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瓢泼大雨过后,很快雨霁云收。
弟子们收了避雨诀，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柳长老。
大泥鳅被雷劈得皮开肉绽，伤口旁边的肉烫熟了翻卷起来,发出诡异的焦肉气味。
人群里有人发出“哧溜”一声。
苏筱圆打了个寒颤,她这辈子是再也吃不下泥鳅了。
“巫山娘娘哎，它还活着么？”有人压低声音问。
“还活着吧,你看它的口须在动呢……”另一人回答。
“噫，好恶心呐……”
“嘘——”
云台边,傅停云收起伞,抖落伞面上沾着的雨珠。
有不少人向他们这边张望,苏筱圆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先去门外等我吧傅停云，一会儿其他长老到了看见不太好。”
来练舞还带傀儡人,多少有点搞特殊的意思。
“好，”傀儡人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有事传讯给我。”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苏筱圆说着向师兄师姐们走去。
夏侯澈迎上来，低下头温声道：“筱圆，方才吓到了吧？”
靠得太近了,突破了社交距离,苏筱圆有些不自在,默默退后了半步。
“还好，谢谢师兄关心。”
夏侯澈脸上掠过一丝失落：“方才未能护住你，筱圆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苏筱圆愣了愣,随即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就算夏侯澈因为巫山祭的缘故和她走得近点，她也不会去道德绑架他。
夏侯澈目光闪动，一连欲言又止：“筱圆……”
吴师姐适时插进来：“夏侯澈，你带传讯法器了吧？快给秦长老传个讯。”
夏侯澈点点头，走到一边去传讯。
苏筱圆：“刚才谢谢师姐。”
“谢什么，也没帮上什么忙。”
“那种时候师姐能站出来替我说话，对我来说很重要。”苏筱圆不太擅长直接表达心意，自己先尴尬地抠起了手指。
但她是真心实意的，她和吴师姐都没说过几句话，但她敢顶着忤逆师长的罪名帮她发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
吴师姐看了她一会儿：“筱圆师妹真是个很好的姑娘。”
苏筱圆被夸得不好意思，脸颊滚烫。
“对了，刚才那个替你撑伞的是……”
苏筱圆忙解释：“那是我的傀儡人。”
“哦，原来如此，”吴师姐似乎有点失望，“难怪看着不太像真人。”
“这么明显吗？”
吴师姐点点头：“眼神、表情之类，还是看得出和真人不一样。”
她抿了抿嘴，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和你夏侯师兄，是在来往么？”
苏筱圆呆了呆才明白她的意思，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对夏侯师兄没什么想法，只是把他当师兄。”
吴师姐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听宗门里有不少人在传，说你们是一对……没有就好，恕我直言，夏侯师弟和你不合适。”
苏筱圆吃了一惊，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她和吴师姐其实没那么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吴师姐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多少有点交浅言深了，不过夏侯入门的时候我带过他一段时间，他这人乍一看很容易亲近，待谁都很好，但是心思藏得深……这和他出身有点关系，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坏心眼……”
她苦恼地挠挠腮帮子：“这么说吧，这些年我看着很多同门被他迷得疯疯癫癫的，甚至有人要死要活，总之迷恋他的人下场都不太好……师妹你懂吧？”
苏筱圆完全没有攻略万人迷这种不自量力的想法，何况她真的不喜欢夏侯师兄。
她用力点头：“我懂了，谢谢师姐。”
吴师姐长出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夏侯澈往回走，连忙闭上嘴。
夏侯澈看了两人一眼，笑意盈盈地问苏筱圆：“吴师姐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
苏筱圆心头一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吴师姐倒是很坦荡，翻了个白眼：“说了又怎么样？传讯给秦长老了？”
夏侯澈点头：“长老说马上过来。”
不多时，秦长老果然到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白长老。
在半空中看见大泥鳅，白长老发出一声惊呼：“天，这是什么妖孽？！”
秦长老淡定道：“那是柳长老的原身。”
白长老：“这原身可是少见，是鳗鱼么？”
秦长老斜乜他一眼：“你入宗门这么多年了，还是连水族都分不清，看到那几根口须没有？这是泥鳅。”
白长老：“那要同宗主说一声，食单上的泥鳅豆腐汤还是去掉为好。”
秦长老：“还是你心细。”
大泥鳅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愤怒地抽搐了一下。
白长老惊呼：“柳兄，稍安勿躁，熟肉都掉下来了。”
苏筱圆几乎可以肯定两位长老是故意的，一向严肃的秦长老都快憋不住笑了。
两人围着泥鳅指指点点，又询问弟子们当时的情形。
弟子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两人对视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白长老沉吟片刻，问夏侯澈：“柳长老出事前可曾说过、做过些什么？”
夏侯澈面露难色。
吴师姐抢着说：“他正要打筱圆师妹。”
秦长老脸色一冷，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大泥鳅：“什么？”
吴师姐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柳长老如何刁难师妹，又如何擅自使用禁鞭准备鞭打师妹的事说了一遍。
有柳长老座下一个男弟子道：“柳长老出事之前有些异状，弟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长老本就火冒三丈，冷声道：“那就别讲了。”
那弟子看向苏筱圆，眼神有些怨恨：“柳长老的鞭子在抽到苏师妹之前，莫名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就好像被人抓住似的……”
秦长老：“鞭子呢？”
那弟子道：“突然烧起来，化为灰烬了。”
秦长老看向白长老：“这些你比我懂行，你怎么看？”
白长老道：“既已化灰，也没办法查探其中的咒法了。不过依我之见，这类法器本就用了禁术，突然自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谓的“禁术”是委婉的说法，其实指的就是邪术。
那弟子当然不乐意：“柳长老出事之前说苏师妹用了邪术……”
不等他说完，秦长老笑出声来：“邪术？苏小友要有邪术，还让你那泥鳅长老欺负成这样？”
那弟子涨红了脸，本来柳长老是七大长老中实力最强、野心最大的一个，很多人揣测他会成为下一任宗主，谁知突然被雷劈回原形，原形如果是个体面点的飞禽走兽水族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这种东西。
别的弟子可以当笑话看，他们这些站错队的可就惨了，现在维护柳长老，也是为了替自己挽回一点脸面。
秦长老挥挥手：“此事我已调查清楚了。柳长老在神女祠前擅自对弟子使用禁断法器，冒犯了神女，引来天罚，被劈成原形，幸而性命无虞。”
她瞥了一眼愤怒扭动的大泥鳅，向神女祠一礼：“神女娘娘慈悲。”
另一个柳长老的弟子怯生生道：“秦长老……柳长老他……何时能恢复人形？”
白长老刚探查完大泥鳅的筋脉：“还好并未伤及根本……”
那几个弟子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白长老觑了觑眼，接着说：“休养个五六十载也就能重新做人了。”
秦长老向众人道：“多行不义必遭天谴，柳长老之事，诸位当引以为戒。”
她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柳长老是多行不义，遭了天谴。
“你们先回去吧，”秦长老接着道，“待我们和宗主商议过此事，明日会安排新的教习。”
她又向苏筱圆道：“苏小友受了惊，回去好生歇息，今日圣地守夜不必去了，我会另外安排人替你。”
苏筱圆喜出望外：“谢谢秦长老。”
这简直就像是白捡了一天假期一样。
秦长老摇了摇头，见不得那不求上进的样子，挥挥手：“快走快走。”
出了玉阙，吴师姐追上来：“筱圆师妹，要回去么？”
苏筱圆点点头。
“是该回去休息休息。”另一个师姐同情道。
苏筱圆注意到除了柳长老的直系弟子外，其他师兄师姐对她亲切热情了许多，有些人脸上似乎还有些惭愧和抱歉。
吴师姐道：“筱圆不用守夜，今晚可有安排？”
苏筱圆摇摇头。
吴师姐看了眼几个同伴：“那筱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月亮寨？”
苏筱圆知道巫山祭期间宗门各岛都有一些活动，只是因为参加游神会日程全排满了，没什么时间到处玩，但她到底还是爱玩的年纪，好奇道：“月亮寨有什么？”
吴师姐：“月亮寨有林间夜游会，很漂亮的，还可以向连理树许愿，巫山祭期间许愿特别灵验呢。”
“真的吗？”苏筱圆有点心动了。
“还可以抽灵蛊哦，”另一个师姐说，“筱圆师妹可以去试试手气，每年都会有一些有意思的稀罕蛊虫。”
“月花酿也很好喝，是只有这个时节才有的。”
“对对，还有炸蛊虫和百蛇羹，哧溜。”一个师兄道。
苏筱圆：“……”这些就算了吧。
吴师姐：“筱圆要是来的话可以传讯给我……对了，我还没跟你交换过传讯符呢。”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个金铃：“来，留一个吧。”
苏筱圆有些意外，原来她带了传讯器啊！
吴师姐冲她挤挤眼。
苏筱圆明白过来，刚才她是故意打断夏侯师兄的话，还把他支开。
她呆了呆，手忙脚乱地掏出传讯镜，和她换了灵符。
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主动和她交换，她的传讯器里忽然多出了一串联系人。
“你的傀儡人在等你呢，”吴师姐拍拍她的肩，“晚上记得来，师姐带你来。”
她又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师妹在宗门里要是有心上人，可以约他一起来，今晚月亮寨是主祭场，有神女灵力加持，一起沐浴月光的有情人会成眷属呢。”
“师姐我没有的……”苏筱圆脸涨得通红，一转头，看见傅停云拿着伞静静站在绿荫下，斑驳的阳光落满他的肩头。
她的心脏突然跳得有点快。
都怪她的傀儡人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哪怕已经看习惯了，有时候突然见到还是会受到冲击。
苏筱圆缓了缓，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衣袖：“我们回家吧。”
“好。”
“傅停云，你知道吗？今天柳长老欺负我的时候我反抗了，我觉得自己好厉害啊。”她一边走一边激动地说，抓着傀儡人的袖子晃悠晃悠。
“是，”傅停云转过头，看着阳光在她的头发、睫毛上跳跃，眉目不知不觉柔和，“你很厉害。”
“今晚不用去守夜，好开心！”苏筱圆仰起脸，闭上眼睛，感受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
更开心的是夏侯师兄今晚守夜的地方离宗门挺远，她就不用履行巫山祭搭子结伴同游的义务了。
“傅停云，晚上我们一起去月亮寨玩吧。”
傀儡人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用无机质的漆黑眼眸看着她。
苏筱圆：“怎么了？”
“好。”傀儡人这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