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多谢阿野哥哥,今日早食这几道小菜便劳你接手了。”
说完,听劝地往那长凳上一坐。
周野这长凳位置摆得正正好,林姝坐下去,就坐在正中间,连脚都不用挪一下,她连忙冲何桂香和林小蒲招手,“阿娘,小蒲,快来一道坐,阿野哥哥都答应了,他来炒这几菜,咱三儿坐在这儿瞧着便是。”
林小蒲闻言立马笑嘻嘻地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她身边,何桂香却是笑着摇摇头,“阿娘便不去了,手里还有别的活儿。对了小蒲,你今晨走得早,药还没喝呢,阿娘一直给你温着,这便拿来你喝了。”
林小蒲听到这话,小脸儿顿时一垮,但还是乖乖哦了一声。
林姝捏捏她手爪子,冲她挤了挤眉眼,扬声道:“阿娘,明日赶集,咱带小蒲一道。”
何桂香已从灶房端了那汤药碗出来,闻言笑应一声,“成,都听阿姝的。”
林姝满意地勾勾唇。
她早就瞧出来了,阿娘是个耳根子软的,但也不是那种没主见的软,只要你说的话能说服她,她便愿意听你的。她猜
,以往林瑶在的时候,阿娘估计也是听她的多。
重新欢喜起来的林小蒲接过何桂香手里的汤药,咕噜噜几大口便干完了,然后自个儿蹿去灶房里饮了几口山泉水,去了去嘴里药味儿。
林小蒲重新坐回去,抱着林姝腻歪,小声道:“阿姐,我最喜欢秋日,秋日山里好多野果子,喝完了药吃一口果子,嘴里的苦味儿全被甜味盖过去了,美得很。去年间,阿野哥哥给我摘回来好多咧,我一个人都吃不完。”
林姝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子,“日后吃不完的果子,阿姐给你做成果脯,能存好久。”
林小蒲听得期待极了,她也不问林姝怎么做,反正阿姐会做什么都正常。
几人欢喜,周野朝林姝看过来时,眉头却微微皱着,他突然道了句:“明日赶集你还是别去了。”
说着,也不等林姝应话,便直接对何桂香道:“婶儿,小蒲的药还能吃好些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等下回该买药的时候顺道去镇上看大夫便是,何况明儿赶集人多,廖老爹的牛车不一定有位置,小蒲和阿姝妹……妹妹都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
不知为何,当着长辈的面,这一声阿姝妹妹他竟叫不出口。
何桂香听了这话一想,“是这么个理儿,镇上那老大夫坐堂的医馆人多得很,这赶集日去镇上医馆看诊拿药的百姓都要比往日多,上回我还是专程挑的平日去的,人也不少咧。”
周野又道:“院坝里的香蕈还需晒个两三日,晒得干透才好卖,不若到时候我去镇上的时候顺道带阿姝和小蒲一起,婶儿不放心的话,也一道去,咱正好问廖老爹包了他那一辆牛车。”
周野道理一个接一个,这下连林姝都没话说。她只是可惜,若平时去便瞧不到这集市的热闹了。
“成,还是听阿野的,那便过两日再去。”何桂香很快改了口。
敲定了这事后,周野顶着林姝幽怨的目光去忙活了。
背篓里的菌子很快被他分拣得七七八八。
青头菌最多,堆成了一座小山,鸡枞菌也不少,然后是竹荪,因为个头大,堆在一起也很可观,而一开始小蒲屁颠颠采来的几簇草菇草菌子,也能炒上一小盘。
林姝想他也是为了自己好,并不生气,坐在长登上看他忙,周野有多忙碌,她就有多悠闲,只动动嘴皮子,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
“阿野哥哥,这青头菌容易生小虫子,咱们今天采的都是菌帽没有完全打开的童子菌,生了虫也不容易发现,你留意些,有虫眼的咱不要,都拣出来扔了。”
周野应了一声,连忙去检查那一堆青头菌,挑挑拣拣后果真找出了几个有虫眼的。
林姝见他已经分好了,下一步立马给安排上,“阿野哥哥,你去外头田野边摘几把斗篷草回来,就是那种背后带细绒毛的野草。方才回来得急,我给忘了。用这带细绒毛的野草叶洗菌子,最好不过。”
其实南瓜叶才是最好的,但大晏朝还没有引进南瓜,少了好多美味可吃,怪叫林姝遗憾的。
她这么一说,周野几乎是立马就想起来她说的野草是什么。
上山时,林姝见到路边这野草,直呼好看,说雨珠子缀在上头,就像是缀了一颗颗的透明宝石珠子。
她好像格外喜欢这山野间的花花草草,一朵好看的野花,颜色格外青葱的野草,哪怕飞过的蝴蝶上的纹路,她都能盯着看许久。这山间的一切对她而言,仿佛都是难得的景致。
若是第一日如此便罢了,可林姝已来甜水村数日,身上仍然是满满的快活气息,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周野敛眉,他不解,却也不得不承认,一开始的自己好像先入为主了。
阿姝妹妹只是身子娇贵罢了,她的性子一点儿不娇。
她……很好。
周野走神间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来回间,已是摘了一把那斗篷草。
“这菌子怎么洗,你继续说。”周野说完后下意识地自己又忘了加称呼,连忙补上,“阿姝妹妹。”
林姝压根没注意,反倒他这迟钝地补上一句,被惹得轻笑一声,点点头,一副满意神色,“不错不错,进步大大的。”
打趣一句才又继续:“这几种菌子咱们各洗各的,鸡枞菌伞盖大的,直接用手轻轻搓揉,那小一些的,你便用这斗篷草沾了水轻轻擦拭,特别是伞盖下的褶缝,最容易藏污垢,可得仔细些。洗好了你就顺着它的纹理撕成一条条的留着备用。”
“再来是这竹荪,竹荪同其他的菌子不一样,它本就洁白无垢,只需放入盆里,用温水泡上个一刻钟,等竹荪软化了你再轻轻揉搓表面。然后是这青头菌,根部泥土多,你取个小刀来,就用那竹子削尖了做刀,将那根部的泥给削掉……”
何桂香在那头剁鸡草,时不时朝三人这边瞧几眼,笑容满面。
林姝分神看过去,“阿娘,今日我可没有再用罐子里的盐了。这菌子虽用盐水能洗得更干净,但阿野哥哥干活细致,手洗也成。”
何桂香闻言,当即嗔她一眼,“阿娘何时嫌你用盐多了,想用便用。”
林小蒲咯咯地笑,不客气地揭阿姐的短,“阿娘可别乱答应,今日这整整一背篓的菌子,真要全部用盐水洗,家里那一罐子盐可不够阿姐用的。”
何桂香道:“明儿个赶集,再去买便是。这次阿娘多买些盐回来。”
林姝当即盛赞:“阿娘大气!”
何桂香笑,“阿姝做的那么多吃食替家里省了多少铜板,阿娘不过是多买些盐罢了,算不得什么。”
母女三儿谈笑间,周野已沉默地洗了近半,寻了林姝说笑的空隙,扭头问:“这么多菌子,可都要洗了?”
林姝眉眼间的笑还没散开,望向他道:“那就要问阿野哥哥自个儿了,你那饕餮胃可放得下这一背篓的菌子,若放得下咱就全做了,若放不下,咱就分成两顿,晚食再吃一顿,若两顿都吃不完,那多的便晒成菌干存着,日后何时想吃了再拿出来吃。”
周野闻言,停了手,“剩下的晒着罢,先吃这一半。”
林姝噗的一声,“还真就选第三种了。你傻啊,这菌子多的是,采都采不完,哪就缺你这一顿吃了,别看这菌子一整背篓,不过是瞧着多,等下锅一炒,同青菜一样缩水缩得厉害。所以全都洗了罢,除那鸡枞菌留一半,我想做些别的吃食,剩下的早食这一顿全做了吃。”
周野听了这话,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把剩下那些也洗了。
林小蒲龇着牙笑,全做了好呀,她也可以敞开了肚子吃。
“对了阿姐,先前我就想问来着,为啥那竹荪可以跟李婶子和林婶子说,这别的菌子却不告诉她们?”
林姝偷偷松了松脚上的草鞋,解释道:“不是阿姐藏私不告诉她们,这竹荪的外形独一无二,想来没有人会将它们从别的菌子弄混淆,可这鸡枞菌和青头菌便不一样了,我觉着他们很好区分,旁人却不是,要是一不小心将毒菌子错认成它们,这造成的后果阿姐可担不起。”
林小蒲听完这话,心里突地一下,“还是阿姐聪颖,我就没想那么多。不过我反正也不会告诉别人,因为我怕别人跟我抢,嘿嘿。”
周野听了一耳朵,无意间将这话听了去,不由回头看了林姝一眼。
他想起了年幼的自己。
他不是个喜欢藏私的人,但他笨,没有林姝这般聪颖,最后常常是好心办了坏事,次数一多,他的心便冷了硬了,再也热不起来。
周野埋头做事时,即便走个神也丝毫不影响他手里在忙的活计,是以不消片刻,所有的菌子便都清洗好了。
等他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又落回到他身上,无需他开口问,林姝便已继续道:“阿野哥哥,青头菌全部切小,你不会切的话切个对半再对半就成。咱做个家
常青头菌,其实这青头菌的吃法非常多,但眼下家里没什么食材,咱们便怎么简单怎么来。草菌子一样,做个清炒草菌子。”
周野唔了一声,先切了一个给她看。
林姝望着他手里切得平平整整的两半青头菌,嘴角翘了翘,“切得真好,阿野哥哥很有当大厨的天赋呢。都说君子远厨疱,但我不喜欢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君子,我就喜欢阿野哥哥这种实干的。”
周野拿刀的手猛地一歪,刀下的青头菌也跟着切歪了。
他盯着那切歪了的青头菌看了一眼,补了几刀,确定看不出刀工之后才丢入了筲箕里。
不出片刻,这切好的青头菌不仅盛满了筲箕,又另盛了半盆子。
林姝夸赞不已:“阿野哥哥动作真快,这么多青头菌和草菇竟这么快全都切好了。”
说着连忙朝何桂香的方向吆喝一声,“阿娘,快来瞧瞧,阿野哥哥的刀工厉害极了,不比阿娘差呢,日后阿娘可以叫他帮你剁肉切菜——”
那头正在拌鸡草的何桂香闻言笑应:“阿野是要去地里忙活的人,哪有功夫做这些。”
“阿娘这想法可不对,没谁规定谁必须做什么,就譬如男人不一定要下地,女人不一定就要围着灶台,我若像阿野哥哥这般身怀巨力,我能干得比男人还多。”
上辈子她不就是这样么,脏活累活没少干,但她也因为那一身巨力得以护住自己。
“阿野哥哥既然如此全能,那他做什么都使得,阿野哥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周野默了默,“对。”
林姝顿时笑起来,笑声极为清灵动听,“阿娘你听,阿野哥哥自个儿都没意见,你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你啊,莫欺负阿野老实。”
“嘻嘻,正是因为阿野哥哥老实我才喜欢欺负他,我若不欺负,难不成留给外人去欺负,小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我阿姐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林小蒲早就坐不住了,哒哒地跑过去给周野当小帮手了。
鸡枞菌全部手撕成条,一半给阿姐留着备用,一半全都用来做阿姐说的鸡枞汤。
“阿姐,这鸡枞菌闻着好香甜,撕出来的肉也好像鸡肉啊!”
“对呀,不然咋叫鸡枞。不光因为它熬出来的汤有鸡肉味儿,还因为它质地像极了鸡白肉。”
林小蒲已经馋上了,赶紧搬出了小炉子,将陶锅架在上头,“阿野哥哥做其他几道菌子,这一道鸡枞汤我亲自来做!”
林姝笑她是馋嘴子,见她小嘴儿撅得能挂油壶,连忙找补道:“阿姐也是馋嘴子,咱不愧是一家人。”
林小蒲撅起的小嘴这才变成了个小翘嘴。
这鸡枞汤按阿姐说的做法来做,简单得很,什么都不放,就用清水作为汤底,汤底加一小勺的猪油,大火煮沸之后再转小火慢炖,快熬好时再加少许盐。
周野那边也开始上锅了,先前何婶已生了火,灶里留着火种,添了柴后这火便大了,灶火没一会儿便烧热了锅底。
切好草菌子和青头菌分开下锅清炒。青头菌加葱头爆香,草菌子温油下锅,清炒后撒葱花增香。
青头菌量多,炒了半盆子,草菌子量少,缩水后只炒了一小盘。
竹荪就做简单的竹荪炒鸡蛋。竹荪剪去根部后切断,按林姝说的焯水去土腥味儿,再放到筲箕里沥干水分。先炒鸡蛋,鸡蛋里加少许清水,这样炒出来的鸡蛋口感更嫩,另起锅爆香葱,下竹荪段翻炒,混入鸡蛋,加盐等作料,出锅!
几道菜下来,周野因为灶台边忙活个不停,没一会儿便出了汗。
林姝瞧他那额间亮晶晶的汗,在动弹和不动弹之间稍稍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起身去寻了个干净手帕。
“阿野哥哥,你低下身来,我给你擦擦汗。”
周野目光掠过她手中干净帕子,随手接过,“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坐着。”说罢,拿着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
林姝:……还真是个糙汉。
“今日劳累你了。”
“我不累。”周野道,又催促了句,“去坐好。”
“坐什么啊,阿爹马上就回来了。”
林姝说什么灵什么,院坝外顿时就有了响动,是林大山回来了。
林大山走得早,连几人去山上采菌子都不晓得,回来一看这架势,顿时嘿哟一声。
院坝里那一大捆竹子先不提,这周野竟卷着袖子在灶边忙上忙下,小蒲也在小炉上熬汤,反倒是他婆娘,颇为悠闲地给鸡圈里的老母鸡和几只小鸡喂鸡草。以往都是吃过了早食才喂,今儿倒是提前喂上了。
等等,老幺熬的这汤……
这味儿香啊!闻着像是菌子,但以前的菌子熬汤也不是这么个味儿。
再看那饭桌上,乖乖,一盘子的炒菌子,还有一大盆的……瞧着也是菌子。
“阿爹,您再稍等片刻,只剩一道炒青菜,还有一道鸡枞汤,今儿这早时便好了。”林姝冲他道了句,帮着周野把先前阿娘淘洗好的青菜给炒了。
再瞅瞅小蒲那边熬着的鸡枞汤,也差不多了。
“小蒲,放些盐,便将那炉火给灭了罢。阿野哥哥,等那陶锅凉一凉,直接整锅端到桌上。”
周野:“成。”
“阿姐,你看我放这么一小勺盐够不够?”林小蒲舀了满满一大勺子盐,问道。
这么一大锅鸡枞汤呢,盐应当也多些?
林姝道:“再去一小半。鸡枞汤就要少油少盐才不会夺掉鸡枞菌天然的鲜甜。”
“好咧。”
林大山看到几人忙忙碌碌,憨笑一声,感觉这一早上的疲惫都消除了不少。
他林大山这辈子除了没个儿子,啥都齐了。但他如今也瞧开了,周野便是他半个儿子,日后也能给他养老送终。
等到饭菜上齐,众人落座,林小蒲这个鬼灵精不等周野和林姝坐下,便已先寻了长凳一端坐下。
林姝瞅了周野一眼,似在笑他今日便是想躲都没地儿躲了。
周野等她先坐下,沉闷地坐在另一头他,还特意往边上坐了坐。
但他偏头看林姝,解释一句:“我块头大,臂膀长,怕挨得近磕碰到你。”
说完这话,他端起粥碗便埋头吃了起来。
林姝抿嘴笑了笑,低声回他:“知道了,没误会。”
旁边林小蒲率先舀了一勺子鸡枞汤喝,一口下去突然“哇!”的一声,“阿姐,这鸡枞汤当真给鸡汤一样好喝!”
说完赶紧又喝了一口,这第二口便来回砸吧了两下嘴。
几口汤喝美了,再夹一块质细丝白的鸡枞菌,“唔唔唔,好吃啊,有鸡肉的清香,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鲜甜!”
林姝被她逗笑,“什么吃的到了你嘴里,都成了绝世美味。”虽说像鸡汤,但同真正的鸡汤还是没得比。
“是真的好吃!”林小蒲喝完了最想喝的菌王鸡枞汤,立马又夹了一筷子的菌皇后竹荪炒蛋,吃完又是一脸满足,“好吃,果然跟阿姐说的一样脆嫩爽口!”
接着再是那清炒青头菌和草菌子,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
阿姐是不晓得他们从前过的啥日子,除了春日野菜多,平儿桌上菜就那几种,能吃一顿鸡蛋都奢侈,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娘做的咸菜就稀饭,顶多炒个青菜和笋干。
哪像阿姐来了之后,家里顿顿都有好吃的菜,泥鳅田螺都能做得好吃,观音豆腐这样的小食日日都有,鸡蛋也不攒着卖了,都留着自己吃。
还有今日这一桌子菌子菜菌子汤,日后时不时便能吃上一顿,这小日子想想都美!
林大山没有闺女这么能干,夸不出花来,只是下筷后就没停过,稠粥只喝了一碗,剩下的肚子全用来喝那鸡枞汤了,喝了足足两碗。
喝完了还要嘀咕几句自家婆娘没有做干饭,“这么多菜,得配着干饭吃才香,还有这菌子汤吃完了干饭喝才是最美的。”
何桂香无奈道:“我琢磨着他们也采不了多少菌子回来,炒一小盘菌子就着稠粥吃,哪成想阿姝懂得多,山上能吃的菌子都给摘回来了,摘了满满一背篓呢。不过他爹,这些菌子你可莫要出
去乱讲,阿姝说了,除了她别人都辨得不准,若是别人一不留神把毒菌子采去吃了,这后果咱可担不起。”
林大山发现这些菌子烹饪出来味道竟很鲜美的时候,的确动了出去显摆一下的心思,但听了婆娘这话,登时将心思收了回去。
对,对,可别把村民给害了。这福气还是叫他和婆娘两个自己享罢。
一顿饭一家子人都吃得肚皮滚圆,包括周野,无他,实在是这鸡枞汤好喝了,他将那一盆子的汤都干完了。
不特意控制食量之后,周野这顿顿都吃得很舒坦,虽还远不到吃饱的程度,但也能吃个五六分饱了。这对两年多来顿顿都吃一二分饱的周野而言,这已算十分难得。
林大山和何桂香已经适应了他这饕餮胃,不管他吃多少都已不像最初那般吃惊。
饭后,林大山照例挺着滚圆的肚子歇了会儿,觍着脸问林姝,“乖女,今儿还来田里给阿爹送小食不?”
不等林姝回话,何桂香便笑骂道:“你还吃上瘾了不成?眼下又不是最忙的时节,想吃自个儿晚食回来吃。”
林姝应道:“阿爹放心,碱水粽子是没了,但我包阿爹以后日日都有小食吃!”
何桂香闻言,又笑骂一声林大山馋嘴子,脸上的笑却浓了几分。
“叔,田里的活儿您一个人看还成?”周野突然开口询问。他向来沉默寡言,鲜少主动挑起一个话头。
林大山微微吃惊,当他是主动关心自个儿,心里熨帖至极,忙道:“成啊,怎么不成?家里田本就没几亩,不过是日常耘苗,往年没分家之前,叔干的活儿那才叫一个多咧,不也一路过来了,如今这对叔来说,也是悠闲日子喽。”
周野点点头,这才放心地继续开口,“那便劳叔再多辛苦几日了,阿姝妹……阿姝她想做一张竹床,我这几日帮他做出来。”
听了这话的林大山:……
他就说阿野今儿怎么突然成阿姝一样的贴心棉袄了,敢情不是关心他。
林大山朝林姝瞅去,对上她腼腆一笑,“阿爹,我叫阿野哥哥给你做一张竹躺椅,你每日回来躺那上头,保准舒服得都不想动弹!”
林大山手一挥,“做做做,阿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姝顿时笑得极甜,“阿爹英明神武!”
林大山被哄得憨笑不止。
周野是个闲不住的,林大山都知道吃饱了歇歇消个食,他却已提了斧头去削竹子上的枝条了。
下山的时候只粗略劈砍了大的竹枝,还有许多细枝需要处理。
见林姝往外走,他忙问了句:“做什么去?”
林姝道:“方才回来只洗了手,脚也只简单冲了下,我想去屋后再仔细洗洗。”
周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脚,偌大两只脚掌套在草鞋里,除了草鞋遮住的地方略浅一些,其他地方都晒得黝黑黝黑的,脏就不用说了,虽然下山的时候脚底沾上的厚泥都刮掉了,但脚背上却都是泥。
先前他想着自己还要干活,是以做菜前只好好净了手,这一双脚却连冲洗都省了。
“我脚上也脏,我同你一起去。”
林姝看他那脚一眼,没拒绝。
离开院坝前,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各走各的,一出了院坝,周野登时一大步跨上前,横出的胳膊挡住了林姝的去路。
林姝:?
“扶着。”周野言简意赅。
林姝“哦”了一声,偷偷抿嘴笑了笑,心道:好闷骚的性子。
不是下山,林姝便没有挽着他胳膊,只是扶着,借力缓了缓脚上的那一处疼痛。
这双草鞋应当是不能穿了。
到了屋后菜畦旁,林姝一眼瞧见那鱼池子,惊喜地抓紧了周野的臂膀,“这鱼池子铺完了不说,你竟都开始种石菖蒲了?”
“嗯,昨日本就差不多了,今晨便去河边运了几趟石菖蒲回来,选的都是这种抱石生长的石菖蒲,好活,要往水边一放便死不了。你说的水杨梅我不知道长什么样,回头我带你去深山,你找找看。”
林姝笑吟吟地看他,问:“阿野哥哥,是不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着了?别人也是这样么,随便一句话你都记得这般清楚?”
约莫没有人不喜欢这种随便一句话都被人记在心上的感觉。
周野顿了顿,老实回道:“得看什么人。”
林姝听到这话,眼底的笑满溢而出,还是带着甜味儿的,看得周野微一怔后,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林姝脚下疼,扶着周野,也走得慢吞,周野便也放慢步子,明明一支出就是一大步的两条大长腿,愣是因为迁就林姝变成了小碎步,颇有些喜感。林姝弯弯的眉眼挂满了笑,还时不时笑出来一两声。
周野不解地看了她一两眼,不知何处惹她发笑。
及至那屋后山泉水流经田野的地方,林姝松开手,朝他望来,“我要脱了草鞋洗脚,你不许偷看。”
周野听到这话,朝林姝投来一眼,又是那种似乎能窥人心的深邃眼神,但他什么都没问,自觉地转过了身,背对着林姝,兀自清洗自己的手脚。
林姝蹲下身,将右脚穿的草鞋脱下,看了脚侧一眼,一道指宽口子,见了血,但不多,养个两三日便差不多了。应当是下山的时候这处伤口被挤着了,所以才加重了痛感。
再看那脱下的草鞋,手掌往脚侧的草绳摸了摸,果然是编到里面的绳头给露出来了,绳头粗糙,这才把她的脚给刮出来一道伤口。
林姝把那绳头往旁边按了按,洗完脚又套了回去,再匆匆洗另一只脚。
“啊呀!”
林姝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引得周野赶紧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还不及他问出口,便瞧见林姝一只白嫩嫩的脚正踩在泉水里。
周野眼睛宛若被烫着了一般,不及多想便唰一下将目光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问,语气如常。
林姝将左脚在泉水里仔细搓了搓才收回来,回道:“我只是突然想起,鱼池子挖好了,但还没引山泉水呢,引山泉水也得用竹子,这一路引过来,估摸着要不少竹子。咱院坝里那些竹子瞧着多,但好像不怎么经用?”
周野:“……我再去伐一些就是。”
林姝瞧他这一副无语的样子,觉得好笑,不禁又“啊呀”一声,这一声娇软又做作,听着就是装的,“阿野哥哥,我蹲太久,腿麻了,你快扶我一把。”
周野的胳膊立即伸了过来,他的头却偏向一面,看都不看林姝,像极了一个无情的木头拐子。
林姝扶着他那无情的拐子胳膊起身,被他惹得发笑,“脚是真的有些麻,不骗你。”
周野却没应话。
“同你说话呢,又不理人。”
周野等她站稳了才垂头看她,“没有不理人。”顿了顿,“你骗我也没关系。”
“我骗你什么了?”林姝追问,佯装生气地问:“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嘛?”
周野目光移到她脚上看了眼,然后盯着她的双眼道:“是脚疼,不是脚麻。”
一瞬间,林姝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嘟囔一声,“谁说你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