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圆拿着面试通知回到舱房,整个人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一眼蔫蔫的。
傀儡人正把晒好的被褥铺到床上,见她这副模样,问道:“筱圆怎么了?”
苏筱圆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里的纸页。
傀儡人接过扫了一眼,不解道:“明日去龙脊峰复试,不是好事么?”
“中午在滟滪楼刚遇见了凌岳仙尊,明天又要见他,连口气都不让我喘。”苏筱圆往软椅上一坐,椅背上立刻伸出四只假手,两只给她捏肩,两只给她捶腿。椅子草图是她画的,动力系统是傀儡人研发的,而假手来自沐青仙君的特别定制,骨骼和皮肉用的都是最高端的傀儡材料,不但绝美,而且触感非常拟真,按摩也十分到位。
不知是不是她杯弓蛇影,膝盖上那双指骨修长、青筋性感的手,怎么看怎么像从她手里拿走传讯镜画上符文的那对——凌岳仙尊的手。
她顿时有些毛骨悚然,连忙关掉了按摩功能,手又缩回了椅背里。
傀儡人将床单上最后一条的细小褶皱捋平,走到椅子旁跪下,自然地拿起她一条腿揉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他又做了什么事吓到筱圆了?”
苏筱圆道:“我们三个正在吃午饭,他和他师兄突然出现,也不去包厢,就坐在我们旁边的桌子,简直像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傀儡人的头顶,忽然生出了疑窦。
这家酒楼还是前几天傀儡人推荐给她的,怎么偏偏这么巧,就在那里遇见了凌岳仙尊?
“怎么了?”傀儡人抬起头,困惑地望着她,无机质的眼瞳里有种孩童般的天真。
苏筱圆抿了抿唇:“傅停云,你是怎么知道那家酒楼的?”
傀儡人理所当然道:“我在凌岳身边时跟着他去过。”
苏筱圆有些懊恼,她早该想到的,一个傀儡人怎么会知道哪家酒楼好,当然是跟着前主人去过啊!
“凌岳仙尊也会去酒楼吗?他不是不吃东西,也不喜欢见人吗?”苏筱圆问。
“他不喜欢见人,但偶尔也会遵师嘱去人多的地方走走,”傀儡人道,“他长年避居,又多与魔物打交道,若一直不沾人气,容易受魔气侵袭。我在他身边时他偶尔会特地约人去热闹的酒楼里谈事情。”
说谎本来就是七分真三分假,他师父虚极道君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傅停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老头多半是怕他一个人在山上越来越孤僻,这才骗他下山去。
苏筱圆:“可是他和他师兄就对坐着默默喝茶,一句话也没说。”
傀儡人轻描淡写道:“用的秘音吧。”
“对哦,我怎么忘了!”苏筱圆恍然大悟,化神期以上的大能可以随心所欲地用秘音交谈,酒楼里那么多人竖着耳朵,他们当然不想让人听见对话内容。
听了傀儡人的话,苏筱圆暂时解开了疑惑,不过还是隐隐有点奇怪的感觉,就像一幅拼图,形状全对上了,拼出的图案却总觉得别扭。
可能实在是太凑巧了,他们第一次去那家酒楼,凌岳仙尊又难得下山一次,偏偏就撞上了,一回来又立刻接到面试通知。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地位实力差距太悬殊,她都要怀疑凌岳仙尊针对她做局了。
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毕竟穿越者就像个定时炸弹,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手段都没有,但大佬不知道啊,大佬杀了魔君之后三界暂时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人,可不就有时间往她身上使劲了吗?
他是想未雨绸缪把威胁扼杀在摇篮里,还是想通过她了解那个“异世界”,甚至破碎虚空?
苏筱圆越想越不着边际,直到傀儡人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对了,筱圆要的蛊虫有眉目了。”
苏筱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吃惊道:“已经弄到了吗?”
傀儡人:“尚未,只是找到了中间人,那蛊虫出自异域且很罕见,大约还需十来日才能觅得。”
苏筱圆有些不放心:“是什么蛊虫啊?不会是邪蛊吧?”
虽然对凌岳仙尊下蛊被逮住的话其实下什么蛊都是一个死,但她还是不想用邪恶手段对付别人,哪怕她对那人没什么好感。
“并非邪蛊,”傀儡人道,“待觅得再向筱圆说明。”
苏筱圆略微放心下来,又开始发愁明天的复试:“不知道明天凌岳仙尊会问些什么,不会还要考试吧?”
傀儡人仍旧对她信心十足:“筱圆一定能通过。”
苏筱圆可没他那么乐观,因为她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秘境试炼都是凭运气过的,凌岳仙尊放她通过复试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继续观察和试探她。
尽管如此,多年来乖学生的习惯使然,她还是花了一下午时间准备,把可能的问题一个个列下来,每个问题都想好冠冕堂皇的答案,然后背熟。
她还请傀儡人充当面试官做了几场模拟面试。
晚饭后,阮绵绵回来了。
苏筱圆把明天面试的事同她说了一遍,阮绵绵诧异道:“我和于影春逛街的时候也收到了仙鹤送来的书信,不过我们的复试都在七日后,而且是在飞文峰,怎么小圆子你那么早,还在龙脊峰?”
苏筱圆叫她这么一说,越发惊恐,胃里一阵抽搐:“我也不知道啊……”
阮绵绵拍拍脑门:“啊呀我们怎么那么笨,百来个人呢,当然不可能一天见完,分批也很正常嘛。”
“那为什么就我在龙脊峰?”
“说不定和你同一批的都在龙脊峰呢!”阮绵绵心大地道。
真的吗?苏筱圆不太确定,如果真像开山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她感到胃里好像有个铅块,坠坠的。
“小圆子准备过了吗?”阮绵绵又问。
苏筱圆点点头:“大致准备了一下。”
正说着,阮绵绵的传讯镜忽然发出“叮”一声响。
她连忙掏出来看了一眼,笑起来:“于影春真好玩,路上看见一头长得奇丑无比的灵马也要传个讯告诉我……对了,差点忘了!”
她往乾坤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黑底朱纹的盒子:“这是于影春让我带给你的礼物,是他从凤麟洲带来的特产,我们一人一份。”
“于道友也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苏筱圆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请他吃饭呢。”
“不是我请的……”
“妹夫请也是一样的嘛,”凌岳仙尊本尊不在,阮绵绵又开始大放厥词,“还不是看在我们筱圆妹妹份上。”
又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苏筱圆打开盒子,里面有些别处难得一见的特色美食,还有朱雀一族特有的丹药和法器。阮绵绵向她介绍:“这是辟火珠,佩戴上就可以不怕火烧;还有这个是百翎扇,扇骨是麒麟角,扇面是用凤麟洲一百种灵鸟的羽毛编成的,可以阻挡五行攻击……”
这些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花了不少心思,苏筱圆显然是沾了闺蜜的光:“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
“没关系,”阮绵绵道,“下个月他生辰,我们准备份像样点的贺礼送他就是。”
她在礼盒里翻了翻,纳闷道:“咦,怎么你的盒子里少了一样东西……”
她捋起衣袖给闺蜜看手腕上的五色手绳,主绳是朱红色的,闪着奇异的光泽,有点像钻石的火彩。
“这是什么材质?好漂亮!”苏筱圆赞叹道。
“于影春说是朱雀羽毛,”阮绵绵大大咧咧道,“我传个讯问问他,给你的礼包里是不是漏了手绳。”
说着就去掏传讯镜。
苏筱圆忙拦住她:“别问,这手绳是于道友单送你的。”
阮绵绵纳闷:“为什么单送我?你是我姐妹,我跟他说过……”
苏筱圆揉了揉额角,只好解释:“于道友有朱雀血脉对吧?”
阮绵绵:“对啊。”
苏筱圆:“那他的原身是不是朱雀?”
阮绵绵还是不明就里:“对啊,听说还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呢,他是三岁学会化形成人的。”
苏筱圆:“……所以这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的羽毛?”
阮绵绵:“噫!他有病吧,拔自己的毛编手绳送人!”
苏筱圆捏捏眉心:“你知道鸟送羽毛是什么意思吗?”
阮绵绵摇摇头:“我们玄武冰天雪地,连根鸟毛都没有,别说鸟了。去了云雨宗老吃不到肉,我看着那些肥嘟嘟的鸟只想着烤来吃……”
苏筱圆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觉得于道友怎么样?”
“挺好啊,”阮绵绵道,“不然我怎么陪他一逛半天。”
“我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他?”
“当然喜欢,不喜欢怎么能做朋友,”阮绵绵呲着牙笑得没心没肺,“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小圆子你,你别吃醋。”
“我说的不是朋友间的喜欢,”苏筱圆只好明说,“他的长相、性情都是你喜欢的类型吧?你在月亮寨给他投票的时候还不认识他呢,多有缘啊……”
阮绵绵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呆了半晌睁大眼睛:“天姥姥……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随即她脸色骤然一变:“完了完了,在秘境里我以为他是姑娘,在他面前什么都说,本性全暴露了……现在再开始装还来得及吗?”
苏筱圆:“……我觉得你不用装。”
阮绵绵蔫头耷脑,泄气道:“那怎么行,我这样子肯定会把人吓跑的。”
苏筱圆知道她又想起不开心的事了,宋锦书那段她虽然已经放下了,但他造成的影响显然还在持续。
“听说鸟类送羽毛是求偶的意思,”苏筱圆道,“我猜于道友喜欢你。”
阮绵绵瞪大了眼睛:“开玩笑吧!”
苏筱圆:“有什么奇怪的,喜欢你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我们家开山多好啊!”
阮绵绵喃喃道:“我还是不太相信,不行我得问问。”
苏筱圆来不及阻止,她已经点了传讯符,对面显然正守在传讯镜旁,立刻接了起来:“谢道友?”
阮绵绵开门见山地问道:“你送我的手绳,是你自己的毛编的吗?”
于影春嗓音紧绷,显而易见的紧张:“是,是的……谢道友,那是三岁化形之前褪下的第一根绒毛,我反复洗过了,不脏的……”
阮绵绵:“听说鸟送羽毛是求偶的意思,你是喜欢我吗?”
苏筱圆差点没被口水呛住。
于影春显然也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口,呆了一会儿才回答:“是,是……对不起谢道友,是在下孟浪,谢道友千万别……”
“我答应了。”阮绵绵干脆道。
对面又是半晌没声音,接着传来于影春小心翼翼的声音,还打着颤:“谢道友是当真的?”
“不然呢?”阮绵绵怼道,“我看起来那么闲吗?”
苏筱圆忙轻咳两声。
阮绵绵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暴露了本性,娇滴滴道:“放心,于道友那么好看,我怎么忍心骗你呢?”
苏筱圆捂住脸。
闺蜜和男朋友煲起了电话粥,苏筱圆感觉自己快要被狗粮活埋,识趣地回自己舱房洗澡洗漱,养精蓄锐为明天的复试做准备。
洗完傀儡人在净房里收拾,苏筱圆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等他。
就在这时,枕边的传讯镜忽然发出“叮”一声响。
她的联系人中很少有人习惯发文字讯息,她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摸出来一看,上面赫然是今天添加的那个复杂的符文。
[抱歉打扰苏道友,在下许久不用传讯镜,试试符文是否画对。]
苏筱圆迟疑半晌,战战兢兢地写上几个字传了回去:[对的,仙尊。]
不多时,对面又传来一条:[苏道友可收到书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筱圆回复:[收到了,仙尊。]
[好,苏道友早些安置。]
[好的,仙尊。]
[苏道友可随意些,不必多礼。]
[好的好的,仙尊。]
[明日龙脊峰见。]
[好的,仙尊,学生一定准时到。]
半晌没有回复,苏筱圆以为对话终于结束了,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又是“叮”一声。
[迟到也无妨,我等你。]
苏筱圆:“傅停云,救命!”
傀儡人闻声赶过来:“怎么了?”
苏筱圆把传讯镜给他看,无助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该怎么回他?”
傀儡人云淡风轻:“不用回。”
“那怎么行!”苏筱圆虽然还是清澈大学生,但也知道不能让长辈、导师、领导成为最后回复的人。
傀儡人抿了抿唇:“那就回他一句筱圆平时同我说的,‘晚安好梦’。”
“那不行,”苏筱圆斩钉截铁道,“这只能对你说。”
她斟酌了一下,明知道凌岳仙尊多半不睡觉,还是回了一句:[仙尊也早些休息。]
然后把传讯镜给傀儡人:“帮我放远点。”
放在枕头旁边怕是要做噩梦。
傀儡人接过传讯镜,熄了灯,默默走到墙边,打开衣柜,把传讯镜放在顶部的格架上,然后回到床边,脱了衣裳躺在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苏筱圆已经形成条件反射,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从他胸口嗅到脖颈和颈窝,熏衣香的味道在傀儡人皮肤上呈现出特别的味道,和单闻时差别明显,也不知是什么原理。
傀儡人把手放在她腰际慢慢摩挲。
“今晚不要了,明天一早要出门。”苏筱圆连忙道。
傀儡人“嗯”了一声,停止摩挲,只是将手搭在她腰上。
虽然不做什么,但苏筱圆不介意过过手瘾,一会儿摸摸腹肌,一会儿摸摸后背。
她总觉得傅停云的手感好像比以前更好了,背沟和腰窝好像也更深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傅停云,”她打了个呵欠,“傀儡人的身材也会变吗?”
手底下的肌肉陡然僵硬。
“为何这么问?”
“你最近身材好像变好了。”
“许是近来练剑的缘故。”傀儡人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搭在她腰侧的手突然收紧。
不等苏筱圆反应过来,他已欺身重重吻了上来。
……
翌日,苏筱圆起了个大早,把准备的面试问题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然后乘着小舟去了太衍。
到得山门外,执事和云鹤车已经在那里等候。
执事驾云在前导引,苏筱圆坐着鹤车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了龙脊峰顶。
执事只将她送到阵前,画了符打开阵门,便道:“仙尊在上回的厅堂里等候,*苏仙子可认得?”
苏筱圆忙说认得,那执事就告退了。
苏筱圆平安无事地穿过剑阵,往上回的偏殿走去,一路上也没看见其他来面试的人,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面试还是在上次喝茶的地方,苏筱圆一走进花园肠胃就像打了结一样抽痛起来。
这回不等她走到廊下,凌岳仙尊便搴起帘子走了出来,下台阶相迎:“苏道友。”
苏筱圆快步走过去行了礼。
凌岳仙尊点了点头,将她迎到殿中,两人还是像上次一样相对而坐。
这回他脸上没有那种诡异的微笑,虽然看起来像座冰雕,但比变态好多了,苏筱圆着实松了一口气。
“今日请苏道友过来,只是随便聊聊,”男人一边提起茶壶替她斟茶,一边道,“苏道友不用拘礼。”
苏筱圆双手捧着茶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是假装抿着,其实没喝进肚里:“仙尊请问吧。”
凌岳仙尊道:“苏道友为何来参加龙脊峰试炼?”
这个问题苏筱圆当然准备过,她把准备好的标准答案背了一遍,不外乎是期望在更广阔的平台上提升实力和眼界之类的套话。
男人似乎对她的答案还算满意,又问:“苏道友原先修的是何功法?”
苏筱圆没想过隐瞒云雨宗的经历,隐瞒也是不可能的,太衍这样的大宗门一定会做背调。而且这次龙脊峰招生明确表示不限背景,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苏筱圆如实回答:“学生原先是云雨宗弟子,修的是合欢功法。”
凌岳仙尊并未流露出丝毫意外之色,显然已经了解过她的背景。
“苏道友进入太衍是想学什么法门?”
苏筱圆道:“要是有幸,学生想试试修习符箓阵法。”
凌岳仙尊接着道:“太衍以剑道见长,尤其是龙脊峰,此次试炼也以剑修和其他武修为多,苏道友既想修习符箓阵法,为何不投考其他以符箓见长的宗派?”
苏筱圆一下子被他问住了。
男人放下手中的杯盏,指尖轻轻敲了下几案,抬眸看进她的眼睛里。
温暖如春的殿堂内似乎有寒风刮过,空气陡然一凝,气氛急转直下。
他的眼眸像薄而冷的锋刃,仿佛只要盯着她的眼睛,就能剖开她灵府,挖出她神魂里深藏的秘密:“苏道友来太衍,除了学艺之外,可有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