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脆弱的柴门砰一声撞到墙上,砂砾洒落。一大群人闹哄哄地涌了进来,又哭又闹。

“阿蕙丫头!是不是你哥的师门来人了?”

“仙师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儿死得好惨啊!”

……

屋子里乱成一团,陆鸢鸢惊讶地循声看去,屋子里外来了约莫二十几人,都作村民打扮。其中,喊冤喊得最大声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三十来岁,皮肤黝黑,腆着个大肚子,衣角打着补丁,大声嚷着要见“仙师”。

在他后方,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蓬头垢面,哭嚷不止,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村妇搀着,夹在中间,才不至于哭得瘫倒在地:“仙师,我儿死得太冤了!十里八乡谁不晓得我儿有出息又有善心,他不该死啊……”

阿蕙似乎与这妇人关系最亲近,上前拉了对方一把,难过地说:“您别这样,先起来吧。”

喧杂声、哭闹声、骂街声充斥着空气,场面一度混乱。傅新光起来控制场面:“各位误会了!我们只是何昭的朋友,路过此地,前来拜访。”

满屋声音突然按下暂停键。瘫在地上的妇人呆滞了一瞬,就拍着大腿,再次尖声嚎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

足足半盏茶时间,大家才把这伙伸冤的、看热闹的村民送出了门。屋子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段阑生望着空下来的门,微微蹙眉:“刚才的一男一女是死者的家人?”

阿蕙点点头。

从阿蕙口中,众人得知,一进门就嚷着要见仙师的男子名叫曾大晏。妇人姓仝,大家都叫她仝大娘。这两人并不是夫妻,非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儿子都在这次的四个死者之中。

其中,仝大娘的儿子张茂就是阿蕙的未婚夫。怪不得阿蕙刚才会主动去扶仝大娘。

情况看起来比想象中更复杂。

傅新光道:“阿蕙姑娘,我们还有些事想问你。”

这时,许娆从旁边飘上来,红着脸问:“阿蕙,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擦身清洗的地方?我有些事……想去清洗一下。”

阿蕙连忙点头:“有的,净房就在后面。但要先自己去溪边打水,打完水可以去净房清洗。”

陆鸢鸢意识到什么,站起来说:“我陪你去吧。”

许娆丢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用力点头。

矮坡子村的生活很原生态,距离最近的水源要步行二十分钟,穿过一条安静的树林小路。

许娆的月事来了。

阿蕙家的水缸里已经没多少水了,陆鸢鸢让许娆在净房里等待,拿了阿蕙家的两个木桶,就去了溪边打水。

装满水的木桶很重,再健壮的男子,也很难脸不红气不喘汗不出地走完全程。陆鸢鸢一手一个桶,却仿佛感受不到重量,步伐轻快地回到阿蕙家。

将水缸倒满,多出来一桶水正好可以给许娆清洗衣服。

阿蕙家的净房只是一间用木板搭起来的简陋小屋,许娆已经换了衣裳,裤子染红了一小块,见到陆鸢鸢回来,她松了口气:“多谢陆师姐。”

陆鸢鸢关好门,将木桶放下。

直到今年,她的月经也是几个月才来一次。这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特点吧,两辈子就这样,修仙前后都没有改变。除了月经间隔比别人久以外,她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任何不同。现在想来,这个体质真的给她免了不少麻烦,姨妈来得少可太爽了。

太阳下山前的矮坡子村格外闷热,许娆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搓洗裤子,感慨道:“唉,怪不得我们寄来问何昭下落的信全没有回复了。你说阿蕙这么短时间就经历了兄长失踪和未婚夫惨死的双重打击,没心情去关注外界来信实在太正常了。”

陆鸢鸢双手抵在后背,靠在墙上,脑海里回想刚才的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话,思考着里面能否提炼出有效信息,应了声:“况且阿蕙的母亲也病倒了,她平时还要照顾母亲。”

“是啊!我要是她,肯定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比她还消沉……”

就在这时,陆鸢鸢突然微妙地感觉到什么,目光蓦地转向净房的门。随即,她神色一冷,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狠狠踹开大门。

这一脚非同小可。叫骂声、惨叫声……随着被踢开的大门爆发。一个鬼鬼祟祟地趴在门板上的男人被惯性撞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数圈,嘴里“哎哟哎哟”地痛叫个不停,一手捂住鼻子,鼻血混着牙齿血,从指缝中淌出来。

陆鸢鸢走出净房的门,冷眼从上方看他。

此人身材瘦小,气质猥琐,小眼宽鼻,神色闪躲,还有点儿眼熟,正是今天跟着曾大晏一起闯入阿蕙家里的人之一。

许娆很快也夺门而出,一看这状况,就明白发生何事了,勃然大怒:“好你个混蛋,居然敢偷看?!”

“我没有!我只是路过,你们几个不分青红皂白打人!”

男人脸上红的红,白的白,余光瞥见了前屋的人听见动静出

来,见势不妙,赶紧逃了。

他前脚爬出篱笆,段阑生后脚已来到陆鸢鸢身边,蹙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傅新光、贾松和阿蕙也闻讯而来,关切地注视着二人。

许娆怒道:“有人趴在门上想偷看我们!”

眼见众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陆鸢鸢安抚地拍了拍许娆的后背,补充道:“他一趴在门上我就发现了,应该还来不及看见或者听见什么。”

许娆皱了皱鼻子,说:“也是,唉,算了,总不能为此杀人。刚才陆师姐打掉了他两颗门牙,也算下马威了,我看谁还敢来。”

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但这件事,还是给众人对这个地方的印象蒙上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这晚,几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兵分二路去进行调查。失踪的少女分布在各个地方,傅新光和许娆决定去附近几座村子打听消息。而陆鸢鸢、段阑生和贾松,则留在矮坡子村,调查四个男人离奇死亡一案。众人约定五天内回来矮坡子村集中。

是夜,傅新光和许娆低调地离开了村子。而陆鸢鸢、段阑生与贾松三人则分头行动,在村头巷尾搜集消息。

第二天下午,三人在阿蕙家中后厅共享彼此打听到的信息。

贾松口若悬河:“我都打听清楚了,死的那四个男人。最小那个十四岁,名叫曾凡,是昨天那个曾大晏的儿子。第二个叫张茂,十八岁,是阿蕙的未婚夫。剩下的两人是一对堂兄弟,哥哥叫李全富,弟弟叫李全贵,两兄弟快五十岁了都还在打光棍,无妻无子,也无其他亲人,平时比较孤僻。”

陆鸢鸢抱着双臂:“怪不得昨天没人来替他们喊冤。”

段阑生面色沉静:“曾大晏为人蛮横霸道,在矮坡子村是类似于村霸的人物,妻子不知所踪,只有一个儿子曾凡。曾凡跟他倒是两个极端,性格懦弱,村民经常能听见曾大晏在家里教训儿子的动静。”

“那张茂应该是他们四个里风评最好的人了。他比较文弱,不能干什么农活,但为人很有孝心,还是阿蕙的青梅竹马。但他母亲仝大娘一直都不同意张茂和阿蕙的亲事,觉得张茂能找到更好的,阿蕙配不上她儿子,高攀了他们家。”

贾松一脸不解:“那仝大娘为什么后来又同意了?不是都已经定好婚期了吗?”

陆鸢鸢摊了摊手,说:“因为何昭变成蜀山弟子了。”

贾松:“……”

桌子中央的烛火暗了一暗。

贾松托着腮,说:“这四个人在年龄、经历上好像都没什么共同点,如果能找到共同点,也许就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同一桩惨案的死者了。”

段阑生道:“他们确实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段阑生道:“半个月前,矮坡子村东边的一户姓曲的人家过世。因为没有其他亲属来操办亲事,村人本来打算挖个坑埋了他们。但是,张茂站出来说,这家人生前已经一直在受苦,死后还草草掩埋,他于心不忍,决定出钱安葬他们,还给他们准备了棺木。响应者寥寥,只有李家兄弟和曾凡凑了点钱。据说因为这件事,曾大晏发了好一通火,拿着擀面杖,满村子追着曾凡打。”

陆鸢鸢若有所思,没有说话。旁边的贾松恍然大悟:“仝大娘昨天一进门就说张茂是个有善心的人,指的就是这件事了吧。”

由于已经过了子夜,三人商定第二天起来再讨论,吹熄烛火,各自歇息。

阿蕙家中房间不多,阿蕙母亲需要休养,独享一张床。段阑生与贾松暂住在何昭的房间里,陆鸢鸢则和阿蕙挤一张床。

夜深人静,陆鸢鸢悄悄起身穿上鞋子,看了眼熟睡的阿蕙,掖好被子,推开房门。一出去,恰好见到何昭房间里也有一人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正是段阑生。

段阑生装束齐整,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看见陆鸢鸢,他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陆鸢鸢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门口。

两人放轻脚步,离开阿蕙家,走出了一段路,直到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段阑生才停步,说:“我有点在意村东头的曲家,想趁晚上没人去看看。”

“那看来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你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吗?”

段阑生侧过头,望向远方的小路:“张茂拿出一大笔钱去给曲家人下葬。而我昨天注意到,仝大娘的衣裳和鞋子还打着补丁,都是旧衣。这世上或许会有割肉饲鹰之人,但张茂是个孝子,不该如此。”

陆鸢鸢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给曲家人立碑下葬,其实并不需要花这么大笔钱去买棺材,在矮坡子村,很多人都是土葬的。

如果张茂是个腰缠万贯的富翁,钱多得花都花不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他在路边撒钱玩也是他的自由。可他是个家贫的孝子,家中大部分积蓄都是仝大娘辛苦赚来的,明明有省钱一点的方式,为什么会枉顾家人,大手大脚地把钱都拿去帮邻居下葬?

不过,真没想到段阑生会看得那么仔细。

昨天阿蕙家的屋子乱成了一锅粥,推来搡去的。大家的目光几乎都被仝大娘的哭嚎吸引了。

陆鸢鸢不由看了他一眼。今夜月色澄莹,月光如流水一样,洒在他的青丝上,那双绀青的眸子也流淌着水一样美丽的波泽。

陆鸢鸢定睛一瞬,就移开了眼,提步向前,边走边说:“我和你看法一样。还有,我觉得曾凡也挺奇怪的。曾大晏揍他,那是真的往死里揍。曾凡性格懦弱,特别害怕他父亲。为什么会冒着被揍的风险去帮和他没有交情的一家人?”

深夜的矮坡子村,一个人也见不到。看门的犬只也熟睡了。不多时,两人抵达了村东头的一间院子。

院子里黑漆漆的,柴门也没锁,只是虚掩着。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死了人,给人一种格外阴森的感觉。段阑生推开门,先跨进去,扫视一圈。

这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村人房屋,一厅二房都很狭小。屋子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地上有许多脚印来来回回,好点儿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一些不稳当的椅子和残旧的床桌。

段阑生推开两个房间的门。曲家男主人名叫曲山,双腿残疾,靠自己离不开这个房间,甚至起不了床,北向房间应当就是他生前住的,门窗紧闭,有一阵经久不散的病入膏肓的气味。

至于另一个房间,则应当是曲山的妻子与女儿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床褥脏兮兮的,粘着许多灰尘和药味,不知多久没清洗过,也难怪没人拿走它。

段阑生并没有露出嫌弃之色,他神色肃穆,目光环视屋子一圈,最终停在了这张床上。轻轻地将床垫掀起。

床垫下方的木板,渗着一大滩酱黑色的污渍。

另一边厢,陆鸢鸢走到了屋子的后面。这里放着曲家人的灶台,墙壁上挂着一些藤编的破篮,陆鸢鸢仰头细看,冷不丁地,鞋子踢了什么东西,在深夜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摔破了的药碗。

有老鼠从灶台下嗖地跑出来,钻入了墙洞里。

陆鸢鸢撑着膝,慢慢蹲在灶台前,视线从左至右移动,从灶台上面看过去,锅瓢碗都很陈旧,没有任何要注意的地方。她正要起身,突然间,余光注意到在灶台底部的阴影里面,冒出了一截东西。

陆鸢鸢一怔,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来,在月光下一看,发现这是一根圆木棍。

作为丹修,她一眼便认出这是一根硬木杵,把它在臼里竖起来,不断碾动,就能把食物或者药材碾碎。曲家两个大人都要吃药,家里有这东西也很正常。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找到和木杵相匹配的臼。

陆鸢鸢拧眉,再度检视了一圈灶台。

臼确实不见了。

难道是被人拿走了?就像前屋那些还能用的东西也被瓜分了一样。

可是,哪有人会只拿臼,不要木杵的?

这两个东西可是配套使用的工具,缺一不可,光拿一个也没用。总不能是把臼拿回家当饭碗用了吧。

陆鸢鸢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窜入她心中。

不,不对。

这木杵是从灶底滚出来的。刚才要不是那只老鼠突然冲出来,撞了它一下,让木杵露出一截,她应该也不会特意趴下去,看灶底有什么。

有人来过这里,想拿走杵和臼。但也许是粗心,也许是匆忙,对方没找到对应的木杵,所以,只带走了臼。

对方是谁?拿走这玩意儿的目的是什么?

“……”

陆鸢鸢俯身趴下,脸颊贴地,往灶台下看去——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又暗又狭窄,什么也没有。

她重新坐起来,将木杵抵

在鼻下,细细地嗅了一会儿,嗅到一种很奇特的味道,面色微微起了变化。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洒下清辉。

陆鸢鸢急切地在灶台上翻找,找出一个空白碗,放到月光下。段阑生这时也从屋中步出,看见她蹲在地上捣鼓东西,快步上前,蹲下来。

陆鸢鸢用指甲卡着木杵底部的纹路,轻轻地刮了起来。这里是经常与臼接触的地方,经年使用留下深刻的木纹。而很显然,上一个使用它的人并没有仔细清洗,残余在缝隙里的东西经由她指甲的刮动,掉进了碗中。

这是一些深褐色的粉末,尽管只有一点点,气味却浓烈而辛辣,有种特殊的动物味道。

是麝香。

几乎是同一时刻,系统的任务进度猛然提高到了40%。

……

天明前夕,陆鸢鸢与段阑生以最快速度返回阿蕙家中,分别叫醒了阿蕙和贾松。

想查清任务的真相,知道那四个人为什么会死的,就要从从曲家入手。系统的进度条已经告诉了她,这是对的。死人再也没办法开口为自己伸冤,唯一的办法,就是起棺验尸。

埋葬曲家三口人的地方,只有村人知道怎么去。

在阿蕙的家中设下结界,四人潜入夜色,在阿蕙的领路下,来到了山岗上的一片坟茔前。这里果然立着三个墓碑。

土被压得很实,但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阿蕙面色苍白:“陆姐姐,我们真的要挖曲家人的坟?”

贾松手中的锄头已经插进泥里了,战战兢兢地附和道:“是啊,陆师姐,不用跟村里的人知会一声么?这可是挖坟啊。”

陆鸢鸢将铲子立在土里,踩了一脚:“废话什么,快挖!别真拖到天亮了。知道什么叫做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吗?”

贾松求助地看向段阑生。但段阑生的回答,是挖下了第一铲土。

贾松:“……”

贾松一咬牙,只好跟着动作起来。

只有阿蕙不用动手。她仿佛被他们三人的大胆吓着了,根本不敢接近,就待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三人动作。

确认阿蕙听不见,贾松才小声问:“陆师姐,段师兄,你们是怀疑曲家人的死和那四个人有关系?”

“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我们在矮坡子村待得越久,越容易被看出身份,要查就得尽快。”陆鸢鸢停下挖掘动作,她总不能说系统的进度条已经变相肯定了她的猜测,说:“曲家下葬的事情,只有李全富、李全贵、张茂和曾凡四个人经过手。什么曲山夫妇是病死的,两人的女儿小桃为了找大夫,夜晚下山时滚下去摔死了,张茂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没气了——这些全是一面之词,只要把棺木起了,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

就在这时,段阑生突然停下动作,转头望向远方无边的夜色,神色微微变得森寒:“有声音。”

黎明前最为昏暗的时刻,从四面八方的林野里,出现了沙沙的声音,仿佛草木摇曳,又似鬼影的步伐。渐渐地,他们看清楚了,那都是拿着武器的男人,粗略一看十倍于他们,有三四十个,每张脸上都闪烁着强烈的敌意,为首者正是曾大晏。

阿蕙惊恐地环视左右,不由自主地退向了陆鸢鸢等人身边。

在逐渐收窄的包围圈之后,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仝大娘赫然就在其中,她对着阿蕙用力招手,怒道:“阿蕙丫头!你胳膊肘往外拐,跟着这些异乡人在做什么,快回来伯母这里!”

“把他们都围起来,别让他们捣乱!”

“这是我们的地方,不能让这些外人坏了规矩!”

“那可是我儿生前牵头做的善事!你们起棺是什么意思!”

……

事已至此,贾松与另外几人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大声吼道:“我们怀疑曲家人的死不简单,如果想查清你们的儿子为什么会死,就让我们起棺检查。如果查清了是误会,我们自然会把棺木原样复原!”

人群前方,曾大晏怒吼一声:“别听他们乱说!都抓起来!谁敢反抗就直接动手!”

本来听完贾松的话有了一丝犹豫的村民,重新抄起了武器,一步步地靠了上来。

贾松颤声道:“这些人是疯了吗?”

铮——

剑光赫赫明明,若春色九重,燎燎生辉。分明无形,但那逼人的寒意,却顷刻间就将蠢蠢欲动的村民们都一震,如石子投入沸水,人群内爆发出了一震嗡嗡的喧杂声!

剑尖斜指着地,段阑生上前一步,挡在坟茔前,冷漠地注视着所有人:“谁上前,谁先死。”

明明只有一个人,也没放什么狠话,但一时间,周遭陷入了死水一样的寂静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也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段阑生没有回头,对身后的两人轻声说:“你们继续。”

陆鸢鸢与贾松回过神来,重新开始挖土。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把铲子终于“咔”一声,铲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棺材的上盖。

以灵力将棺木起出土壤,这棺材盖上钉了许多粗铁钉,但对修士而言,起钉也不是难事。棺材盖子掀起一条缝,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就升到了半空,差点把人熏了个跟头。

不仅是棺木附近的几人,周围的村民们都闻到了,纷纷掩住鼻子,作呕地退后。阿蕙看了一眼就受不住了,直接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棺木中躺着一具小小的女尸,看得出来生前应该是十分瘦小的孩子。蛆虫在尸体上钻来钻去,尤以脖子的地方腐烂最严重。

贾松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顿时也一副马上要厥过去的模样,胃部翻腾,捂着嘴冲到了旁边。

陆鸢鸢勉强算是这三人里最冷静的一个,一是因为她有心理准备,二是毕竟活了两辈子,做过这么多次任务,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她很清楚腐烂最严重的地方,很可能就是生前所受致命伤的地方。

强忍住屏住呼吸也疯狂钻入鼻腔的腐臭味,陆鸢鸢从储物戒取出手套,慢慢朝女尸的脖子伸手,打算触摸骨头。然而,余光扫过某处,却突然被一些不自然的弧度吸引了注意力。

她的眼眸倏然瞪大。

下一秒,她的手换了个方向,几乎是有些发抖伸向了女尸的双腿,将衣衫掀开,底下根本没有裤子,因此她直接看到了两条腐烂的腿,像青蛙似的摊开,而在其腿心,卡着一块发黑的肉。

那是一个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婴儿。

因为难产,所以卡在了这儿,和母体一起死去了,脐带还连着。

但因为起棺的动静与尸体的不断腐烂,它如今滑了出来。

在这比猜测更有冲击性的画面闯入眼中的那一瞬间,陆鸢鸢其实是懵住了的。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犹如点着了她大脑里的导火索。

陆鸢鸢的身体晃了晃,她一手扶住棺木,另一手不自觉颤抖着伸向那团肉,但是,在真正触到之前,她还是有些受不住,停下了。这时,有一双手从她眼皮底下伸了过来,用一块布轻轻地盖住了女尸赤裸的下半身。

陆鸢鸢猛地抬头,便看见了段阑生的侧脸。

段阑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平常有洁癖的人,此刻却没有嫌弃棺中的尸体。他的乌发高高束起,神情端凝严肃,抿住唇,手置于棺木中,像极了黎明前一抹干净的雪,用外衣轻轻地给女尸蔽了体。

察觉到陆鸢鸢正盯着自己,段阑生侧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手上微一使力,推上了棺材的上盖。

棺材合上,被抬到了地上。

另外两座坟茔也照葫芦画瓢,起了棺。最终,在天明之时,三口棺材都放在了矮坡子村的草堂前。矮坡子村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在草堂前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