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Chapter 10

暗恋

“你也对她有意思?”

周停棹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那你……”

“从我爱她开始,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周停棹说。

01/

遮光窗帘沉沉垂着,把整个房间都笼罩住。

床上的人忽然坐起,发出了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头发也没有人前的规整,乱糟糟的,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房间里安安静静,那根从香火里带回的红色绳线,依然在床头柜上默默躺着。

周停棹极少有迟到的时候,这天破天荒地迟了好一会儿才来上班。

精神状态不佳,他径直走向咖啡店,准备喝上一杯提神。

谁料前台服务员见了他就一直盯着他看。周停棹也时不时就会遇到这种被频频观看的情况,并没放在心上,只自顾自点单:“一杯冰美式,谢谢。”

“好的。”那个小姑娘嘴上应下,动作却慢吞吞的。

周停棹是这家店的常客,没见过这个服务员,估计她是新来的,也就当她业务不熟练,除了眉心微蹙,也没说什么。却见她从桌上拿起一张不知道是照片还是什么的东西,对着他的脸比了又比。

周停棹终于消耗完最后的耐心,开口问道:“请问,是有人在通缉我吗?”

女孩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帅哥就是照片上的人,一个兴奋,脱口而出道:“是的!”

周停棹一愣。

“不是不是!”她把已经做好的咖啡摆到周停棹面前,又把照片也交给他,“有个小姐姐说,要把这个给你,她已经买过单了!”

照片是他常用的商务照,咖啡是他偏爱的美式。

“对了,还有张纸条。”

周停棹接过女孩递来的小纸片,只见上头清秀娟丽的字迹写着:

敬爱的周总,用餐愉快!

后头还跟着画了个小小的爱心,还有一行小字,备注着—

PS:1000-3000RMB.

周停棹想起她信誓旦旦的一句“下周的每一天”,于是看着这些东西,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他将照片、纸条和咖啡一样不落地收起来带在身上,临走前笑着对那过度严谨的女孩说了声:“谢谢。”

桑如正在做傅屿要的PPT的收尾工作,微信接连蹦出几条消息。她打开一看,发现是早晨加上好友的那个咖啡店店员妹妹。

早起的虫子:报告美女姐姐,已完成任务!

桑如回了句谢,又发过去一个红包,女孩却不收。

早起的虫子: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们店不允许的,被发现我会被开除的。

她又发了一个猫咪瘫坐的表情包过来,桑如笑出声,回了句“好吧”,又打了一句话过去。

Sarah:对了,他是什么反应?

早起的虫子:本来看起来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收到姐姐的纸条和咖啡就笑啦!

Sarah:那就好,谢谢你。

早起的虫子:都说好多句谢谢啦,不用。我去工作了!

女孩的性格像向日葵,充满着热烈的朝气,桑如被她感染到,心情也稍微轻快起来。

她之所以不把咖啡当面送给他,其一,是看见甲方有压力;其二,她分得清梦和现实,对情感却很难分明白。

桑如承认,在某些时候,面对难以平衡解决的事,尤其是个人私事,她也会选择逃避。

不过她本以为周停棹会发消息来,却几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有任何动静。

居然无动于衷?

她“啧”了一声,咬着牛奶吸管开始磨牙。

周停棹的心情这两天像坐过山车,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平稳下来。他之所以没主动联系桑如—

昨夜对她的臆想,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有许多不堪。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连着好些天,做一个“不堪”的人。

夜已深。

陷入沉睡之后,周停棹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又回到了高三的那间教室,以及那个场景。

竟是昨日梦境的续篇。

周停棹愣了一下,才倏忽回神。他留意到,桑如也有那么一瞬的怔愣。

两个人沉默地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桑如先笑起来。

她说:“之前有人跟我说,你写了封情书给我,我原本不信。”

周停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在这梦里,信才刚刚写好,无意中看见了信的前座也还未来得及散播“谣言”……一件他从未跟别人提过的事,怎么会有人发觉?

“什么时候?”

桑如静默下来,想起了那场同学会,想起了历晨霏神神秘秘地跟自己说的关于他的八卦,再然后极其自然地想起了那时透过灯红酒绿望见的人。那人的脸与面前的人重合,桑如有些恍惚。

她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好像已经很久了。”

她的目光寂静而辽远,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下午的体育课竟归还给了他们,全班哪怕最不爱运动的也撒欢儿似的跑去了操场。

体育老师体谅大家现在少有放松的机会,跑了两圈就放他们自由活动。

桑如跟历晨霏去器材室拿了排球,回来没见周停棹的踪影,没多留意,看操场上还有别的班也在,两人索性去了教学楼后面的那片小活动场地,人少,清静。

工作后进行这样户外运动的机会更少,久违的畅快在你来我往的击球间绽放得淋漓尽致。

打了一会儿,桑如不小心没有把握好力道,让球偏离方向,斜飞进了场地旁的花园里。

她反应过来,立刻钻进低矮的灌木丛里去捡球,眼睁睁见它滚落到银杏树脚下被阻住去路,她小跑过去,捡起球抱在怀里,视线却黏到遒劲的树干上挪不开了。

嶙峋的纹路显出老态,这株百年古木跨越世纪生长,她抬头,满目繁茂的枝叶在春日阳光里扑进她的眼中。桑如看得有些痴了,连历晨霏跟过来了也没发觉。

“你怎么了?”历晨霏拍她的肩膀。????

桑如回过神,说:“没事。”

那晚被锁在楼里,就是它,在窗外做了她与周停棹的观众。

她抬手理了理被风拂乱的碎发,笑着说:“只是想起了一些关于这棵树的事。”

“你知道什么典故吗?”历晨霏起劲了,“百年银杏欸,一定见证过很多事,也不知道它刚被种下的时候是什么样。”

桑如略一思忖,缓缓开口:“听说当年起义频发,咱们学校以前就是一座私塾旧址,有次参加学生游行前,一位先生带着学生种下它,寄托了对成功的期盼。”

“那后来呢?”

桑如轻轻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说:“后来,失败了吧,游行的学生被抓住,那位先生不知去向。”

“没了?”

“没了。”桑如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忍着笑说,“听老人家讲的故事,不知道真假,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

历晨霏懊恼地叹了口气:“要是可以回到过去就好了,真想去看看。”

桑如一顿:“回到过去……”

“对啊。”历晨霏将排球接到自己手里,原地颠着球问,“你呢,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你想去什么时候?”

桑如抬手拂过粗糙的树干,半晌,轻声回应道:“就是现在。”

“你没好好审题吧!现在的话还要穿越干什么,你已经就在这里了啊!”

桑如静默良久,忽而笑了笑,一声“嗯”悄悄地散在了风里。

她没有这样的超能力,没有玄乎其玄的际遇,她只有一个美梦,将她牢牢地困锁在这里。

在这段美梦里,她重新认识了那段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岁月,重新遇见了许多人,不只是周停棹,不只是历晨霏。

还有一些旁的人。

薛璐从身后叫了桑如的名字,欲言又止。

她们好歹是加了微信好友的关系,虽然不算多亲近的朋友,也好歹称得上是有朋友圈的点赞之交。桑如看出她有话要说,便站在原地等她的下文。历晨霏适时地说去小卖部买饮料,给她们让出了交谈空间。

“你这次排名,好像掉了很多?”

薛璐一开口,桑如直接被问蒙了。

她们什么时候成了会关心彼此学习成绩的关系……

薛璐大概也发觉了自己过于直接,又说:“你别多心,我只是觉得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成绩那么好,如果因为一些事耽误了高考就不好了。”

桑如笑了笑,说:“谢谢你,不过你放心,没什么事耽误我,就是这次复习有点遗漏。”

就算再是学霸,隔了十年再做高考题也总得有个过渡期吧,桑如现在的心态还不错,至少比自己当年真当学生的时候好得多。

桑如的反应完全不在薛璐的意料之中。往常桑如哪怕是考个第二都会闷闷不乐,这次发挥失常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薛璐想到某种可能,咬了咬唇。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如果在这里投注的感知少了,那大概就是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对桑如来说,那会是什么呢?

是他吗?

桑如见她久久不说话,问:“怎么了?”

“我在图书馆看到你们了……”薛璐顿了顿,说,“你跟周停棹,周末也会一起去学习吗?”

桑如迎着她的视线,点头应道:“会。”

没有交代那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学习,也没说下一次是不是还会一起,桑如选择了一种不那么精确,但又没有什么错的回答方式。

薛璐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我们只是一起做题,没别的。”

“没别的?”

“……嗯,暂时没别的。”

薛璐一时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薛璐喜欢周停棹,桑如现在是知道的,她明知这不过是一个青春期女孩再正常不过的喜欢,心里却很容易生出一些其他念头。

周停棹跟她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是否对她的喜欢有所回应?这些疑问还横亘在桑如心里头。

很难不介意。

薛璐很快就走了,好像情绪不大高的样子。桑如也正准备离开,身后忽而传来脚步声。桑如回头看,正是刚才那番谈话里没在场的主人公。

她的视线越过周停棹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你刚刚在那棵树后面?”

另一株银杏,虽不及百年,树干也有两三人合围那么粗,人躲在它后面,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嗯。”周停棹应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桑如一惊:“那你还那么久都没动静!”????

周停棹笑了笑,说:“不想打扰。”

原本靠着树干独自安静地待着,她忽然闯入,周停棹没出声,也没被发现,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安静地听她和朋友笑闹,听她们无厘头地对话,又无意间听见她与人周旋。

无论是哪个环节都让人生出不愿搅扰的心,就这么看着她,听着她,仿佛早就成了本能。

“没别的了?”周停棹忽然问道。

桑如“啊”了一声。

“你说我们之间,没别的,”周停棹执拗地问,“是这样吗?”

身高差的作用在这时候完全体现。

周停棹微微低头,目光认真而固执地缠住她,桑如一瞬间被沉沉的压迫感吞没,倏地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青涩的少年仿佛已经悄悄地完成了向成熟的蜕变,给她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一时竟找不到逃脱的出口,最终只能呆愣愣地给出回答:“我说了,暂时没别的……”

周停棹看了看她,轻轻地笑出了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触摸到了真实。

02/

薛璐高一时第一次遇见周停棹。

那次有人替老师传话让她去办公室,她匆匆跑去,却在另一间教室门口不经意地撞上了人。那人高出她许多,她来不及看,光顾着道歉,等到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淡淡地说了句“没事”,便向前去了。

后来她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居然一样,原来各班老师就区里演讲比赛的事,将自己班里名列前茅的学生们都一起叫了过去。

算是学霸们的会面,薛璐却有点心不在焉。

方才撞上的人站在她斜前方,身形挺拔,看起来干净而严肃,哪怕穿着普通的校服,也是异于常人的好看。

原来他就是周停棹。

心动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所谓的一见钟情。

他们撞上后周停棹说的一句“没事”,她当时只当是礼貌,而今突然想到,周停棹大概是真的不在意。

他离去时的步伐有条不紊,现在想来,或许也只是追逐者心无旁骛的敷衍—像她后来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样,那时去往办公室的路上,桑如就已经走在周停棹的前方。

追逐游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局面,她却没有看清,直到她鼓起勇气去跟桑如谈起。她们都是聪明的人,不需要进一步多说,或是再多问一句。

而这场暗恋的走向,终于也该有点眉目了。

经过一节体育课,周停棹还好些,桑如的感冒症状却越来越严重,说话间已经带上鼻音,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她讲话已经彻底瓮声瓮气。

周停棹直接向老师打报告,说要带她去医务室,说完自己也打了几下喷嚏。

老师见状后立刻同意,强调了一番高三的重要,身体尤为重要,早点治好也免得传染别的同学。

校医给桑如量了体温,说:“有点发烧,你躺着休息一下,挂点水。”

桑如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周停棹顿时蹙起了眉头,一脸严肃地问:“还要挂水?严重吗?该吃什么药?多久能好?”

校医是个中年阿姨,听闻一连串的问题后笑着说:“能多严重啊,现在换季,感冒发热都很正常,过会儿给小姑娘开点药,记得按时服用,然后注意保暖就行。”

即使这么说了,周停棹的眉头还是没松下来。桑如悄悄地挠挠他的手心作为安抚,而后说:“您帮他也看看,他也有点感冒。”

“行。”校医也给周停棹量了体温,确认他没发烧,又问,“有什么症状吗?头晕不晕,流鼻涕吗?”

周停棹还没答,身旁那人倒答得很快:“不流鼻涕,就是会打喷嚏。”

桑如转头看他,理所当然地问道:“你头晕吗?嗓子痛不痛?”

周停棹卡了壳,顺从地回答她:“有一点头晕,嗓子不痛……”

桑如便连着他的答案向校医复述了一遍,让校医忍不住发笑:“我也听着哪!”

桑如没见半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见周停棹的嘴角也翘起来,只当他在调笑自己,便伸手悄悄地捶了他一下泄愤,却被周停棹紧紧抓住。

“好了,你们先拿单子去缴个费。”

桑如一个激灵,欲使劲挣脱,周停棹这才终于把手松开,接过两个人的缴费单道:“我去交,麻烦您先给她把水挂上。”

“行。”

转身前周停棹再次看了眼留下的人,她也望过来,墨色瞳仁湿漉漉的,神情不知怎么的,有点委屈,像舍不得人走一样。

交完费回来,桑如已经乖乖地在病床上躺好,医生刚给她挂上吊瓶。

周停棹开口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还难受吗?”

桑如无奈地说:“哪有这么快好的。”

周停棹自知急了,说:“好,你睡一会儿,我看着。”

桑如眨巴几下眼,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偏过脑袋闭眼睡去。

人到底是累了,没过多久呼吸声便平缓规律起来。周停棹坐到窗边的沙发上,顾忌着医生的叮嘱,为免交叉感染,并不敢离她太近。

他有些爱上这里了。

等到晚自习开始的铃声远远响起,换班的医生还没来,倒是有护士来查看情况。

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可以拔针,她醒来大约会饿。周停棹想了想,拜托护士照看她,自己回了趟家。

周老师去看晚自习了,靳老师倒是在家,见他颇不常见地在自习的点回来,又直接进了厨房,便靠在门边问:“做什么呢?”

“煮点粥。”

“你今晚没吃饭?”

“嗯。”周停棹想了想,又说,“同学病了,给她也带一点。”

靳青盯着儿子看了半天,了然地笑笑,离开前说:“送人的啊,那我就不跟你抢着做了,水可以多加点,别煮成米饭了。”

周停棹拎着保温盒走在学校里头,微凉的风,深沉的夜色,跟第一次梦回这里的那夜竟有些相仿。没过去两天,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思及还躺在病床上的人,周停棹顾不上再多想些什么,加快了步伐。换班的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是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名叫洛河的男医生。他还在玩《愤怒的小鸟》,正上头,只随便瞥了一眼来人,发现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手上依旧调整着小鸟的发射方向,问来人:“什么症状?”

极不专业的态度。周停棹绷着表情没答话,直接进了里间。

洛河被忽视了也不生气,回头看了眼他去的方向,猜他是去看里头那位了。??sy

桑如还睡着,悬起的输液瓶里一滴一滴地往下坠着透明液体,现在还剩一点。

周停棹拢起掌心,在嘴边哈着气焐热了一些,才放到她额头试探温度。还有些烫,不过已经比带她来的时候退下去一点了。

脚步声从屏风外靠近,到病床前止步。

洛河环着手臂看着他俩,问:“你是这小家伙的同学?”

小家伙?

周停棹起身,正面与他对上,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视线齐平。

他僵着语气说:“显而易见。”

洛河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耸耸肩,回道:“关心一下我妹妹的交际,别这么冲。”

周停棹因他消极怠工的态度而冒出的火气顿消,重复了一遍:“妹妹?”

“嗯。”洛河挑眉,“邻居妹妹。”

妹妹和邻居妹妹可不一样,火气只偃旗息鼓了一瞬便又萌发。周停棹看着面前散漫的人,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喜欢她?”男人问。

周停棹哂笑着问:“邻居还管这个?”

洛河“扑哧”一声笑了,回了句:“怎么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冲?我八卦八卦也不行啊?”

见周停棹没说话,洛河也不自讨没趣,看了眼输液瓶里的药液余量,正经地说:“快输完了叫我啊。”

“当然,希望医生不是在跷着二郎腿玩手机。”

洛河把反击的话吞回去,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走开。

周停棹坐回沙发上继续守着人,终于想起来那个医生为什么有些眼熟。

他的确见过他,在公司楼下。

03/

周停棹接连迟到了两天,裴峰惊掉了大牙,围着他左三圈右三圈地观察了个遍,最后问:“你有夜生活了?”

周停棹拿资料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还是这么不解风情,看来是没有了。”裴峰撇嘴,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周停棹,一个从来都极其守时的男人,居然会迟到!还是两次!反正裴峰跟他共事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这样。

但这个闷葫芦,他要是不想说,还真别想从他嘴里挖出什么话来。

“行了,不问你了。”裴峰“啧”了一声,“AOFEI的人再过半小时就来了,两点半,三号会议室,别忘了啊。”

周停棹:“知道了。”

裴峰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了句:“嘿嘿,不知道Sarah来不来,我都好多天没看见她了。”

周停棹冷不丁地抬头问:“你还没换目标?”????

“也不是,目标分为短期目标、中期目标、长期目标,谁说只能有一个?”

周停棹“扑哧”一声笑道:“那她属于哪一类?”

裴峰换了一条腿接着跷,想了想说:“中期?难说。她好像不太好追。”

周停棹听完没说话,只站起来走到裴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手上端着今天的第二杯咖啡。

裴峰刷着手机上工作群的消息,头也没抬地随口问:“忙完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鞋边,跷起的脚被迫落回地面,换成个规矩的坐姿。

周停棹收回腿,语气认真:“裴总,中期目标换个人吧。”

“啊?”裴峰愣了,一下子没懂他的意思。

周停棹喝了口冰咖,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他有时会想,美式就靠那点苦味把人钓着。

他垂眸道:“如果不是认真的,就别接近她。”

裴峰发完愣,抖着肩膀开始笑,说:“你是她爸还是我爸啊,还管得了这个。”

裴峰的私生活确实不怎么样,周停棹作为好友也只是偶尔话赶话一下罢了,会提一嘴让他做个人,但从来没有真正干预过,更不要提像这样为一个女孩儿跟他聊。

周停棹看了看他,回道:“你要是乐意,叫我爸也行。”

“滚滚滚。”

气氛稍有缓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裴峰忽然问:“你认真的啊?”

“嗯。”

“你也对她有意思?”

周停棹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那你……”

“从我爱她开始,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周停棹说。

桑如一大早就来了公司,再跟傅屿核对了一遍PPT和提报内容,结束后傅屿给她拿了盒感冒药。她的声音有一点瓮,不过还好,影响不是特别大。

不知道怎么回事,梦里生病了,现实中她居然也在感冒,简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确认了最后一项行程安排:“今天跟F.C.是下午两点半见面,明天跟合华资本约的是下午两点,那家离得远,我们要提前出发。”傅屿点点头,问:“你有别的人要带着一起去吗?”

这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桑如想了想,道:“那再带上Yuki吧,我让她帮忙查过一些竞品公司融资阶段的情况,或许她能帮上忙。”

“行。”

“那个……”

傅屿看到桑如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F.C.跟咱们对接的负责人叫什么啊?”

“裴峰。”

桑如“哦”了一声,一下子也不知道是该如释重负,还是该觉得可惜。

合作伙伴处于楼上楼下时,做什么事就会格外方便。

虽然电梯上去也就几分钟,出于礼貌和诚意,他们还是提前了近二十分钟出发。

前台让他们稍等一会儿,果然裴峰很快就出来把他们接了进去。桑如注意到,他中途看了她好几次,但出乎意料的是,裴峰居然没说自己跟她认识。

三号会议室暂时没人在用,他们就提前进去了。

傅屿是老板,Yuki负责做会议纪要,桑如作为主讲,还需要提前调试设备,以免出错。

时间临近,开始陆续有人进来。

桑如坐在傅屿下首,最靠前的第二张座位,她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对每一个新进来的人都从容地颔首示意。

离开始还有三分钟,对面最前面还空着两个座位。

裴峰解释道:“不久前突然有紧急的事找上来,我们章董在处理,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动静。

“不好意思,没来晚吧!”

章先鸣走进来,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跟着起立,在他抬手示意后才坐下。

他显然是个成功的中年男士形象,不过肚子不算大,头发不算秃,精神头看起来很不错。

桑如跟在傅屿后面跟他握手问好。等每人都坐回自己的位子,对面依然空着一个座位。

桑如抿抿唇,心下暗暗祈祷:“不是他就行。”

傅屿问:“章董,现在开始吗?”

“不好意思,等一下啊。”章先鸣拍拍裴峰,“小裴帮我去看一下,小周帮我拿个水杯,怎么还没到啊?”

“来了。”

桑如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心灰意冷。

怎么没人告诉她周停棹也会来啊!!!

周停棹礼貌地同他们问好,视线最后飘然落在桑如身上。

二人面对面坐着,没有人会怀疑这注视有什么不合时宜。

“可以开始了。”

装镇定桑如是再拿手不过的了,她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便上台开始进行提报。

AOFEI正处于B轮融资阶段,靠一己之力很难完成,显然到了向投行寻求帮助的时期。桑如全面介绍了公司的情况,又罗列出自身优势和发展前景,结合F.C.的特点阐明合作优势等,考虑得算是很周到了。

桑如顺利讲完,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在表达时,她需要与众人有眼神接触,尤其是对方的大领导,因而在看向章董和裴峰的时候,总能带上周停棹的脸。

她难免心里有点紧张。

说到后面就好了很多,只是周停棹一直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提问环节。

章董先开口:“周总先说说看呢?”

桑如站在台上,顿觉自己好像成了一个箭靶,每一个提问都是指着她而来的箭,而周停棹将射出第一支。

“好。”周停棹望向台上,缓缓开口,“在这份PPT里,我没有看到你们对融资后款项的去向规划,请问可以介绍一下吗?”

“是有的。”桑如翻到某一页上,大概说了几点,“我司对这笔款项的预计是,用以购入更多媒介资源,搭建自身媒体平台,以内容资源引进和打造为重点……”

在场有些人听完点了点头,桑如涨了一些自信,朝他回看过去。

“那么会是怎样的比例分配呢?”

桑如愣了一下,傅屿快速接过话头,答道:“目前我们的重心还在如何整合我们双方优势、筹集资金这一块,款项去向只做了初步的规划,暂时还没有到那么细致的程度,不过我们会继续优化的。”

周停棹笑了笑,往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懒怠,说出的话却十分有重量。

“不瞒傅总说,在与F.C.合作的条件下能完成融资的公司不少,却有很多家企业由于对资金使用不善,极短的时间内就几乎将资金全部烧光。”周停棹说话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一个人都在屏息仔细听,“真正拿到钱后,才发现自身缺失的企业太多了,我只是提个建议,希望贵司能将这个维度纳入考量范畴,也好增强我们合作的信心。”

傅屿认同地点头:“周总说得是。”

章董这时“哈哈”笑起来,手朝周停棹指了指:“小周啊,一下子就这么问,让人后面怎么说?”

傅屿和Yuki都担忧地朝桑如看了看,她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桑如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周停棹说得很对,他们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想着要一下子把那么后面的事规划得特别清楚。

他说得很对,是她准备不充分。

裴峰悄悄地拍了下周停棹,小声说:“狠了啊。”

周停棹没搭理他,轻轻旋了下手中的笔,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又陆续讨论了几个问题,桑如几乎都答上了,少数没说太全的,傅屿也会帮忙补充。

桑如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回应,桑如如释重负地回道:“没有的话……”

然而,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周停棹举了手。

说实话,桑如多少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

但她还是保持着礼貌和微笑:“您说。”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还以为自己将内心忐忑掩饰得很好,别人看不出来。

桑如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他还会再提出什么犀利的问题,却见周停棹嘴角隐隐浮出笑意。

“Sarah的提报很好,问题回答得也很好。我刚才提到的是大多数企业的通病,而AOFEI能考虑到这一步,已经领先很多其他企业。”周停棹说到这里,转而直直看着她,“Sarah,如果我的话冒犯了你,非常抱歉,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你很棒。”

周停棹看着她的眼睛,发现有发红的迹象,那是她要哭的征兆。

04/

会议结束,章董在桑如他们离开前对傅屿说了句:“代问你爸妈好。”

傅屿答应了。

桑如只知道傅屿是实打实的富二代,没想到章董也是他父母的朋友。但他既然不说,自然就没想着靠这层关系拿下合同。

最后本该是裴峰送他们出来,周停棹代揽了这项任务,还默不作声地走在了桑如身边。

这会儿大家都在上班,电梯间没什么人。

傅屿见他跟着出来后,明明已经告了别却迟迟不走,开口道:“周总请回吧,我们就在楼下没多远,很快就到了。”

周停棹“嗯”了一声,还是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视线始终黏在桑如身上。

傅屿将笑容收起来,拿出手机给桑如发了两条微信:

傅屿:过来点儿。

傅屿:他好像一直在盯着你,别有什么歪心思。

桑如没忍住,笑着回了句:“我们认识,没事。”

电梯很快上来了,桑如刚准备走,周停棹拉住她的手腕,低声说:“等等。”

Yuki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桑如想了想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马上就来。”

等到电梯门关上,这一层电梯间就只剩她跟周停棹两个人。

桑如:“怎么了?”

周停棹从口袋里拿出刚才匆忙回自己办公室去取的药,放进她手里:“你感冒了。”

桑如手心一翻,还给了他:“我有。”

药是还了,手却抽不开了。

周停棹握着她的手,低下头看了她半晌,低声问:“哄不好了啊?”

桑如“哼”了一声,道:“谁要你哄?”

“谁被我欺负了,我就是在哄谁。”

桑如偏过头,说:“没人被欺负。”

周停棹叹了口气:“都差点当那么多人的面哭鼻子了……”

“我才没有!”

“好。”周停棹用哄小孩的语气哄道,“你没有。”

这会儿知道温柔了,刚刚怎么就那么凶。

“放手。”

“不放,松开你就走了。”

“不走。”桑如抬眼看他,眼睛里湿漉漉的,“你松手,让我打你出出气。”

周停棹这下听话地放开了手。

桑如往他手心捶了两拳。

理性上当然知道他没有错,这种问题他不问,说不定其他人也会问。她不是生气,只是为自己的缺漏而难堪,为说出那话的人是他而有些难过。

但他最后又弄了那样一出,倒叫她怎么也不是了。

怎么办,好像又被拿捏了。

桑如做完手头的事,差不多七点多,还剩个周停棹要她接着修改的策划案。关于融资后资金使用具体规划的策划案,不急在这一时。

她果断地发了个消息,通知周停棹自己已经下班。

他很快回复。

Z:好,车库,老位置。

周停棹见桑如生病,非要带她去医院,她拗不过,加上明天她还有个艰巨的提报任务要做,想来想去还是从命了。

医生给她开了些药,又扎了一针,临走前桑如忽然说:“我要去神经内科一趟。”

“神经内科?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桑如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蒙了,“我就是最近老做梦。”

“走,我带你去。”

桑如带着片子回去见医生,周停棹就在外面等她。

没多久,有一位医生进去找桑如的主治医生有事,离开时门没关上,就此开了一条缝隙。

周停棹站起来去关门。

“你说你的梦都是连续性的?”

听见他们的对话,周停棹愣了一下。

“对。”桑如说,“就比如说,如果我今晚做梦,梦里的事就能跟昨天梦里发生的事情连上。”

医生又问:“那你在梦里面都是在做什么呢?”

桑如说:“我就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忙高三的学习,还有……”

医生是个中年阿姨,跟蒋女士估计差不多年纪,妈妈辈儿的,桑如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医生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没关系,我们是会保守病人的一切隐私的。”

桑如迟疑了下,说:“嗯……还恋爱了。”

医生的反应几乎就是没有反应,非常平和,这让桑如略略安心。

此时门外的周停棹却越听越待不住。

医生替他问出了他内心的疑问:“是跟谁?你的现实生活里有这个人吗?还是你虚拟出来的呢?”

桑如说:“跟我同桌的男生,现实里也有这个人。”

桑如心想:就在外面等着呢。

周停棹听到这儿更蒙了,桑如高三的同桌不是历晨霏吗?明明一直没换过别人,他留意着的,不会有错。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没有没有……”桑如有点难以启齿,挑了点能说的,越说越觉得这像是幻觉,因为这事还来找医生,她的脸烧得慌。

医生看出她的窘迫,亲切地笑了笑,安抚道:“没事,很正常。”

桑如点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你在这个梦里最想做成的事情是什么呢?”

“高考成功。”桑如顿了一下,“还有之后跟他谈恋爱……”

医生语塞,随即笑起来。

桑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这能看出什么吗?有什么关联?”

“梦的成因有很多,频繁出现,甚至每天梦见,可能代表在潜意识里,这是你现实里的缺憾。”医生娓娓道来,“根据你的描述,这个缺憾可能是学习方面,可能是恋爱方面,因为现实里没有得到,或者不符合期待,所以大脑会替你在梦里圆满。”

桑如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的高考成绩,或者是你说的那个男生,就是你出现这种情况的诱因。当然了,你前面说的工作压力略大,还有过于依赖咖啡的生活习惯,不规律的睡眠等,都是外在因素。”

…………

周停棹默默地听完,总觉得桑如的话就像他的性转版自述,医生说的每一条诊断他都可以对号入座。

他跟桑如不约而同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他们做的会是同一个梦吗?

周停棹思索着,陷入一种迷惘。

他觉得他可能也需要在这里挂一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