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西诺十八岁那年, 举国欢庆他的成人礼,全帝国的人都在街上、家里,为他诚心诚意地送上祝贺歌。
那时, 他坐在无人能企及的王位上,一声令下便能让全宇宙的驻军为他呐喊卖命, 他什么都不缺的, 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无忧的人。
应该是这样的,也必须要这样。
没人拥有的东西能比他更多, 他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但斐西诺清楚记得,成人礼那晚, 他没去山巅上看全人民为他精心准备的烟花盛典,也没出席任何一场或大或小的宴会。
他蜗居在那禁止别人出入的寝宫里,愤怒地亵渎着教会他爱欲的人。
那个在他幼时屡次对他做出让他心潮荡漾的举动,摸他的头,温柔地叫他西诺,纵容他,保护他的人,那个人从来没有对他做过成人的诱导,却让他就此痴迷, 变成满脑子只会围绕他转动的疯子。
然后, 他就消失了,不负责任地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留余地, 却仍然不放过他,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与他肌肤相贴。
斐西诺到至今已经无法辨明,他对那个人的感情究竟是极端的爱意, 还是浓烈的恨意了。
如果让斐西诺现在挑一个,他希望是恨。
他恨悯希,恨这个让他爱欲定型,对其他人都无法产生欲望的人。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他伏在人偶的后背,本该陷在喜怒哀乐都被冲没影只剩原始野性的昏头情绪里,却在听到异动的刹那间,就飞快回过了神,毫无半点留恋。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没有任何人是。
机械眼珠还在尖锐地发出着警报,并且全方位地给门口的人拍着照:“擅闯者!擅闯者!杀!”
“杀!”
“杀!”
斐西诺不喜欢有人在他丑陋的时刻,打扰到他,无论那人在皇室有多重要的地位,机械眼珠噪杂的声音,也让他非常烦躁。
斐西诺拾起石桌上的一台灯就朝门边扔去。
正燃着火的灯在半空就熄灭,外表的铁器精准砸向机械眼珠的动力能源装置,咔嚓一声火花飘过,机械眼珠便停止了运作。
斐西诺抬手按压了下后脖颈,微微仰头深呼一口气,似乎在忍耐情绪。
从侧面看,他稍稍上抬的眼白里,有些交错的红血丝,那是他极端忍耐的后果。
斐西诺用半分钟时间让自己按下杀欲,随后将手中的人偶随意放到一边,慢慢将头转过去,转到门边。
门缝因为机械眼珠,而打得更开了。
有大片光逆着涌进来,让斐西诺没太看真切,只看到门边有个人,看不清是谁,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让自己的眼睑稍微闭合。
在这个动作下,光线散射减少,也让斐西诺在下一刻,看清了焦点处所在的人的模样。
然后……
斐西诺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有那么几刻秒钟,斐西诺连鼻息都没出。
直到门边的人准备后撤,他才恍然从梦里醒过来了一般,眨了下眼睛。
斐西诺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冻结的声音。
接着,他又听到了笑声,从他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自嘲讽刺,又愤怒的笑声:“哈……”
斐西诺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以为自己会在第二十个年头才会神智彻底报废,原来他高估了自己,根本用不到二十年。十年就够了。
十年他就疯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
斐西诺笑声停止,拧起眉,像个童真的孩子那样,疑惑地望着门口的人。
他逐渐变深沉的眸光,像刮鱼片似的,一点点在门口人的脸上刮过。
一个人的幻觉里会拥有如此逼真的实体吗,斐西诺问自己,逼真到音容相貌都毫无瑕疵,还有完全符合常理的影子。
但不是幻觉还能是什么,你在妄想这一天,消失十年的人忽然回光返照,还那么恰巧地,重新出现在你眼前?
斐西诺,天真是你第一堂课里就需要学会摒除的东西。
不要让你的脑子,塞进这么可笑的臆想。
斐西诺在心里讥嘲地笑着,脑子却仿若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反驳他,一半在不停肯定那荒唐的臆想。
他眯着眼,在门口人的脸上专注地看着,当目光转到不知道哪处地方的时候,一样东西直接冲进了斐西诺的眼底。
那一瞬,斐西诺的脸色是相当可怕的,他那幽蓝的犹如冰洋的眸瞳,似乎变成了火,变成了岩浆,堆叠在山口,一浪掀起一浪。
然后。
然后……
在半分钟后,倏然爆出惊心动魄的火势浪潮!
“你——”
斐西诺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唇缝里挤了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情绪:“悯、希?”
男人的胸口律动突然变得特别大,呼吸沙哑,一步一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缩近的距离,让门口的悯希更直观地感受到,二十多岁的斐西诺,拥有多么高大的一具身体。
悯希一截下巴都仰得有点发酸,他伸出手,按在半空,做出让对方别再靠近的恳求手势,同时脚后跟止不住地一点点往后退。
他惊讶地出声:“悯希?谁,你说我吗?”
接着,悯希又连连摇头:“不不不,怎么可能,我不是,我这张脸是整容整的。我迷路路过这里,想进来看有没有人能问路,打扰到你很抱歉,我这就走!”
悯希说完,转身就把手按在门上。
“站住。”
后面传来极嘶哑、恐怖的声音。
“站、住。”
悯希心脏跳得特别快,快到发疼,再听到那两个字后,他脑子瞬间就空了,浑身所有力气都凝聚在了双腿上。
他推开门,拔腿就跑。
当一个人竭尽全力,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的时候,他身上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超乎想象的。
悯希现在就是如此,加上殿堂内的男人一时半会儿,思维迟滞,居然没能捞住他,真让他跑了出去。
悯希一路跑,一路跑,有弯就转,有岔路口就向左跑,远离斐西诺,远离那个状态的斐西诺,这是当前的他唯一能想到的东西。
悯希一直在埋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环境都变了,心脏都快爆炸了,悯希才终于筋疲力尽,停下来,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他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他刚才就像只发疯的兔子似的只顾着跑,完全没有目的地,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去了哪,悯希大口喘完气,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到了一间,宛若上个世纪贵族遗留的公馆。
……
“轰隆隆——”
缅怀日的这一天,处在纪念花园附近的居民,都听见了罕见的战舰嗡鸣声,一艘艘只能在虚拟屏幕里看见的冷硬战舰,从空中掠过,驶离皇室的秘密港口发射地。
莎里斯蒂的人民们,已经在帝王的狠戾手段下,和平了太久,有些人一开始甚至没反应出这是战舰的声音。
它们盘旋在低空中,一艘接着一艘,降下绳索,无数身着骑士服的亲兵从上方落下,密密麻麻拿着生命探测仪往地面上的不同路口走去。
有人发现。
那是——纪念花园毗邻的森林方向。
殿堂内。
斐西诺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面色淡淡地听着身边人的汇报,他一双蓝眸,在癫疯过后,只留下了极致的冷静。
但若细细挖掘,还能看出里面的惊人血丝,癫狂,怨恨……不可置信,以及,死死压抑的爱恋。
头戴铁盔的首席骑士正高声道:“迷林(18,89),玄林(11,32),港口(27,21)……陛下,您指定的地点,已经全部设好监测舰。”
斐西诺唇瓣微动:“开启静音屏障。”
骑士躬身行礼,又立刻转身对着通讯室里发布命令。
不多时,他回过头来:“陛下,按钮开启了,屏障外的人将不会听到、也不会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任何事。”
斐西诺唇角淡淡扬起来:“做得好。”
骑士将扩音耳仪器递给斐西诺,斐西诺接过来随意塞到耳里。
他在耳仪器外轮廓的某处滑动了下,一点红光便在上面闪烁起来。
斐西诺目光盯住森林深处,沉思良久后,他慢慢地,张开唇:“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不见。”
斐西诺眸色阴鸷了些,一字一句从齿间挤出森冷的语句。但转瞬,他又灿然笑起来:“这么久不见,不和我好好寒暄寒暄,叙叙旧,却是一见面就跑,实在是,让人很伤心呐。”
“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这个捉迷藏的游戏,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藏好了。”
猩红的视线牢牢注视着林里的风吹草动,面上,斐西诺神态平静:“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刺激一点,我们定个倒计时怎么样?”
“就……就两个小时吧。真可惜,你不在,只能由我来定惩罚。”
“惩罚我也想好了,一定会非常刺激。”
“还记得那年你救济的孤儿院吗,院里一共三十名幼童,如今各有建树,都变成很优秀的大人了。”
“我每次去见他们,他们嘴里念叨的都是你,好像他们与我之间的话题只有你,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啊,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
“抱歉,说多了。他们是莎里斯蒂帝国不可多得的人才,是我亲爱的子民,如果两小时后,我还找不到你,那么每过十分钟,我就绑走一个他们中的一个人,送进牢里施以鞭刑,如何?这可是对我非常残忍的惩罚了。”
“为了我亲爱的子民们免受虐待,我一定——会发自真心地努力找到你的。”
斐西诺在耳仪器上轻点,似笑非笑道:“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九分。重复,三点十九分。”
最后一个“分”字的话音落下,斐西诺抬手就拔出了耳仪器。
他拿过骑士手中干净的衣服,准备转身走进殿堂内更换,一旁一名胡须花白的老人两步追上来,痛声道:
“陛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您贵为一方皇帝,却拿自己的子民生命作威胁,这简直是非常、非常,丧心病狂的做法……!如果莎里斯蒂有专门针对皇帝的法律,那么我想,您这做法必定会被定下重罪,我希望您能立刻停止!”
劳森史官,是当年伊克大帝亲自带到斐西诺身边的人。
他的任务就是记载莎里斯蒂的历史,再在必要的时刻,用最犀利、最无情的话语,唤醒做出荒谬行径的帝王。
斐西诺笑得残忍:“劳森史官,多谢您的点评,我还生怕不够‘丧心病狂’,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去做,劳森阁下,就回宫里享受下午茶吧,贵安。”
劳森史官满目震惊:“陛下,陛下!”
他想追在斐西诺的身后,继续游说,斐西诺脸上的笑意却在转身后,顷刻间被擦了个干净,只剩下沉得滴水的阴冷。
斐西诺关上门,重重将劳森史官关到门外。
斐西诺换了一身全黑的衬衣长裤,他慢慢从殿堂里走出来,往森林里踱步而去,步伐缓慢,像要去密谋罪案的杀人狂。
三点四十五分,他到达林里的一间公用盥洗室里。
在里面搜寻一圈后,他走出门外,却在开门把的一瞬间,笑盈盈地蹲下,猛一下掀开墙角用红布盖住的拖地仪。
望向角落,唇角塌下。
“啊,这里没有。”
四点二十一分,斐西诺又到达一处房子里,里面的住民已经被驱散了出去,里面空无一人。
“或许会藏在这里?”
他掀起二楼卧室的床单,探向底下,仍然一无所获。
四点五十分,斐西诺走到一个儿童游乐场里,挤进充气城堡最隐秘的通道里,探头。
“这——里呢?”
在斐西诺自顾自的寻人中,另一边。
公馆被废弃多年,肉眼能看到的角落里,都结有大片的蛛网。
地板传来的一丁点震动,都能让这片空间荡起尘埃。
悯希走进这里的时候,几乎是从一片迷雾里穿过,而他此时此刻藏身的地窖,早年应当是用来储存美酒的,现在仍能看见许多酒坛、酒瓶。
他躲在木制台阶下面的狭角里,尽力让自己缩成特别小的一团。
黑暗容易让人丧失时间观念,悯希根本不知道他躲了大概有多久,只不停在濒临极限想要离开这里的前一秒,心中劝说自己。
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
只有时间过去足够久,他能逃生的概率才能翻倍,他必须得忍耐当前的饥渴、恐惧和孤独,这些情绪虽然噬人,却总比落在那名阴晴不定的帝王手里更仁慈一点。
悯希就这样劝,这样催眠,这样比较,逐渐让时间消磨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就在他忍不住想动一动酸麻的脚时,一阵奇异的震动,蓦然在地窖的木板入口上,“滋滋”响起!
悯希骇然睁大双眼,抬头望去,就望见木板四周缝隙里的光在消退,有东西在往里面渗透,缓缓地,缓缓地。
是一种类似史莱姆质地的紫色液体,半凝固态,这一块软烂的怪东西在垂坠,以龟速蠕动的速度往地板上掉。
悯希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尖叫!
和大部分人类一样,悯希最害怕阴湿的,缓慢移动模样还恶心的不明物体,当前这突然出现的玩意,在悯希眼里,就是特别、特别的恶心!!
显然,“史莱姆”的恶心程度还在挑战着悯希的阈值,一部分还在雨帘似的流淌,而另一部分流速最快的,已然躺到地面。
这些液体在触碰到木板的第一瞬间,最尖端立马内陷,陷成花苞似的小窝,那窝里,正在以细胞分裂般的速度,分化出数百个肉芽似的末梢尖尖。
下一秒,这些像手一样的尖尖霎时拉长,朝向不同的方向,分工合作地往前伸展,眨眼密布在整个酒窖里。
那一刹,悯希连恶心都顾不上犯了。
他眼睫微微地颤抖,捂在唇上的手,也一下无力滑落,绝望掉在膝盖上。
这些东西地毯似的,在每处缝隙里搜寻,空气中满是恶心的“滋滋”声,有几根已经缠绕上了悯希的手腕,要往悯希的身上伸。
悯希闭上眼睛,呼吸战栗……躲这么久,还是没能躲过,连这种小地方,斐西诺都能找到。
也是,整个帝国现在都是斐西诺的,他想跑,能跑到哪里去?他只是个没有精神体,没有特殊能力,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类。
斐西诺想找到他,只不过是喝水那样容易。
但究竟是为什么,悯希不能理解,他回顾十年前与斐西诺相处的最后几天,没找出一丝一毫得罪斐西诺的地方,甚至他收到斐西诺的最后一条短信,还是斐西诺说没他在、吃不下饭的,直白内容。
仅是那次他扬言要和自己结婚,他没当回事、还扬长而去的事,能让斐西诺记恨他十年?
斐西诺看起来那样恨他,连他死了都不能安息,要做出一具与他相似的躯体羞辱他……
斐西诺,是不是疯了。
他完全搞不懂斐西诺当前所想,也完全猜不到,被抓回去后,他的命运会怎样。
但悯希知道,如果被抓回斐西诺的寝宫,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或许,斐西诺会将对那人偶的所作所为,施展在他身上。那样,他绝对无法忍受。
思及此,悯希身体抖得如若稻谷壳粉碎机里的稻子,他觉得自己的眼泪或许要从眼尾溢出来了,手脚也僵得没法动。
转机发生在下一秒。
悯希闭着眼睛接受现实,已经做好会被残暴拖出去的准备,但,五分钟过去,悯希微微蹙眉睁开眼。
随后发现,那些侵入的怪物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将他火速捆绑起来,上交给那疯癫的帝王。
那裹住他胳膊的两条“手”,正探在他的手腕和身体处嗅来嗅去,犹犹豫豫的,貌似……在分辨他究竟是不是人类。
分辨?
悯希一怔,望向那些手,果然没看到有眼睛,或许连嗅觉感官也没有,它们的嗅闻动作非常古怪,似乎只是在模拟人类而已。
电光火石中无数猜测涌上悯希的脑海,他紧盯住那些物体,边观察边猜测,每一条猜测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他排除。
最终,留下来的结论是。
这些“手”是低智生物,它们被主人放出来搜寻他,但却远远比不上生命探测仪的性能,只能愚蠢地摸索一样东西有没有脚、有没有手,以及有没有呼吸和心跳。
悯希的动弹不会引起他们的重视。
半封闭的空间,难以流通的空气,让悯希身上逐渐冒出很多汗,洇湿了衣服,半干半湿地贴在姣好的身躯上。
此时,那些“手”的嗅闻告一段落,它们准备继续往上延伸,探查有没有关键的信息。
见状,悯希没有再犹豫,他迅速抬起手臂,将一条胳膊压在胸脯上面,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捂住自己的口鼻。
他用力过猛,那平平的胸脯,都在他的推动下,往上一挤,露出点什么不太好言喻的肉感来。
与此同时,其他“手”察觉到异常,逐渐都聚集了过来,在悯希周围游动。
数百条“手”呈食人花状,团团包围在悯希的身上,每一根的尖端都几乎探到了悯希的皮肤。
如果现在有人从后面路过,只能看到肉紫色的墙体,要非常事无巨细地看,才能看到这些由无数蠕动肉根组成的庞然大物下面,有两条洁白的小腿,躺在地面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人类的皮肤,它们全被挡住了。
悯希屏住呼吸,竭力不让一点呼吸从指缝中间渗透出去,手臂也死死地挡住自己胸口后面的心脏。
那些“手”,缓缓盖到了悯希的脸颊,腰肢,大腿上,有几根试图挤进悯希胸口的手臂里,被悯希死死压住不让进,遂放弃,转向其他的方向。
所有“手”都在忙碌,有些将两只脚全面包裹住,在他的脚趾里移动,从第一处缝隙游到第二处缝隙,似乎在辨认是否是脚的形状;有的探入衣角下方,围绕小腹转圈,寻找这上方有没有肚脐眼的存在。
悯希试图扭动身体把他们甩出去,但没有用,太长时间没有呼吸,让他体内汲取不到空气,脸颊憋得通红,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也缓缓凝聚出破碎的水珠。
还好,这些笨东西追求高效率,数量也多,转瞬便完成了对悯希的全面检查。
这具拥有高嫌疑的躯体,拥有属于人类的脸颊,拥有属于人类的脖子,拥有属于人类的四肢,拥有肚子,拥有皮肤温度,拥有指甲,拥有头发,拥有鼻子……
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这至关重要的两点。
综上所述,这不是一个人类,这是一个高度拟人的玩具。
“史莱姆”作为主脑位置的那根手,在思索后,笃定作出该结论。
他调转方向,发出嗡嗡的不明声音:“……”
那声音游窜出去,迅速让所有手飞速收回,融回成了原先小小的一滩,往地窖木板入口上钻。
这些恶心得能让人将肚子里两天的饭都吐出来的东西,又发出那滋滋的怪声,全挤在缝隙里,原先怎么进来的,此刻就怎么回档似的,缓慢渗了出去。
没有挨挤在一块的奇怪肉根,地窖瞬间重新亮堂起来,甚至连空气都明朗了。
而那些手,走得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一根回过头,去回探一下台阶下面的位置,它们还有要事在身,还要去其他地方探索。
这条铁令,作为高强度驱动力,让这些没有感情的怪物,飞速消失在公馆。
单单只留下了地窖里那个,腿部宛如滴答流着口水,不断伸手往下拽着自己裤摆的可怜人类。
“滴答……”
“滴答……”
空气中无形的时钟在悄然转动。
悯希瘫坐在地上许久,一张雪白的脸上,全是热出来的汗珠,和缺氧憋出来的红润。
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十足狼狈,也可怜至极,似乎随时会休克晕倒过去,但他不敢,也不能在那些怪物刚离开不久的时候,走出这里。
所以他刻意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腿上的液渍都凝固了,才动了动麻木的小腿。
踉踉跄跄站起来,晕乎乎地往楼梯上走。
他已经到极限了,不能再在这接近密封的地方再待下去了。
悯希一步一步踩到台阶上,用尽全部力气推开地窖的木板,当木板掀开,新鲜的空气全部灌进来的时候,悯希那副唇蓦地张开,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了起来。
他的唇齿间,有令人微微目眩的银线断开。
悯希一连喘了半分多钟,才感觉活过来。
不能在这久留。
悯希咬牙忍过眩晕,准备站起来转移地方,然而,当他刚曲起一条腿的瞬间,发抖的脚腕,蓦地被一只手腕扣住了。
“为了躲我,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吗?”
淡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
悯希呼吸骤停,在心脏七上八下跳动间,那只手上移,扣住他的下巴,将他转过去,指腹一滑,拨掉了他脸上的汗珠,面无表情盯着他。
这一瞬,悯希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低头就朝男人的虎口咬去。
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大门口奔去。
悯希拿出这辈子没用过的速度跑走。
但这一次,他显然没有上一回的好运气了。没跑几步,就蓦然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身躯。
悯希一僵,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脸,低头朝他看过来。对方头发凌乱,衣服全湿,手里攥着的通讯器上,有一条在来的路上,看过数百遍的短信。
而男人的脸上,赫然是触目惊心的微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