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烧尾

开封城中,午后:

蔡府遣人送来夜宴的金帖,上有蔡京亲笔写就的两个金字“烧尾”。

蔡京乃是开封书法大家,擅写行书,且自视甚高,号称与苏轼、黄庭坚、米芾三人并肩。传闻江南方家为求他的“紫气东来”四字,豪掷四千两纹银,乃货真价实的“一字千金”。

“哇!”潮生除却对赵佶的瘦金体看走眼过一次,其余墨宝依旧是识货的,看到蔡京的字,顿时如获至宝,说,“这俩字好看!”

乌英纵跟随沈括与项弦日久,大致能知书法之美,却因蔡京乃著名的奸相,对其没有半点好感,连带着看字也不喜欢。

“好看在哪儿?”牧青山正吃着驱魔司内结出的青桃,被涩得五官变形,又不识字,说,“不明白这东西怎么就好看了。”

斛律光也凑过来,跟着欣赏了一番,说:“像条出水的鱼儿呢。”

“对啊!”潮生如获至宝,只因“烧尾”二字,似足鲤鱼出水,直跃龙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既有其天然生趣,又与宴意相合,比道君皇帝那瘦骨嶙峋、一副没吃饱模样的字好看多了。

待潮生满怀期望翻开请帖,见里头的字不是蔡京亲自写的,又没了兴趣,将菜单扔到一旁,找来小刀,开始拆包金的贴封,预备妥当收藏。

斛律光在旁帮他,乌英纵则预备了众人的宴服,让他们逐一换过。驱魔司为武司,除却潮生身份特殊之外,其余人俱以武服赴宴,且都身无官员品级。为此乌英纵特地下了一番功夫,只希望不丢项弦的人,进了蔡府看看情况,让潮生见个世面,吃完走人为上。

斛律光头一次穿上汉人衣服,其灿烂英姿自不必多表,他虽奴隶出身,却仿佛自然而然地带着异域王子的气质。牧青山身着驱魔司官服时,又是另一番生来厌世的官家子弟表情。

两名俊男各有风采,各有气质,一如广漠中的明朗亮色,一如青山沉黛松柏。

乌英纵朝斛律光说:“你虽出身西域,但现如今跟了老爷,就是宋人,也算驱魔司一员,赴宴时跟在我身后,须得服侍好潮生。至于青山,你随意。”

“好。”斛律光答道,“不乱说话,是罢。”

乌英纵打量斛律光,心情十分复杂,初时他确实稍有提防,觉得斛律光待潮生过于特殊,待得相处日久,发现这小伙子天真烂漫,对谁都不存坏心思,较之潮生更不通人情世故。但凡是个人朝他笑一笑,彼此就是朋友了。

项弦一路上耳提面命,吩咐斛律光不可引发争风吃醋,他便在潮生面前收敛许多,潮生与乌英纵独处时,识趣不再去凑热闹,只趿着拖鞋四处走来走去,未免无聊。

在牧青山加入后,斛律光总算有了个缠着的对象,牧青山也不赶他走,任由斛律光在身边东拉西扯。

对斛律光自己呢?

自从懂事,高昌人就将他视作奴隶,虽不至于打骂,却也不会闲着没事做来尊重他,与他称兄道弟一番。虽得高昌王青眼,斛律光却很清楚自己被喜欢的原因是跑得快,能为国王派上用场,偶尔还会让他去杀个把人,当然,全是坏人。

调查漠匪那回,毕拉格像往常一样下令:“要么他死,要么你死。”于是斛律光自信地回答:“我这就去了。”他追踪大半个北疆,只不料强中自有强中手,折在萧琨的刀下。

斛律光从不怕死,向来觉得死也挺好,毕竟是人就得死,死了就转世了,这一世修得不少因果,来世定比今生过得好。

而在潮生光辉灿烂的法术之下,斛律光隐隐感觉到了美妙的新生在彼岸等着他。

那是母亲临死前所说的“我去了,儿,来生在朝我招手……”。

他这辈子过得还算可圈可点,但他的娘亲过得太累了,早点离世,也算解脱。犹记得小时的他跪在母亲身边,朝她挥手道别,再被高昌人带走,前去尽他在人世中的一点责任。

与项弦等人相遇时,萧琨与项弦竟因杀错了人,而朝他跪拜致歉。这是在高昌从未有过的,诸多奴隶,杀了就杀了,哪怕杀错,对王家又有何“歉”可言?斛律光还听萧琨说“你这个朋友我交了”,相当震惊。

这使得他对这伙人十分好奇,起初他朝他们隐瞒了自己的奴隶身份,与他们称兄道弟。揭开以后,项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方地接受了。

那并非刻意地视作寻常,而是源自本性的无所谓,与身在高昌的处境完全相反。高昌人偶尔会待他客气,实则还是将他视为奴仆。在项弦身边,大伙儿虽打趣揶揄,却都将他视作同伴。

斛律光于是也学着乌英纵唤他作老爷,甚至还被带进了昆仑山的仙境。

主人若是高昌王,想必会让他在白玉宫下,玉珠峰的石碑前等着,决计不会给奴隶一个参拜神仙的机会。

而他不仅与他们同吃同住,还亲眼看见了龙。

项弦更与他开玩笑,说:“如今你可是龙的徒弟了。”

这是斛律光平生第一次真正尝到所谓“对等”的滋味,这感受相当奇特,令他有点畏惧并无所适从,却又隐隐约约,觉得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他在前院的屋檐前坐下,试穿乌英纵准备的黑靴,乌英纵很细心,为每个人定做的衣裳适身,连鞋袜都很合脚,这衣裳与其他人的也并无区别,不因他是奴隶而显得简单,该有的都有。

“从前在高昌,”斛律光朝牧青山笑道,“奴隶没有上衣,只有一条裤子,也没有靴子。”

牧青山与他并肩而坐,看着他换鞋:“难怪你喜欢打赤膊。”

斛律光:“那双皮屐,还是王陛下赏我的,否则我得光脚。”

“穿上汉人衣服,整个人不一样了。”牧青山说。

“是么?”斛律光说,“但穿了上衣,我还是不太习惯,你也是。”

牧青山打量斛律光片刻,斛律光换好衣服,外头下起了小雨,他出神地坐着,内厅里传来潮生的笑声。

“走罢。”乌英纵带潮生出门,一行人准备去赴宴,他又朝斛律光反复提醒,带着的三个人里头,乌英纵最怕就是斛律光乱说话,毕竟潮生看得住,斛律光看不住,谁也不知道他碰上个什么人,交上朋友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我来赶车!”斛律光说。

“不用。”乌英纵让他到马车里来,早已雇好了车与车夫,说,“一定要有武官的模样。”

项弦曾与萧琨讨论过,是不是也该给同伴们一个职位,毕竟这么混处着总归不是办法,乌英纵曾是驱魔司管家,有职位也领俸禄,其余人等总该登录为驱魔师,记录在案才是,来日驱魔收妖,也好名正言顺。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朝官府申领银钱,人多出好几个,光靠萧琨与项弦的薪俸,当下倒养得起,若再招揽同伴呢?迟早有被吃垮的一天。

“哇,”潮生笑道,“白驹儿!你真好看!”

“是么?”斛律光学着萧琨,端坐于马车内正中位上,双手搁在膝前,一副大驱魔师的派头,他体内有心灯,在心灯的影响下,容貌显得温润如玉,“我像不像老爷?”

“不要东施效颦,老爷不可能像你这么坐。”乌英纵说。

“他能躺着绝不坐着,上了车铁定随处一歪。”潮生道,“你不笑时,气势就像琨哥了。”

“别开口说话,”牧青山道,“还有模有样的。”

斛律光努力地严肃起来,只坚持短短片刻,又哈哈哈地大笑,一时间车内变得嘈杂,乌英纵只觉每天被他们吵得头疼。

“真好看!真好看!”潮生上手想摸,忽有点担忧,问乌英纵,“我可以摸他么?”

乌英纵简直哭笑不得,问:“这话你问我?不该问他?”

潮生又笑着伸手过去摸斛律光,片刻后牧青山也上手开始揉他。两人不住将斛律光摸来摸去,斛律光只笑着稍稍避让,无论他们怎么作弄都不生气,满脸通红,弄得衣冠不整,十分快乐。

“别闹了,”乌英纵说,“到了。”

“驱魔司贵客到——”门口家丁唱喏。

潮生:“他们的石狮子声音好像人。”

牧青山:“那就是人,不是石狮子。他们用人守在门口,负责叫唤。”

蔡絛听得“驱魔司”三字,当即放下客人,亲自来迎,看见乌英纵时便亲热上前,笑道:“乌兄!”

蔡絛先与乌英纵拉手,再拍他肩臂,乌英纵只略一点头,说道:“我家老爷与萧大人,回往会稽丁忧了。”

“听说了。来,诸位仙人,里边请。”蔡絛不过三十上下,其父蔡京复起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小儿子一脚踹入了阁。此刻蔡絛春风得意,已至人生巅峰,宾客满堂,成为国之栋梁,意气风发,舍我其谁?

项弦到访开封的第一年,曾带乌英纵挨个上门送过帖子,大多达官贵人都认识这名管家。

是以见不着正主,看到乌英纵,蔡絛仍假装十分熟络。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客气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蔡京有求于潮生的目的而已。

“这两位又是何方高人?”蔡絛忽见驱魔司中又多了两人。

“这位是我们回鹘来的弟兄斛律光。”乌英纵让出身后,介绍斛律光与牧青山,又说,“这位是羌族与铁勒后人牧青山。”

牧青山突然停步,警惕打量四周。

“怎么啦?”潮生小声道。

“没什么。”牧青山说。

蔡府中宾客如云,尽是身着便服的朝廷官员。筵开三十席,自檐廊至后花园,两侧摆满了席位,蔡家虽富却不豪奢,一应张罗布设以典雅为先,俱是从细节处耗费巨资。

花园内置有杭州所贡奇石的假山,涓涓流水淌下,琉璃灯五步一处,府中上百美人穿梭来去,俱一般高矮胖瘦,只见笑容,不闻其声。几句寒暄后,蔡府二管家亲自作陪,领乌英纵四人先往偏厅饮茶吃点心。

过得前院时,又见一幅蜿蜒数十丈的屏风绣画从前厅延至后花园内,所绘俱是开封城景,背后以光彩繁灯所映照,绣画底为丝绸,其上市井人物栩栩如生,一派升平盛世美景。

“这不是虹桥吗?”潮生停下脚步,也看见了。

“对,所绘都是开封街景。”乌英纵虽素对画作没有明确偏爱,却也对此叹为观止,问,“你喜欢这种画?”

管家说:“此乃宫廷画师张择端所绘之清明上河图,原画已呈予官家,收在万岁山中。老爷三年前借用此作,令绣娘制成蒙卷,又令工匠做了这么一屏大走马灯。”

伴随花园内的水流声,清明上河图被制为一个长达十余的水力滚屏,诸多景色在工巧的机括之下,缓慢转动,屏面又分数层,人影映着开封胜景,不少官员都在赏灯,啧啧称奇。

潮生只挪不动步。众人看了一会儿屏风,绕过前院去吃茶,又有人道:“潮生!英纵!”

来人却是康王赵构,问:“哥哥呢?”

乌英纵只得再解释一次。片刻后高俅也发现了他们,虽都不认识斛律光与牧青山,但乌英纵大抵认得的,潮生则被殷勤问候了一番,颇有点头晕脑胀。

最后,众人方乱糟糟地入座了。赵构让蔡府中人调了座位席次,坐在潮生身畔,显有替项弦照顾小弟之意,乌英纵也不便推辞。

“你在闻什么?”斛律光发现牧青山自进府后便嗅来嗅去,这是他第一次吃盛宴,从前高昌王宴客他也参加过,却都是站着给宾客们倒酒。他既兴奋又好奇,逐一摆弄案上的食皿、杯盏等物。有婢女与他斟酒,斛律光忙道谢,还带着笑意到处找人闲聊。

“谢谢,谢谢,美人儿!我自己来!”斛律光朝婢女说个不停,还给她们表演个凌空反手倒酒。

“快坐下!”乌英纵低声道,“我要揍你了!”

“我得走了。”牧青山竟表现出了异于寻常的警惕,他虽是白鹿,此刻却犹如狼一般,浑身的毛发都快竖起来了。

“什么?”斛律光不明所以地说,“去哪儿?为什么走?”

牧青山要起身,斛律光拉住他,说:“怎么?我陪你。”

牧青山掸开斛律光一手,小声用回鹘语道:“有个家伙,是我不愿见到的。”

斛律光也用回鹘语问:“是谁?”

牧青山:“还没来,但这地方有那家伙的气味,很明显。”

斛律光道:“别怕,我保护你。”

牧青山说:“我不怕!只是不想见面!”

斛律光:“从前的仇家来开封找你了?”

牧青山:“不是仇家。”

他们极其快速地以回鹘语交谈,牧青山所居敕勒川,与回鹘相距较近,是以学会了不少回鹘话,虽不解其意,但听其语速甚快,乌英纵便注意到了,说:“怎么?”

“没什么。”牧青山不想让乌英纵知道。

“他说有个……”斛律光正要转述,牧青山情急,在斛律光手背上弹了一记,示意他别胡说八道。斛律光被弹得手背通红,大声呼痛,后园内筵席中,众宾客便朝他们望来。

乌英纵只以为他们闹着玩,便没有再问。

“都到了开封,”斛律光又以回鹘语认真道,“迟早会找到你,怕什么?你还能天天躲在驱魔司里不成?”

牧青山眉头深锁,看着斛律光,斛律光丝毫不介意,说:“你怕仇家,待会儿我抱起你跑就是了,没人能追得上我。”

“你给我闭嘴。”牧青山简单粗暴地说。

不多时,蔡京拄着杖来了,宾客又忙离席相见,连皇子赵构也得站起来,口称“蔡相”。

蔡京逐一致词祝酒,特地与潮生说了好一番话,亲切道:“稍后说不得老头子还得来一趟,小仙人赏脸的话,咱们逛逛园子?”

潮生已开始吃点心了,笑道:“好啊!你再给我写几个字罢!”

乌英纵要阻止已来不及,毕竟拿了这奸相的字便是欠了人情,说不得待项弦回来,要被骂个狗血淋头,项弦不会责备潮生,却会责备他。

然而话已出口,蔡京爽朗大笑,答道:“那是自然,小仙人请先用,老头先去前院待客。”

“好!你去罢!有事我会喊你的!”潮生很满意,今日所见俱是没见过的,所吃也是从未吃过的,实在大开眼界。

乌英纵正在小声解释,不可要蔡京的字,来吃席是给蔡家面子,讨墨宝又是另一回事了。正说话间,却见蔡絛也来了,身后引着两男一女,宾客纷纷起身,蔡絛道:“不必不必!众位大人还请吃好喝好,便宜为上。”

众官员轮番朝蔡絛道贺,先前入府时已寒暄过了,如今三贺四贺,热情洋溢,唯独赵构与潮生一行人坐着,不为所动。末了,蔡絛笑呵呵地坐了,又介绍自己所带来的两男一女,将客人安排在乌英纵等人的对面。

“这位是墨门的大统谋,”蔡絛介绍一名文士,说,“周望周兄。”

与席者俱不知此人来历,只是微笑点头。周望手持一把折扇,只不展开,看着潮生,眼中似笑非笑。

女子入座时,牧青山便散发出极度警惕的气息,一头短发随之耸立,快要炸了。

“这位是来自北方哈拉和林的,室韦人的大师,合不勒的义妹,宝音公主,汉名唤作骆荣真。”

那女性站着时极为显眼,其身量高挑,近乎有乌英纵个头,高了蔡絛足足一头,肤色较深,虽来自鞑靼,却全无室韦人的容貌特征。只见她鼻高目深,睫毛纤长,一头长发绾起,插着一根骨簪,清爽利落,眼中似笑非笑。

她身材极佳,双腿修长,显得十分健美,肩背开阔,又穿束身武袍,双袖扎起,料想便于开弓拔刀,右衽上别着一枚小巧的金格桑花。

所有人顿时被她吸引了目光,那一身野性之美较之宋地灵秀,别有一番风情。

“叨扰了,各位。”只见那唤作宝音的北地女性大方一笑,在牧青山正对面入席,坦然盘膝而坐,手指弹了弹瓷杯,示意侍女。

“换个大碗来,满上。”宝音吩咐道。

蔡絛又介绍始终在阴影中的第三人,说:“这位是耶律先生。”

较之先前二人,蔡絛竟不多交代第三人的身份,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是一名与潮生个头相仿的少年郎,观其模样,乌英纵顿时锁定了这个目标。

只见“耶律先生”在宝音另一边坐下,于璀璨灯光中现出正脸,颧骨较为深高,眉毛粗犷,耶律家的血统一见便知,正是萧琨追寻良久,被赢先生所掳走的撒鸾。

“各位请。”蔡絛介绍过贵客,又拱手相别,前去另厢待客。席间开始奏乐,舞女们翩翩起舞。

“咦?”斛律光一瞥对面那“耶律先生”,总觉得似曾相识,对方却没有看他。

“你们认识么?”潮生见牧青山表情不对,始终在和那名唤宝音的大美女相对盯着。

牧青山注视对面,冷冷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潮生小声朝乌英纵说:“对面叫周望的是妖。”

“嗯,”乌英纵答道,“一身妖气。耶律先生呢?”

潮生眯起眼,打量撒鸾,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很像魔。不,他就是!他有魔气!”

潮生的判断极准,他有着准确分辨脉轮的天赋,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抑或仙人,他都能根据气脉的流动,来感知对方体内是否有灵力。兴许这是神树连接天地脉的异赋使然,在魔气未曾释放时,连振魔铃亦无法做到,而潮生可以。

区别只在于他必须亲眼所见,否则对方只要不在跟前,就无从判断。

乌英纵小声道:“得马上让阿黄回江南去,通知萧大人。”

今天阿黄没有来赴宴,而是出去闲逛了,想必又是去了太尉府找它的老相好,毕竟开封城中官员赴宴,家中宠物便得一夜清闲,正好出来谈情说爱。

“小先生从何处来?”周望突然开口。

“昆仑山。”潮生答道。

“啊,仙界,”周望会意,点头,“时光以外之地。”

“周兄从何处来?”潮生边吃边问。

“从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周望说。

“那可着实艰难。”潮生同情道。

“是啊。”周望说,“弱肉强食,自古如此,修为高的便占据了洞天福地,小妖们只能选些阴暗的洞窟讨生活。”

潮生没有笑,看着周望,判断他的真实身份。项弦与萧琨都不曾告诉过他,他们早在见到倏忽之前就与周望交过手,兴许是他们实在没有把这号称“魍仙人”的敌人放在眼中过。

“我找你可是找了好久了。”宝音一笑道。

牧青山冷冷道:“你该伺候好合不勒,一路追到这儿,还真是不死心。”

斛律光看看牧青山,再看宝音。

“别看了!”牧青山低声道。

“你没告诉我,”斛律光十分惊讶,“你要躲的,竟是个大美人!”

牧青山:“她不是好东西。”

宝音笑道:“你可当真伤透了我的心,青山,我哪儿待你不好了,你自己说?”

牧青山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在席间以“传音入密”之术交谈,是以宾客们竟是不闻对话,只见来客各自喝酒。

而“耶律先生”,则端坐案后,目光充满阴鸷,不时朝他们扫来。

这数人之间的气氛带着几分紧张感,互相盯着看,赵构也看了半天,总隐隐约约感觉哪儿不对,于是开口道:“北方的情况如何?”

没有人回答,短暂的沉默后,宝音从牧青山脸上收回目光。

“殿下在问谁?”宝音一笑道。

赵构也笑道:“谁都能回答,这位耶律大人,是辽国的皇族?”

宋在不久前联金灭了辽,两国乃是仇家,而更北方的室韦人同样视金人为心头大患,多年来北地交战,流血争夺,与金国亦是世仇。

“我们只是在路上凑巧碰见,”宝音那双明眸光彩四射,犹如珍珠一般,说,“周大师与耶律先生便邀我同行,不曾结为同盟,皇子殿下大可放心。”

赵构被说破心思,当即笑了起来。与席官员虽各自谈笑风生,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奇特的组合,当即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潮生也道:“苍狼是室韦人的神,想必从不轻易离开部族南下,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宝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却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宝贝儿,我这么跑了上千里路,是为了找我逃婚的夫郎。”

所有人表情各异,未料这外族女子,竟是在筵席上公然谈论婚事,这在大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潮生笑道:“你要成婚了吗?恭喜。”

斛律光却道:“别人不娶你,你就不能勉强。”

“天底下勉强的事多了,”宝音乐道,“横竖不差我这一桩,凭什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