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闻人傅不觉得这次自己的考核能通过,他邀请陶方奕也只是希望陶方奕别回家而已。
可陶方奕弄了那么一通之后闻人傅却觉得这次考核莫名其妙变得重要了,他没有邀请陶方奕去围观他的心理测试,心理测试也不允许围观。
闻人傅满怀忐忑地走完了流程,负责测试他的那个人表情不太对劲,闻人傅已经习惯了测试者在测试他时露出奇怪表情了。
这次大概率还是过不去。
放在以前,闻人傅只会觉得自己的伪装又出了问题,他会更加努力地去尝试扮演一个更健全的人物。
这次闻人傅没有这个精力了。
他和陶方奕坐在沙发上,闻人傅的脑袋枕上了陶方奕的大腿:“陶叔叔,你觉得我还能成为正式队员吗?”
“肯定可以的。”陶方奕抚摸闻人傅的头发,闻人傅的头发其实很柔软,摸起来软蓬蓬的,“说不定你这次审核就过了呢?”
“不可能的,这次负责审核我的那个人之前也做过我的考官,他知道我什么德行。”闻人傅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表示,“我其实有打算装一下。”
他原本的计划是装个几天,转正了再说,但他在看到对方紧张的状态之后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闻人傅不想装了,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果然还是应该去开发副业。”闻人傅觉得自己在特管局干不下去了。
“那去卖娃娃怎么样?”陶方奕觉得闻人傅特别有这方面的天分,“你一定能挣很多钱!”
“但是我不想做其他外形的娃娃。”闻人傅只能接受做陶方奕娃娃,“而且我不想把自己的陶方奕娃娃送出去。”
“可是那么多娃娃会不会放不下呀。”陶方奕感觉闻人傅的房间已经被娃娃挤得有点局促了。
“我要把我家摆满娃娃,摆不下了就放进结界里。”到时候他就不能在结界里处理那些恶鬼了,会弄脏他的娃娃。
到时候就只能去申请第十九层的处决权了。
闻人傅想把全世界都摆上陶方奕的玩偶,但他又不想把陶方奕分享给那么多人看。
“不做娃娃,我要做其他工作挣钱。”闻人傅已经把自己的简历给投出去了,特管局不允许他们这些非人类通过体育赛事来挣钱,这样对人类不公平。
闻人傅只能找普通坐班的工作。
不过好在闻人傅还是比普通人类多了一项优势——他活得久,只要他在某个领域待得够久,熬都能熬成老手,更何况闻人傅的悟性并不低。
陶方奕看了闻人傅和其他公司人事之间的对话,他有些惊讶:“你完全可以在预备役再待一百多年,先看看能不能突破,干嘛那么着急找后路?”战斗部又不是不给发工资。
闻人傅:“……我就是觉得自己没希望了。”以及他觉得他的人生要开始新的阶段了,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就这么跟特管局耗下去浪费的是他的时间。
“可我觉得你是个很温柔很正直的孩子,你怎么会过不去考核呢?”陶方奕觉得闻人傅唯一的小问题就是有时候想法有点脱线。
这不能算毛病,只是个体之间性格的差异,而且闻人傅显然不会把这种个性带到他的工作里,在工作里会伪装也不是坏事,闻人傅只要不再去放纵那些被抓捕的对象去做恶就好了。
“整个世界里估计只有陶叔叔你会这么想。”全世界只有陶方奕会觉得他温柔又正直。
“我觉得我的想法没有问题。”陶方奕说。
闻人傅翻了个身,他伸手搂住了陶方奕的腰,闭上眼睡了过去。
这次考核结束,陶方奕就该回去了。
尽管在陶方奕那儿得到了“可以分给他一个房间”这样的承诺,闻人傅还是有些担心陶方奕最终反应过来“不应该这样”,不让闻人傅跟着他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话题,闻人傅只是更黏着陶方奕了,陶方奕也没有拒绝这种亲近。
等到陶方奕快要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闻人傅把陶方奕送到了传送点。
闻人傅先若无其事地跟陶方奕约定,下次陶方奕任务结束还要过来玩,随后他们两个人便挥手告别了。
陶方奕拎着闻人傅给他准备的大大小小的见面礼回了家。
陶方奕推开门,把那一堆见面礼放在玄关柜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
门口没动静。
陶方奕去做了顿饭,还是没听到动静,他又到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去折腾花草了。
等了好一会儿,他的门铃忽然被按响。
陶方奕迅速起身,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手。
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他看到了扭扭捏捏的亡。
亡低着头,双手握在一起,他在原地扭捏一会儿之后又抬头去望猫眼。
亡是有计策的,闻人傅不能当着陶方奕的面把他分裂出来,到时候陶方奕直接让他收回去怎么办?
只能等陶方奕到了家之后,亡再跟过来,这样陶方奕不方便赶他,而且他已经到门口了,陶方奕不放他进去,他还能在门口打地铺。
陶方奕总会心软的。
不过亡的打地铺计划注定要失败了。
因为陶方奕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只是笑着对亡说:“回来啦?”
亡的嘴巴缓缓张大,他似乎有些懵。
最后亡闭上嘴,认认真真地点头嗯了一声:“回来了!!”
“饿了吗?”陶方奕又问。
嗯?
亡是个大妖,没那么容易饿。
而亡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亡:!!!
他跑到餐桌边看了一眼,三菜一汤,两个饭碗!
两个饭碗?!
两个饭碗!!陶方奕在等他回家!!!
亡颤抖着用双手捧起碗,他感动地望向陶方奕。
亡没有眼睛,不然陶方奕就能看到亡热泪盈眶的样子了。
此时闻人傅已经开始掉眼泪了。
亡有点拘束地坐下了,陶方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陶方奕坐在亡的对面,他其实有点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段时间陶方奕感觉特别奇怪。
他有点难受,这种难受却和过去的痛苦不太一样。
就好像心里头有种子想要发芽,陶方奕只能死死地捂住那颗种子,警告它不准乱动。
陶方奕觉得自己也很扭捏,只不过他比亡更会装而已。
“陶叔叔。”亡小声开口。
陶方奕抬头望向亡。
亡:“呃……噢!你拿到下一个任务对象的资料了吗?”
陶方奕点头:“组长发给我了。”
“诶?他是直接发给你的?没让你去拿?”亡还挺震惊的。
陶方奕:“……组长最近可能在生天道的气。”
“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慌不择路的陶方奕向组长请教了感情方面的问题啊。
组长积极参加特管局组织的相亲,什么成果都没有,当时陶方奕找上来的时候组长还以为陶方奕爱而不得了,正准备开解,结果听完前因后果之后组长就破防了。
组长说着什么“天道不公”之类的,忽然就颓废了。
陶方奕当然不理解,而组长作为已经转正的第十九层看守者,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十九层的预备役,最后那些任务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麻烦,而其中的安排是一种机遇也是一种考验。
而陶方奕的这个两情相悦的情劫很显然也在考验和机遇里头,所以陶方奕这属于是被天道牵红线了?而他还在苦苦挣扎在相亲活动上。
组长有点破防了,他最近不太想见陶方奕。
“组长可能需要个人空间吧。”陶方奕只是察觉到组长不太想见人,所以他也就善解人意地没有过去。
“哦哦。”亡也不是真的关心陶方奕的组长,“那你下一任任务对象是你的熟人吗?”他对陶方奕的过去更感兴趣。
“不是。”陶方奕认真翻阅了自己的记忆,发现这个人确实不存在他的记忆里,“这次这个转世的小孩有点特殊,他犯事的那一世是个皇帝。”
“什么东西?!”亡有些震惊。
“皇帝啊,一个半只脚踏入修行路的皇帝,造了不少孽,最后他的续命大祭被人破坏了,死了之后被抓进了第十九层。”陶方奕说,“他当皇帝的那一年我还是木鼎,不过他不是我待的那家皇室里的。”
陶方奕掏出手机,给亡看资料。
“噢!是他?”亡认识这个皇帝,他的国家不过是岁月长河里的昙花一现,30年都没撑过去,这三十年还换了三任皇帝。
“我没机会见他,他死得太快了,按理说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关系。”陶方奕不解,“他的身上会有我的木头吗?”
“有没有可能是陶叔叔你送给了其他人,随后那块木头辗转到他的手上了?”毕竟他们也在同一个年代待过。
亡对这个任务目标也没有兴趣了。
不是陶方奕的老朋友,他根本没法从这个任务目标身上获取到任何和陶方奕有关的信息。
他们吃完饭之后亡去洗了个碗,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注意到陶方奕把他的床上四件套全换成了向日葵花纹的之后,他搂起被子猛吸了一口。
似乎能闻到向日葵的气息。
亡放开被子,又开始闻床单和枕头的味道。
他的陶叔叔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个房间。
他在床上抱着被子扭动,床单被他扭得皱起来了。
亡连忙起身,又小心翼翼地把床单拉扯平整,随后继续搂着被子疯狂扭动。
他就这么来回了十几次,忽然,亡不动了。
他的停顿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而是闻人傅那边需要更多的注意力去帮助闻人傅思考。
……
“你是什么意思?”闻人傅重新对着电话问。
电话那头的战斗部成员说:“你的精神测试合格了。”
“啊?”闻人傅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合格了,不过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我们会给你一年的观察期,之后可能还会有二次检测。”毕竟他们也担心现在这一切是闻人傅的一种伪装,“如果你能通过第二次测试,你就能转正了。”
闻人傅伸手按住自己的头顶:“不是……我怎么过的?”
“你的戾气非常低,我们也很震惊,毕竟去年测试出来的结果还不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人感叹。
他的戾气非常低?
低吗?!
他这么凶悍的一个怪物,他的戾气怎么会这么低?
“我们其实也很好奇你做了什么,如果这一切不是一种伪装,我们很希望你能分享你的经验。”电话那头的人又表示。
闻人傅不断地挠自己的头发:“做了什么……最近有了个喜欢的人算不算?”
另一边的考核官:……
“你也觉得很荒唐对不对?”闻人傅有些不知所措了。
考核官确实觉得荒唐,不过他觉得荒唐的是闻人傅原来那个精神状态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一个人的?他的这种喜欢健康吗?正常吗?
“我……诶我怎么就过了呢?”闻人傅还处在极大的震惊中。
考核官觉得他从闻人傅这儿应该是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干脆寒暄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闻人傅盯着手机看了好久。
片刻后。
终于回过神的亡猛地从床上蹿起来:“陶叔叔!!!”
他推门跑出去:“陶叔叔!!陶叔叔!!!”
亡找到了正在小院子里揪小草叶子的陶方奕,直接冲着陶方奕扑了过去。
“哎呀!”陶方奕差点摔倒在地,不过亡把他扶住了。
“陶叔叔!我过了!!”亡把懵懵的陶方奕揪起来,抱在怀里猛猛揉搓,“我过了!!!”
陶方奕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结合亡这个夸张的反应,再想想那场压了亡快一百年的考核,他反应过来了:“真的啊?!”
“真的!!我居然过了!!”亡抱紧了陶方奕,“肯定是因为你!!”
陶方奕眨了眨眼:“因为我?”
“因为你……我想好好生活了。”亡很难描述他现在的感受。
他都做好准备换个职业了,他被那个考核压了那么多年,就连他的父母都觉得他并不适合战斗部的工作。
因为他嗜杀,他迷恋死亡。
他有先天的缺陷,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平常地看待死亡。
所以他注定无法通过这场考核。
亡都准备从头开始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觉得他有了比通过考核更重要的事。
他有了其他的欲望。
他不能永远坐在“预备役”的位置上,他觉得他的人生需要步入正轨了。
可就在他准备走向对他来说毫无把握的未来时,那个好像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居然就这么轻轻地被他迈过去了。
亡觉得特别戏剧化,戏剧化到有些荒唐,可却又觉得那么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到他并没有他曾经设想的那般兴奋,他的兴奋不是因为“成功”,而是因为某种改变。
他感觉自己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就像有清风吹拂一般。
亡不断地深呼吸,陶方奕察觉到亡的情绪,他搂着亡,伸手轻拍亡的后背。
亡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最后他用嘴吐出一口浊气。
“你哭了吗?”陶方奕问他。
亡当然是哭不了的,但闻人傅能流眼泪。
亡点点头:“我好像越来越喜欢哭了。”
“觉得为难吗?”陶方奕问他。
亡摇头:“并不,我觉得很畅快。”
“畅快?”
“眼泪掉出来的那一刻我觉得很畅快。”
陶方奕伸手轻抚亡的脑袋。
亡的情绪彻底平静之后他琢磨出了一些别样的感觉:“陶叔叔,我是不是……破除了执念?”
“大概是的。”陶方奕拉着亡往家里走,“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深陷执念的人,看似一动不动,实则东倒西歪,混乱不堪。”
“就像你,你一直被压制在预备役的位置上,旁人看你,觉得你一百年都没有变化。”陶方奕让亡坐下,又给亡端了一杯茶,“可你的心不断地被扰乱,愈发混乱,愈发狂暴,深陷于‘我执’。”
“我执?”亡也是个修行的妖,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陶叔叔你觉得我对我自己的认知是错的,只是一种执着,一种偏见?”
“不能叫错,只是太偏激了。”陶方奕说,“你不该直接把自己归类到‘怪物’的行列。”他一直都觉得亡,或者说他一直觉得闻人傅是个好孩子。
陶方奕望着亡,笑得格外温和:“你年纪越大执念就越重,越坚定自己就是个怪物,你执着于那场考核,却也比所有人都更坚信自己过不去那场考核。”
“后来你发现你的欲望其实就像人需要吃饭喝水,你不让人喝水,人总会渴望水,不断地想要喝水,脑子里只有水。可一旦给足了水,人发现喝水不是犯法的,这时候人甚至会忘了喝水。”陶方奕轻声说,“除了这点,你和旁人没有不同。”
这大概是亡或者闻人傅最重要的一次执念的破除。
闻人傅曾将战斗部的职位视为自己的一部分,那就该是他的,所以他不舍得放手。
可后来闻人傅渐渐将这个“职位”和“闻人傅”分隔开来。
就像一件衣服和人,那件衣服无论再怎么合身,再怎么能衬托出人,那也只是一件衣服。
人是人,衣服是衣服。
脱下衣服并不会像割去了身体的某一处血肉一样。
也没必要因为这件衣服能衬托出人的长相,而把它缝进肉里。
亡听到这儿,他低下头沉思了许久。
亡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他在紧张。
“那……陶叔叔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也是执念吗?”亡担心陶方奕是从这个方面去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陶方奕:……
这个没人教过他。
陶方奕沉默了。
“我,我确实有点执着。”亡轻声说,“不过我肯定是尊重陶叔叔你的独立人格的,我只是很想待在你身边。”
“陶叔叔你是怎么看我的?”亡的声音更小了。
陶方奕:“我……遇到你之后很开心。”
亡愣了一下,最后咧嘴笑了出来:“我也是!!”
陶方奕挪开视线:“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琢磨出一个道理来的,捉摸不透的就先放下吧。”他不想下什么定义,下定义就像是定死了一条路,那会让陶方奕有些不舒服。
亡其实还蛮想要一个明确的未来的,但他忽然又想起他和陶方奕之间连个用来发誓的正式身份都没有。
亡望着陶方奕看了许久,他决定不继续追问了,不问陶方奕觉得他们的未来是好是坏了,说不定陶方奕也看不清呢?
无论未来如何,起码现在是很好的。
现在陶方奕就坐在他面前,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太过执着于未来,是不是就会看不清现在?
那可不行,陶方奕离他那么近呢。
“陶叔叔,我们今天可以睡一个房间吗?我可以把床搬过去。”亡说。
“为什么要睡一个房间?”陶方奕不解。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你说。”亡兴奋道。
陶方奕思考片刻,随后他点头嗯了一声:“不用搬床,我们可以挤在一起。”反正他的床还蛮大的。
是夜,他们两个人躺在一起。
亡压根没聊什么正事,他东扯扯西扯扯,有时候会聊到陶方奕的几个任务对象,有时候又聊到他妈妈,还有他以前短暂转正时遇到的麻烦。
陶方奕时不时应和一声。
很奇怪,陶方奕不觉得亡烦人。
难不成是因为亡没有一直叫“陶方奕”?
陶方奕双手压在被子上,他睡觉的姿势很老实,双手放在胸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外头吹起一阵风,陶方奕听到了树叶碰撞的声音。
陶方奕的手指轻轻在自己手背上敲了敲。
真好听。
“陶叔叔。”亡叫他。
陶方奕:“嗯?”
“你以前见过的最骄奢淫逸的皇帝是什么样的啊?”亡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又拐到这里来了。
这下轮到陶方奕开口了。
陶方奕给亡列举了好几个,每当说到荒唐处,亡都会震惊地“啊”出声。
说到底他们为什么要在大半夜聊这些?
陶方奕不知道,陶方奕只知道自己好开心。
为这些与自己本身无关的内容而开心?
好像不是。
怎么会这么开心?开心得静悄悄的。
好想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笑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