进了院坝里,两个木桶放在表层的杂物挪开,还有盖在背篓上的木盆也打开,里面竟全都是粮食——陈米、灰面还有各种豆子!
林姝即便有所猜测,也颇为吃惊,竟有这么多。这加起来得有快两石粮了罢!
发大水当日赚的钱按如今的粮价可买不到这么多。除非林婶子他们在粮价还未大涨之前便买了。
何桂香直接倒吸一口气,“招娣妹子,你们这是……”
林大山也瞪大了眼看向赵老三,“赵老弟,你们啷个买到了这么多粮!”
院坝里的都算是自己人,林招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同林姝几人说了。
发大水当日,她和赵老三去镇上去得早,因着那几日的天儿都闷热得紧,手里的冰粉卖得很快,只一早上便卖了个精光。收摊后,林招娣那表姐黄大花先告辞回村了,她家离得近,步行就能走回去,而林招娣两口子则打算买些粮再回去。
不成想外头没多久便狂风大作,那种情况下不好赶牛车,廖老汉便说再等等看,结果这一等便等来了那场大水。
镇上商肆纷纷关门,几人便是想躲雨都没有个躲处,后来还是林招娣运气好,遇到了一位爱吃冰粉的食客,那是位殷实人家的老爷,跟赵老三一样也姓赵。这赵老爷平时就爱自己溜达溜达地来排队买冰粉,跟赵老三和林招娣一来二去的就熟了,赵老爷请赵老三两口子和廖老汉一起去家里避雨。
而后谁也没想到这场大雨会演变成一场洪涝,幸而那赵老爷家是青砖瓦房,房屋结实,不至于被大水冲垮了房屋,一群人只要在屋里寻个高处躲着,便能避过这场水灾。
赵老爷家里经商,对粮价这些极为敏锐,当即就道要赶紧买粮囤粮,恰好他与镇上一家粮商有些交情,在地上积水尚未退去的时候便让家中小厮带着银钱寻去了那粮商家,想问粮商家买五石大米五石灰面五石杂粮。
林招娣见状,厚颜请赵老爷也帮忙买一些粮食回来,她也顾不上赚的钱还要回去分给林姝这事了,将当日入账的那近两吊钱拿了出来,打算全部换成粮。
那赵老爷便道,若是他要的粮能全部买回来,就按市场价卖她两吊钱的粮,可若他这边情况不妙,那他就只能看着分他们一些了。
果不其然,商人重利,即便赵老爷与那粮商家交情匪浅,粮商也只愿意卖他三石大米三石灰面和四石杂粮,还多收了一成的钱。
因着赵老爷这边没能买到想要的粮,便只意思意思分了林招娣两口子一些,大米灰面杂粮这些一样给个数斗。
林招娣一点儿不嫌少,那赵老爷家里不缺钱,要不是看在每日那一碗冰粉的面子上,加之几人在屋里避雨的时候,她家三郎将赵老爷那六岁小孙孙一直背在身上,没叫那小郎君身上沾到丁点儿水,免去了可能感染风寒的可能,赵老爷可不一定会分他们粮,毕竟他当时想加两成的钱再买粮,那位粮商也给回绝了。
有了赵老爷按市场价卖她的这些粮食,再加上大水之前她和赵老三自己买了一些杂粮和糙米,加起来竟有个一石多。
后来便是镇上积水排出之后,赵老爷第一时间去购置药材等物,林招娣有样学样,也都跟着买了一些,把手里的钱花了个精光才罢。
林
招娣一边说一边将木桶和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取,取到一袋子白米后,直接往林姝面前放,“赵老爷家吃的都是精米,我问她买的便也是精米,阿姝,这袋子精米你拿去吃!卖冰粉的钱我都换成了粮食和药材这些,这些咱也按分钱的法子分。”
林姝却摇摇头,“婶子,照这个分法是你亏了,如今镇上粮价大涨,我原本分到的钱可买不到这么多粮。”
想了想,她道:“这些粮食和药材咱们便平分罢。”
林招娣当然不肯,只是不等她回绝,林姝便又道:“咱们两家分了之后你这边还要分廖老爹一些罢?即便平分也已经是我占大便宜了,林婶子便别推来推去了。”
廖老汉听得一愣,本以为没自己啥子事,他平素去镇上只带个几文的饭钱,饿了能买些蒸饼啥的吃,所以此次赵老三两口子买粮,他根本拿不出钱来,便是想买也买不了,哪料赵老三家的居然还要跟他分?!
林招娣听到林姝这话亦是一愣,她可没想到要分廖老汉,毕竟廖老汉的工钱都是月底一起付的,但阿姝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廖老汉这一路辛苦,她可不能把人廖老汉给落下了,就算对方不要,她也得客套一番,于是忙跟着道:“对,不消阿姝说,我原本也是要分廖老哥一成的。”
廖老汉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却没打算要对方的粮,“我家墩子说了,这次全靠阿野和阿姝家里的粮食才能全保下来。我家里这些存粮不少了,你们两口子才分家不久,家里怕是没多少粮,还是自个儿留着罢。你们若真想分我一些,那便分我几包药,我放家里备着。”
林招娣同他互相推拒一番,最后分了四包药给他,“……这两包是治风寒的,这两包是治温病的,若是真不小心用上这些药了,不够的话你再问我要!”
轮到给林姝分,林招娣便更大方了,虽说她答应了五五分,可她尽挑好的给林姝,那一袋子白米全给林姝,她一点儿都不要,价贵的灰面也分得多,便宜的杂粮分得最少。
林姝见她坚持,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想到那满满一袋子的白米,她其实也有些馋,不过她也给林招娣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婶子,因着发大水当日你不在家,我和阿野把你家的粮全都搬去山洞里存着了。其他东西没来得及拿,到时候我和阿野帮你把垮掉的茅草屋房梁搬开,你要找什么,我们帮着一起。”
林招娣听得一喜,虽说家里剩的粮食不多,但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只一罐子半罐子的粮食那也是救命粮。
至于其他东西,她摆摊的时候桌椅和碗盘勺筷这些都带上了,家里称一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了几件衣裳和一套被褥,实在没啥子好拿的。
要不是去镇上摆摊卖冰粉,她也没法结识赵老爷那样的人物,也就没有这样的机遇买回来这么多粮食和药材。
她能顺利避祸还买到这么多粮,全都托了阿姝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