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与牧青山走在西湖畔的路上,不少行人见斛律光是典型的西域长相,显得十分好奇。牧青山又作猎人打扮,两人在炎炎夏日中只穿无袖武衣,与宋人装扮截然不同,吸引了不少目光。
斛律光摘下两片柳叶,放在唇间模仿鸟叫,抑扬顿挫地吹了几声,一时间湖畔柳林的鸟儿们尽数跟着叫了起来。
“小鹿,咱们去哪儿玩?”斛律光问牧青山。
“你有喜欢过的人么?”牧青山突然一本正经道。
斛律光:“???”
斛律光不明所以,打量牧青山,答道:“没有。怎么啦?”
牧青山说:“奴隶也是要成亲的罢?在高昌这些年里,你就没想过成家的事?我看那个叫李师师的就不错。”
斛律光:“我说过了,我与她只是朋友。”
牧青山:“我看她才不只想与你当朋友咧。”
斛律光无所谓地摊手,说:“她很美罢?宝音美还是她美?”
斛律光与牧青山相识后,两人便走得很近,斛律光每天都朝牧青山说个没完,牧青山则什么无聊的事都能听下去,导致他已完全了解了斛律光,而斛律光对牧青山的往事,还所知甚少。
信息差并不影响他俩之间的友情,毕竟斛律光从最初就坚持,牧青山不接受这门亲事,就不该勉强。其余人则或多或少,或明面或暗地里都在设法撮合苍狼白鹿,唯独斛律光不是,这让牧青山松了口气。
斛律光想了想,说:“那就要听老爷安排了。”
牧青山:“他不会给你安排,你凡事都得等安排吗?”
“我是老爷的人啊,”斛律光说,“他让我娶谁我自然就娶谁。”
牧青山有时只觉得头疼,说:“你对自己以后与谁成家,怎么过日子,就没有半点想法?”
斛律光:没有。怎么啦?”
牧青山:“都说缘分天注定,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斛律光:“所以说,老天爷的安排,与老爷的安排,有很大区别?”
牧青山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斛律光起初对宝音很不爽,但与她并肩战斗后,已有所改观,其次则觉得她挺惨,一个女孩儿,本是室韦的公主,放弃了族中的地位与生活,不远万里追到中原四处漂泊,跑来遭受牧青山的连番白眼,还死皮赖脸地跟着驱魔司,更常常被嫌弃。
“她是个好人。”斛律光说。
牧青山:“是,但我不喜欢。”
斛律光做了个手势:“一点点也没有吗?”
牧青山有点犹豫,斛律光又问:“那你喜欢谁?”
牧青山居然不吭声了。斛律光的心思很简单,没有追问,又说:“喜欢一个人就该朝他说清楚,不喜欢一个人呢,也该说清楚……”
“别再提这个了。”牧青山说,“我给你买串糖葫芦罢。”
斛律光:“老爷与潮生才吃,我不吃那玩意儿。”
炎热的夏日里,杭州依旧有人卖糖葫芦。牧青山说:“小时候偶尔有辽国的商人来敕勒川,我爹给我买过。”
糖浆已快化了,斛律光与牧青山坐在树荫下,将山楂拨进油纸袋中,戳着分吃了它,斛律光不时抬头看远处。
“想做什么去?”牧青山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的。
斛律光有点犹豫,他想看看飞来峰,缘因得到心灯后,不知为何,对寺庙竟是多了几分亲近感。虽然从前他也信教,但现如今在佛门中,仿佛更能得到安宁与向往。
但他生怕碰上宝音,又不能把牧青山扔在西湖畔。
“那有什么的,”牧青山随口道,“走就是了,我陪你去。”
斛律光于是起身,搭着牧青山肩膀,朝灵隐寺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潮生已入寺内山门,今日游人甚少,树影苍翠。
“你想朝菩萨许愿打败魔王么?”乌英纵一时总觉有点混乱,潮生自己是仙,却要朝神佛许愿,仙人完成不了的事,神佛能替他办到吗?
“这是个宏愿啊,能拜就多拜拜罢。”潮生也发现相悖之处了,按理说代表长生境的白玉宫西王母也是古神之一,但他还是摸了摸乌英纵的胸膛,乌英纵会意,取出碎银让他捐个功德,潮生便在炉前焚香祷祝。
不多时,殿后住持出来了,看了眼潮生,亲自坐到黄铜钵后,敲击出清音,显然感觉到了他的身份,毕竟潮生一身仙气,又带着乌英纵这等大妖。
宝音则在寺内四处闲逛,也不拜佛,朝住持说:“大师不必管我,我随处看看。”
“小施主为何而来?”住持说道。
“讨个心安。”潮生笑道。
住持双掌合十,说道:“顺其自然,便能心安。”
潮生也双掌合十,朝他道谢。末了,宝音说:“他怎么发现咱们身份的?”
“你身上的妖气都要冲出来了。”乌英纵难得地揶揄了宝音一句。
“你的妖气才冲出来了。”宝音嗔道。
“不求姻缘?”乌英纵做了个“请”的动作。
宝音道:“方才没听住持说么?顺其自然,才能心安。”
“其实是没钱了罢。”乌英纵说。
“都赔你们开封那破楼去了。”宝音不悦道。
潮生笑了起来,有时他总想帮帮宝音,但拿不准牧青山心思。不多时,忽听鸟叫一阵一阵地,不断靠近,斛律光吹着柳叶,与牧青山来了。
“有戏,”乌英纵当即道,“自己把握。”
宝音见牧青山来了,顿时双眼一亮,脸上带着笑意,仿佛人生为之明亮了起来。
乌英纵则与潮生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从茶亭处买了茶与他喝,摊开一方手帕,将点心放在地上。
潮生不时回头看,乌英纵又剥开糯米团子外的绿叶喂到他嘴里。
“我不知道宝音为什么喜欢他。”乌英纵说。
乌英纵本想引出“命中注定的缘分”一说,想必潮生会说到所谓“前世修来”,自己是猿而他是仙果,这么说来也算缘分。
潮生却小声道:“我知道,他们上辈子就在一起啦,姐姐告诉过我。”
乌英纵道:“被宿命之轮回溯的往事么?”
潮生:“更久以前,我读到过七百年前,驱魔师留下的古籍,说到苍狼发过誓,要追寻白鹿,直到时间尽头呢。”
乌英纵未料还有这等说法。
牧青山在功德箱前站了一会儿,宝音背着手,假装在旁看花,想若无其事地靠近牧青山,奈何斛律光像个侍卫般,始终与他形影不离,实在不好下手。
宝音现在只后悔答应了萧琨,否则哪管他佛门重地,摇身一变成苍狼,当场就要摁住牧青山,抓回去大快朵颐一番。
“白驹儿,”宝音说,“老爷来了,正在外头喊你呢,快去。”
宝音想了个法子,成功支开斛律光,如愿以偿,站在牧青山身后。
牧青山抬头看佛像,宝音在他背后解释道:“今天我不是那个意思。”
早上从甄家出来后,宝音想起牧青山之言,便知他被触动诸多往事,毕竟他所在的室韦一支当初被黑翼大鹏灭族,自己实在不该这么说。
“我只是随口一说。”宝音解释道。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牧青山在佛前叩礼,侧头朝宝音说。
宝音抱着胳膊,倚在灵隐寺的红漆柱前,说:“那个梦已经预兆得很清楚了,这么多人里,不是他,就是他,或是他,他……”
牧青山马上朝灵隐寺外看了眼,意外地听见了项弦与潮生等人的交谈声,项弦与萧琨确实来了?
“你朝谁说过?”牧青山眉头深锁。
“谁也没有说。”宝音比牧青山高了半头,侧头端详他清秀的眉眼与面容,欣赏他的俊脸,说,“你不准备告诉他们?这件事迟早会发生。”
“那只是一个梦,”牧青山正色道,“谁也不能判断,梦会不会成为现实,说多了,只会影响大伙儿的判断,束缚手脚,过于相信梦境的揭示,迟早将酿成大祸。”
宝音与牧青山俱拥有从梦境中窥见过往与来生的强大异能,那是他们继承自龙神烛阴所留下的力量。而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不曾与对方就此事正式地交流过。
但宝音很清楚,苍狼与白鹿之间,能通过梦境相联,换句话说,在某些重要的节点中,他们会做同一个梦,透过梦境来看见神州的结局。
宝音没有回答,眼神中已透露出想说的话。
宝音说:“斛律光得了心灯,兴许不会是他。项弦呢?萧琨?潮生?他的宿命是化作新的‘树’,那老乌呢?”
牧青山不悦道:“声音小点儿!”
灵隐寺外,谈笑声传来,夏风阵阵,正是美好时节。
“总得有一个,”宝音说,“看不开,就战胜不了魔王。”
“大不了我去。”牧青山朝寺外望去。
“别,”宝音盈盈笑道,“我可舍不得。”
这才是宝音今日要说的话。末了,她转身朝寺外走去,笑着回头道:“你要这么想,我替你罢了。咱们下辈子再你追我逃,也是一样。”
牧青山沉默不语,看着宝音的背影。
与此同时,项弦与萧琨已来到了灵隐寺,众人一字排开,坐在台阶上喝冰镇酸梅汤。再见面时,潮生便猜到这两人又亲近了几分,沿山路走上来时牵着手,还有说有笑。
自打潮生认识项弦与萧琨这两人,就发现他们之间关系很微妙,时常处于一个角力拉扯的状态,最近更显得互相绷着,导致大伙儿都有点紧张。
但今日午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气氛突然变了,犹如较劲到某个紧张点,两人同时放开了手,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你尝尝我这个豆沙馅的。”项弦吃了半个团子,又递给萧琨,萧琨当着大伙儿的面,总觉不好意思,被所有人盯着看,终究把心一横,接过吃了。
平日里他俩也是这么处,奈何今天心里有鬼,就显得尤其不自然。
“啊哈哈。”潮生马上别过头去,说,“明天要坐船吗?我还没坐过大船呢!”
“对!”乌英纵说,“吃、住都在船上。”
“哟,你们做什么?”宝音出来了,挤进了潮生与斛律光中间,盘膝而坐,说,“给我也尝尝?”她就着潮生手中的瓷碗喝了口酸梅汤,被酸得五官变形,众人便笑了起来。
萧琨起身道:“既然人齐了,便去飞来峰?晚上回湖畔吃晚饭。”
傍晚一行人在飞来峰处游玩,夕阳西下,灵隐寺晚钟声里,西湖霞光万道,当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到得暮色蔼蔼之时,苏堤尽头与西湖南北两岸夜市开张,萧琨便选了一处水榭,在水榭中与众人用晚饭,听弹词。
月上柳梢时,画舫划过来数次,到处都是邀他们上船的乐女,纵声肆笑,丝竹频传,较之开封龙亭湖又是另一番盛景。
萧琨朝众人说:“明日还得去码头坐船回开封,今日早点歇下罢。”
项弦搭着斛律光脖颈,亲热地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好地方么?”
萧琨:“咳!”
宝音当即大笑起来,朝画舫上吹了声抑扬顿挫的口哨,有乐女将手帕扔过来,宝音抬手接住,萧琨想到什么,登时道:“不要闻!千万不要闻!”
宝音:“……”
萧琨:“闻了我就把你开除出驱魔司。”
众人笑得趴在栏上,只见宝音随手将那软帕一拢,再摊开右手,朝栏外一送,软帕化作纸鹤之形,翩然飞起,掠向画舫,停在舫栏前,引起众乐女惊呼之声,继而又是欢声笑语不断。
“老娘像这么猥琐的人么?”离开水榭时,宝音嗔道。
“这可说不好。”萧琨将朝着画舫上打招呼的项弦搂过来,拖到怀里。项弦还在笑,夜正黑,萧琨趁着此刻,在项弦脸上亲了下。
项弦突然就安静了,被萧琨牵着手往前走。黑灯瞎火的,萧琨也不知道自己亲到了哪儿,像是嘴角。项弦的手指收紧了,同伴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彼此说着话,唯独两人沉默,心里却是一阵阵地荡漾着。
“咱们老爷,今天话好像很少啊。”宝音朝乌英纵说。
项弦今天的话确实变少了,毕竟存了心事,抑或那层窗户纸捅开后,只想与萧琨说话。但两人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从未有过两情相悦的经验,只得牵牵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最后又总回到公事上来。
及至回到甄家时,同伴们纷纷歇下,项弦还站在萧琨房门前,指指背后自己房门。
“干什么?”萧琨警觉地问。
项弦作了个口型,神采飞扬,犹如刚得了玩具的小孩儿,眼里尽是笑意。萧琨看得出他今天一整天都很高兴,开心得只能以“忘乎所以”来形容。
“一起睡?”项弦以口型问。
“像什么样子?”萧琨小声说,“你只是想动手动脚。”
院子一侧,斛律光正在弹他的五弦琵琶,项弦随着乐声晃了几下,萧琨考虑着是否放他进来,隔壁房间乌英纵又推门,萧琨便小声道:“明天再说,坐船得好几天。”
项弦盯着萧琨的双眼看,笑了起来,萧琨虽没有明说,项弦却看得出,他很愿意与自己在一起。
项弦只觉萧琨的眉眼实在太好看了,从前自己仅仅是被他吸引,当下这一刻,竟是有着两个人只属于彼此的温情。项弦也知道萧琨今夜不会与自己同睡,这话不过是逗他玩,但萧琨又当真了,正在纠结犹豫,项弦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喜欢他了。
项弦朝萧琨招手,仿佛有话想说,萧琨带着疑惑凑近少许,项弦指指自己的唇,萧琨会意,搭着他的脖颈,认真地亲了上来。
项弦享受着那温热的唇,正要把舌头伸过去时,萧琨却觉得该适可而止了,想推开项弦,项弦却抱着他,不住朝下滑。
萧琨:“……”
项弦整个人死皮赖脸地挂在了萧琨身上,抱着他不放。乌英纵在院子里给潮生摘玉兰花,无意中瞥见,吓了一跳,说:“老爷?!”
乌英纵还以为项弦晕倒了,项弦却只是在逗萧琨,大着胆子来了招猴子偷桃。
萧琨:“!!!”
项弦马上若无其事地起身,说:“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萧琨满脸通红,被项弦摸了下要害,整理衣袍挡了下,说:“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项弦笑着回房,两人各自关上了门。
是夜,彼此都辗转反侧,项弦回想起白昼间的话与诸多往事,又想起萧琨驭龙,陪伴他回会稽的那天。那个奇异的梦,与诸多往事交缠着,他将内丹掏出,再按在自己胸膛中的一刻……以及在地渊神宫中,萧琨挡在自己身前,鲜血喷溅,血液浸润了自己的胸膛与小腹的感受。
项弦只想将萧琨抱在怀中亲吻,顺着他的脖颈往上亲去,吻住他的唇。
直到人声渐息,明月西沉,项弦只兴奋得睡不着,又想去敲萧琨的房门。他几次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
项弦自小就是纯阳之体,身体中犹如有旺盛的火焰,只是从未宣泄过。与萧琨的几次亲密接触,犹如唤醒了那团火,令它从灵魂中朝外燃烧,开始灼烧着他的肌肤与神志。
他在寂静的夜里翻了个身,听见外头传来鸟叫,伴随着天一点点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