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从熊口死里逃生后,皇帝和太子虽然都没舍得责骂她,但皆已发话,之后不允许她再擅自离开皇宫,等于是变相禁了她的足。解禁时间未定。
不过,即使他们不禁她的足,陆鸢鸢也没有精力再出去浪了。
在林子里遇熊受惊,又在冰冷的溪水里泡了那么久,回宫之后,陆鸢鸢大病了一场。
她感觉到,这场大病后,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像一朵被寒霜打伤、无可阻挡地步向颓败的花。
皇帝忧心如焚,又怒又急,责令御医治好她。但是,不管施下多少银针、熬制多少珍稀的补药,也只能略微减缓这具身体的生命力被蚕食的速度。
原主是年底出生的,现在,距离她下个生日还有四个多月时间。
陆鸢鸢有种明确的预感,这具身体应该活不过下个生日了。这也对上了文殊公主早逝的历史记载。
好在,虽然天天都要宅在宫里,但在她的地盘中,所有事情都是她说了算,没有条条框框的规矩管束,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养病期间,只要一有精神,陆鸢鸢就会起床伏案学习。两个月时间,她就把傀儡术的理论知识读得滚瓜烂熟。可惜手边没有实践材料,背了那么多,也是纸上谈兵。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早点实践一下。
小怪物腿上的箭伤早就痊愈了。
鉴于陆鸢鸢出不了宫,放生计划暂时搁置了下来,它只能留在她身边。
这两个月,小怪物都住在她寝宫的内殿。以熊袭事件为拐点,陆鸢鸢说到做到,让宫人把笼子收进了库房。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还是不能一点限制也不加,国师送的镇妖圈正好派上用场。
她和小怪物没有言语交流,更不是主人和宠物那般亲密的关系,他们只是淡淡地、和平地共处在同一屋檐下,河水不犯井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怪物似乎已经接受了留在她身边的安排,不再有想逃跑的迹象。
久而久之,宫人们也都习惯了公主养的这只丑兮兮的宠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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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中秋节便到了。
往年,每逢中秋,皇帝都会带着妃嫔子女前往登天山赏月。但今年,陆鸢鸢身体衰弱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为了迁就她,赏月宴特意改在皇宫举办。
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忍不住嘀咕:文殊公主已经这么久没露面了,受宠程度看起来却分毫不减。恐怕所有公主加起来,也没有她一个人的面子大。
赏月宴当夜,月朗风清。
陆鸢鸢胃口不佳,在宴席上吃得不多。欣赏歌舞时,她的视线穿过厅中十几个翩翩起舞的舞姬,无意间发现,在隔厅相望的地方,坐在谢贵妃旁边的越鸿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陆鸢鸢怔了怔,心下了然,冲他一眨眼,就放下杯子,找借口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
皇帝没有勉强她,点点头:“那你便回去早些歇了吧。”
陆鸢鸢回到寝宫。这个时辰,那小怪物还没睡觉,正坐在内殿的毯子上,下巴搁着膝盖,面前摊开了一本书。
一听见脚步声,它就有些警惕地看了过来。发现是她,又镇静下来,将书合上。
陆鸢鸢一挑眉。
最初出笼的半个月,这只小怪物非常谨慎,大部分时间,都通过观察她的表情,来决定自己走几步、做什么。
后来,确定了她不会出尔反尔地将它锁回笼子里,小怪物的胆量似乎大了一点。它开始尝试着探索这座寝宫,也在隐晦地观察、试探她的底线。
而反过来,它似乎不想让陆鸢鸢看穿它,包括它的作息和爱好。
直到有一回,陆鸢鸢撞见了它在悄悄看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鸢鸢停顿了一下,便不甚在意转开了眼,什么也没说。
感知到她的放任态度,小怪物才终于不再掩饰这个爱好。
今天又在看了。
它真的很喜欢看书。
虽然它应该并不识字。
陆鸢鸢没有干涉它。既不教学,也不阻止。
说实话,她真的有点好奇,凭这小怪物的智商和模仿能力,能不能在文化学习上有所建树。
两名宫人迎上来:“公主殿下,奴婢侍奉您更衣。”
“先不用了,帮我把这些都摘了吧。”陆鸢鸢无奈地点了点头上叮铃哐啷的簪子。出席宫宴就是这么麻烦,她倒是想洗把脸就去,但这不合礼仪,无论如何,都跳不开打扮的流程。
陆鸢鸢坐到梳妆镜前,两名宫人为她卸下全部头饰,解开发髻,让头发自然披下来。又盛了一盆温水来,让陆鸢鸢洗掉脸上的胭脂水粉,这下总算清爽多了。
做完这些,陆鸢鸢坐到窗边。刚吃了个橘子,她等的人就来了。
沈公公走进来,压低声音道:“公主,三皇孙殿下在外求见。”
陆鸢鸢精神一振,擦了擦手,说:“快请他进来。”
自从琅琊山一别,她的精神就时好时坏。皇帝和太子不让别人来扰她养病,越鸿就算想找她,也进不了门。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陆鸢鸢第一次见到越鸿。
殿门敞开,越鸿梳着发髻,穿了一身雪白的锦袍,身边没有宫人跟随,看样子,是偷偷从宴上溜出来的。
今日夜空晴朗,圆月高悬,像一个白色的大玉盘。陆鸢鸢坐在月下,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等你半天了,怎么,找姑姑什么事?”
大病以后,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手指骨节凸起。眉目如在寒潭水洗过一般,清淡而黑,那种渺渺虚无的鬼气更浓郁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貌丑,小怪物从不在有客人的时候主动出现,只会藏在内殿。所以,陆鸢鸢很放心地让越鸿进来了。
越鸿慢慢走近她:“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的?”
陆鸢鸢噗嗤一笑,忍不住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肉:“你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这
小子以后总是捏她的脸来欺负她。风水轮流转,现在就先让她提前报复报复好了。
软绵绵的,手感真不错。
他长大后就没有这么好捏的婴儿肥了。
越鸿微微蹙眉,没有拨开自己脸上的手,因为这只手,又冷又没力气。月光拂在他稚气俊俏的小脸上,显现出几分难得一见的严肃与凝重:“姑姑,听说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养病,你是病得很重吗?”
陆鸢鸢微微惊讶。不过一想,她这个状态,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想了想,就说:“不用担心,我还是老样子。”
她总不能说自己年底就要嗝屁了吧。
越鸿的眉头又动了动,似乎不信。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我来是因为,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那是一个平安符。浅黄的丝质小包,朱砂色的刺绣纹路,捏一捏,里头似乎还装了一些手感像纸张的东西。
“母妃上个月去了飞马寺礼佛,这是在庙中求来的平安符,说可以保佑佩戴者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我把它给你了。”
陆鸢鸢怔住了。
是了,谢贵妃确实一直都有礼佛习惯。几年后,她还是靠着从谢贵妃那里借来的天竺佛经孤本《妙法莲华经》,才闯过了第一个难关的。
一种过去与未来从未断裂、首尾相连的玄妙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陆鸢鸢的心脏仿佛有个地方软了一下,收紧五指,握紧平安符,感动地说:“多谢,姑姑很喜欢你这个礼物,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既然收了礼物,是不是最好回个礼?
陆鸢鸢勾了勾食指,神秘道:“其实,姑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陆鸢鸢笑而不语,将桌子上的一个小瓷碟推到了他面前。
她现在的身份,连剥橘子这样的小事都有人代劳。宫人剥橘皮的手法纯熟巧妙,去掉果肉后,橘子皮也没有碎裂成一小块一小块,而是完整的一片,像一朵盛开的花。
越鸿一噘嘴,嫌弃地说:“这算什么礼物?”
“你等着,我马上就变个魔法给你看。”
陆鸢鸢跟沈公公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宫人就送来了一个木盘,盘上有细绳和竹枝。陆鸢鸢双手把橘子皮拢起来,用针线穿过,以竹枝固形。很快,一盏粗糙的小橘子灯笼,就出现在了她手上。
“这是……”
“这是小橘子灯笼,往里面插入蜡烛,就是一盏真正的灯了。”陆鸢鸢拎着挂绳,小橘子灯笼在空气转动,煞有介事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橘子灯笼,是姑姑第一次亲手给别人做的礼物。收到小橘子灯的人,等于收到了我的祝福,今后一定能平平安安,拥有天底下最好最好的运气。”
越鸿:“……”
越鸿似乎被她唬住了,还真的乖乖伸手接了过去。
一帘相隔之处,烛灯被隔绝在外,泠泠的月光洒在小怪物身前。
翻书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消失了。
只因本来就很低微,故而,没人察觉到。
陆鸢鸢弯下腰,和越鸿一起望向小橘子灯:“喜欢姑姑亲手做的礼物吗?”
“一般般吧。”
这小子,嘴上这么说,行为却相反,把东西拿在手里,摆弄着,没有要退货的意思。
只是,把小橘子灯转了几圈,越鸿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预留放蜡烛的位置,有些纳闷,抬起头,才看到陆鸢鸢正在辛苦地憋笑。
越鸿:“?”
他懵住的表情,终于让陆鸢鸢破功了。她靠在椅背上,捧腹笑道:“你不会当真了吧?姑姑跟你开玩笑的!确实是有小橘子灯这种东西,但得用晒干的橘子皮做,里面还会有固定的灯座,才能保存很多很多年。这个是我随便弄的,小傻瓜。”
说起来,这小橘子灯,还是她从未来得到的灵感。
记得那一年冬至,她和段阑生从武神庙归来,带回一盏小橘子灯,送给了独自饮酒的殷霄竹。
“我……你……”
陆鸢鸢失笑,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及时地顺了毛:“好了好了,姑姑是真的有礼物要送你,不是这种破烂。下次见面一定会让你看到的,我们约好了?”
反正她在这个世界也没几个月好活了,走之前就给越鸿备好礼物吧。
越鸿是从宴席上偷溜出来的,不好在这儿逗留太久,送完平安符,就告辞回去了。
他走后,陆鸢鸢检查起了系统面板的转生花。一看,她就惊喜地发现,转生花开始盛放了。
原本羞涩拢合的花瓣,正在缓缓逸动、舒展,如同一朵柔软的、幽蓝的云。
陆鸢鸢心神一定。
虽然和越鸿的接触次数有限,但每一次相处都不是无用功。
系统说过,当转生花彻底盛开,且花瓣变成纯白色的时候,就是她回到原时间线的时候。
如今,花已经开始盛放。她想,离她回去的那天,已经不远了。她的任务一定可以顺利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