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灿太了解自己的妈了。
崔怡大老远跑回来,就是来看未来“儿媳妇”的。
但林逐月怎么可能是她的儿媳妇?
林逐月根本就不知道“婚约”的存在,也不喜欢他,只对他的猫有兴趣。让她稀里糊涂地认下一桩荒谬的“婚约”,突然就有了未婚夫和未来的婆婆,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送你回宿舍,厨师做好饭后,我让司机给你送过去。”
时灿把林逐月怀里的猫抱回猫爬架上,想催促林逐月赶紧走。
“我妈突然要回来,马上就到家了。”
林逐月是有一点社恐的那类人,她很喜欢和朋友玩,但是去朋友家的时候又很不想撞见对方的父母,因为和长辈相处会很拘谨,她不喜欢那样的氛围。
“我自己回去就行。”
林逐月对时灿说,
“饭不用送了,我去吃食堂。”
时灿坚持道:“我送你。”
林逐月抵不过时灿的坚持,被时灿开着牧马人送去食堂打了饭,又送回宿舍。她丝毫也没有吃不上一百二的大米的遗憾,她坐在宿舍的小桌子前,掰开筷子,开开心心地夹起打包盒里的炸蘑菇。
而时灿就比较惨了。
他回家的时候,崔怡已经到家了。崔怡从管家那里得知了时灿把林逐月送走的事情,她很生气,劈头盖脸地骂了时灿一顿。
“你以为我是回来撮合你们俩的感情的?”
崔怡指着时灿的鼻子骂道,
“在我和你爸眼里,这桩娃娃亲成了当然是好事,但不成
又有什么问题?只要你们两个都是幸福的就可以了,我们又不是灵师府那些狗屁不通的老古董。”
“你知道我这趟回来是要见林逐月,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她吗?”
崔怡骂着骂着,眼睛里已经有泪花了。
但她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哭鼻子的年纪了,她咽下眼泪,绷紧了表情,说道:
“凌言,我,你爸爸,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凌言是早已融入我们生命的重要之人,我们和凌家的人也都很亲近,把他的家当做我们自己的家。”
“凌家出事的时候,我白天哭,你爸晚上偷着哭,我一直想着要杀了那群王八蛋。”
“你能够理解我发现凌言还有一个遗留在外的孩子时是什么心情吗?我想见见他的孩子,想知道那个孩子是什么样的,过的好不好……时灿,你为什么要破坏这次见面?”
崔怡的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
时灿接受到这些信息,一时有些懵。
林逐月回天城后,时灿的爸妈就一直很兴奋。再加上自己家和凌家确实存在着一桩娃娃亲,所以时灿才会认为,崔怡的目的是将他和林逐月撮合到一起。
但实际上,她只是想见见已逝故人的孩子罢了。
时灿很愧疚。
他自以为了解母亲,但事实上,他愚昧无知,用最糟糕的想法揣测了母亲的用意。
他不该阻止这次见面的。
太差劲了。
你真的,太差劲了,时灿。
“对不起。”
时灿垂下脑袋,向崔怡道歉,
“我误解了你的意思,破坏了你们见面的机会。下次你再回天城的时候,我会提前安排好,让你和她好好见一面。这样可以吗?”
崔怡现在的情绪很差,但她知道时灿是真的意识到了他自己的错误,所以她接受了时灿的道歉和补救方式。
母子两人在餐厅里吃了顿气氛还算和谐的晚饭,直各自接上楼休息去了。
时灿在房间里的蒲团上打坐入定,将灵力运行周天。
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晚课。
一个小时后,晚课完成。
时灿冲了个澡,准备早点上床休息。
叶阳嘉却在这时打了个群语音过来。这个群是刚拉的,一共有三个人,除了时灿和叶阳嘉外,还有闻觅烟,群名叫“时大少爷今天挨打了吗?”
“我听林逐月说她吃的是食堂。”
叶阳嘉幸灾乐祸道,
“你妈没揍你吧?”
闻觅烟责怪道:
“你把人送来我家吃饭也行啊,干嘛送人家去吃食堂?”
“我十八岁了,又不是八岁,说揍就揍,我不要面子的?”
时灿没好气地说道,
“还有你俩能不能别再拉群了?有事没事就拉个新群,旧群加起来都快有一百个了,你俩到底是神经还是健忘啊?我要睡觉了,挂了。”
“哎,别挂别挂。”
叶阳嘉急忙阻拦道,
“去拍拍法棍。”
时灿:“…………”
闻觅烟也很期待:
“对哦,好久没见到法棍了。”
“不见,睡觉。”
时灿冷酷无情地挂掉了语音。
宿舍那边,林逐月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冷,今天的气温明明还不错的。她把电热毯铺在床上,打开开关,才舒适地进入了睡眠。
睡着睡着,她突然觉得很难受。
想吐,胃也有点疼,身体烧得厉害,鼻息都是滚烫的。她爬起床来吃了胃药和退烧药,但身体仍旧很不舒服,凌晨一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记下来,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输入文字。
林逐月记录完,心满意足地睡了。
而时灿却在此时突然惊醒,他拿过手机,手机屏幕刚好亮起来,来自林逐月的短信弹出来——
我是扫地机。
时灿:“……?”
……神经病啊?
时灿想继续睡觉,但是又感觉很不安。他灵感出众,第六感很少出错,所以他选择相信直觉,给林逐月打了个电话过去。
他打了三个电话,林逐月都没接。时灿怀疑她是不是设置了免打扰,正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
“妈妈。”
林逐月的声音黏黏糊糊的,
“我烧到四十度了,我牛不牛?”
时灿要被吓死了。
他从床上直接弹了起来,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拿了车钥匙出门去开车。
他这一路开得很快,没几分钟就杀到了林逐月所住的二号宿舍楼的楼下,乘电梯上楼,熟门熟路地揭开林逐月宿舍门口的地毯,找出一枚钥匙,把宿舍门打开。
时灿推开卧室门。
林逐月穿着毛绒睡衣,平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她纤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似乎睡得极为不安稳。
时灿看向床边的桌子。
桌子上有两板药,一板雷贝拉唑,一板布洛芬缓释胶囊。时灿拿起布洛芬缓释胶囊,发现药已经过期两年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
时灿掀开被子,把林逐月抱起来,
“人怎么能活得这么一塌糊涂?”
林逐月烧得不轻,哪怕隔着睡衣,时灿也能感觉到热腾腾的温度。额头更是不用说,摸起来都烫手。
时灿抱着她乘电梯下楼,把人塞进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着车直奔城西的医馆。
这家医馆有中医也有西医,西医给林逐月抽了个血,中医把了脉,说是急性胃炎,不过胃本来也不怎么好,要养。抽血的结果很快也出来了,白细胞16,确实是身体有炎症。医生先给她打了退烧针,又配好药,给她吊了水。
时灿刚要在床边坐下,他的手机就响了。
时灿接了电话:“喂,妈。”
“你小子半夜出门做什么?”
崔怡的声音从听筒传入时灿的耳朵,
“可别说是去看日出,你没这个浪漫细胞。”
“凌晨两点看什么日出?”
时灿对话筒另一端的崔怡如实告知,
“林逐月发高烧了,四十度三。估计是烧晕了,半夜给我发短信,胡言乱语的那种。我不放心,就去找她了。”
“我们在城西的云泽医馆。”
时灿看了看缩成一团的林逐月,
“你来的时候能不能给她带几个热水袋?我之前买了那种能用微波炉加热的,就在我衣帽间最里面那个柜子里,她现在好像很冷。”
时灿知道,以崔女士对林逐月的关心程度,听到这种消息,她肯定会直接杀过来。所以时灿干脆利落地报了地址,并且讲明了需求。
崔怡很快就到了。
她早就看过林逐月的照片了,很像凌言,不过比凌言漂亮太多了,美貌程度和她家这个在外貌上十分出息的儿子不相上下。
崔怡一直很期待见到林逐月,可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她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虽然林逐月穿着毛绒睡衣,能够遮掩纤细的体型,但她因为打针而露出来的那只手实在是太瘦弱了。
崔怡看得心疼。
时灿接过热水袋,掀开被子,压在林逐月被扎了针的那只手下面。
“她好像没好好被照顾过。”
时灿把被子重新盖好,说道,
“她妈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转来灵师学院的事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双方可能没有任何联系。”
“妈妈”这个词触动了林逐月的神经。
“妈妈……”
林逐月一边黏黏糯糯地喊着妈妈,一边侧过身,伸出手想要抱住什么。
但她抱了个空,也因此惊醒过来,睁开眼就只看到了时灿和她不认识的崔怡。
林逐月眨了眨眼睛,眼泪落了下来。
她抽了抽鼻子,好像一个打开的水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灵感太强有时候也有坏处。
时灿能很清楚地察觉到她有多难过,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逐月。
他和林逐月的成长环境相似又相差。
虽然家里都是富裕的,父母也因为工作忙碌很少陪伴他,但他们足够爱他。时灿
小时候随口说了句想喝星巴克,时英韶就给他从天城外面带了八杯回来。时灿别扭又霸道,指东就不许往西的性格,和家里的宠溺也脱不开关系。
林逐月的家里虽然也很富裕,但根据调查到的资料来看,林家的长辈们对她不仅没有疼爱,还会提出非常严格的要求来约束她。
大多数人都以为这叫家风严格。
可是,那其实并不是林家的家族作风。
林逐月还有个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外公外婆对妹妹很好,厨师做的所有菜都是妹妹喜欢的,她可以在外公外婆的床上蹦,可以吵醒正在午睡的外公外婆,两位老人从来都不会生她的气,只会抬起手宠溺地刮一刮她的鼻子,再笑着把她抱到床上来。
林逐月的处境很好总结——
她身边的人,她在意的那些人,全都不爱她。
时灿抽出纸巾,给林逐月擦眼泪。
崔怡拍了拍时灿的肩膀。
时灿起身站远了一些。
崔怡在床边坐下,伸手将林逐月揽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臂。
“我不知道你的家人对你到底好不好。”
崔怡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很温柔,
“但我们视你为珍宝。”
林逐月本身就没什么精神,被人这样拍着哄着,很快就睡了过去。她开始退烧了,似乎也不觉得冷了,身体逐渐舒展开,平稳地进入了睡眠。
时灿给林逐月请了假。
不过他自己还是要上课的,上完上午的课之后,他就来云泽医馆看林逐月了。他手上还拎着保温桶,是用一百二一斤的米熬的白米粥,熬的很软糯,适合胃病患者。
崔怡本来是今天一早就要回去继续做任务的,但因为林逐月生病的缘故,她没有急着走,选择在天城多停留一段时间。
时灿进医馆的小病房的时候,就看见林逐月抱着他妈妈的手臂,黏黏糊糊地撒娇:
“好可爱啊,我也想养小猫,但我伺候不了。”
崔怡正拿着手机,控制着扫地机器人,用机器人自带的摄像头拍法棍给林逐月看。
时灿不知道崔怡有没有这种感觉——
林逐月抱着手臂撒娇的时候,像极了法棍抱着人类的手臂讨要冻干的样子,有点可爱。
“咳。”
时灿敲了敲门,
“扫地机同学,吃中午饭了。”
林逐月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问:
“扫地机?”
时灿拿出手机,调出自己凌晨收到的短信,递到林逐月眼前,说道:
“你是扫地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林逐月:“……?”
林逐月抢过手机,点开发信人信息,发现确实是自己的手机号。
“啊?啊??”
她抓了抓头发,道,
“我为什么会干这种事?”
“你是拖扫一体的,还是只会扫地的?”
时灿把保温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问,
“过期两年的布洛芬缓释胶囊是你扫地的时候不小心吸进去的吗?”
林逐月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平了,两只手交握摆在身上,一副很安详的样子。
有些人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崔怡被两个活宝逗笑,起身道:
“我得赶紧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崔怡俯下身亲了下林逐月的额头,才拿起外套披上,离开了小病房。
时灿在床边坐下。
林逐月缩在床上,两只手捏紧被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窃喜。
时灿其实很高兴看到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窃笑的时候也很可爱,总之都比病恹恹地流眼泪的样子好看太多了。或许,她就是为了能够开心地笑着而生的。
时灿语气轻轻的:“你在笑什么?”
“你妈妈真好。”
林逐月捂住被亲过的额头,扭捏道,
“我好想当她女儿。好羡慕,有这样的妈妈真的好幸福哦。”
时灿:“……”
行,搞了半天林逐月根本不是来和他履行什么婚约的,原来是来和他抢妈的。
闻觅烟和叶阳嘉推开小病房的门,两个人一起挤了进来,气急败坏地站在病床边指责正在舀米粥的时灿。
“时灿!你踩风火轮啊?”
叶阳嘉忍不住骂道,
“你等等我们俩能死啊?”
“不是跟你俩说了别来打扰病人吗?”
时灿舀了一碗米粥递给林逐月,
“以前你俩在我病床前面吵架,一天吵两次,吵到我被医生提前撵出医馆。我在医院看到你俩就害怕,别搞得医生把我搭档扫地出门了。”
林逐月舀了一勺米粥。
“唔,真的比普通的大米香……”
林逐月仔细地品了品,问道,
“有咸菜吗?”
“没有。”
时灿对林逐月说,
“你能不能不要再吃食堂了?在我家吃饭或者去闻觅烟家吃饭都行,有胃病就好好养着,别折腾自己。”
“你昨晚要不是以为自己是扫地机,现在可能已经凉了。”
闻觅烟难得和时灿站在了同一边,问道:
“你干脆就住在我家不好吗?”
林逐月婉拒了闻觅烟。
她不是很喜欢在别人家里住,就像她以前不喜欢住外公外婆家一样,容易添麻烦,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招惹来别人的厌恶。
毕竟她也是有很多不算好的习惯的,比如空调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喝羊肉汤的时候一定要吃烤排,有时候会穿着拖鞋出门,再穿着这双鞋回到屋子里……
能长久忍耐这些毛病的人,要么是会无底线宠溺她的亲人,要么就是足够爱她的人。
不过,这样的人,林逐月身边一个也没有。所以,自立独居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生活。
第二天打完针以后,云泽医馆在林逐月的百般请求下允许她出院了。
后天就是灵师府的期中考核,她已经错过很多课程了,再不回去上课的话,她的成绩又要掉回五十以下了!
生病之后,林逐月的生活稍稍有些变化。
时灿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吃食堂了,每天早上都带着保温餐盒去宿舍堵林逐月的门。他堵门的时间恰到好处,林逐月每次收拾好了准备去食堂吃早饭,打开门都能看见拿着餐盒的时灿。
中午的时候林逐月跟着闻觅烟吃。
等放学后,时灿就直接把林逐月带回家,吃完饭就补习,补习完了再开车把林逐月送回宿舍。
林逐月期中考试还是考砸了,48分的成绩,又是最末流的九班学生的水平了。
林逐月把成绩单交给兼任她补习老师的时灿,本以为会挨骂,但谁知道,时灿不仅没骂她,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成绩波动很正常,下次好好考就行了。”
林逐月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
时灿感受到实视线,侧过头与她对视,问:“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林逐月拎起时灿的试卷,问:
“你一个每次考试拿满分的人,嘴里为什么能吐出‘成绩波动很正常’这样的话啊?”
“对你来说很正常。”
时灿把试卷拿回来,装回包里,得意道,
“但是对我来说不正常,我只拿满分。”
林逐月又开始想打他了。
“虽然笔试成绩不怎么样,但你的任务评价都很优秀。”
时灿终于说人话了,
“每次都是A级,即便在一班,这也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不会再拿你的笔试成绩来作为你适不适合一班的衡量标准了。”
“当然,基础课程还是要补,基础差影响的不仅仅是你的笔试成绩,还会让你在任务时因为基础理论知识的缺乏,在一些明明就很容易解决的小事上栽倒。”
林逐月知道时灿说的都是事实,她拧着眉,十分认真地说道:
“我会补的,会把成绩补到一班的平均分的。”
时灿用调侃的语气询问道:
“扫地机今天想吃什么?”
“粥火锅。”
林逐月说出来后很快就后悔了,
“好吃的那种粥火锅有点复杂,你家厨师好像准备不了。”
时灿
家的厨师做饭虽然好吃,但和闻觅烟家的厨师比差太多了,双方好像隔着次元壁一样。
不过,时灿一点也不觉得这事难办:
“小问题,我去找闻觅烟,把她家的厨师借过来用用。”
闻觅烟听说是林逐月自己提出来想吃粥火锅的,就没有刁难时灿,也就是让时灿给厨师把材料费结了,除此之外还要付一份工钱给厨师。
钱的事好说,时灿最不缺的就是钱。
下午放课后,时灿带着林逐月回了自己家。闻家的厨师已经来了,还带了两大泡沫箱的食材,正在厨房里对食材进行进一步处理。
“对了,我妈给你买了套衣服。”
时灿拉着林逐月走进三楼的一间客房,他从柜子里把还没拆包装的衣服拿出来,递到林逐月手上。
“你试穿一下,合适就留下,不合适就退回去。”
说完,时灿就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林逐月将衣服拆开,里面是一条卡其色的连衣裙,裙子样式并不复杂,但版型很漂亮,穿起来给人一种衣品很好的感觉。卡其色不够鲜艳,但不鲜艳也有不鲜艳的好处,不管是结婚还是订婚,客人都穿得不能比女主角艳丽漂亮。
林逐月心下了然——
这是崔怡知道她要参加叶阳嘉表哥表嫂的订婚宴后,特意为她准备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