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换幕。
夜色更深浓了几分。
悯希被弄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在他连咬住嘴唇的力气都丧失时,这场装模作样的现场秀终于在时宴纯轻轻咬了口他的脖子后,终止下来。
他攥着手里的衣服, 一点声息都没地垂下脑袋,在时宴纯怀里缓了缓, 他才站起来整理好裤子, 踉踉跄跄地往山洞外面走。
当他双手扶住岩壁,杏眼圆睁, 满心期望地往外望时,一行浓稠的白液也从他腿侧滑落在脚踝处, 颇有重量地啪一声砸到地上。
悯希没看见来救援的怪种,反倒先耻得一晕眩,抬起脚就踩在上面用鞋底摩擦,妄图毁尸灭迹。
一场戏,当然要真假参半,虚虚实实,才更能让人信服,如果说悯希全程出自本能的偶尔抖一抖、颤一颤,全是时宴纯引领着他, 或舔他一口逼他哼出声音的那一幕幕, 全是在做戏的话。
那么时宴纯那对准准心,喷出来的玩意儿, 就是真的。
让这场游戏的“观测员”信服是真刀实枪的东西。
悯希觉得很累。
虽然这场戏基本上都是时宴纯在出力, 也是时宴纯在掌控全局,他只需要做一个让外界观赏的娃娃,偶尔骚骚地气喘两声,甚至都不用刻意配合时宴纯, 隔一会露一下那红彤彤的脸,就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了。
他根本都不用做什么,但还是累得周身都是软的。
那若有似无怼过来的触感还是很明显,所以一完事,悯希都不敢多看时宴纯一秒,连忙跑到洞穴外,看有没有飞檐走壁的怪种身影。
但,让他失望了。
在平地上站着,一连站了十分钟,悯希除森森渗进两边夹击山谷中的月光外,连个影儿都没看见。
“时宴纯、为什么……没有人来?”
悯希颤着回过头。
洞穴里面坐在地上的男人已收拾齐整,系紧的皮带,扣到最上面一颗的扣子,都让他人模人样。
听见没有人来,时宴纯眉梢只一挑,眼中的暗色就一秒消弭,如同微风难皱的静谧湖面,一点波澜都没有。
但悯希却是睫毛一跃,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努力了一个小时都是在做无用功,这种事谁能接受,而且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他忍不住走回到写字的洞壁那面,用模糊的泪眼去看上头的字。
哽咽着问:“是不是不能钻漏洞,必须得按上面的来?但这些都太难了,我们要怎么才能做到。”
“先睡吧。”时宴纯说。
悯希愕然,差点以为时宴纯在说笑,他膝盖蹭着往前挪两步,揪住时宴纯的衣服,天塌般质问:“你怎么还有心情睡,你不是说,我们都不一定能活过今晚吗?”
时宴纯略一顿,垂覆眼皮:“不然还能怎么?正常的完成不了,漏洞他们也不认,大概我们的命运就是一起死在这。”
他说笑不像说笑,语气平直无波,让悯希眼泪又哗哗淌得更急:“我才不要。你刚才还很积极想办法,现在就一副认命的语气?”
时宴纯不仅语气消极,行为上也是,他将自己身上那件衣服,摊到较为干净的一面,示意悯希,你想睡,那就睡,不想睡我也没办法。
见他自己侧躺到地上闭上眼睛,悯希攥紧手指,眼眶气得红通通。
一开始,悯希自己蹲在洞穴角落,不想沾染到时宴纯一根毛般蹲在那看洞穴外的风吹草动,不肯死心。
到后面月亮逐渐高升,夜色更深,灌进洞穴里的风都阴寒刺骨得惊人,悯希慢吞吞挪着,缩在时宴纯那件衣服上面,再后面,又跟小动物似的靠近时宴纯,想要汲取一点热度。
男人的体温滚烫,给了悯希很好的抚慰,他抖得厉害的肩膀渐渐平复了些,却越想越气不过,气得一口咬住时宴纯的肩膀,口齿不清地骂:“我就不该信你,你让我做了那么丢脸的事,结果……我们最后还是得困在这里。”
时宴纯压根没睡,五脏六腑濒临破碎的痛感,让他翻一下身都痛得想骂脏话。
悯希的靠近、啃咬,他都清楚,却没作声,也没动。
悯希温顺地蜷在时宴纯怀里,闭着眼在那里嘀嘀咕咕骂,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没注意到,后面头顶上方,传来困倦又含混的一声。
“明早我再带你出去。”
【系统,我真的会死吗?】夜深人静,悯希快窝在时宴纯怀中睡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在脑中问。
那道机械音只模棱两可地回复:【等。】
悯希不知道要等什么、等谁,他眼皮一搭一抬,渐渐要没了声息时,洞穴外蓦然压下来一道“人”影。
男人单手撑在洞穴入口的顶部,俯身弓腰,往洞里看去,随后便看到,里面微微俯身,将悯希罩在身前的时宴纯,和如缩在胎里的悯希。
两人亲密无间,像受伤的动物在互相抱团取暖和舔舐。
“哈哈、真该拿部摄像机过来。”
怪异响在洞穴里,也没刻意掩饰的声音,让窝在时宴纯的悯希一下抬起头。
他本来就因为太冷没睡太熟,又因为系统的话,留了个心眼,神经一直紧绷着,一听见声音心脏骤地一跳,眯眼一看:“檀举星?”
话音刚落,他就被檀举星捉住手腕,脚跟绊着脚跟站了起来,还不小心往时宴纯脸上踹了脚。
他一惊,正要低头看,檀举星却把他横抱了起来:“你掉这地方还真不太好找。瞧给你脸冻的。”
檀举星目不斜视从时宴纯身上跨过去,笑着道:“走吧,今天我是冠军,作为我的合住人,你有一起和我睡大床房的资格……开心吗,还后悔之前从萨聿那里搬出来了吗?”
悯希脑袋不太能转弯,嘴唇张着、表情呆着,直到檀举星忽地一顿,将那高挺的鼻梁,抵在他手腕上,一嗅。
沉冷月色下,檀举星语调中的笑意微微敛起:“一股臭腥味。回去好好洗洗。”
这句话,悯希听明白了,他脑袋轰地冒出热气,想起脚踝不舒服、所以上手直接擦掉的津液,正哆哆嗦嗦,要狡辩和否认。
视线一拐,发现檀举星疾步走出洞穴,一只手指甲狂长,延伸出锋利的爪子,铿然扎在岩石壁上。
他愣愣地问:“那时宴纯怎么办?”
随后又猜测:“先送我上去,再下来抱他吗?”
檀举星脸色铁青片刻,淡声道:“不,会有其他‘人’去救他。”
将手里人往上一颠,檀举星:“抱好,我们现在上去。”
“噢…噢。”
悯希单手拢着檀举星硌手的脖子,手臂皮肤被上面疯狂翕动的鳞片,硌得很痒,他正想呼一口气,便被急速上升的失重感,弄得失声。
檀举星往上攀岩的速度非常快,那两边因适应极端海岛环境而生长的尖爪,让这些陡峭的山坡于他而言简直与儿童滑滑梯没差别,两边的情景都成了残影。
悯希胃里翻江倒海的,无异于在游乐园坐了一百遍海盗船和大摆锤。
“檀举星,能不能慢,慢点。”
檀举星额发四飘,垂眸看了他一眼,笑:“哦,忘记你吃不了一点苦头了。”
调笑完,速度终究放缓。
封密堡垒一般的山谷,逐渐在悯希的视野中下沉、缩小,变成不足叶片大小的颗粒。
……
悯希在夜半两点左右回到檀举星的豪华房。
今天的寻宝赛,檀举星那一组是第一名,男女各一间紧挨的豪华套房,檀举星住的这一间拥有敞亮的海景。
一只手拿着黑金VIP卡,在门上感应器一刷,门应声打开。
悯希已经困到不行,他有点小洁癖,原本被檀举星一说,想着怎么也要洗干净再睡的,偏被檀举星一放到床上,他就脑袋一沉。
一睁眼,就是第二天早上。
微敞开的卧室大门外,放着两辆提供早餐的餐车。
悯希认出有一辆餐车不是节目组的,今早他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有人蹑手蹑脚将另一个更大的餐车推了进来。
这餐车上全是海参鲍鱼,悯希猜测这是檀举星从岛外运输上来的食物,他应该是有秘密的路线和专门供应的人,平常在岛上的吃喝都是这么来的。
只是这专门运一趟的费用和食材保鲜的成本,估计是寻常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天价。
悯希被檀举星叫过来吃早饭。
吃完,便在檀举星的视线中,一直看书,看到下午。
悯希这一整天都不太说话,除早上问了嘴时宴纯的情况后,基本就是哑巴着的。
他是那种遇到事会变得安静、孤僻的类型,类似于小动物会自动竖起防御机制,沉默就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
檀举星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所以一直在用各种方式,逼他开口,不说话不给饭吃,说了才给,不说话不让上厕所,让他尿裤子里。
再搭配上檀举星威胁的话:“不然我再专门给你买个水垫,垫在床上怎么样,反正你也不需要上厕所。”
好像非得逼迫他养成吃饭要说、上厕所要说、不开心要说开心也要说的习惯。
每当那时候,悯希睫毛就会跳很快,眼中跃着跳动的水光,问:“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自言自语都行。”
说罢,檀举星唇边的弧度隐匿了些。
他当然知道他现在的行为不太正常。
看着也就比别人漂亮点儿,竟然祸水到让他头脑昏聩,多次做出不利于当前形势的决策。
例如昨晚他本该在岛上踩点,找出适合一击包围岛上所有人的地方,一晃眼,却现身在那洞穴之外,承认这场游戏也就罢了,还亲自上场营救。
算了,他向来随心所欲。
左右也不费钱。
再留在身边,养一养。
等到腻歪那一天再撇开就是了。
想着,檀举星便把一盘切好的牛排推到悯希前面,让他吃,悯希望了眼他,拿起叉子咬了一口。
就在这时,檀举星眉梢忽然一凛。
原本扒着碗的悯希,被他带起来,不由分说塞进衣柜里。
门外恰巧传来敲门声:“萨聿来找你。没说要来干什么……但我瞧着,不是好相与的架势。”
“那就送客,说我昨晚没睡好,没心力见人,恐怕会待客不周。”檀举星漫不经心的,低头用沾水的帕巾擦拭手腕上,沾到的黑色酱料。
“砰!”
萨聿直接推门而入。
檀举星与他对上视线,唇角抽动:“你可真是粗俗、没教养,踹门这种强盗行径你也能干出来?”
回应他的声音冷到能结冰碴:“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多担待担待得了,我问你,听说你昨晚带回来一个人,是谁?”
彼时,卧室衣柜里,悯希蜷缩在里面,抱着膝盖,晕飘飘地在密不透风的空间中,将脑袋埋进腿窝里。
……
衣柜门大敞,光亮透进来。
檀举星将里面的悯希抱出来,而后单手拉开窗户,踩在上面,翻窗而出。
悯希被吓了一大跳,忙问:“去哪?”
檀举星眉毛古怪扬了下:“我真正的家。”
悯希被颠在肩上,一路往前带去,没一会,埋在檀举星身前不敢抬头看的悯希,才听见哗一声开门声。
他抬起头看,看见一辆三层楼高的房车。
此时,檀举星将他带进房车里面,启动加湿器后,把他放在沙发上。
那过于柔软的沙发,把悯希垫得一个弹跳,刚慌里慌张坐好,檀举星就紧挨着他的肩膀坐下来。
檀举星第一感受是,柔软。
当初他以为萨聿不肯放人,还不惜闹那么大动静让自己脸上无光,是因为自尊心过剩,不想输给他,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悯希身上很软,还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意,抱在怀里,能让人体产生大量的快乐因子,竟有些让人爱不释手。
檀举星攒动喉结,拿起一个遥控器样式的东西:“让你看样东西。”
悯希还懵着,就见檀举星指尖一按,按下其中一个按钮。
面前数不清的监视屏中,顿时亮起一个。
画面里,赫然是正处山谷上的导演组。
今天一大早时宴纯就冷着脸归队了,悯希却不见踪影,迫于其他嘉宾的压力,这几人不得不主动上山寻找。
此时,紧贴岩壁,慢吞吞挪蹭的几个男人,正说着要下山的话,突然一片巨浪升高,几头看不清轮廓的爬行动物,猛钻出水中,狠咬上几人的小腿。
咬住,一撕扯。
一块血被咬下来。
血红一片。
悯希心跳猛然飙高,檀举星却在这时关掉遥控。
扭头望向他:“你想替他们求情?”
而后一嗤:“放心,我暂且不会真正动他们,直接杀死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悯希惊魂甫定,他看出来,檀举星应该是这些怪种的头目,这些怪东西敢那么做,一定是接了他的口谕,“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知道?”檀举星好像突然兴奋起来。
悯希抿唇点头。
檀举星眉梢扬着,嘴唇要笑不笑道:“那应该要从。”
“密切列敦小镇还存在的时候说起。”
密切列敦小镇是个人口只有五六十人左右、被遗忘在世的小镇,这里有被称为“世界之眼”的湖泊,植被茂密,树木也高大威武,风一拂,齐齐颤动的景观美不胜收。
这里的人不需要工作,在小镇中,钱币是不流通的,有些镇民一辈子也出不了一次镇,他们靠自种庄稼养活自己和小孩。
檀举星五岁之前,镇民们都幸福美满,直到有一年,流年不利、庄稼长不出粮食,镇子半月下来颗粒未收。
这群如稚子一般单纯的镇民们慌了,他们与世界脱轨,融入不进人群中,也不懂通用汉语,彼此沟通用的都是自成一派的语言。
就在连饿两天肚子后,一名中年男人跳了出来,他是镇中唯一一个会通用语言的,之前出过一次镇,也和其他人说过话。
他对这帮被绝望笼罩的镇民们说,他之前写的剧本被人看中,有机会被拍出来、在大荧幕上公布于世,之后他的前途一定光辉明亮,盆满钵满,只要他们对他言听计从,他就可以考虑养活他们所有人。
约定达成。
起初,中年男人只是本性暴露,让镇民们替他打扫打扫屋子,捶捶肩和背。
再后来,中年男人拍出的短剧火了,他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每月赚的钱整整一个地下室都装不下。
这时,中年男人带回来的米和面更多了,却都是劣质的,放超市里都滞销的便宜货。
镇民们每天饿得挥锄头都手软,却只能依靠中年男人而活,他们见中年男人每天开豪车进进出出,志得意满的模样,一点都不嫉妒。
只想对中年男人更好些、更殷勤些,希望他能带回来更多的粮食。
甚至有镇民将珍藏许久不舍得喝的燕窝,都煮给了男人喝。
他们其他东西不求,只求每天有口吃的,孩子有奶喝就够了。
中年男人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带回来更多食物。
噩梦是在哪一天开始的,檀举星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天天色有点暗,想下雨又不想下的,母亲还嘀咕要不要出去收衣服的时候。
中年男人拍门而进,娇小的母亲被他拎起来,甩在床上,再之后是野兽般的低吼,和母亲泣不成声的尖叫。
中年男人抽着皮带春光满面从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檀举星还有点懵懂,他只看到母亲垂泪的眼眸,和故作坚强和没事的表情。
在那之后,檀举星从同伴那里得知,这几天中年男人不仅在他家里进出过,每天傍晚中年男人都会随机踹开一个女人的家门,进去大展雄风。
这镇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小孩,男人们敢怒不敢言,小孩们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而镇上的所有女人则都被中年男人当成了免费的工具,只用每天几两米就能白嫖到。
中年男人不会担心这些人想要反抗,就是反抗又能如何?他们跟警察报得了案,警察又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吗,他们都得仰仗自己鼻息而活。
再后来,就不只是中年男人一个了。
从镇外回来的,除中年男人外,还有他们剧组上下十来号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的庆祝宴会,就是在中年男人热情的招待下。
每个人都挑选一户人进去,狠狠享用。
这一镇的人都像中年男人养的妓和奴仆。
那天,有一名孕妇生生流产了,有两名奋起反抗的男人,被打断了手和腿拖到街上逛了一圈以示惩戒。
这之后,中年男人依旧每次回来都直奔主题,有时是他一个,有时是两三个,有时是几十个……
檀举星幼时每次都躲在空荡荡的米缸里,透过缝隙去看自己的母亲,母亲像是受伤的雌兽,蓬头垢面,而她身后窗户上的天色,都是阴的、冷的。
每回,每回都是这样。
那灰霾的天空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檀举星声线毫无起伏:“……直到那一天,与密切列敦小镇遥遥对望的比维亚岛上,一夜之间出现大量放射性陨石,我和几个人出于好奇,晚上乘船过去,误碰了那些陨石。”
顿了顿,“当晚,我们几个就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变,有的人撑过去了,有的人没有……我叫所有镇民来岛上,触碰那些陨石,那畜生回来看见空无一人的小镇,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提前跑了。”
“我们在岛上驻扎,生存,变异后的身体不需要每天进食人类的东西……我们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今天,才等到这绝妙的,能一网打尽的机会。”
尾声刚落,檀举星几乎是迫切地,偏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你会可怜我吗,会想要同情我吗,还是会对我温声细语,将我揽进怀里柔声安慰?
都不是。
檀举星看见,仰脸看着他的悯希,瞳孔放大,里面映着的是无尽的恐惧。
恐惧?就只是恐惧?
恐惧我是个怪物?
后背一霎升起来一股燥意,檀举星用手撑在悯希腿边,控制不住地恶声道:“所以,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宁愿错杀、滥杀,也要把当年那几个畜生全部杀死。”
悯希顿住。
原本想要伸手去摸檀举星手背的指尖收回来,僵在空中。
他原以为,檀举星是在向他揭露伤口,虽然对导演过于恐惧,也想去安慰下檀举星,但檀举星这一番恶言,让他恍然。
万一檀举星只是想告诉他,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呢。
……
悯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起身跑走的。
他一心只想远离恐吓他的檀举星,于是闷头就是向前跑。
全程也没怎么看路,有路就走,有弯就拐。
直到终于跑不动停下来后,悯希才大喘着气,仰头望去。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四周寂静得厉害。
因为没记路,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
悯希微喘两口气,眯眼在昏暗的地方一看,看见正前方,有一扇门,门上有字体。
储粮库?
是檀举星平常储存粮食的地方吗?
这样想着,悯希往过走去。
……
“咔——”
门被打开。
当鞋尖踏入这片区域的第一秒起,悯希就后悔了。
这一定是。
禁地。
灯光诡异到有些发绿的储粮库里,弥漫着瘾君子吸食毒物的氛围,空气中断续传来腮部内缩、吸嘬东西的声响,但里面没有烟雾,也没有神鬼颠倒的毒鬼。
悯希视线正中央,是一个背对着他、肩背宽阔的男人。
那男人齐整到没有一缕皱褶的衬衣上,领口中的脖子,由于吸动的力气太大,青筋在一抽一抽地抽搐。
悯希后背发冷,这不是男人的举动所致的,应该说有一点,但不占大头。
储粮库里实在太冷了,从地表升起的一丝丝寒意,能无视鞋子和衣服的抵御,直接闯进皮肤里,将人冰冻三尺。
没有一个人类能在这种地方长久待下来。
悯希很快就想起檀举星说的话,他说,他们这些经过变异的怪种,不喜欢温暖舒适,也不喜欢春暖花开,他们只喜欢冷冰冰的水,和黑黯黯的洞穴。
而前面靴子周边一直在滴答掉血的男人,脖子和耳垂的确有着深蓝的鳞片。
这是檀举星的同类。
悯希想跑了。
然而,当脚尖往后刚撤去一步时,他就踩到了一片稻草上面。
脆生生的枯草从中间断开,发出“咯”的一声——
嗦食的声音顿住,噪杂的储粮库里骤然寂静了。
悯希慢半拍抬起脸,随后就看见,正前方的男人侧过身子,露出了一张猩红到宛如戴上假面的脸,他的手中则攥着一只兔子。
千疮百孔的兔子。
身上全是用獠牙穿透进去的血洞,应该不是野生,而是由人工养殖的,那只兔子肥美圆润,还有一点没见过天地的憨态。
紧接着,第二眼,悯希望见了……男人侧过身后,再没有了遮挡的储粮库,趴在石壁上、倒吊在天花板上、蹲在窗口,的无数怪种。
悯希愣了下。
当那些怪种放下手中的兔子,齐刷刷望过来时,他吓得心脏猛跳到喉咙,一个不慎,跌坐在地。
这一摔让他屁股上最多肉的地方,猛然被拍扁,小腿上的肉弧也狠狠晃了晃。
“搞什么。”
“谁这么不长眼,专挑这种时候,闯进来。”
密闭的粮库里响起声色各异的抱怨声。
悯希紧咬唇,抬起头,便看见前方的阴影在一步步朝他靠近,那男人的脸上有点怔忡,又有点不确定,像视力不太好的怪物,一点点凑近。
悯希连动都不敢动,攥住两边的稻草,仰着一张脸,眼睛睁到不能再圆。
直到男人在他面前蹲下,用长长的指甲尖,向上一挑,挑起他的下巴。
“见鬼。”
“居然真是,昨天视频里的那个……”悯希听见男人怔愣过后,嗓音压着怪声,这样说道。
悯希没听明白视频是哪个视频,他也没时间去多想,因为在这一刻,悯希发觉周遭的氛围猛然变了,空气中如同激起了千层浪。
再然后,那些趴着站着蹲着倒吊,以各种怪异姿势密布在储粮库里的怪种们。
原本正常形态的眼睛,缓慢变成了竖瞳。
下一秒,伴随着眼周逸散出的飘渺金光,全部“唰”地一下,集聚在悯希的身上。
这场景过于荒诞,没有人能在看见后保持冷静。
悯希手指都无端打起了哆嗦,只没等他像以往那样,咬痛嘴唇肉来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就听见捏着他下巴的男人,抑扬顿挫地怪叫道。
“——Good luck!!”
“主动送上门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