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会挑时候。”萧琨现在满腹怒火。
“因为我自认不是刘先生的对手。”景翩歌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先前所发生的,只是事不干己的一件小事。
他走进神宫内,随手平抚而过,倒在地上的战死尸鬼们在澎湃的法力之下纷纷回到石棺之中,棺盖合拢,发出整齐划一的巨响。
“刘先生与你相似,你有人的血统。”景翩歌说,“区别在于,他的另半身为魔,乃是穆天子从时间中唤醒的神州远古王者,又抢到先手,夺得大司命笛,我虽为鬼王,却依旧难以与其抗衡。”
说着,景翩歌回到崩毁的半边王座上,坦然坐下,说:“大司命笛在他手中一天,西域便必须面临他卷土重来的风险,同伴已经救到了,现在,去将大司命笛取回来。”
“喂,你谁啊?!”项弦刚脱困,看到景翩歌这么使唤萧琨,当即心中有火。
景翩歌坐在破损的王座上,伸出双手,在膝前横抹而过,变幻出一把古朴的七弦琴。
“你是……”项弦借着朦胧的日光,看清了景翩歌的面容,难以置信地转头,再看萧琨。
萧琨没有回答,与项弦对视,脸上现出落寞之意。
景翩歌开始抚琴,拨弦声响动,乃是古曲《庄子破棺》,在那乐声之中,破损的宫殿开始自行修补,落石飞起,拼合如初。
阿黄飞来,停在项弦肩上。
巨猿坐在一旁,斛律光为它取出钉在身上的箭矢,潮生则在手中迸发出生命之光,照耀着白猿伤痕累累的身躯,绿光所辉照之处,割破的皮肉缓慢愈合。
项弦过去察看,见乌英纵伤得不重,便放下了心。
众人暂且休整,萧琨走上台阶,景翩歌本以为他有话想说,萧琨却经过他的身畔,绕到了王座后。
幽暗的神宫深处,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双手被悬起,低头注视世间,石雕的头颅已在岁月中毁去,身上缠绕着诸多绷带,衣袍早已破损,胸、肋之处更现出白骨。
“你知道这是谁吗?”项弦来到萧琨身畔。
“女魃。”萧琨答道,他抬起头,与项弦站在女魃像前,碎裂石块飞来,拼合起女魃的全貌。
“哦——”项弦点头,“是她啊。”
她的目光冰冷,毫无怜悯之意,眼神中仿佛带着痛楚与对凡尘的厌弃。
“又做什么?”萧琨说,“你还带了香?”
“拜一拜嘛,”项弦说,“好歹是你们的神,整个神州,兴许这是唯一的女魃像。”
项弦从乾坤袋中变戏法般地掏出三炷香,拿香戳了下阿黄的肚子,引燃了它,交给萧琨。
萧琨只得拜了三拜,像前没有香炉,他便将燃香横过来,放在前面的小石台上。
“不用捐香火钱!这儿又不是庙!”萧琨一看项弦掏他的乾坤袋就紧张。
“放点贡品,”项弦说,“你来之前,我可是朝她许了愿的。”
“没那么多规矩。你许的什么愿?”萧琨对项弦的行为实在是叹为观止,只见他慷慨解囊,把一路上吃剩下的最后几个发霉馒头取出,放在石台前。
“我实在不想再吃馒头了。”项弦一本正经道,“许愿让你别死,你看,这不挺灵验?”
萧琨:“……”
一曲毕,景翩歌的声音在王座上响起。
“你们该走了,”景翩歌淡淡道,“莫要在此地多留,去完成未竟之使命罢。”
景翩歌修复了地渊神宫的入口结界,碎石垒砌,从四面八方飞来,一股力量将他们送出了地渊神宫,并拦在了悬崖外。
项弦:“这算过河拆桥吗?”
夕阳照耀峡谷。
“他是我爹。”萧琨失血过多,肌肤已白得隐隐发蓝,摇摇晃晃,几次差点栽倒在地,项弦忙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
一刻钟后,库车峡谷内,乌英纵搭出了一个临时营地。
近入夜时,峡谷内的风啸穿过天山,无数空洞内呜呜作响,犹如黑暗中万鬼齐鸣。项弦找到了一条溪流,脱下武袍,袍上满是萧琨的血,走进溪内清洗时,小溪在夕阳下泛起了淡红色。
“哥哥!”潮生收了法术,跳进水里,从身后抱住了他。
“嘿!”项弦知道潮生一定也非常担心自己,随手摸了摸他的头,乌英纵则在不远处看着,项弦笑道,“水太冷了,潮生,快上去。”
项弦朝乌英纵点头,乌英纵稍躬身,彼此没有多说。
“老爷!”斛律光匆忙过来,穿着夹趾拖鞋蹚进水里,走近项弦,正想说点什么,项弦笑了起来,过去抱了他一下。
“谢了。”项弦随手拍拍他的脸。斛律光分明比自己还大了几岁,不知为何,项弦却将他当弟弟看待,心中感慨这家伙的勇气当真只有“无畏”可形容,为了救自己,他竟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单手抓住了魔矛。
萧琨则坐在营地一侧休息,这场大战耗费了他太多的力量,然而相较先前,他的精神却轻松了不少,毕竟项弦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凡事有了商量的对象。
项弦换过干净衣服后回转,坐在萧琨身畔,伸出手,拨开他被魔矛割破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
伤势已彻底愈合,唯独项弦手指温热,触碰萧琨肌肤时,彼此都有异样的感觉。
萧琨挡了下项弦的手,项弦没有说话,两人只是安静地坐在营地的一侧。
风渐渐地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在这寂静中,萧琨最后开了口。
“我没有拿到心灯,”萧琨说,“它在抗拒我,兴许觉得我是妖,不配得到它。”
“不打紧,”项弦随口道,“智慧剑也没有承认我。”
萧琨的心情很复杂,但与项弦对视的一刻,内心总算坦然了。
“它最后选择了斛律兄弟。”萧琨说。
项弦认真严肃地点头:“唔,我看见了。”
他记得自己与萧琨即将被魔矛捅穿并死在一起的时候,斛律光迸发出强光,解救了他们,此时斛律光正在另一侧的一块岩石上打坐,乌英纵正在指导他。潮生几番想过来,都被乌英纵留住了,兴许认为现在该把时间留给他俩。
项弦没有召斛律光细问,而是看了一会儿萧琨,片刻后取出几个破损的暗红色金属圈,尝试着修补。
“这是什么?”萧琨问。
“锁我脖子的那玩意儿,”项弦说,“被我捡了回来,试试能修好不。”
萧琨:“还想再被锁一次?”
“兴许能用来对敌嘛,”项弦随口说,“这东西不如千机链厉害,会被神兵斩断,不过也是难得的厉害法宝了。”
萧琨在旁看着项弦修补那几个圈,在使用智慧剑,金光爆发之时,这五个分别锁住腕、踝与颈的铜圈已被冲断。项弦从乾坤袋中找出一截奇异的金属,手中迸发烈焰,将其熔开,接在断裂的法宝上。
“我在古书上读到过,旱魃曾被赤血金环禁锢于地渊之中,”项弦说,“兴许就是这套法宝,但时日已太久远了。”
“嗯,”萧琨说,“但凡用了法力,就会收紧。”
项弦又取出一把小榔头,叮叮当当地凑在石上敲。
“也可以扩大。”项弦说,“你猜,如果我拿几个圈,反过来接,会怎么样?不就扩大了,用来砸人说不定很合适。”
萧琨有时实在佩服项弦的思路,正常人根本不会朝那方面想。
“你爹又是怎么回事?”
“做好准备,”萧琨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桩大事。”
项弦掸了下袖子,正色道:“是!萧大人!小人洗耳恭听!”
萧琨笑了起来,很快表情恢复严肃,将他们分开之后的一应遭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项弦。
项弦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一半时,彻底震惊了,萧琨先前得知时亦是如此,犹如置身梦中,自然能理解他。
及至项弦难以置信,起身到营地外转了一圈,又回到萧琨身前。
“说完了,”萧琨最后道,“就这些,你觉得呢?”
“我得……想想。”项弦实在无法接受。
萧琨道:“你慢慢想,我现在很累,先睡会儿。”
说毕,萧琨已累得躺在地上,和衣而卧,就这么睡着了。
项弦对着篝火出神,又望向营地一侧的另三人,斛律光还在按乌英纵所教诀窍打坐,试图运转真气,潮生已钻进帐篷里了。
天蒙蒙亮时,萧琨醒了,发现项弦倚在自己身边睡觉。
“什么时候了?”项弦睡眼惺忪。
“什么时候了,”萧琨道,“你居然睡得着?”
萧琨简直对项弦无话可说,项弦说:“我被抓去吊了这么久,也很累啊!”
阿黄也醒了,说:“他只是最后被吊了起来。”
“别拆我台。”项弦说,“你去找几只鸟儿,让它们沿着魔气飞走的方向看看。”
萧琨的精神与体力都恢复了,皮肤亦显露出苍白色,一身全是血,趁着黎明时分去洗澡换衣服。
项弦跟在他身后,到溪畔去洗漱。
“原来咱俩已经认识很久了,”项弦说,“咱们本来就相识啊!只是因为魔王扭转宿命,所以忘了!”
萧琨答道:“这重要么?”
“当然重要,”项弦说,“你在想什么?”
“你能不能把脑子用在真正重要的地方上?”萧琨简直哭笑不得,他所说的“这重要么”意思是这一世……姑且能称作“一世”?他们已经缔结了同生共死的情谊,先前如何相处,便不那么重要了。
项弦却误以为萧琨并不在意那些曾经发生过、最终又被彼此所遗忘的事。
“首先,同样的事不止发生了一次。”项弦说,“根据我的推断,咱们辛辛苦苦,找到心灯,凑齐人手,打到魔王面前,接着他发动那玩意儿,时间开始回转,一切又得重来。”
“正是如此,”萧琨道,“我爹就是这么推断,而且咱们还将每一世的记忆,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位穆天子,他自己记得么?”项弦道。
“一定记得,”萧琨答道,“这也就是他们总抢在咱们前头的原因。”
项弦明白了,所以他们从中原来到西域,寻找心灯,而敌人抢先在克孜尔设下了埋伏,一切都有了解释!
“啊,这样啊。”项弦说。
萧琨赤裸身躯,站在齐腰深的溪水中,擦拭身上的血,看了项弦一眼。
项弦打了个响指,又道:“魔人们记得么?”
“我猜不记得,”萧琨说,“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猜测。我爹说,只有掌控并发动宿命之轮者,才能拥有完整的记忆。魔人们听命令行事,而咱们不仅仅努力过一次,最后都功亏一篑,在宿命之轮的面前失败了。”
项弦:“说不定上一次,咱们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这段推理实在太诡异了,但对于一个能不断轮回的超级法宝而言,他们置身其中,每当取得胜利后,敌人就能推翻一切,重新开始,这是如何艰难的境地?
“我倒是觉得应有另一种说法,”项弦说,“换句话说,咱们每一世都成功了,穆天子才不得不启动宿命之轮。”
萧琨答道:“你倒是看得开。”
萧琨走上岸,项弦取来衣袍递给他,萧琨穿好之后,站在项弦面前。
“是这样罢?”项弦说,“既然咱们曾战胜过穆天子,只不过都忘了,应该害怕的,是他们,而不是咱们。”
萧琨注视项弦良久,而后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项弦的推断为萧琨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确实如此,这意味着他们曾经将战线推到了穆天子的大本营中,并差一点就净化了魔王,否则敌人不会发动这一法器。
“那么,咱们重来一次,又有何妨?”项弦笑了起来,朝萧琨伸出手。
萧琨伸手,与项弦互握。
“你说得对。”盘桓在萧琨心头的无力,瞬间被项弦所驱散了。这一路上,他始终不受控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战胜一个只要遭遇败局,就能强行扭转宿命,让时间回到最初的强大敌人?这种敌人不但见所未见,在浩瀚的历史中,甚至闻所未闻。
太阳升起来了,斛律光总算有了与项弦说话的机会。
“老爷,你没受伤吧?”斛律光问。
“老爷好得很,别担心。”项弦招手示意他过来,与他错开手掌,握着他的手腕,让他与自己互握,感受他体内的法力流动。
“他的脉轮是破碎的,”项弦朝萧琨说,“心灯正在修补。”
萧琨知道项弦拜过名师,对修行的理论十分精通,自己虽也得高人指点,乐晚霜却不谙驱魔司那一套,便点了点头。
项弦说:“也许只要认真修行,别偷懒,一段时间后他就能用心灯了。”
斛律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项弦摆手,示意没有关系。
斛律光又说:“我只想帮上你们的忙。”
项弦沉默地起来,抱了下斛律光,拍拍他的后背。
“什么都别说了。”项弦道。
一名凡人,更曾是奴隶,因为高昌王一句话,被送给了潮生,便一路上任劳任怨,更不顾自己安危,帮助他们战斗。项弦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心灯选择了斛律光。
萧琨仍有点失落,与项弦对视时,他知道项弦明白他的内心——原本按计划,应当取得心灯的人该是萧琨,他是本代大驱魔师,只有他得到了心灯,才能更好地与项弦配合,一起去迎战魔王。
他没能成功,这点困扰了他很久。
项弦又朝萧琨招手,萧琨不明所以,只以为项弦有话要朝他耳畔说,便凑了过来。
紧接着项弦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还发出了声音。
“你干什么!”萧琨顿时大吼。
乌英纵与斛律光顿时大笑起来。项弦那个举动一半是明白他的内心所想,想安慰萧琨,另一半则是确实想有点表示,告诉他这场同生共死的大战后,自己的内心情感。
毕竟他们手也拉过了,抱也抱过了,简单的拥抱与话语,已经无法表达项弦的内心,尤其在被他的血液浸润全身时,项弦竟是隐隐有了与他、与他……虽未及细想,却是很复杂的念头。
萧琨满脸通红,这下苍白的肌肤有了血色,他怒而站起。
大家都明白这个吻并无轻薄之意,也都觉得非常有趣,然而见萧琨反应这么大,又是笑得东倒西歪。
“准备出发,”萧琨眉目间带着尴尬与怒意,说,“把潮生叫起来,回城,先别睡了。”
潮生睡眼惺忪,总算被笑声吵醒了,出帐篷时问:“怎么啦?”
“萧琨在‘小发雷霆’。”项弦打趣道。
“你给我等着。”萧琨用力擦了两下脸,先前在洞穴深处虽也亲过,但那次并无别的人在场,这下乌英纵与斛律光都看见了,令他愈觉尴尬。
众人动身出发时,峡谷的尽头处出现数匹马,两名战死尸鬼来到营地外。
其中一人是王宗仕,也即曾率军来营救郑庸的那名万夫长将领。另一人,则是郑庸。
“陛下令我与庸弟前来,协助各位,”王宗仕说,“在西域行动的这段时间内,我二人谨遵殿下的吩咐。”
项弦:“哟,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萧琨恢复平静。
王宗仕又牵来骸骨马,交给诸人,显然是景翩歌为他们所准备。
“击败刘先生前,狰鼓由……萧大人掌管,”郑庸还是听得懂话的,说,“但因其干系重大,在取回大司命笛后,还请您一并归还。”
“我要这破拨浪鼓也没用,”萧琨相当不客气,他对自己父亲最后一刻才赶到本就有不满,又因相处日久,带了几分项弦的语气,“现在就把法宝请回去罢。”
郑庸浑浊的眼珠子一转,求助般地望向王宗仕。
王宗仕行了个礼,没有说话,稍稍挡在郑庸身前。
项弦看出这俩战死尸鬼关系不一般,便打了个哈哈,示意萧琨别把火发在手下身上了。
“回姑墨罢,”项弦说,“先休整再说。我要饿死了,待在地渊神宫里那会儿,我差点还想把刘先生吃了。”
一行人翻身上马,沿着库车峡谷离开,他们所骑乘的虽是骸骨战马,却跑得甚平稳,潮生总担心它们要散架了。
“你是什么时候的人?”潮生朝王宗仕问。
“我是鬼,”王宗仕答道,“你应当问,是什么时候的鬼。”
郑庸说:“哥哥是汉时的,我是魏汉年间天水出身。”
“哇,”潮生说,“也有好些年头了。但我记得禹州告诉过我,战死尸鬼的王,有好几个呢。”
王宗仕说:“战死尸鬼一族最初源自尸仙旱魃,后来在苻秦、司马晋年间,你们人族的大驱魔师陈星又收编了不少魃加入,每个势力都有自己的王。其中有两位鬼王商议,以五百年为期,轮流守护一件大法宝,最近的五百年,轮到鬼王拓跋焱,但他只身进入了幽冥,令景翩歌景大人,代行王职。”
潮生知道不少战死尸鬼一族的传闻,又问:“那蒙恬呢?他在哪儿?”
“他们是东军,”王宗仕说,“曾在沙州与雅丹一带活动,后来不知去了何处。您是仙人吗?”
潮生道:“我来自昆仑山。”
王宗仕与郑庸并骑而行,潮生对他们很好奇,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与战死尸鬼交流,又问了不少问题,包括“刘先生是如何指挥你们的”“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吗”“睡觉会做梦不”等等。
“你爹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项弦则与萧琨并肩策骑而行,听到他们的讨论后,忽然心生一念,“你觉得在前几世里,他也曾做一样的事情,提醒过咱们吗?”
“我不知道。”萧琨说。“也不清楚宿命之轮是怎么被偷走的。”
“嗯。”项弦想了想,说,“我可以过来么?这么说话方便点。”
萧琨:“来罢,希望这马别散架。”
于是项弦过去与萧琨共乘。
“你抱着我。”
“别乱动!说话就好好说。”
萧琨骑在后面,项弦则坐在前面,萧琨环过项弦的腰,手里握着缰绳。
项弦侧头,与萧琨的脸挨得很近,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让我猜猜,你爹在宿命之轮被夺走后,想必很慌张,”项弦说,“毕竟此事因他而起。”
“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穆天子有备而来……”萧琨说,“脸凑太近了!再这样就回你的马上去。”
项弦忙道“好,好”,刚才他已经差点亲到萧琨的唇上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在洞里两人撞在一起后,项弦就总惦记着亲他嘴唇的感觉,萧琨的唇既软又舒服,令项弦只想光明正大地尝尝。
“没怪他。”项弦也很清楚,穆天子在神州大地蛰伏了这些年头,他存在的时间甚至比始皇帝更早,从他手下那伙魔人的身份也看得出来——“穆”非常有耐心,经过一千多年的埋伏,藏身暗处,等到最合适的机会,骤然发动袭击,必然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
一个深思熟虑千余年的计划,换作是谁,都毫无胜算。
“所以他试图挽回,”项弦又说,“他先是找到了昆仑的神使乐晚霜,也就是你的师父。”
“嗯。”萧琨沉吟不语,关于自己身世的部分,先前已一并告知了项弦,毕竟事关重大。
项弦道:“要设法取回宿命之轮,就必须先战胜刘先生,当时他被放逐了,你说,他是否——”
说到这里,项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嘴不语。
萧琨:“?”
项弦只是讪讪地看着萧琨,萧琨不明其意,思考后蓦然道:“我明白了!”
项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毕竟这与萧琨身世有关,萧琨却顺着这话猜到了景翩歌当年的处境——魔族夺去宿命之轮与大司命笛,而景翩歌身为鬼族,无力与他们抗衡,想摆脱大司命笛的控制怎么办?只能引入他族之力,也许让自己的身躯活化,再次恢复人身,或是转化为半人半妖之身,才能与刘先生及其背后的魔王一战。
乐晚霜为他想过办法,却失败了,她试过用一片句芒的树叶来转化景翩歌,也许过程出了问题,最终效果不是景翩歌想要的。
但由此他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他有了萧琨。
项弦趁萧琨未想清楚,换了个角度:“要发动这等超级法宝,想必需要的法力不会少。”
“是的!”萧琨赞许道,“你是驱使法宝的行家,说得很对。”
项弦又道:“能回转的时间也有限,我不相信穆天子能让时间回到百年前,甚至千年前去。”
萧琨被这么一提醒,开始重新审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
“别说百年千年,我看连咱们活在这世上的二十来个年头都够呛,否则‘穆’早就把时间倒流回咱们出生那会儿,提前上门杀人了。”萧琨说,“这点我可以肯定,我爹也很清楚,我就是他为了对抗‘穆’,所作的布置。”
“也许只能回溯个几年?”项弦说,“咱们接下来必须确认的,有两个时间点。其一:他发动宿命之轮的确切节点;其二:发动法宝,需要多大法力?”
萧琨说:“这等法宝会抽取使用者所有的力量,哪怕他已是天魔复生,也不一定够抽……说不定……”
两人同时间想到了一件事——倏忽的预言!
倏忽所预言的天魔复生,距现在已只有一年了!春夏秋冬再一次轮转过去后,新的一年里,就是预言所指的期限,他们只不知道会在哪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假设天魔在一年后转生成功,神州大地中,浓重的戾气都将被天魔所吸纳,成为它身躯的一部分,那是能改变世界的强大力量,也是最好的施法时间点。
“穆天子需要制造死亡。”萧琨终于将诸多繁杂的线索成功地拼凑在了一处。
开封一战中,穆天子派出秦先生,意图再造宋帝,目的正是发起中原大地的一场混战,若非被他们联手阻止,一名魔人当上大宋国君后朝北方开战,死伤者将以数百万计;搜集到足够的戾气之后,他将完成最后一步,转生成为天魔本尊!
而眼下刘先生的魃军,也正是为了这场杀戮盛宴做准备。
项弦道:“萧琨。”
萧琨:“?”
项弦也理清了头绪,激动地说:“我觉得,倏忽的预言能被更改!”
萧琨不明所以,项弦快速地说:“我明白了!穆天子原本计划是令官家入魔,按他的计划,大宋将在倏忽所预言的时间点亡国,但这个计划,已经被咱俩无意中打破了!”
萧琨豁然开朗,说道:“是这样。所以他在寻求其他的杀人方式。”
不知为何,听到倏忽的预言可被更改时,萧琨的感受又很复杂——这意味着第三个预言也并非为真,更像一个“预测”。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感情经历这许多,已变得不一样了。
萧琨只觉得项弦回来之后,顿时让他有了倚仗,许多笼罩着迷雾的关键信息,就这么一点点被揭开了。
除了比从前更喜欢动手动脚之外,萧琨还是非常庆幸的。
“别乱动!”萧琨道,“你不动不能好好说话吗?”
项弦几次朝后靠,萧琨必须让出空间,否则自己被他靠着,随着马匹奔行耸动,颠来颠去的很容易失礼。
“这马太硌了,”项弦说,“全是骨头,骑着难受。”
“回你那边去。”萧琨把项弦赶回另一匹马上。
此时响起一声鸟鸣,阿黄带着鸟儿们飞来,在他们头顶高处滑翔。
“你们想回姑墨?”阿黄说。
“怎么?”项弦意识到不妥。
阿黄:“姑墨里头现在全是他们的人了。”
“什么?”萧琨还没回过神来。
阿黄:“王宫内有一股魔气,我不想进去,城里的百姓全被困住,敌人不止刘先生,还有两只魔人,我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