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前,姑墨城外,两匹奔马不疾不徐,缓慢地行进在道路上。潮生与乌英纵共乘,充满好奇,不时回头看落在他们身后的郑庸。
郑庸始终沉默不语,到得一段路上时,忽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罢,你不是萧琨,要在此地动手么?”
乌英纵放慢马速,回头疑惑道:“郑大人,什么意思?”
郑庸也不曾见过萧琨,那话不过是诈他,及至见到乌英纵的表情,愈发疑神疑鬼起来。
乌英纵勒停马匹,说道:“你挺聪明,但还是着了萧大人的算计。”
郑庸听到这话时,知道乌英纵要动手了,他虽身为僵尸,身手却极其敏捷,马上抽离坐骑,不知对方修为到了何等境界,早一刻脱身总是对的。
乌英纵却只是在马上做了一个手势,催动大道两侧自己布设下的符文,一道金光平地升起,化作半球形的结界,将方圆数十丈的空间围了起来,困住了郑庸!
郑庸不慌不忙,沉声道:“果然,从见面的第一刻起,便知道你二人另有所图。”
乌英纵站定,散发出强大的气势,马匹感应到了来自高阶兽族的压制,转头逃离。
乌英纵沉声道:“虽知你必顽强抵抗,这话却依旧要说,郑庸,你想清楚了么?”
话音落,乌英纵侧马步,拉开拳脚架势,朝向郑庸。
好帅!潮生心想。他退到金圈边缘处,等待乌英纵削弱这只战死尸鬼,再行动手。
郑庸冷笑一声:“谁派你来的?你不是萧琨!”
乌英纵气势犹如山峦:“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大家都是妖族,莫说我不念几分同族之情。”
郑庸也拉开架势,衡量乌英纵的实力,认为只要不是项弦在场,尚可一搏,而背后那“耶律雅里”,又似乎身无技艺。
“既然是妖,”郑庸道,“为何又与人为伥?!”
“道之善恶而已。”乌英纵道,“既不愿投降,就凭手下功夫决胜负罢。”
郑庸一动,化作旋风袭来,乌英纵甚至没有变幻猿形本身,拳脚交加,已与郑庸撞在一起。潮生第一次看见乌英纵以武学应敌,那身姿极其潇洒,武袍飞扬,猿拳更是刚猛中带着柔劲,刚柔并济。
潮生忍不住喝彩,乌英纵却猛然回头,生怕他遭了埋伏偷袭,潮生意识到干扰了他,只得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这下郑庸发现了乌英纵的弱点,飞身从他肋下冲过,要去挟持潮生作为人质。
乌英纵心情正不好,一手拖住了郑庸的脚踝,来了招回旋,将他掼在地上!
潮生要抖镇妖幡时,乌英纵却抬手示意不妨。郑庸被摔在地上,发出骨骼折断的声音,却依旧缓慢爬起,将歪到一侧的脖颈拧回原位,手脚尽数复原,身体散发出猛烈的尸臭。
郑庸发出诡异的怪笑,说道:“你又是什么?”
乌英纵再拉开架势,面朝郑庸,双方再次战到一起!潮生已看出郑庸无论从修为上还是从武艺上,都不是乌英纵的对手,便坐到一旁,安心观战。
也是郑庸触了乌英纵霉头,被拳脚交加地当沙包揍,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两人错身而过,乌英纵使一招回身掌,正中郑庸后背,郑庸喷出腐朽的黑色毒水与内脏,乌英纵当即喝道:“现在!快!”
潮生抓着镇妖幡一角,朝着郑庸一抖,滚滚红云卷去,郑庸却早有提防,猛地后退,潮生当即收了个空。
潮生马上道:“糟了……对不起。”
乌英纵道:“重来,不要紧。”
“好……好的。”潮生说。
潮生进场,郑庸总算知道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嘶吼着开始逃跑。乌英纵从背后冲向郑庸,一招膝击,将他摁在了地上,腐朽的内脏伴随着黑水散发出恶臭,从郑庸口中狂喷出来。
潮生第二次抖开红布,乌英纵抽身后退,郑庸却将自己的头猛地拧转,双手撑地昂起上半身,恶狠狠地咬住了乌英纵大腿。
潮生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大叫出声。
乌英纵凌空一招回旋,将咬着他不放的郑庸单腿挑起,直甩出去,同时矮身避过袭来的红云,免得自己也被收进镇妖幡中。
乌英纵:“快!”
潮生学着项弦,喝道:“收妖!”
镇妖幡裹住了郑庸,郑庸不住哀号,几次想逃跑,却被潮生用力拉扯,最终兜住他的红布随之一收,将他纳入幡中。
收妖后潮生第一件事是跑向乌英纵,焦急道:“你没事罢!”
乌英纵大腿上先前被郑庸死死咬住,竟是咬下一块肉来,说道:“没关系。”
潮生低头看伤口,只见尸毒正沿伤口缓慢地渗透,乌英纵下意识挡住,潮生说:“别挡啊,我给你治。”
潮生手上焕发绿光,按在了乌英纵的大腿上,突然间乌英纵示意潮生当心,两人警觉抬头。
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出现诸多战死尸鬼,包围了他们所在之处。
“这位朋友,”一个声音道,“我兄弟学艺未精,看在大家都是妖族同族的分上,卖不才一个薄面,放他回来如何?”
一名身穿全覆铠、胯乘高大铁甲马、手持一把长戟的战死尸鬼将领排众而出,四面八方的尸鬼兵士纷纷举起盾牌,组成了铁桶阵于近五十步开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乌英纵环顾四周,猜测郑庸一定秘密朝他的上级发出了讯号。
“学艺未精,就该在家好好修行,红尘中是很危险的。”乌英纵答道。
“只不知如何得罪两位?”战死尸鬼将领又道,“兄台有通天本领,何故欺负一名小辈?”
乌英纵正色道:“此乃我家老爷吩咐,若不想被牵累,这就请回罢。”
将领冷笑一声,说:“可见是不愿放人了,你可知天山南北两域,不日便有一番大战?”
乌英纵:“这不是我所操心的事,今日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收来,决计没有交还的道理。”
潮生的目光驻留于那将领身上,不知敌人修为如何,但观察乌英纵神色如常,似乎不在话下,便打消了忧虑。
霎时间,远处又传来一声爆炸,犹如闷雷在西南方的乌云之下绽放,大地阵阵震荡,那是稍早前萧琨与项弦去往的方向。
乌英纵蓦然抬头,正在判断轻重缓急之时,战死尸鬼将领却挺起长戟,沉声道:“冲锋。”
霎时间四面八方手持坚盾的战死尸鬼朝着中央冲来,竟是要将他们挤在其中,乌英纵马上捞起潮生,一声猿啸,化作丈许高的巨大白猿形态,冲向战阵。
潮生坐在白猿侧肩上,抖袖,手中幻化出山河社稷图,大地轰然抬升,近千名战死尸鬼顿时人仰马翻,白猿觑到机会,冲出了包围。
那将领万万未料潮生竟有这等超级法宝,发出信号,数千只战死尸鬼并未放弃,马上合拢为一股,骑着尸骸战马衔尾疾追。潮生喊道:“当心身后的箭!”
白猿冲上高地,又一个俯冲,战死尸鬼将领率领部下冲来,所有兵士在马匹上连番放箭,一时箭如雨下,而白猿全力奔跑,带着肩上的潮生,于广漠与荒野中拖出一道烟尘,投向大地西南方。
克孜尔北方,荒滩深处:
“你们须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予彼此,将是晦暗浩劫之中,残存的一点光芒……”倏忽的声音在梦境中震响。
项弦手持黑火喷发的智慧剑,悬浮于空中,化身苍茫大地上的不世魔神,声音响彻梦境:“萧琨,我恨你。”
诸多景象闪烁而过,开封焰火齐绽的刹那,项弦与萧琨坐在屋顶上,项弦搭着萧琨的肩膀,侧过头,吻了他的侧脸,萧琨顿时满脸通红。
“项弦——!”景象再变,萧琨手持两把唐刀,守护在心灯显现的祭坛前,项弦双手覆住心灯,光芒席卷他的全身。
“它在……抗拒我!”项弦喝道,与此同时,智慧剑不住震荡。
众多景象重重收拢,归于萧琨靛蓝色的双目,犹如无数碎片轰然灌注,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睁开了双眼。
“萧大人!”斛律光在旁焦急地说。
萧琨躺在一个僻静的洞穴深处,那是戈壁与巨石形成的天然避风岩洞,顶部有数个裂隙,投下天光,外界狂风呼啸,卷起了沙尘暴,细沙沿着裂隙缓慢地漏下。
地面尽是细软的砂尘。萧琨一手撑着起身,不住咳嗽,殷红的血吐在了胸膛上,手边则放着项弦的智慧剑。
“萧大人!”斛律光焦急万分,“你还好罢!”
萧琨只觉全身快要被撕开了,他身上一直在出血,稍一动弹便产生剧痛。
“项弦?!”萧琨猛然想起,“项弦!”
他挣扎着要站,斛律光却道:“不行!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得把你带回潮生身边!他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萧琨意识模糊,斛律光半抱着他,萧琨问:“这是什么地方。”
斛律光:“木扎特河的西北,天山脚下,沙暴里有一个人,他把咱们带到了……”
一个身影在洞穴深处出现,走向萧琨与斛律光。斛律光抬起头,见他身穿武士服,身材高瘦,以黑色布巾蒙面,露出双目。
他有着与萧琨如出一辙的靛蓝双眼。
萧琨十分痛苦,与他对视,咽喉内发出声响。
两双靛蓝色的眼睛对视,那男人的双眼里,绽放出流动的光芒,与萧琨的双目相接,短短刹那,萧琨眼里的光消失,倒了下去。
“萧大人!”
“嘘。”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说,“让他睡罢,他已经很累了。我答应你,在这里他是安全的。”
斛律光惊疑不定,男人又说:“去寻找你的同伴,无论是谁,带他们来这儿,快去。”
地底宫殿最深处,众多石棺错落,一眼看不到尽头。
诸多梦境温柔展开。
“你们须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予彼此,将是晦暗浩劫之中,残存的一点光芒……”倏忽的声音在梦境中震响。
“萧琨——!”项弦在狂风里大喊。
“我抓住你了。”萧琨有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浮空岛崩碎,巨大的金轮瓦解,拖着闪烁的金光飞射向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
“项弦。”萧琨抱着项弦,金龙载着他们飞出浮空岛,在滚滚金云中飞往大地的尽头。
项弦看着萧琨的胸膛,那儿出现了一个血洞,本应是心脏所在之处。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萧琨抱着项弦,低声在他耳畔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伏在了项弦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全身。项弦的胸膛中,原本属于萧琨的心脏猛烈搏动。
萧琨最后说道:“你……一定要……忘了我,答应我……不要再想起。”
金龙掠过神州大地,项弦眼里泪水疯狂涌出,吼道:“不!萧琨!不!回来!”
金龙载着他们撞破梦境,刹那间,项弦醒了。
他的脸上仍然满是泪水,下意识地坐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石棺中。
“萧琨?”项弦低声道,回忆起先前种种,第一件事是确认他的安危。
斛律光与萧琨都不在此地,项弦摸不到智慧剑,阿黄也不在身畔。
他从石棺里起身,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宏大的地下墓场,这景象尤其诡异,犹如在一个宫殿的校场上摆满了封闭的石棺。回头看,石棺群一眼望不到头,排列整齐,足有数万。
空中飘满磷火,若无石棺,此地想必颇有仙境气氛。
项弦迈出自己容身之处,面对逐级台阶,只见台阶的高处,笼罩着一片黑雾。
“睡得好么?”一个声音响起。
“谁?”项弦马上道。
“上来罢。”那声音冷冷道。
项弦走上台阶,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踝出现了黑气萦绕所形成的镣铐,想必是拘禁用的法宝,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
台阶最高处出现了一个王座,座上懒洋洋地坐着一名黑色的魔人。
项弦知道自己已落入敌手,根据眼下情形判断,至少萧琨与斛律光逃掉了。
“又是一位。”项弦凭借最后的一点记忆认出了他——正是带领战死尸鬼大军,在最后关头杀进峡谷的魔人将领,说,“还未来得及请教如何称呼?”
项弦在短短数息内判断出局势,便镇定了不少。
“你可以叫我‘刘先生’。”那魔人答道。
项弦:“嗯,你也可以叫我‘项先生’。”
魔人:“以你修为,不配称‘先生’。”
“那,唤我项某也行,随你喜欢。”项弦竟是半点不客气,看看四周,说,“连张椅子也没有?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
说着,项弦在台阶上背对刘先生,直接坐下了。他观察殿内石棺,估测大概数目,同时脱掉靴子,倒出里头的砂。
刘先生的声音充满威严,道:“好大的口气,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项弦说,“先生请赐教,有什么要求,也一并说了罢。”
刘先生:“人间驱魔师,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项弦:“来点喝的罢,有酒么?”
刘先生顿时大怒,喝道:“住嘴!”
项弦:“没有就没有,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项弦朝刘先生笑了笑,又道:“我是真的渴了。”
刘先生做了个手势,便有战死尸鬼快步上来,架住了项弦。
“让他先喝个饱。”刘先生吩咐道。
“等等……哎!”项弦一向能屈能伸,开始求饶。但刘先生不吃这套,手下直接把他架走,按在了宫殿角落的一处浅池里,项弦假装猛力挣扎,不住呛水,发现又一个重要信息:这儿有水道。
有水道,就证明与外界仍然连通。
项弦索性把头埋在水里开始装死。
战死尸鬼又将他拖出来,带回台阶上。
“喝够了?”刘先生道。
项弦点点头,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说:“再给点吃的罢。”
“没有。”刘先生冷冷道,“你很快就不用再吃东西了。”
项弦意识到刘先生言下之意,也许接下来,他要将自己转化为战死尸鬼。
项弦:“想把我变成尸鬼只怕不容易啊,你知道我是纯阳之体。”
刘先生:“我不知道。”
项弦:“万一不成功,将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先生良心何安?不如还是让我先吃点东西再上路?”
刘先生简直对这家伙毫无办法,尽在东拉西扯,胡搅蛮缠,导致他已忘了要说什么。
“没有。”刘先生冷冷道。
项弦:“我的乾坤袋呢?里头有不少干粮。”
刘先生做了个手势,便有战死尸鬼取来乾坤袋,项弦从里头翻出长安百姓们送的馒头,过了月余,不少已经长霉了。
“这些可以给你的弟兄们吃,”项弦说,“他们看上去也在发霉,搭配这霉馒头,正好补点养分。”
刘先生又怒吼道:“给我住嘴!”
项弦抬起双手,示意别生气。找来找去,他找了几个干瘪却仍然能吃的,掰开小块开始填肚子,那馒头又干又噎,必须直着脖子才能下咽。
刘先生似乎在等待什么,宫殿内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项弦掰下一小块馒头渣,扔了出去,打在刘先生的侧脸上。
刘先生:“……”
项弦:“晚辈不才,斗胆请教一句,先生到底是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刘先生冷冷答道。
“我很好奇,你是刘邦还是刘秀?”项弦突然问,“或是刘彻?”
这话若对寻常人抑或妖族,说不得马上就要起效,对战死尸鬼而言,他们的脸是僵死的,看不出表情。
然而项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刘先生马上转头,朝他望来。
“所以秦先生是世民?”项弦充满疑惑,自言自语道,“赢先生……自然就是那位始皇帝了。燕燕是萧绰。你们还有多少人,彘儿?”
那句“彘儿”一出,项弦马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刘先生直接站了起来,伸手取兵器。
“有话好说!”项弦说,“别动手!”
项弦正吃干粮,反而差点被噎住,起身找地方躲。刘先生沉默站了良久,才再次坐下。
项弦开始思考,萧琨最初的推测是对的,从“燕燕”身上,他敏锐地察觉了这些魔人竟曾是神州大地赫赫有名的君王!但年纪对不上……据历史记载,刘彻活了将近七十岁,萧太后终年也近六十了,六十岁的老太太抡起剑,还能在嵩山与萧琨打个有来有回?
项弦又想起秦先生对赵佶所做的事——他们似乎在他的身上植入了某种神秘的“种子”,而在取走种子后,他们便对赵佶不再感兴趣了。
他们用取去的种子,培育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魔人?!这就说得通了!
“不错,”刘先生仿佛知道项弦所思考之事,说,“朕正是这万世江山的主人,穆天子为朕再铸身躯,终有一日,在天魔降临之际,众王将重归红尘!”
项弦看着刘先生,现出古怪的表情。
刘先生:“你很聪明,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项弦眉头深锁,说:“实不相瞒,陛下,我肚子有点疼,兴许是刚喝的水不大干净,也或许是这干粮放坏了,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
刘先生:“……………”
“咱们甩掉他们了吗?!”潮生骑在巨猿的肩背上,不时回望。
巨猿的喘息声渐重,脚步亦有迟滞,尸毒正沿着它的大腿朝着胸腹处蔓延,潮生说:“快停下,先治伤。”
“不碍事。”巨猿回头看,他们已甩掉了追兵,此地乃是一大片陆地红层巨岩,岩山错立,纵横交错的深壑与耸起的崎岖地形遮挡住视线。
锈红色的岩层与沙土上长满了骆驼刺,犹如大地上杂驳的斑点。
“放我下来,”潮生摸摸巨猿的头,“别再跑了。”
巨猿一手抱着潮生,手足并用,攀上高处,已再找不到追兵。
确认脱离险境后,乌英纵才恢复人形,低头看自己被咬伤的大腿,左腿的伤口已蔓延到腿根处。潮生祭起法术,按在他的伤口处,小声问:“痛吗?”
“不痛。”乌英纵也小声答道。
“我先试试,”潮生说,“不行只能问郑庸。”
两人对视,绿色的微光泛起,幻化出生机,仙气在他们身前流转,伤口开始愈合,潮生最初并不知自己能否解去尸毒,毕竟从未尝试过,现在乌英纵伤愈,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啦,”潮生说,“我也得休息下。”
潮生不需休息,只为了乌英纵考虑,否则他将抱着自己一直奔跑。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这座高耸的红色岩山再往西南去,就是克孜尔千佛洞了,今日稍早时项弦与萧琨一定途经此地。
乌英纵跑得满头大汗,虽气温不高,但在近午时分的烈日曝晒之下,猿身毛皮厚重,这么全力以赴地跑出了近五十里地,只觉头昏脑胀。
“你是不是被热着了?”潮生又担心地问。
“我歇会儿就好。”乌英纵强打精神,摆手示意无妨。潮生摸他胸膛,只觉得他的体温实在太高了,便为他解开上身衣物,令他散热,又给他饮水。
“萧大人与老爷一定在木扎特河遇见敌人了。”乌英纵说,“咱们是去帮忙,还是回城?”
潮生有点担忧地望向西南,说:“我觉得要去,万一他们受伤了怎么办?”
“再等我一盏茶时分。”乌英纵调匀气息,他虽有数百年修为,却并未有名师相授,只在追随项弦与沈括后,才断断续续地学到一点简单的法术,纵是如此,本着不自信,对上妖怪时,他仍习惯以蛮力取胜。
“你需要一把兵器。”潮生说。
“我不想杀生,”乌英纵说,“跟在老爷身边时,我很少有出手的机会。”
潮生摸摸他的脸,乌英纵回过神,说:“咱们走罢,我已好多了。”
正要再次变为猿身之时,四周突然卷起了黑气,乌英纵尚未站起,潮生却蓦然警觉,挡在了乌英纵的身前。
魔气犹如海潮般涌来,他们所站立的岩山之顶成为了茫茫黑色大海中的孤岛,乌英纵睁大双眼,潮生则站定,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等等!”潮生说。
四周一片晦暗,天地间光芒不再,唯独汹涌的魔气之海上,出现了一名魔人。
乌英纵瞬间感受到了妖气的全面压制,所有的妖族在面对魔时,都有着本能的种族畏惧,缘因数千年来,魔是比妖更高阶的存在,当天魔现身之时,妖族必须受其驱使。
唯独潮生巍然而立,不为所动,全身衣袍在青绿的光芒下飞扬。
“找到你了。”秦先生说,“将你带回天魔宫,天子一定很满意。”
“就凭你?”潮生双手做施法式,丝毫不怕他。
秦先生缓缓道:“跟我走罢,潮生。”
乌英纵不住喘息,抵挡着秦先生的威压,艰难站起。
秦先生身躯残破,上一次吃了智慧剑的亏,尚未痊愈,他下身拖着黑气,缓慢靠近潮生与乌英纵。
潮生只紧盯着秦先生,双手旋转着绿光,顷刻间双方同时出手!秦先生冲向潮生,朝他当头抓下,潮生则祭起生命之光,推向秦先生。潮生平生所学俱是守护与救治,从未练习过杀生法术,绿光澎湃汹涌,与魔气相撞的刹那,藤蔓重重交织,攀延上秦先生身躯。
秦先生身周魔气爆破,将藤蔓击溃,双爪扼向潮生的刹那,乌英纵突破了内心的恐惧,一声狂吼,挡在了潮生身前。
乌英纵胸膛处迸发出光芒,抵挡住了秦先生。
“不,不!”潮生陡然意识到乌英纵要做什么,紧接着法力爆发,乌英纵竟是施展最后的燃神之术,要催动内丹,引发爆炸,与秦先生同归于尽!
“潮生——!”另一个声音响起。
斛律光蓦然出现,从旁冲来,去救乌英纵。
秦先生双眼陡然睁大,斛律光身周突然迸发出白色的柔和光芒。
“当”一声,他的胸膛震荡,犹如洪钟在天际震响,一道白光呈环形扩散,顿时扫开了魔气之海的黑雾,秦先生猝不及防,收回魔气与白光对抗。而斛律光的身后,竟是出现了神灵之形!
燃灯身影在斛律光身后浮现,神眸仍闭,金袍飘飞,世间梵音唱响,滚滚金光涌来,黑气尽散。
斛律光:“???”
斛律光难以置信,身在半空,回头看自己背后的燃灯法相。
“这什么东西?!”斛律光自言自语道。
魔气散开,潮生喊道:“有机会!聚集你的力量!”
骤变陡生,乌英纵马上回过神来,喝道:“击退他!”
“我……我不会!”斛律光大喊道。
乌英纵身在半空,侧过肩背,让斛律光借力,斛律光一脚踏上他的背脊,转身,与那魔人正面朝向,两人对视,秦先生浑身黑气散尽,现出人形,眼中带着震惊。
斛律光:“揍他吗!可我的刀已经没了!”
他未曾得到应答,背心处却被潮生一按,灵气疯狂涌来,催动他的经脉。
潮生修习仙术,虽无法杀敌,对法力的控制却绝非凡人能比,按中斛律光后,替他聚拢灵力,将漫天的白光一收。
“点他!”乌英纵喝道。
在两人的相助之下,斛律光侧身,伸出右手,手指朝着秦先生遥遥一点。
秦先生当即收拢魔气与其对抗,只见一道光束刷然射出,穿透魔气,击中了秦先生胸膛,白光顿时爆发,将山顶夷平,魔气被扫荡得一干二净。秦先生在飓风中狂吼,黑火被完全摧毁,化作一缕青烟,竟不见魂魄,就此彻底消失。
世界再次恢复原状,乌英纵与斛律光一先一后落下,斛律光敏捷翻身,躬身落地,乌英纵则“砰”的一声,近乎砸在了地面上。
潮生看看两人,再看空中。
“他死了?”乌英纵说。
“好像……是的吧?”潮生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茫然,判断情况后,跑向了乌英纵。
“你没事吧?”潮生说。
乌英纵示意放心,潮生却很生气,说:“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乌英纵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潮生:“要不是斛律光来了,你会被自己炸死的!你觉得引爆内丹,就能打败他吗?没有智慧剑与心灯,你根本……咦?心灯怎么在你那儿?”
乌英纵没有回答,潮生眉头深锁,回过神,再看斛律光,寻思片刻,两人同时意识到了刚才那股力量。
“那是心灯吗?”乌英纵问,“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潮生:“是的!燃灯法相出现了啊!我看见了降神!”
“什……什么?”斛律光答道,“我不知道啊!”
“萧大人与老爷呢?”乌英纵问。
斛律光看看潮生,再看乌英纵,三人在岩山顶端对视片刻,斛律光想起来此之事,色变道:“不好了!咱们得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