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备忘录里状似慌乱中记下的两行字后, 又过去了三天。
悯希依旧住在庄园别墅里,依旧和陆以珺维持着怪异中带有和谐的关系,仿佛风平浪静, 没发生任何事。
只是在悯希没发现的地方,每一道栅栏门外, 都无声无息地添增了许多防守力量, 那些安保隐蔽在暗处,似乎在严防死守着什么。
陆以珺在后院找人砌了一池石壁, 又在里面引进天然的山泉水,温度适宜, 对身体有意想不到的疗效。
悯希这几天夜里看完书,都会来这里泡一泡,水里有药包,药一晕,有浓重的药草味,再顺着水波拍打在肌体上,恍若经脉都能被梳顺开。
很舒服。
能让人短暂忘却烦恼。
这晚,悯希又来到了石壁边,他顾忌着肚子里有东西, 不敢每晚都泡身体, 这天只是将双脚伸进去,坐在池子边上泡脚。
池子底的鹅卵石, 是陆以珺让人专门贴合悯希脚心, 甚至每一根圆润脚趾的弧度,砌出来的,润滑得如若潮湿的苔藓。
温水一波一波涌上来,最先托住悯希小腿上最鼓出的软肉, 水波将薄嫩的肌肤拍得发红。
也将悯希拍得昏昏欲睡,这两天他暗自调查陆以珺,却毫无所获的烦闷,也慢慢消失在了拍打之中。
悯希低头看着池子里晃荡的水波纹,心绪和警惕心都不自觉放空,因此在最关键的时候,错过了外面栅栏缝隙中闪过的黑影。
那些黑影匆匆奔过,前脚掌踏在地面,将泥土踩得飞溅,大约有三四个,这之后,过了十几秒的间隙,又一个黑影停在栅栏门外。
那黑影扶住栅栏门,潮湿的目光钻入缝隙中,呈圆圈状黏住悯希的整个上半身,从肩头为起点,一路绕到前身、后背,再绕回起点。
堪称阴森的视奸。
热雾包围的感觉,让悯希浸在软绵绵的快乐中,感官都被虚化了,竟没发现那想将他嘬进嘴中一般的窥视。
他在水池里晃动着双腿,偶尔抬起手擦一下睫毛上凝聚的水珠,不知又过去多久,忽然之间,悯希胳膊耸颤了一下,冷厉地抬眸望向另一边的栅栏。
夜风吹动,栅栏那边什么都没有。
悯希却压不住腰部乃至后背的发毛感,他又定睛看了看,依旧没看到异物。
他只好劝说自己是因为看到了那两条备忘录,精神敏感,太疑神疑鬼了,这样不好,容易给神经积攒压力。
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考虑的时候再考虑,别让自己变成疯子。
悯希强迫自己重新沉浸在泡脚的舒爽中。
栅栏边上的实体墙边,接到电话赶来的陆以珺神色阴沉。
他在两排黑衣保镖的夹击中,呵呵冷笑:“我就知道有人会耐不住性子,来和我抢老婆,来的人是谁,你们有没有看见脸?”
其中有几个保镖异口同声:“谢澈!”“谢宥!”
陆以珺的脸色变幻莫测,可他听着墙那边老婆搅起的水流声,心思又不由有些荡漾,情绪从愤怒到幸福中不停切换。
陆以珺嘲讽道:“哦,原来是两个,这兄弟俩不说关心一下自己老子在牢里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打点一下,递个小风扇什么的别让他们老子热死,反而来这找存在来了。”
他眉头一聚,神情阴寒地摆手:“看好屋子,别让老鼠进来。”
“是。”
悯希还是从池子里起来了。
总感觉怎么泡也没有刚开始的自在,他不想勉强。
从池子里伸出来的双脚水淋淋的,水珠跳跃,由于血液循环急促,白皙的肌肤变得通红,颜色像正值佳季的艳丽花蕊。
他匆匆走进室内来到二楼,没想到不适感没有消退,反而被迎面扑来的凉风一吹,愈演愈烈。
悯希连忙调高温度,又把一张毛毯裹在身上盖起来。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哪哪都不对劲。
悯希皱着眉,不太舒服,但在肌肤被盖严的安全感下,心情却慢慢变平和,他呵出一口气,眼尾本能一挑,想在桌面寻找一下手机。
余光却蓦然捕捉到一张忽然出现在空中,还没有因为重力掉落、硬生生飘着的卡片。
……这是什么恐怖现象?!
悯希险些没压住喉咙里的尖叫!
系统将一张身份证放在床头,语气平静道:【这是我给你办的假.证件,你用这个办理入住手续,就算那些人搜遍潭市酒店、宾馆的入住系统,也找不到你。】
【再有三天,你就能脱离这个世界了,我会给你投放一个假身体,制造合理的死遁事件,这之后,你找一个人不多的小宾馆先住着,等时间到了再走。】
那些人?哪些人?
这个世界又是哪个世界?脱离?假身体?死遁?
悯希瞳孔映着那张拥有自己脸的假.证件,全然搞不清状况,裹在毛毯里刚捂热的身体又开始瑟瑟索索地发起抖,他认为自己要么是成了神经病,要么是撞鬼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离奇的现象。
这是第二次了!
空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悯希忽然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处被抵上了一根冰凉的手指:【我用自己的积分给你兑换记忆,可以先赊账,下个世界我会双倍要回来。】
悯希莫名升起了一种危机感,而那危机感,瞬间就在身上应验了。
被抵住的皮肤扎刺一般,如有灵巧的小蛇在硬扯开血肉,往骨头里钻,偶尔还会像触碰到空气墙一样停住不动。
悯希跌坐在床边,嘴唇微微张开,急促地汲取着氧气,氧气畅通无阻地拂进他的唇缝,他的脸颊却越变越红。
仿佛呼吸不过来,快断气了一般。
他颤抖地朝虚空中伸出一只手,像是不小心掉进猎人铺就的陷阱里的兔子,在向身份不明的恶魔求救。
而恶魔无视他的求救,还在变本加厉地施压,他忍不住,脖子一下高昂起,露出纤细的小巧喉结。
那一小颗剧烈、快速地滑动,包裹在上面的薄肤也慢慢覆上了一点水露,悯希按住旁边的床沿,用力咬住了殷红的要渗出水一般的嘴唇。
悯希记不清这一段过程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
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五分钟,他身体颤动的幅度才在剧烈抖动后,慢慢平息了下来。
悯希躺在地毯上,眼皮下的眼珠不明显地微动,三四秒钟过去,他陡然睁开,黑亮的眼眸如若破茧重生的蝶,涌过一些难堪的神采。
大脑的记忆需要整合,但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整合起来也没那么困难,悯希很快就捋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
那些记吃不记打的蒙骗,反复给人当老婆的经历……荣升成了悯希这辈子不愿意再回忆起来的黑历史。
悯希呼出一口气,把手背挡在眼睛上,良久,他张开嘴唇,发出了羞耻到颤抖的声音:【……我觉得,你们应该是对炮灰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
黎星灼入住国外的第三天早上,装满一些零碎用具的国际快件就被送到了门口。
彼时,黎星灼还在收拾家里的卫生。
七月十号,黎星灼飞往京市面签,签证一下,黎父便为他订好月底的机票,以及在这里选好了一套海景别墅。
房子还算不错,客厅面海,离学校隔有一条跨江大桥,通勤也方便。
早晨海风渗进窗户,带有咸涩气息的微风氲满整个客厅,晨雾扑上来,使玻璃溶溶地晕开一层浅薄的白色。
黑发青年穿一身冷肃的薄款冲锋衣,墨镜折在领口上,通身气质冷感。
扫地机器人在脚边像是晨练的老大爷,旁若无人地经过,一视同仁地发出“借过!借过!”、“请注意避让”的警告声,聒噪至顶点。
黎星灼弯腰从纸箱里拿起一个汽车版的乐高积木,用消毒纸巾擦干净,放在书房的桌面上摆成倒立的形状。
这块积木从他吃奶嘴时期陪伴他到至今,充满值得怀念的、无法忘却的记忆,是黎星灼青春期最喜欢的一样玩具,每当看到它,他都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爸妈一起拼搭的时光。
然而此时此刻,却并不见得黎星灼有多珍视这块积木,擦也擦得漫不经心。
客厅中放的黑胶唱片在旋转,在播歌曲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黎星灼手指一曲,脊背不由微弓起来,眼睛泛红,喉头攒动着将墨镜摘下来扔到一边。
歌曲记忆。
说的是一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不经意听到一首熟悉的曲目,便会想起许久之前的某一天,同样放着这首曲目的相关记忆。
比如,你曾在一个下雨天,在狭窄的床头听着耳熟能详的音乐,看着一本泛黄的故事书,你度过了一个散漫、“碌碌无为”的下午。
那么,日后再听见这首歌,你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再次回想起曾经的那个下雨天。
那天咸涩的雨中气味和绵绵不断的雨丝,会在你心头搅起酸涩的波澜。
这是由于音乐激活大脑固定区域形成了“神经共鸣”,将音乐旋律与记忆深度捆绑在一起,触一发而动全身。
你会伤感,是因为你清晰地知道,那是“过去”,无法重来,无法再现。
克罗地亚狂想曲,黎星灼曾触发幽闭恐惧,白痴一样坐在学校厕所马桶盖上动弹不得,悯希像天仙下凡,闯进来牵着他走出去的时候,操场广播上放的就是这一曲要命的钢琴曲。
他本来就想悯希,现在还来个双重夹击,现在好了,变成很想、特别想、非常想了。
这种想念像小粥慢炖上面的小白泡泡,能轻易戳破,但也会连绵不断地冒出新的,永无止境。
黎星灼只是习惯在干活的时候,身边有点声音,随便放了个胶片上去,没想到选的胶片会正中“红心。”
钢琴曲悠扬地飘荡着。
黎星灼嘴里酸得眼睛发胀,他忍不住迁怒,一脚踹翻了无辜的扫地机器人。
等机器人在空中华丽翻转两个圆圈,再自由落体掉在地上之前,他已经拿起手机夺门而出。
黎星灼有一个特异功能,他交际能力不错,不用刻意去谄媚讨好,轻轻松松就能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与其他人打成一片。
他认识了一个同校的华侨,男的,叫徐浩,是个体毛浓密的同性恋,稀有的1,专门爱搞外国人,尤其是那些纤细白皙的小男生。
徐浩很浪,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都在参加派对,他爱穿梭在舞池里,和看上的猎物舞步翩跹,双手相牵。
大白天的,他邀请黎星灼去一个金发小男生的家里参加小型派对。
那男生叫个什么杰克,还是艾克的,黎星灼也没记住,反正能有个噪杂得让他想不起来悯希的地儿,他就去了。
刚进场,徐浩就牵着一个娇俏的男生一起走过来,和他打招呼:“嗨咯,这是我的舞伴,阿里克,漂亮吧?阿里克,这是我哥们,黎星灼。”
黎星灼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找到一个相较幽静没人,香水味不浓,能喘得过气的角落坐下。
徐浩也搂着阿里克坐到他身边。
本着有福一起享的想法,他朝黎星灼挤眉弄眼:“我一直没问,你喜欢女生吗,还是同,或者是双?你跟我说,这场子好多人,你看上哪个,我给你介绍。”
黎星灼听得皱眉,他点亮屏幕,抬起来给徐浩看。
徐浩震惊:“靠,你是有主的啊,不早说!”
其实更让他震惊的是黎星灼设其他人当屏幕的做法,他谈第一个对象的时候是在小学,当时那么纯的年纪,他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徐浩鬼使神差多往那手机屏幕瞅了两眼,见黎星灼面露不悦,便讪讪收回眼,将垂涎收敛起几分。
他讪笑:“你们异地恋?”
黎星灼梗着脖子:“没,我单恋,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说着,他突然爆起一样,恼羞成怒道:“不行吗,关你屁事,就你话多。”
徐浩被怼懵了:“……没说不行。你别对我有敌意,咱们是同类啊,出门在外的有个知心伙伴不容易,咱俩又是同胞,又都喜欢男的,多难得。”
理论上没错,但黎星灼觉得他说的不对,他并不是喜欢男的,他喜欢什么,要看悯希是什么,如果悯希是条猫,那他就是猫性恋。
不过黎星灼也没和别人争论的想法,他随便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拿起酒杯准备喝。
忽的,贴住皮肤的口袋里,有手机传来震动。
这里歌声高昂,要不是震感太强烈,黎星灼还真接不到,他把手机拿出来,发现是一个小弟打来的。
黎星灼眉宇蹙起,他接通,站起来放到耳边。
那边人说了几句话,听起来语气惶恐,黎星灼眼皮莫名地弹跳了两下,他有些烦,表情不善道:“我这吵,你说话大声点?”
又有声音传来:“悯希……喝酒……警察……”
黎星灼还是没听清,他不耐烦了,但听见有悯希两个字,只好忍着挂断的冲动道:“叫你大声点,你没听见,还是没吃饱饭。”
黎星灼语气突变得明显,那人微微僵硬,想起了被有钱人支配的恐惧。
可再恐惧,他也不敢占着线发呆,只听他深呼吸一下,将气体压进肺部,大声道:“——我说,悯希死了!昨晚淹死的!”
“——淹死的”“淹死的”,三个尾音从传音口荡出来,惹来一边徐浩的侧目。
黎星灼神色猛然变阴戾,一字一顿问:“你、说、什、么?”
那人以为黎星灼真的没听见,老老实实又重复了一遍,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知道得也太突然,于是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三句话里两句都是倒装,有时候还没有主语。
但黎星灼听明白了。
这次他听明白了,操,这家伙是在说悯希,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悯希,昨天晚上喝了点酒醉了,回家路上路灯又暗没看清路,一脚踩进湖里,不幸身亡,泡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才被上早班的社畜发现报了警。
人都被泡白化了,面目全非。
黎星灼后背僵直了一下,眼前也白了一下。
再然后,他身体大开大合,像误入沙漠渴极的旅人,病态地吸了两口氧气:“我告诉你,我没空听你在这恶作剧,再敢玩游戏玩到我头上来,我绝对会把你揍死。”
以前他也接过类似的电话,他信了,最后才知道原来只是玩大冒险输了的惩罚。
那边一下慌了神:“哥,我哪敢拿这事骗你!别说我,谁敢啊,那不找死吗?学校都炸了,其他人都不敢告诉你,只有我……”
黎星灼阴阴地笑:“我不信,你就是在骗我。”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眼上面的备注,又重新放回耳边,“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揍你,你等着啊,别跑。”
一边不知哪个女生放在桌上的化妆镜中,映出黎星灼目眦欲裂的脸,他面色扭曲,狰狞,英俊的眉目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隔着电线那边的人看不见黎星灼的表情如何,可放在之前,那些人哪怕只是听见黎星灼这句话都会悚然。
但此时,那人只是沉默。
良久,轻轻叹息:“哥,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我听到的时候也……”
黎星灼突然低吼:“谁准你叫我的?滚!叫你别玩我头上,你还玩上瘾了是不是?”
“来,你告诉我,你周围现在都有谁,有一个算一个,我回去全部揍死。”黎星灼语气阴森地威胁着,下一秒却直接退出后台。
他点进一个人的聊天页面,手指飞速敲字,发过去一句话。
这个时间国内应该是深夜,可他问的人根本没睡,不出两秒,对面就发来一则新闻的截图。
四周突然开始纷杂,四面八方跑过来不少人,他们虚影晃动,面露惊恐。
黎星灼被四面围住了,才发觉过来,自己跌坐在沙发上,嘴里呕出了一口血。
他呆呆地把摊开的五指放在眼前,看见一行血从指缝中间流淌出去,浸透了皮肤纹路。
被跌在沙发缝里的手机亮着光,还在不停发出迟疑的询问:“哥?你怎么了?哥?”
徐浩也战战兢兢:“发生什么事了?你可别吓我啊。”
黎星灼捂住了嘴。
他想让周围人散开一点,他快不能呼吸了,但一张开口,就有源源不断的血喷出来。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秘密,黎星灼也有。
这件事,黎星灼一直没告诉过别人,包括悯希,因为这些年一直控制得不错,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当自己真的痊愈了,但没有,这病不能完全痊愈,只有控制得好不好的说法。
那天黎星灼和悯希说,自己可能得心脏病了,说法不严谨,因为他其实心脏真的有病。而他现在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心脏抽痛,操,他可能病发了。
“你们瞎啊,还愣着干嘛,”身边有人见黎星灼血越呕越多,怕真摊上事,狂吼道,“快打电话啊!!”
黎星灼大脑眩晕,缺氧,他不想让自己脸色太恐怖,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这一刻,他真的想买票回去揪起陆以珺的领子,质问他究竟怎么保护的悯希。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刚才的截图上,黎星灼盯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收缩又放大。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黎星灼一口气喘上来,面容怨毒地眨了一下猩红的眼睛。
他唇色发白,想起了年少时无意看过的一本书,《死亡的三百种方法》。
“陆以珺,去把陆以珺给我带过来……”黎星灼揪住神色茫然的徐浩。
徐浩惊慌:“陆以珺是谁啊?”
黎星灼只是重复:“把他带过来,快。”
他要往陆以珺的嘴里灌满农药,让他从胃开始被腐蚀,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死也不能立刻死,他要在陆以珺的手脚上捆住绳子,再挂上重物,让陆以珺沉入水底,死后变成巨人观。
不,不,这些都不够,太便宜陆以珺了,他骗了悯希,还没保护好悯希,应该把他切成一块一块扔进水井里,再等沼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往里面扔炮竹,让陆以珺的尸体炸成烟花,变得稀巴烂。
黎星灼怨毒地将每一则死亡方法,都代入陆以珺的脸,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畅快。
他轻嚼着嘴里的血,如若嚼着陆以珺的四肢百骸,但没有用,这些并不能让他舒服,他心里想的还是悯希。
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
黎星灼弓下腰,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声。
二零三五年,黎星灼二十一岁。
本来应该开始新人生的节点,却被一台救护车直接送进了医院。
黎父黎母六十五岁,他们是老来得子,即使黎星灼再怎么胡作非为、调皮捣乱,数年来和他们对抗过几百次,把他们气得恨不得从来没生过,黎星灼也依旧是他们的心头肉。
美国和中国相差十二个小时,当时美国中午十二点,国内已经到了深夜。
夫妻俩人被一个电话叫起来,连夜坐上跨洋飞机,飞机上没有一个人敢合眼。
落地后,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身上的是睡衣,头发杂乱,形似乞丐,即使如此,也没得到上天眷顾,他们收到一纸来自医生递来的病危通知。
一夜白头。黎母靠在黎父的胸膛前,好像得了癔症,不停喃喃自己好像踩住了儿子的生魂,让黎父劝劝儿子,让儿子再坚持一下,别往太平间去,那太冷,爸妈进不去,给你盖不了被子。
黎父圈紧脆弱的黎母,独当一面了一辈子的宽阔肩背也在抖,他嘴拙,对着一面白墙,仰头对虚空中的“生魂”对话,他说乖宝啊,听听你妈的话吧。
爸老了,偶尔会犯糊涂,是爸做错事了,等你醒了,就让你回国,到时候你和悯希怎么着,爸都不管了,爸帮你和其他人一起抢悯希。
爸会帮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比沈青琢那小子还要大的,爸给你昭告天下。
你是爸唯一的儿子,你多和爸讲讲道理,耐心一点,爸还能真不管你意愿吗,怎么能这么胡闹,拿生死威胁你爸呢,爸妈都不年轻了,不要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惩罚做错事的爸爸。
黎母死死踩着脚下,不让“生魂”飞走。
两口子用尽一切办法祈祷,可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徒劳的。
人各有命,就是家业再庞大,钱财再殷实,也逃不过“生”和“死”的固定命数。
最终他们还是在通知单上签下了名字。
异国他乡,刚做完开胸手术的黎星灼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持续被观察着生命征兆。
这仅是十二小时内发生的事。
……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悯希没有离开潭市,他住进了一个规模很小的宾馆。
出门在外用的假身份,付款尽量用现金,没用过网上转账。
外貌上,每次出去他都会稍加装饰,这个装饰指的是穿一些特别宽松、甚至尺码不太合适的衣服,掩盖住原本的形体,如果是白天出门,他还会带上帽子和口罩。
可以说是妈不认。
一晃三天过去,没发生任何意外,悯希日子过得很悠闲。
第三天晚上,他无所顾忌地出门买夜宵了。
买完回来的路上,悯希眼皮就开始发飘,先是小幅度跳两下,再是大幅度跳好几下。悯希预感不妙,他加快脚步。
在临近宾馆那亮堂的大门,迈进那一片曙光地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是的,悯希没换手机,作为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他的手机此时应该沉在湖底,彻底死机,亦或者是掉在某处隐蔽的角落,一直待机,无人接通。
悯希选择的是后者,因为他这三天需要有消磨时光的东西。
悯希原想先回房间再看是谁发来的短信,不差这么一点时间,但手已经摸进口袋,将手机拿了出来。
谢宥:【我在外面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我很想让你知道。】
悯希心说,什么?但没当回事。
他这几天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各式各样的缅怀短信,早上、中午、晚上,每一个时间段都有。
起初是所有人不敢相信的阶段,他们纷纷打电话发短信过来,询问悯希的下落。
后来是心死的,接受现实的绝望阶段,他们开始发一些过去和悯希相处的点点滴滴,用来“纪念”悯希,有些人是长篇大论,有些人则是简短利落的三两句。
相同点是,都极为煽情。
小小的一台手机几乎快成了另类的树洞。
悯希自然将谢宥归为想要缅怀他的这一类人里,因为他收到过谢宥第一个阶段发来的“在哪”。
现在过去三天了,谢宥应该也要和其他人一样,进到第二个阶段了。
只是悯希很好奇,谢宥这种潮湿阴森的人,会发来什么样的煽情语句?
悯希被好奇心驱使,目光黏在了手机屏幕上。
谢宥:【是一只很漂亮的兔子,你一定会很喜欢,他很白,毛很软,还很小。】
这是要拿兔子做文章?
谢宥:【他好像无家可归,我把他抱来和你作伴吧。】
谢宥:【你一定会说,好。】
悯希挑眉,他的确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如果他此刻是活着的,也许真会这么回答也说不定。
谢宥:【我现在要开始抓他了。】
悯希啼笑皆非,没想到谢宥的缅怀方式这么的……另类,是不敢接受事实的自欺欺人型,抓到又怎么样呢,他都死了。
见后面谢宥不再回复,真的去抓兔子了,悯希颤颤眼睫,把目光移到电梯按钮上。
他按下电梯,摇摇头把手机收了起来,等待电梯降落的过程中,后面零星有几个晚归的旅客,也陆陆续续地走到了电梯前,一起等候。
“叮”一声,电梯降到一层,铁门向两边打开,悯希正欲走进去,正后方的一名旅客,一个高大的男人,陡然俯身过来,将裹挟着烟草味的鼻息尽数不落地全喷洒在他脖子上。
脖子被那阵鼻息炸起一层寒毛,悯希猛地抬手按在自己的侧颈上,来不及对这陌生人的冒犯表现出愠怒,一道低语便森然而缓慢地钻入了耳中:“——抓到了。”
……
身体在石化。
四周的空气骤然被冻结,可供吸取的氧气稀薄得可怜。
悯希下意识想逃,但那条钢铁一般的手臂抓着他,让他连动一下手都难,悯希真像教堂上被供养的圣父神像一样,只能一动不动让人瞻仰和抚摸,却连走动的自由都没有了。
兔子……兔子……
谢宥说的兔子是他?!
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不,真正该讶异的是,为什么看到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这个人能一点都不惊讶和恐惧?
谢宥是怪胎吗,他的反应和行为都不像一个正常人!
身后的旅客,也就是谢宥,他从后方捏住悯希的下巴,像在捏着一块实心棉花糖似的。
因为病态的心情波动,谢宥的耳朵,脖子全都透出了一些深红来,他在后方盯着悯希的头顶,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着,问:“世界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吗?”
悯希眼神侧过去,盯着地板,做出了一个路人被骚扰的正常反应,他“愤怒”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谢宥自问自答:“不会,所以你是他。”
悯希被抓着,视线只能固定在前面的区域,他看不到后面谢宥猩红的眼睛,幽深得瘆人的俯视目光。
他今晚穿得邋邋遢遢的,上衣衣摆都快拖到了膝盖,谢宥以前根本不会碰这种人一根寒毛,但此时他却将悯希压在身上,每一块皮肉都钉得死紧。
悯希干巴巴地舔唇:“不是,我不认识你。”
但没用了,谢宥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简短的认证过后。
谢宥像是在看一个,人生头一道难以理解的题目,缓慢地在悯希耳边问道:“每个人都爱你爱得。”
他停顿,又说:“你在逃什么。你的一句话,能让我,能让除我之外的其他几个人,毫不犹豫地替去帮你杀人埋尸,你不喜欢吗,还是你觉得是负担?”
“假死,换身份,谁帮你的。”这也是谢宥真正猜不透的事,因为悯希的死非常成功,毫无破绽,就像用某种人类无法得知的科技完成的。
悯希哑然。
他做好了被谢宥逼问的准备,可没想到谢宥直接道:“算了,你不想回答,那就算了,都不重要。跟我走吧。”
谢宥的手从他的下巴滑到胳膊上,悯希讷讷问道:“去哪?”
谢宥嗓音平淡:“格鲁吉亚,我在那里买了房子,那里离潭市很远,你不想见这里的人和物,那我们就在那里定居。”
悯希被谢宥按在身上难以动弹,他胡乱扭动着,挣扎累了会停下来休息一会,而这一回,他是因为震惊停下来了。
他不知道谢宥怎么想的,他不想见他们,他们包括的是所有人,谢宥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例外?
悯希眼中透露出的情绪,像一瓶能让人穿肠烂肚的腐蚀性液体,谢宥喉结不堪地滚动,面上却是连刻度尺都测不出的毫无表情:“不去也得去,只有这个,我不会听你的。”
谢宥提醒:“你是被我抓到的。”
所以呢?
悯希轻轻咬唇,目光闪烁着。
谢宥没留意到他这一秒的微表情,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道德和准则都在走钢丝,他想把悯希带到谁都不认识的国度,私自占有。
为什么不行,有什么不行。
潭市能叫得出名字的高门继承人,每一个都对他如痴如醉,把他当心头的朱砂痣和最柔软的一块肉,而每一个骗过他的人,都曾经被他全心全意地哄过。
他没有。
他也该卑鄙一回,也该轮到他了。
谢宥不由加重捏住悯希手腕的力气,悯希踉跄着被他带到宾馆外面。
黑沉沉的夜幕下,人影寥寥的街道忽然驰来一辆黑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宾馆门口,自动车门缓慢打开,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棕色皮质座椅。
悯希心头一跳,谢宥这是要搞什么,正大光明地绑架,再搞强制?法制咖啊。
谢宥目光颤动着,带着悯希往车门走去,每走一步,他脖子的病态红色便会更深重一点,只差两步了,只要把悯希送进车里,他就能得偿所愿。
就差两步。
悯希脚步不稳,被谢宥弄得发丝凌乱,有一缕还黏在了嘴唇上,他飘动着目光,往回抽着自己的手。
一秒、两秒……在车子和宾馆中间的隐蔽位置,空中骤然撕裂出一道白色裂痕,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进去。】
悯希一喜,趁谢宥目光顿住,连忙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往裂痕跑去。
后面的谢宥回神很快,他认识到自己被不知名的东西摆了一道,滔天的阴郁涌上眼中,他冷冷看向裂痕中的一颗白球:“你是什么东西?”
白球没有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悯希飘渺的声音:“再也不见,谢宥。”
裂痕关闭。
……
二零三五年,盛夏。
距离悯希死讯传出的第七天。
庄园别墅挂满素白的花枝,从对外的大门,到内部的装潢,全都是一片白艳的花海。
管家外出采购回来,碰上一个借着吊唁理由,实则是想和陆以珺攀关系的人,无奈地搬出这几天快说到嘴巴烂掉的说辞:“感谢您的好意,可惜少爷这些天特别忙,无法招待您了。”
陆以珺确实很忙,他这几天都在悯希的卧室里,神经兮兮地来回踱步,从床头走到床尾,再从床尾走到阳台,再走回来,熬得下巴全是胡茬。
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那天破天荒地让悯希出去逛了逛,悯希竟然就会掉进湖里去。
他不知道悯希不会游泳,他还没有事先问清楚悯希今晚会喝酒,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是他一手造就了老婆的死亡。
陆以珺将指甲咬得千疮百孔,在第三百次要重新走到床尾之时,敞开的大门突然被人笃笃敲了敲。
是管家,管家站在门口,毕恭毕敬道:“少爷,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客厅都挂满白灯笼了。”
陆以珺眼睛通红,完全看不出眼白在哪里,除了瞳孔,就是密布的血丝,他招招手,让管家退下去。
管家弯腰,正要往后退,突然听到一道嘶哑得如若八旬老人的声音响起:“他还在门口?”
管家偏头望向外面白茫茫的天空,回答道:“是的,那位每天都会来。”
大门的可视门铃里,每一天都会有一道身影,坐在外面不足十厘米高的台阶上。
谢恺封今年刚过十八岁生日,没人想到他会苍老得这么快,他是有过自杀前科的,所以好多次陆以珺都以为他会寻短见,但他没有,他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陆家一次。
他说他要找悯希,没找见,那就是自己来的时机不对,他们约好的,悯希不会骗他。
他很自信,所以头两天来的时候生机还很满,今天却有点不一样了,像生命到头、盛极而衰的草,有了泛黄的趋向。
谢恺封有点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悯希定下暗号的,本来就是不可见人的私密约定,怎么能不定暗号,如果定下了暗号,他们早就顺利相见了,可他疏漏了,没定,所以悯希一直躲着不肯出来。
他又想起那则荒诞可笑的新闻,他想挑出其中的错误,但挑了没半分钟就觉得没必要和那些乱说话的人计较,没意义,宝宝说不定躲在哪里瑟瑟发抖呢,他得快点找到宝宝抱住安慰他。
加班加太狠,这几天脑子都浑浑噩噩的,疼得让人心烦,但他今天买了菠萝蜜过来,这让他心情堵塞中又多出了几分愉悦的期待,他觉得宝宝会喜欢吃。
天逐渐地黑了,谢恺封接近六十多个小时没睡觉,身体供应不足,神经竟像断线一样,在谢恺封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昏厥了二十多分钟。
谢恺封八岁那年,曾在课堂上扬言自己没有害怕的东西,他撒谎了,他在那二十多分钟里又一次梦到了小时候。
那是他在情场如鱼得水的母亲唯一一次攀豪门失手,他们被原配撵出来,又被原配雇的人用棍子打,他和母亲躲在一个垃圾桶里,那些人找不到他们,不肯走,他母亲就把他嘴巴扇肿丢了出去,他被打了个半死。
不疼,还好,就是他厌烦极了,他讨厌被抛弃。
他又梦到谢家破产那一天,他再次面临四面无亲的境地,他其实不用人保护,因为他不再是八岁的谢恺封,但恐惧是难以泯灭的,宝宝出头了,站在他面前,那么小一只。
宝宝只是对外冷硬,其实很容易心软,所以他笃定,宝宝会出来见他的,现在只是在考验他而已,宝宝不会真的舍得让他等这么久。
他会出来的。
他没有出来。
……
二零四五年,寒冬。
这一年迎来大时代的新浪潮。
很多人以为,谢家在十年前就该倒台了,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潭市的四大龙头依旧是谢、黎、沈、□□家。
这四家的继承人在十年前彼此看不上眼,十年后却经常有人撞见他们出入同一场合。
一次慈善晚宴的会后,这几人又一次聚在一起,进入同一家餐厅。
真人指挥的交响乐悠扬,最先进去的谢恺封穿一身黑棉服,眼睛弯成两道似笑非笑的弦月,盯着陆续进去的几个男人,最后目光定格在谢宥身上。
谢恺封二十多岁还在生长痛,骨节还在拔高,这棉服是七八年前的了,没想到一穿,袖口还短了一截,露出的那段劲瘦手腕上,有好几根线头隐没在袖口里。
随着谢恺封的动作,才让人赫然发现,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线头,而是交错密布的疤痕,刀刮的,经年日久,结疤了。
谢恺封敏感,心理承受能力差,承受不了生离死别,喜欢的人不见了,他也要跟着去死。
餐桌上那位坐在临近门口位置的,十年前九死一生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黎星灼,也是如此。
谢恺封没人管,但黎父黎母见不得儿子寻死觅活,他们最开始跟着哭,跟着憔悴,跟着崩溃,忍不住埋怨那小男生是个祸水,他一走,这些人都疯了呀,可又极其渴望他能活过来。
有时候黎星灼的样子恹得让他们看不过眼了,他们就会卑劣地在其他这几个人里,寻求几分安慰感。
当时的谢恺封死了一次没死成,沈青琢情绪隐忍、但告假不去公司了一直闷在家里,谢澈莫名在街头和人打架,陆以珺脑子不正常了反复在那小男生的卧室里走来走去……
只有谢宥,当时的谢宥和所有人画风迥异。
他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偶尔会出现在悯希妹妹悯婉的病房里照料一二,更多时间却都不知跑到了哪里,模样虽不修边幅,还疲倦不堪,但没有自家儿子那样绝望到一心求死的境地。
黎母去求谢宥,求他救救黎星灼,她确信谢宥一定有办法。
她求谢宥救她儿子一命。
谢宥不是圣人,黎星灼死不死其实他并不上心,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这样求,他没办法,所以他抽出一天时间给这些人群发了一条短信。
那之后——这些人好像焕发新生,于地狱中爬了出来。
黎母看见自己儿子不再闷在房间了,积极吃药,吃饭,吃完就往外跑,似乎在调查什么。
其他人也是,每月的十五号,是他们交换信息的时间。
幽闭的包厢里,没有人点菜,谢恺封唇边弧度诡异,要笑不笑地和黎星灼起了冲突:“你是故意的吗,想打架?”
餐厅今天有活动,服务员刚才进来让黎星灼抽奖,黎星灼抽了一个“6”、一个“17”,“6.17”组合起来,正好是那年悯希报复他的日子。
黎星灼不是无心,报出数字的时候故意瞥了谢恺封一眼,一下挑起他心里肝肠寸断的怨恨。
黎星灼冷冷道:“我介意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是不是有暴力基因,或者哪里有缺陷,可能真的有吧,否则也不会干出欺骗别人的事。”
谢恺封皮笑肉不笑:“没有你光明磊落,偷闯进别人家里,之前也是又哭又闹,才吃上奶。”
黎星灼扯住谢恺封的衣领,和他扭打了起来。
包厢里乌烟瘴气,直到谢宥把一张图纸放在桌面上,他用笔指住圆球的下侧方:“我的调研团队指出这一块是‘球’的核心,和驱动所有动力的处理中心。”
谢恺封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面无表情:“有什么用?”
谢宥脸色淡淡:“没什么用,只是一个结论。”
他眼眸垂下,平直的睫毛在眼下落下阴影:“我真正要说的是……三天前,我在北边一个边陲小镇的私立小学里,见到了一个神经有些失常的老人。”
沈青琢看过来,陆以珺也将目光从手机上抬起,就听谢宥继续说道:“老人嘴里念叨着‘突然消失’、‘就那样突然消失啦’一类的话。”
谢恺封手背上陡然暴起蜈蚣一样的青色,他脸色急遽变化,死盯住谢宥。
谢宥的气息也微微出现了一点波折:“老人精力不好,经常说着说着就想睡觉,我和他沟通困难,除去这一句,只听到另一句的一半。”
“老人说,‘他去了其他世界’。”
沈青琢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表达什么?”
谢宥目光轻动,缓慢道:“我想,我们生活的世界或许只是很小一环,在我们认知之外,还有无数个世界,那年,我看见的白球则是操控他去其他世界必不可缺的‘飞船’。”
“——如果我们能再找到一辆‘飞船’,就能去到其他世界,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