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 自建房楼顶的鸡鸣就是天然闹钟,此起彼伏,东家起头, 西家接上, 鸡群用嗓音参与主人每天的生活。
田愿换了一个姿势蒙头大睡。
从记事开始, 田愿家楼顶就养着一笼鸡,档口每天的泔水除了卖给回收公司, 胡小霜会带一部分回来喂鸡。
逢年过节来客人,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碟油光铮亮的白斩鸡。
隔了一阵, 另一种鸡叫声再次吵醒田愿。
急促, 低沉, 嘶哑, 混着骂骂咧咧的人声,鸡被捉了。
田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起床开门, 果然看到胡小霜薅着一只鸡下楼。
胡小霜说:“这鸡养得够靓,一会给你带去许翊家。”
这是他们家探亲访友的标配,去一家就带一只鸡, 再捎上一些其他礼品。
田愿茫然, “啊?我怎么提得动?”
胡小霜:“你老公提, 又不用你提,讲得这么好笑。”
田愿:“万一它在车上拉粑粑怎么办?”
胡小霜:“我拿个纸箱装着, 外面再套一个胶袋, 两步路就到了。这自己养的鸡喂得好,肉质很靓,跟外面的饲料鸡不一样。”
同一套说辞,许翊来接田愿时, 竟然跟胡小霜说了一遍,乐得丈母娘脸上笑开花。
妈妈统领家庭氛围,妈妈开心,全家人都开心。
田愿刚开始一段新关系,心里有诸多隐忧,一直小心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这些长辈比她多吃几十年米,反馈良好,她大概算是觅得良缘。
许翊的家在云锦花园,普通商品房,地段比城郊结合部的赤山老街好,他一路读老牌名校考进乌山一中,复读是求学时代跌的最大的跟头。
早期房子没有电梯,一梯两户,许翊家在502。
许翊一手提鸡,一手大包小包,领着田愿上楼。
许父在厨房,柳丽来开门,听到袋子里咕咕地鸣,跟田愿见过的许多亲戚一样,感慨一句:“人来就行了,还带鸡来。”
许翊又帮胡小霜夸了一遍她养的鸡。
柳丽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讲究。”
柳丽接了鸡拎去厨房的生活阳台,不忘叮嘱:“许翊,你拿鞋柜那双新拖鞋给田田穿。”
许翊弯腰从鞋柜拎出一双粉红拖鞋,摆在田愿脚边。
他说:“以后这就是你的鞋。”
田愿:“你挑的?”
许翊:“我妈挑的。”
许翊家是三房两厅,主卧和许翊的卧室之间夹着客卫和过道,另一个卧室门开在餐厅旁,爷爷住院,暂时空置,开着门通风。
看得出许翊的卫生习惯受家庭影响颇深,家里窗明几净,整齐而温馨。
田愿到厨房问候过许父,坐了一会便开餐了。
许父说:“田田,吃惯了你家大厨的手艺,今天试试我做的家常便饭。”
柳丽说:“肯定进步空间还很大。”
田愿笑道:“叔叔太谦虚了,许翊长得那么高大,一看就知道叔叔做饭特别好吃。”
昨晚她问过许翊,见到双方父母要叫什么,他说还没摆酒,可以保留原来称呼。田愿谢天谢地。
桌上是本地人家待客的常见菜式,鸡必不可少,海鲜也整上。
田愿目光在蒜蓉粉丝蒸龙虾上多停留几秒,她的交传翻译官又上班了。
许翊直接给田愿夹了半只,“这是小青龙,认出来了吗?”
田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柳丽说:“田田家做餐饮的,应该认得吧。现在是小青龙的时令,各个又肥又靓,过了端午渐渐就过季了。”
席间柳丽说起以前冬天和单位同事通过田愿大姑拼的全羊,是胡小霜找亲弟拿的靓货。
缘分就是田愿和许翊还没相识,就吃过同一只羊的肉。
许翊吃的可能骚一点。
饭毕,许翊带田愿进他的卧室。
每一样物品都保留许翊学生时代的印记,看起来像男生宿舍。
田愿停在书架前,隔着玻璃看摆在书脊前的合金车模和航模。
玻璃出现另一道身影,跟她的重叠。
许翊从后方双手揽住田愿的腰,第一次双手抱住她。
田愿下意识看向卧室门,幸好,关了。
许翊看出她的担忧,低低笑了声,震动透过胸膛,传递到她身上。
田愿后背酥酥麻麻的,心跳咚咚加速。
许翊的心跳也似乎敲着她的后背,下巴搁到她的肩头,脸颊若有似无蹭上她的。
他们身高差22cm,田愿想不出他怎么做到的,透明玻璃里身影斑驳,看不清重叠的轮廓。
许翊好像要吻她,她不由躲了躲,还没刷牙,浑身不自在。
她挣开他的手,“我想上洗手间。”
许翊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到木椅,椅背挡住他的大半身体。
他说:“旁边卫生间粉色漱口杯是你的。”
看样子又是柳丽置办的。
田愿从客卫回来,许翊从木椅起身,说:“躺一会,四五点太阳没那么晒我们再出去练车。”
田愿:“你也睡么?”
许翊:“眯一会。”
田愿:“直接躺?”
许翊:“你想先冲凉?”
田愿:“不是,我是说、穿着出门的衣裤,可以直接躺床上么?”
许翊平常会换成睡衣,不换至少脱掉长裤,但忘记准备田愿的睡衣。
他说:“躺吧。”
田愿拐弯抹角无效,只能直说:“真不用换睡衣么?”
许翊也如实交代:“忘了给你准备。”
原来生活习惯一样,田愿悄悄松一口气。
她问:“你借一件给我?”
许翊从衣柜拎出一套睡衣裤,黑色短袖衬衣款,冰丝清凉滑溜。
他塞田愿怀里,“老公的东西,还说什么借。”
田愿抱住,“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还要我先问出口。”
许翊:“怕你不肯穿。”
田愿:“没有汗臭味就行。”
田愿又跑了一趟客卫,回来衣服没有换。
许翊一顿,“真有汗臭味?”
他要捞回来,田愿抱着摇摇头,没给他。
她说:“不是……我想买个东西,附近有超市么?”
老家没有像海城一样发达的外卖网络,很少百货外卖,都是餐饮居多。
许翊:“小区门口就有一个小超市,外面晒,我去帮你买,买什么?”
田愿:“卫生巾。”
许翊定了定神,“我陪你去。”
田愿将睡衣顺手滑到床上,含笑打趣:“你说你帮我买,才不到一分钟,说话不算话。”
许翊不恼反笑:“没买过,等下买不对被老婆骂。”
田愿:“识字就不会买错。”
许翊扶着她的双肩调转方向,“走,出去晒晒,给你补补钙。”
田愿:“等下多学习,以后就不会买错了。”
许翊:“不学。”
田愿:“技多不压身。”
许翊:“压你。”
田愿一愣,还没晒太阳,脸颊倏然红了。
许翊顺手轻捏她饱满娇嫩的耳垂,“都结婚了还怕羞。”
田愿回头瞪他一眼,恰好瞥见他耳廓泛红,本以为肤色可以掩盖面色,原来还是有差别。
她说:“你不羞你的耳朵为什么红?”
许翊一本正经:“天热,紫外线过敏。”
他说的明明是她,田愿肌肤白皙细嫩不经晒。
田愿:“就你,皮糙肉厚。”
许翊:“乱说,你摸过吗?”
田愿不吃他的激将法,拧开卧室门把手。
许翊跟着出去,“小超市没有的话,我们开车去华润万家。”
柳丽刚好在厨房接水,疑惑:“那么热出去啊?”
许翊说:“出去买个东西。”
柳丽便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双手搭着田愿矮一截的肩膀,跟搭小火车一样,拖拖拉拉走到玄关换鞋。
年轻夫妻就爱出双入对,干什么都两个人形影不离。
田愿和许翊打伞走一趟回来,隐隐冒汗。
她用洗过的新毛巾进客卫擦身,换上许翊的睡衣裤。
185码的衬衣穿在她身上,短袖成了中袖,领口宽大,领底差点开到她的胸罩处。人靠衣装马靠鞍,田愿像穿上一套制服式情趣内衣,正经成了色情。
听客厅外没有动静,她抓着领口像小田鼠迅速拐回许翊卧室。
许翊闻声从木椅抬头,田愿背对他膝行到靠墙一侧,躺下盖被。
他起身出去刷牙,回来没换睡衣。
田愿将空调被拉到腋下,问:“你不睡?”
许翊坐回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等会,先处理一个服务器问题。”
田愿:“加班啊?”
上次回海城路上,许翊当着袁宇祥的面,怎么说来着?
许翊说,工作没做完就不算加班。
许翊扭头苦笑,摇摇头,“给老板做牛做马。”
听口吻一时半会办不妥,田愿莫名放松,起码她睡着前许翊不会来拱她了。
她说:“许总加油,你是最棒的!”
田愿不小心犯了职业病,声音轻快,充满热情与斗志,差点要跳啦啦操似的。她平常夸特殊儿童,极尽夸张,才能吸引他们分散的注意力。
许翊唇角又浮现那一抹浅淡的坏笑。
他说:“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是最棒的?”
田愿翻白眼,侧躺闭眼,“我先睡了。”
“睡吧。”许翊说完欠身拉上窗帘。
田愿又忍不住悄悄睁眼。
笔记本深色系界面,代码密密麻麻,夹着零星彩色字符串,大概都是关键词。
薄膜键盘敲击声不大,像当年同桌写字的沙沙声,没有奋笔疾书的密集,偶尔停顿,带着思考时的睿智,成了助眠的白噪音。
室内光线昏暗,隔着一段距离,田愿依旧能看出许翊侧脸轮廓,鼻子弧线尤为立体。
她想起高三课间趴在桌面,突然醒来看到他逆光的侧影,坚韧又专注。他们偶然对上眼神,许翊好像趁她惺忪懵懂之间,闯入她的心间。
同桌第一天晚上,田愿回宿舍,江晓娜举着撑衣杆当话筒,笑嘻嘻“采访”她:跟级草同桌感觉怎么样?
最帅的标准因人而异,最好的成绩无人质疑,许翊可能不算他们年级最帅,有成绩加成,讨论度一直不低。
即使“流放”下一届,许翊放弃交大复读,自带话题,也给学妹们的宿舍夜话增添不少素材。
田愿上高一不久就被“采访”过一次,许翊还是学长,两个班体育课同一时段。
她路过篮球场,差点被飞球击中,许翊眼疾手快飞身救回去,胶鞋底磨过地板尖锐吱声,他风轻云淡跟队友调侃:砸到小学妹你赔得起吗?
田愿没来得及说谢谢,人已走远,只看到长得又高又帅。
罪魁祸首大概看田愿长得可以,嬉笑说:赔不起就以身相许。
许翊笑骂对方痴线。
江晓娜问她被英雄救美是什么感觉,田愿说帅哥打球也有汗臭味。
田愿只是跟江晓娜瞎聊一阵,乐呵一阵,没怎么惦记,偶尔在校园路过许翊,就多看两眼,像地上看到钱一样,确认是不是真钱。
乌山一中群英荟萃,帅哥不止许翊一个,田愿看不过来,也记不清那么多。
一直到了高三。
许翊偶然转头,跟高三时田愿突然看清他逆光的五官和表情一样,她好像偷窥被抓住,心跳怦怦加速。
许翊用比高三时成熟不少的嗓音:“还不睡?”
田愿从许翊同桌切换回妻子身份,有点恍惚。
她问:“你忙到什么时候?”
许翊:“还不清楚,等跑完看一下结果。”
田愿含糊应了一声。
许翊似笑了下,“一个人睡不着,想跟我睡?”
田愿冷哼,“你想多了。”
许翊:“再不睡不让你睡了。”
田愿窸窸窣窣调整睡姿,半晌,许翊听身后没了动静,不禁回头。
田愿朝墙侧躺,睡颜安宁,一条腿夹被子上,又长又白,睡裤宽大,裤管滑到大腿中段,布料和肌肤黑白分明,像年糕上浇了巧克力。
许翊喉结滚了滚,生硬转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