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一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罗刹鬼，再怎么无法融入社会，也应该比真正的六岁小孩更让人省心。
可吴青本身能否存活到陶方奕任务结束都是个问题。
她似乎对自己如今的实力一点数都没有，上下学的路上招猫逗狗，完全不怕被咬，据说她已经被咬过了，疫苗的时效还没过。
路见不平她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一米二的缺牙小学生居然还抓着准备跟人打架的一米八光头纹身大汉教育。
看得陶方奕胆战心惊。
“你是个罗刹鬼，是吃人的，你没必要这么有正义感。”任务对象在他们任务期间死亡算重大失误，一个搞不好，陶方奕就要从头再来。
吴青觉得陶方奕说得不对：“可我现在不是罗刹鬼啊，我吃人尝不出美味来。”
“那你也没有必要去教育别人不要打架。”陶方奕说。
“我勇敢地站出来之后，周围都是夸我的，你听到了吗？”吴青小声问陶方奕。
陶方奕点头：“所以呢？”
“从第一世做人开始我就发现了，他们夸我会让我很舒服。”吴青轻抚自己的胸口，“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很受用。”
所以她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周围人的夸赞？！
她真的是个笨蛋！
彻头彻尾的笨蛋！
如果把她放上国道，她敢跟大卡车一对一。
陶方奕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黯淡。
偏偏吴青还是个爱憎格外分明的人，她讨厌一切特管局的工作人员，但她讨厌的人里却不包括陶方奕。
陶方奕对她来说是老朋友，闹了点矛盾也是老朋友。
“实在不行你假装吓我，然后我假装被你吓到了吧。”吴青拍拍陶方奕的后背，大方道，“我可以给你表演一个被惊吓到从楼梯口滚下去，然后痛苦哀嚎。”
陶方奕捂住自己的圆脸：“谢谢你，但是我没有虐待别人的爱好，而且第十九层是根据你的真实恐惧值来判断的，你叫得再大声也没什么用。”
吴青听了这话之后还帮陶方奕愁上了：“那怎么办呢？我什么都不怕啊。”
“你有什么讨厌吃的菜吗？”陶方奕问她。
“都挺喜欢吃的，哦！变成人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接受不了人肉了。”吴青说。
陶方奕：“……香菜你也能吃？”
“那玩意儿好吃啊！”吴青连连点头。
“鱼腥草？”
“好吃！”
“蓝纹奶酪？”
“我不会特意找来吃，不过我觉得也不错。”
陶方奕重新捂着脸低下头，他更难过了。
亡知道吴青不能接受什么：“她肯定没法啃泥巴。”
“你让我吃这个，我就从我们家阳台那儿跳下去。”吴青平静地对亡说。
他们三个人排排坐在吴青房间的地板上。
“其实我一直没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吴青撑着脑袋说，“就因为我吃人吗？”
“你在说什么啊？”亡很震惊，“吃人还不是错吗？”
“诶，可我那时候又不是人。”吴青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我是罗刹鬼啊，我本来就是吃人的。”
“你不止可以吃人吧。”
“人最好吃。”吴青耸肩，“而且我不吃人就得吃其他动物，人又比其他的动物高贵在哪儿呢？”
吴青往地上一躺：“琢磨不清楚啊……”
“如果吃人真的是错，那为什么我会作为罗刹鬼出生？”吴青想了好几辈子都没想明白，她曾经想找其他的罗刹鬼讨论这个话题，可惜那个罗刹鬼没等她说话就把她给吃了。
“我以为你只是在跟别人生死对决。”陶方奕没想到吴青还会思考这些。
“生死对决很快乐，可惜我长了个脑袋，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吴青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我也不想琢磨这些，琢磨这些一点都不高兴。”
陶方奕也躺了下去。
他和吴青很早就认识了，在吴青面前他不用像个长辈，他甚至没有必要去包容这个缺根筋的罗刹鬼。
他们躺在地上看星空，当然，星空是指这个小孩房间里的夜光星星壁纸。
亡也尝试躺下去，但他的块头太大了，努力了好多次之后他只能把腿蜷缩着躺。
“诶，你做木头开心吗？”吴青问陶方奕。
“开心。”陶方奕觉得挺开心的，虽然反应有点慢。
“我做罗刹鬼也开心，但是你开心就可以，我开心就不行，因为我吃人。”吴青说。
“好和坏究竟是什么？我又不是人，为什么要用人类的规则去束缚我？”吴青不理解。
“没有束缚你啊。”亡忽然开口，“只是人的数量太多了，他们是一个不能被轻易招惹的群体，你伤害了他们，所以你会被复仇，最后你死了。”
吴青看向亡。
“你有吃他们的权利，他们也有向你复仇的权利，就这么简单。”亡早就琢磨清楚了，那些妖怪要修人身，学人话，归根结底还是慕强。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这回事，人类本身的强悍也是其他动物无法撼动的。
吃人？
当然可以，只要有本事。
可之后被人类复仇，被打死了也没必要喊冤叫屈。
“你给那块地方的发展带来了威胁，而且你甚至胆大妄为到吃了修士，所以你必须死。”
吴青想了想，她觉得亡说得有道理：“那我下次注意，我下次专找死刑犯去吃。”
亡：……
很好，他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跑出去寻觅杀过人的厉鬼了。
最近闻人傅一边缝布娃娃一边在考虑自己的未来。
他考虑的未来里压根没有嗜杀这一项。
难不成真是他以前压抑过头了，而他和陶方奕在一起之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闻人傅记得闻人怀疏说过，闻人傅的嗜血很可能是因为闻人怀疏在怀孕的时候吸取了太多的怨念和杀意，那是刻在闻人傅骨子里的东西。
不过闻人傅觉得自己妈妈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他妈妈大部分时间更愿意做一只大老虎，躺在地上晒太阳，露肚皮，或者在水池里泡澡。
她对心理学一窍不通，也许是她和王强的判断出了错误。
自己那也许不是嗜血，只是野兽还保留着一定的狩猎本能罢了。
亡安心了下来，闻人傅那边也开始过普通的生活。
他每天早睡早起，买菜做饭，他真正开始考虑远离特管局，远离战斗部了。
闻人傅感觉自己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平静。
直到某一天，陶方奕和吴青又因为一点小事争执起来时，亡鬼使神差地直接掐住了吴青的脖颈。
如果不是陶方奕反应够快，拽住了亡，此时吴青估计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毕竟吴青的身体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亡？！”陶方奕对亡突如其来的攻击欲感到震惊。
亡反应过来，可他的注意力没有从吴青身上转移，他能听到这个孩子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他知道自己只需要轻轻一动手指，这个孩子就会死在他的手上。
“亡！！”陶方奕又喊了一声。
亡感觉自己脖子上的束缚收紧了，这种痛苦让他更清醒了几分。
而被攻击的吴青并没有被吓到，她反应得很快：“你捡的这个后辈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抱歉！”陶方奕向吴青道歉，“是我没管好这个孩子。”
“不不不，不用。”吴青不在乎这些，她试探性地走近了亡。
亡的嘴角咧得更大，似乎下一秒就要张嘴把她吞噬。
吴青后退，亡的喉咙里发出低吼，有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这下吴青可以确定了：“他饿了。”
“什么？！”陶方奕不解，“他刚吃完饭不久。”
“人类的食物对他来说没有用。”吴青自己以前就是罗刹鬼，她见过无数鬼怪，“你捡的这个孩子有问题！他绝对有大问题！”
陶方奕说亡是被自己家人杀死，变成厉鬼的。
但这样的厉鬼往往没有理智，话都说不利索，而且这样的厉鬼在彻底堕落之前只会因前世杀死自己的人而爆发。
堕落之后的厉鬼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
这种鬼和罗刹鬼不同。
罗刹鬼没有执念，他们吃人只是因为太饿了。
亡的反应可不像是什么生前是人，死后成鬼的普通厉鬼。
他更像罗刹鬼，他像是一种欲望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灵。
吴青解释给陶方奕听，而亡的嘶吼声越来越大。
……
“闭嘴！！”闻人傅缩在自己的结界里，而结界里的东西都被他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一头银发被他自己揉乱，他的异色眼瞳泛出淡淡的微光：“闭嘴！！！”
可他的耳畔还能响起吴青的声音。
【他更像是原生的鬼，一生下来就是鬼！】
“闭嘴！！”
【可不对啊，我没见过这样的鬼，难不成我死之后又有新生的鬼怪种类出来了？】
“闭嘴啊！！”
【但我之前找鬼聊过，说现在原生鬼的数量在减少诶，都成濒危物种了。】
闻人傅：……
【他是不是什么似鬼非人的玩意儿变的？】
“闭嘴啊！！！”
亡的鬼气陡然暴涨，陶方奕紧急把亡关进了自己的结界，但陶方奕却没有进去。
吴青表情严肃：“我说真的，你不会被骗了吧？”
被陶方奕认定是个笨蛋的吴青其实也觉得陶方奕是个笨蛋。
“不要随便在路边捡厉鬼啊，很危险的。”吴青双手叉腰，“虽然一般的厉鬼不会啃木头，但是你的情况不一样，你不算普通木头，你算个法器，谁都想要法器。”
最后吴青下了结论，她单手指向陶方奕：“那个小崽子目的不纯。”
陶方奕沉默片刻，他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纠结这些：“我要怎么才能喂饱亡？”
吴青：“啊？我个人比较建议你现在趁他脑袋不清醒，把他解决掉噢。”
吴青很清楚大部分鬼是个什么德行。
当年如果不是陶方奕的身体太硬，自己和妹妹早就把他给吃了。
“他应该没意识到自身的问题。”陶方奕这时候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
如果亡真的是埋伏在他身边想要夺取他的力量，那亡应该做的是趁陶方奕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进食”，而不是一直憋着，憋到这个时候在陶方奕面前暴露个大的出来。
陶方奕不怀疑吴青对鬼怪的了解。
但吴青说过之后陶方奕有怀疑亡在刚被自己束缚起来的那段时间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去“进食”了，而在和自己关系越来越好之后，亡放弃……甚至是忘记了进食这回事。
亡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那一类行为是在“进食”。
“要让他吃饱……很简单啊，你抓个恶鬼过来送给他玩呗。”抓人肯定是不行的，陶方奕不会这么做。
果然是要用杀戮来填饱自己的欲望。
陶方奕微微眯起眼，如果亡跟自己认识的前几个月有过“进食”行为，他是用什么方式去进食的？
亡离开过自己？不可能。
陶方奕对自己的禁锢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等等，我去申请。”陶方奕给自己的上层打电话。
“申请？申请什么？”吴青不解。
“申请处决权。”陶方奕解释，“现在时代在变化，有一部分鬼怪就是要靠杀戮去维持生活，我们生活在同一世界里，要做的不是把对方赶尽杀绝，而是要尽可能地去和平共处。”
吴青眨巴眼：“听不懂。”
“噢，就是现在那些只能靠杀戮来‘进食’的身心健康的原生鬼其实可以申请第十九层的处决权。”陶方奕解释。
“啊？！！”吴青深感震惊，“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我们那个时候怎么没有？”
“特管局也是需要与时俱进的。”
也是特管局意识到原生鬼的数量越来越少，原生鬼和其他妖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的食谱里最美味的就是人类，而常年压抑狩猎欲望会让他们崩溃，从而成为社会的负担。
但也不能一次把他们全部消灭掉，这不符合鬼道主义，毕竟有些原生鬼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所以第十九层在五十多年前就开放了一部分处决权限。
“这件事也吵了很久，毕竟那些罪犯虽然为了一己私欲犯了重罪，可我们这么做就相当于把他们变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也是对生命的践踏。”陶方奕解释。
“不过最后原生鬼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因为失控的鬼怪而死去，还是把那群自己入了魔障的罪犯让给鬼怪去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最好。”
这件事第十九层没吵出个所以然，但是最后天道拍板了。
因为他们再吵下去，原生鬼就真的要没了。
天道显然不希望原生鬼消失，从而打破某种平衡。
“不过在申请处决权之前要过天道的审核，确定不是神经病进去乱杀人的。”这个权力直接交给了天道，其他人没有权力干预。
“我死了之后你们这么鬼性化了？”吴青气得不轻。
“制度是需要进步的。”陶方奕的紧急申请马上就通过了，“你们当年那个年代，原生鬼数量不少，不属于濒临灭绝的种族。”
他进了自己的结界。
亡躺在结界里一动不动。
陶方奕感觉亡在痛苦。
他猜得没错，此时的亡和闻人傅什么都没想，可闻人傅躺在地上，搂紧了自己之前缝的那些娃娃，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陶方奕走到了亡的身边，他轻声跟亡解释，解释说自己帮亡申请了处决权。
亡压根不知道有处决权这个东西。
这很正常，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只有那些记录在案的原生鬼会被告知这个申请的存在。
不过亡并没有兴奋。
“我不要！！”亡很抗拒。
直接被天道审核？
他才不要！
在天道面前，个人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原生的鬼，他是老虎和蛟的混血，他是妖，他不是鬼。
到时候审核不通过，他的所有秘密都将被揭开，暴露在陶方奕的面前。
“你不用担心。”陶方奕蹲下身轻抚亡的额头，“我知道你大概率不是原生鬼。”
亡僵住。
“你的情况也许比较特殊。”陶方奕说，“你的身上还有许多秘密。”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还想隐藏它们，我就不会去探究。”陶方奕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亡愣了：“你说什么？”
“如果这些秘密让你感觉到安全，我不会去探究。”陶方奕继续说，“天道的具体审核内容我不清楚，也不会告知我，你可以放心。”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过一点。”陶方奕拍了拍亡的后背。
另一边的闻人傅闭上眼，他把怀里的娃娃搂得更紧，他感受着陶方奕手心的重量，眼泪还在往下滑落。
亡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开口：“如果……”
陶方奕挺直了背，认真听他的话。
“如果我没过审核，如果我真的是个心理变态的混蛋……”亡说到这儿忽然停下了，他的喘息声逐渐激烈。
显然他不能接受陶方奕得知真相后对他的厌恶，他甚至不敢说出这种可能性。
陶方奕没有催促他，只是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等待。
最后亡咬紧牙关：“如果你敢扔下我！我就算消散成烟也要缠着你！”
陶方奕对他失望也好，害怕他也好，他都无所谓。
但如果陶方奕敢扔下他……
他就把陶方奕绑回自己家去。
哦对了，他压根绑不动陶方奕，陶方奕太强悍了。
那他就干脆在陶方奕家门口打地铺！
如果陶方奕不让他在家门口打地铺，他就要去第十九层打地铺。
赶出第十九层也没用！他知道特管局在哪儿！他要用本体在特管局的十九层相关部门窝着，他要威胁他爸妈去联系陶方奕。
他要去欺负陶方奕的每一个任务对象！
前任务对象他也欺负！
亡张嘴就要威胁，可他的本体已经在掉眼泪了，他根本维持不住自己的语调，说出口的威胁都是哭腔：“你，你要是，把我扔下。我，我就躺在你们部门门口，我要在你每次出任务的时候追过去，我要咬你！”
“好了好了，不会的。”陶方奕摸了摸亡光滑的面颊，他总觉得亡在掉眼泪，虽然此时亡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我要躺在第十九层的门口。”亡继续哽咽破音，“我饿死我自己！！”
“哎哟！！别别别！”陶方奕连忙拍拍亡的后背，“我会难过的。”
“你扔下我之后你肯定不会难过了……”亡的哽咽都维持不了了，他脑袋后仰，嘴巴张得老大，嗷一声哭了出来，“你会觉得你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你会开心庆幸，然后搂着你新找的小孩，一脸嫌弃地跨过我的尸体哇啊啊啊！”
亡居然还自动补全剧情了？
亡的嘴张得特别大，他的后脖颈架在陶方奕的小臂上，像个颤抖大叫的翻盖垃圾桶。
不过既然他哭出来了，就说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了。
亡叫了一会儿之后又问陶方奕：“你真的不会探究我的秘密？”
“真的不会，每个人都有秘密。”陶方奕理解并且尊重那些秘密。
不该问的陶方奕不会多问。
“你这么好！喜欢上你不是轻而易举的吗？”亡继续张嘴大叫，“到时候我成坏人了，我怎么竞争得过其他人啊？！哇啊啊啊！”
他本体的眼泪都快把那个巴掌大的娃娃全浸湿了。
“我是个迟钝的木头人啊。”陶方奕不觉得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自己。
“你再迟钝你也和以前的朋友分道扬镳了啊！”亡特别担心这个，他担心陶方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他失望，然后慢慢地疏远他，“我们俩最后的结局也变成那样了可怎么办？”
陶方奕有些好笑：“不会的。”
“此时的语言代表不了未来的行动。”
“我是说真的，你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陶方奕说，“如果我疏远你，被你意识到了，你大概会像现在一样哇哇大哭，质问我为什么。”
“然后我就更招你讨厌了。”
“不……”陶方奕摇头，“感情怕的不是冲突。”
亡看向陶方奕。
“感情从来都不畏惧冲突，不畏惧爆发。”陶方奕笑着对亡说，“怕的是安静，怕的是氧气耗尽。”
亡还在深呼吸。
陶方奕感觉亡吞咽的频率更快了：“去试试吧。”
与此同时，闻人傅狠狠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过了许久以后……不，也许也就只有一两秒的时间。
亡回答说：“好。”
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秘密掏出来，放在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状况之下。
对于亡来说，陶方奕所谓的不窥探就有点像是转过身不去看，至于陶方奕会不会忽然转回来，亡不知道。
可亡想要相信陶方奕。
陶方奕会转过身给他一个足够安全的空间。让他短暂地释放自己的秘密。
这是安全的，而这种安全来源于陶方奕的包容。
“要怎么去测试？”亡询问。
“你闭上眼。”陶方奕说。
亡安静了一会儿。
“闭上了吗？”陶方奕不太确定，毕竟亡的外形上没有眼睛这个部位。
“闭上了。”亡点头。
陶方奕的手摁在了亡的眉心处。
随后亡感觉似乎有一股清凉的水从他眉心处缓缓涌入。
天道的测试是通过陶方奕的接触而降落在亡身上的。
陶方奕和亡的实力差距太大，亡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虚假的测试。
亡从来都不是一个轻信他人的厉鬼。
但这次他没有抵触。
他感觉自己体内杀戮的欲望正在高涨，而亡睁不开眼。
他的所有思绪渐渐都被杀戮填满。
为什么要痴迷于死亡与痛苦？
因为那会给他带来快乐，为什么那会给他带来快乐？
因为那是错的，那是不应该的。
他每一次动手都有可能被发现，他必须偷偷地，抓准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哪怕他杀的都是恶灵，哪怕他不断说服自己，自己只是个“反英雄”。
但潜意识会告诉他，那是错的。
那是不对的。
可不对又能如何？他就是想要这种痛苦。
要知道，他小时候对自己的父母也是有攻击欲的。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没有杀戮他就什么都不剩了，他会崩溃，他会疯掉。
而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继续杀戮……吗？
好像不是。
他活着的目的是……是他想看那些向日葵破土而出。
他想枕在陶方奕的腿上，或者在陶方奕的怀里拱来拱去。
在陶方奕明确表示不想让他进房门之后偷偷溜进去，然后偷偷跟熟睡的陶方奕碰个头。
他活着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想快乐。
忽然，亡想到了吴青提出的那句疑惑：【我是罗刹鬼啊，我本来就是吃人的。】
人……也吃那些动物吧。
为什么人每天没有活在杀戮的痛苦当中，因为他们的食物不是智慧生物吗？
吃？
是了，就像吃饭。
亡好像只是在吃饭，但他的生理需求是“坏”的，是“不好”的。
他就像一个被严格控制饮食，并且知道自己必须控制饮食的人，他得不到，所以他对“食物”的执念变得更加疯狂，越来越癫狂。
癫狂到“食物”几乎成了他生命里的全部。
他会把原本不属于进食部分的情感强加在食物上，他的人生一直在依赖“食物”。
可进食的本质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活下去做什么呢？
活下去看向日葵发芽呀！
活下去看陶方奕生气又无奈的表情呀。
亡的杀戮欲望就像是不断上涨的河水，可在某个念头一下被打通之后，河的四周忽然多了许多泄洪道，上涨的水被分流，它们平缓地铺开在亡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消失，却也不至于最终冲垮河堤，冲毁一切。
这次亡终于睁开了眼，他出现在了一个特殊的监牢中。
而他脑袋里有个念头告诉他，他的审核通过了。
亡有些懵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他感觉自己似乎没那么饿了。
不是自我洗脑式的“不饿”，而是他似乎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一张纸飘到了亡的面前，那张纸上写的是监牢中罪犯的罪名。
而在纸的末尾特意强调，不允许虐杀，必须短平快地解决问题。
不允许虐杀？
亡有点担心自己的状况。
他真的做得到吗？
……
陶方奕在等待，大概三十分钟后，看起来呆呆的亡再次出现在了陶方奕的身边。
亡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似乎在眺望远方。
“怎么样？！”陶方奕问他。
“我……我做到了。”亡觉得好神奇，“诶？怎么可能？”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压制自己虐杀的欲望，结果根本不需要，他只是帮第十九层做了一回刽子手而已。
而且他的心跳也没有加速，更没有那种诡异的亢奋。
亡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你，你知道吗？！我超级冷静的！”亡兴奋地对陶方奕说，“我都没有笑一下，就是在确定对方的罪名之后手起刀落。”
“但，但是我没有被压抑的感觉！”亡的脑袋挨着陶方奕，越靠越近。
不压抑？
吴青觉得不对。
亡现在脸色通红，一直在大喘气，看起来压抑坏了。
还是个机器人的陶方奕被亡挤到墙角，他用自己的手摸了摸亡的头发：“亡做得真棒。”
亡的状态更诡异了。
“我说啊。”吴青开口，“你到底把吃饭当成什么了？”
吴青正在写家庭作业。
“原生鬼和普通人的关系就像狮子和羚羊，互相仇视是必然的，但也没必要上那么多道德枷锁吧。”吴青说，“如果我那个年代有这种申请，我说不定也不会捕猎人类，啧，我要告特管局！”
亡抬头看向她：“我不是原生鬼。”他是妖。
“别装了，你现在已经暴露得很彻底了。”吴青摆摆手。
“我的确有一些秘密，但我不是原生鬼。”亡说。
吴青咦了一声。
她起身走到亡的面前，伸手放在亡身上。
陶方奕很紧张：“你感觉出什么来了？”
吴青尴尬地收回手。
她忘了自己是个普通小孩。
陶方奕：……
亡：……
他们还以为吴青藏了什么后招。
吴青默默回到自己位置上，重新拿起笔来写作业。
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啃了一下笔，然后上门牙也掉了一颗。
吴青把脑袋低得更下了，她偷偷用作业本盖住了那颗牙。
而陶方奕居然收到了一丢丢来自吴青的恐惧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