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圆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保全她的傀儡人,傅停云已经轻柔地分开她的手指,接过她手中剑掂量了一下。
夏侯氏挑剑只看模样,这剑和玩具差不多。
不过杀眼前这些宵小也够用了。
苏筱圆见他提着剑,有些惊讶:“你会剑术吗傅停云?”
这把龙纹剑不知是什么材料铸的,重得她单手都举不起来,他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好像纸做的一样。
这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样子给了苏筱圆一点信心。
傅停云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蹭了蹭:“试试。”
苏筱圆刚燃起的一簇希望的小火苗“呲”一声又熄灭了。
因为是人工智障,所以无所畏惧吗?
几个邪修笑起来。
“艹,看那架势还以为多厉害!原来是个双修傀儡!”
“合欢宗就是会玩。”
“货不能动,傀儡总能让兄弟几个尝尝吧?”
“别说双修傀儡,就算是战技傀儡,顶了天就是个元婴修为,怕什么!”
只有那为首的邪修沉着脸,虬结的肌肉绷紧,不笑也不说话。
傅停云对那些邪修七嘴八舌的调笑恍若未闻,却看着那首领,抬了抬下颌:“你为何不笑?”
首领抿紧唇一言不发,一开口,他的敌人和同伴都会发现他的牙关正在打颤。
他是这群人里修为最高的,修士的大乘初期,放在正道里也能在个二流宗门混个宗主、长老当当了。
那些喽啰说得没错,就算是战技傀儡,大多不过元婴修为,就算化神也不是他们这群人的对手。
可是他感到毛骨悚然,毫无道理但排山倒海的恐惧压得他后背上冷汗如瀑。
他能活到现在除了手段够很辣之外,也多亏了野兽般的直觉。直觉帮他好几次死里逃生。
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傀儡比他遇见过的所有人和异兽都危险。
傀儡人等不到他回答,偏了偏头,动作有些僵硬,配上那张脸,说不出的诡异:“你可以留下做活口。”
邪修们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但是那些笑声也变味了,带着刻意的癫狂,仿佛一种自我安慰。那些低等迟钝的野兽也嗅到了。
和他一样,他们身上散发出一种恐惧特有的臭味。
他们笑着,放着狠话,挥着手里的刀剑,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苏筱圆懵懵的,不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她正死马当成活马医地在心里拼命召唤系统。
当然,那没用的系统还是毫无反应。
傅停云解下脑后猩红的发带,鸦羽般的长发散在风里,泛着青蓝的光泽。
红衣黑发,点漆黑瞳,加上毫无活气的苍白脸色,让他看起来宛如艳鬼。
即便是危急关头,苏筱圆这称职的颜狗还是恍惚了一下:“傅停云……”
“闭上眼睛。”
苏筱圆不明就里,但是那不容置疑的口吻让她不自觉地照做。
傀儡人在她眼皮上亲了亲,然后将剑刃抿在唇间,空出双手,用发带蒙住她的眼睛,在脑后系了个结。
提剑,低头,在她颈窝里深嗅了一口:“我去了。”
语气稀松平常,简直像是上班族丈夫出门前对妻子说的话。
苏筱圆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感到绝望。
然后她感觉好像起风了,他冰凉的发丝掠过她的脸颊。
接着是利刃割破皮肉的裂帛声,奇怪的哨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她吓得攥紧了眼前的发带,生怕听见哪声惨叫是熟悉的声音。
片刻后,她忍不住扯下了发带。
眼前的场景仿佛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只见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首,都是一剑封喉,但是死前都被割了舌头,十几条舌头散落地上,有的还在抽动。
除了她和夏侯师兄,就只有那头领还活着,但被削去了双臂、双腿,断肢处焦黑一片,因此流不出血来,他只能痛苦地在甲板上蠕动。
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鼓起勇气睁开,往四周张望,寻找那道红色的身影。
她在水天相接之处找到了他。
他被至少上百个黑衣邪修团团围住,她只能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
苏筱圆靠在船舷上,紧紧攥住手里的发带,大气不敢喘一口。
接着邪修们忽然像群鸦散开。
红色的火焰从鸦群中升起,霜刃上金光跳动,所过之处血花如红莲绽放、红绸飞舞,然后化作一阵血雨,和残骸一起落入水中。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傀儡人就像个无情而高效的杀戮机器,精准地割开一根根喉管,不多费一分力气。
血腥的场面让苏筱圆一阵阵反胃和晕眩,但又被那诡异的美感吸引。
他的身形飘逸轻灵,犹如流风回雪,剑招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黑鸦”的数量急剧减少。
剩余的几个没命似地驾着云、御着法器,向四面八方逃窜。
红衣傀儡鬼魅般不紧不慢地追上去,将他们一一毙命。
激荡破碎的水波渐渐复归平静,杀戮的痕迹尽数销落湮沉。
只有水天之迹一抹红色,犹如残阳映照。
苏筱圆呆呆地看着傀儡人踏着水波向她走来,仍旧有种仿佛在做梦的恍惚感,她咽了口唾沫:“傅停云你……你怎么……”
傀儡人杀人的角度很巧妙,身上几乎没怎么沾血,不过还是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足尖一点,凌空跃起,轻巧地越过了阑干。
血腥气越发浓重了,苏筱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傀儡人掀起眼皮,眼神刀锋般锐利:“害怕我?”
要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
任谁发现自己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化身人类绞肉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他是为了救她才杀人的,而且基本都是一剑封喉,没看出他对杀戮特别热衷。
苏筱圆低头看了眼还在甲板上痛苦蠕动的人棍、十几根舌头,别过头去。
不要在意细节。
“不怕的。”她摇摇头。
骗子。
傅停云在心里轻嗤了一声。
她摘下发带的刹那他就发觉了。
本来不想在她面前杀人,但是既然她要看,那就让她看个够。
早晚她都会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你为何要远离我?”傀儡人微微偏头,无机质的黑眼睛像是在困惑。
苏筱圆迎难而上:“我没有,你杀的是坏人,而且是为了救我。”
“筱圆是说我做得对?”傀儡人问。
苏筱圆点点头。
“做了对的事可有奖赏?”
苏筱圆傻了眼,怎么出去杀了趟人还学会讨赏了?
“什……什么奖赏……”她拽过小猫背包,“只有水果,你要吃吗?”
傅停云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双唇,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他第一次在大开杀戒之后感到兴奋,血液在耳边奔腾鼓噪不息。
要不是夏侯澈和那人棍邪修还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她兑现奖赏。
可是眼下只能忍耐。
他吞咽了几次:“先欠着。”
“对了,你的剑法是怎么会的?”苏筱圆问。
连她也看得出来那剑法高级上乘,和夏侯师兄的花架子完全不同。
她的傀儡人绝对不是正常傀儡,而且离正常十万八千里。
“跟前主人学的。”傅停云将还染着鲜血的剑向夏侯澈一抛。
夏侯澈下意识地避开,剑“锵啷”一声掉落在甲板上。
“你前主人……”苏筱圆喃喃着。
脑海中忽然闪现刚买下傀儡时他们的对话。
“傅停云,你前任主人是谁?”
“傅停云。”
苏筱圆倒抽了一口冷气,睁圆了眼睛:“所以你的前任主人真的是……”
她想起夏侯师兄还在旁边,把那个尊号咽了回去。
傅停云知道她总算想明白了:“是。”
苏筱圆张口结舌,半晌才把这晴天霹雳般的事实消化:“那……那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连她也想得到,凌岳仙尊那种身份地位,又不差钱,不太可能把用过的傀儡拿去卖二手。
“本来要销毁,出了点岔子。”傀儡人轻描淡写道。
苏筱圆心里一阵酸涩,对自家人的心疼超过了对杀戮和死亡的恐惧。
“你那么好,为什么要销毁啊?”
“因为太弱,没用了。”
苏筱圆差点背过气去。
这叫弱,那她这种普通人是不是都没资格出生啊?
对凌岳仙尊这个人,她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随即她担心起来:“那他要是知道你没被销毁,还成了别人的傀儡,会不会把你收回去?”
“不会,”傀儡人道,“你已买下我,我就是你的。”
苏筱圆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决定留个心眼,小心别让凌岳仙尊知道才好。
她向其他散落在水面上的花舟望了望:“师兄师姐们都没事吧?”
“没事。”傀儡人道。
“对了,”苏筱圆拿出传讯镜,“这里的事我得跟白长老说一声。”
白长老和萧无心设好引导疏散百姓的法阵,便乘着轻舟向花舟遇袭处飞来。
不出意外,沐青小仙君也强行挤上了船。
三人刚好在空中观赏了杀戮的尾声。
白长老的嘴半天合不起来,半晌才感叹:“凌岳仙尊的剑法果然已臻于化境。”
萧无心靠在阑干上,托着腮望着湖面,闻言“噗嗤”笑出声来。
白长老疑惑地看着道侣。
萧无心怅然地叹了口气:“我们师尊以剑道为长,但是座下六个弟子,如今只有小师弟修剑道,你知道是为何?”
白长老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但是道侣说什么他都愿意捧场:“为何?”
“我不学无术就不提了,大师姐和二师兄原本都是修剑道的,但是小师弟入门后三年之内,都转去修了别的法门。”
白长老:“这是为何?”
萧无心:“因为看过一次小师弟的剑,他们知道自己无论怎么修习,注定在这条道路上难有大成。”
顿了顿:“换句话说,就是道心破碎了。”
她指了指那红衣人影:“方才这种剑法,还不足以让我大师姐道心破碎。”
白长老震惊得有点麻木了:“难道方才那还不是仙尊的真正实力?”
沐青仙君总算找到机会插嘴:“真没见识,几百年白活了。”
白长老不理会他,只是和道侣靠得更紧。
萧无心接着道:“他方才杀那些人用了多久?”
白长老估计了一下:“有半刻钟么?这么短的时间就杀了数百邪修,这还不是极限么?”
萧无心又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道侣非常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柔滑如丝的头发:“按小师弟往常的作派,一道剑气就把这群乌合之众杀光了,哪用得着那么费事,一个个割喉咙。就算修为被傀儡躯压制,也是数息之间的事。”
白长老身为云雨宗长老,立刻领悟:“原来如此。”
沐青却不明白:“那仙尊为何要这么费事?”
萧无心觉得另一边的小仙君也非常可爱,忍不住捏捏他还带着点婴儿肥的滑嫩脸蛋:“一来不想让心上人起疑;二来么,当然是显摆给她看呀,杀几个人花里胡哨的,就差跳舞给人看了,花孔雀都没他会开屏……”
正说着,忽然水中有道黑影破水而出,箭一般向着花舟上的红衣傀儡飞去。
白长老看得分明,是个手持利刃的黑衣邪修。
“无心,还有漏网之鱼!”白长老惊呼。
话音甫落,那邪修一击已经得手,一刀扎在了傀儡人的后腰上,花舟上传出少女颤抖的惊叫声。
萧无心摇了摇头,用手往脸上扇着风:“啧,这小子学得倒快。一定是刚才只顾着杀得痛快,吓得人家姑娘不敢亲近他了,只好用上苦肉计。你们云雨宗还收人么?”
当个剑修真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