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盈伸手碰了下光芒微弱的符文,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叹息,她垂下眼眸:“我先前就很疑惑,为何四方界碑看起来会……如此像一座墓碑呢?”
萧景泽注视着她,若有所思:“传闻四方灵脉是上古神龙的身躯所化,将此处称为坟墓倒也合理。”
她放下手回头:“淮江的四方灵脉和柳州一样也受损了,这会是同一人做的吗?”
萧景泽敲了敲扳指:“若你猜得不错,有这个能力的人全天下也就只能找出一个。”
“仙尊?可是为何?她已是神仙,能聚天下灵力为她所用,她才是最不希望灵脉受损的人吧。”
“所以我认为此事不是一人所为,背后想必会有更多人参与其中。”
“丰水仙人?”
“说不定。”
明盈抿了抿唇:“灵脉受损的消息已经很多天了,但沈氏并没有找到幕后黑手。”
萧景泽似笑非笑:“若是幕后黑手就在沈氏其中呢?”
明盈抬头和他对视,眼神清明:“那便查吧,我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又怎能临阵退缩呢?”
萧景泽偏过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再查只能深入灵脉之地,明姑娘知道那是何处吗?”
“既然是上古神龙所化的灵脉,那不就是它的躯体内部么,它已经在这躺了几万年,就算以前是吃人的现在也动不了了,又有何不能前往的?”
萧景泽静静瞧了她片刻,忽然一笑:“说得也是。”
明盈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灵脉深处是有什么问题么?”
萧景泽掷出金环勘测方位,随意地答道:“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除了钥匙的拥有者,无人知晓它的内部是何种情形。”
明盈点了点头:“那便是没有问题了。”
萧景泽轻笑出声,又收敛神色,将打乱的金环重新放置一遍。
明盈绕着四方界碑观察,见萧景泽一动不动,在附近转了一圈。她已经发现并且确信,器宗天才就是个偏科选手,等他破阵大概又要很久。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头,石头滚落到一处断枝,明盈站着想了一会,这树枝不是她踩的。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萧景泽,萧景泽换了个新罗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罗盘指针飞速旋转,看起来像是坏了。
明盈蹲下身捡起断枝看了看,将它附近的落叶用树枝拨开,断枝的周围还有不太明显的脚印,她循着脚印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拨开一条小路,直到踩到一处松软的泥土,这里的触感和它旁边都不一样。
她将不对劲的地方用树枝划了一个大圈,转身去找萧景泽让他过来查看一番。
走到半路发现一个冷着脸的萧景泽,萧景泽语气很冲:“你一个凡人在这个地方乱跑什么?”
明盈拉着他的衣袖往里拖:“正要找你呢,我应该找到入口了。”
萧景泽嗤之以鼻。
萧景泽沉默不言。
明盈笑眯眯地望着他的表情:“凡人有凡人的方式,萧世子,你一叶障目了。”
萧景泽少见的没反驳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这看着像是地道,应该有机关。”
明盈左看右看:“那机关会是在……”
萧景泽直起身,目光环视四周,朝前方走了几步,在树干上摸到一处凹陷:“自然是在这里。”
“你怎么这么熟悉?”
“修士有修士的方式,明姑娘,你少见多怪了。”
明盈凑上前猜测道:“是因为兰陵的四方灵脉也是在这里?但是你没有钥匙,我们怎么进去?”
树干上的凹陷方方正正,想必所谓的“钥匙”也和她见过的完全不同,总不能她还要回沈府偷吧。
萧景泽点了下须弥戒,一块翠绿色的盘龙玉玺置于掌心:“这便是钥匙。”
明盈眨了眨眼睛:“……你去沈府偷的?”
萧景泽扯了扯嘴角:“当初接触过萧氏的钥匙,便顺手仿制了一个。”
“两家的钥匙难道都长得一样么?”
“准确来说,钥匙原本就只有一个,世家手上的也都是仿制品。”
萧景泽说完便递来一把宝石镶嵌的短剑,言简意赅:“放点血。”
明盈接过短剑:“这又是为何?”
“仿品有仿品的限制,淮江的四方灵脉需要沈家人的血才行。”
明盈哦了一声,拔剑正要往掌心划,萧景泽眼皮一跳,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盈疑惑地抬起脑袋:“难道这里的血不可以吗?”
萧景泽缓缓松开手:“没事。”
他盯着她的手补充道:“一点点就行。”
明盈也没犹豫,迅速划了一小口,将手往前一伸:“可以了。”
萧景泽将钥匙放在她手心,玉玺慢慢沾染了血,他拿起来的动作一顿,又将它放入树干的凹陷处,以血为印,石板晃动,露出通往地下的一道深井。
明盈单手扯下发带,将手心的刀口仔细缠了缠,萧景泽皱着眉头朝她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贴了张止血符:“明姑娘下手倒是果断,别弄掉了。”
明盈盯着自己裹了两层的手:“就一点点血罢了。”
萧景泽抬眸看向她:“你身为明氏百般敬仰的神女,还是一个体弱凡人,能有什么地方会需要你的血?”
明盈动了动手指,笑意不变:“就像今日这样,不就需要了么。”
萧景泽一时没说话,明盈看他低头往止血符上叠了个禁锢术法,手现在抽也抽不回来,她便只能无聊地观察他的脸,萧景泽睫毛还挺长的,这么看着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惜长了一张嘴。
等他终于折腾完松开,明盈开心地转了转手腕,突然听到萧景泽说了句抱歉。
明盈惊讶地回头,萧景泽却早已转过身:“先下去吧。”
语气如常,好像刚刚道歉的人不是他一样。
明盈弯了弯眼睛,披上萧景泽抛给她的斗篷,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什么也看不见。
她神色好奇:“萧世子的装备挺齐全,你不需要穿斗篷么。”
萧景泽将戴满戒指的手往她面前一晃:“你觉得呢。”
“那为何不是我戴戒指你穿斗篷?”
“没有你能戴得上的。”
明盈踮脚悄悄绕着萧景泽转了一圈,萧景泽伸手抵住她的脑袋,唇角微勾:“别转了,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你在哪。”
明盈后退几步,拨了拨乱掉的额发,看萧景泽转了下扳指在她面前消失:“那为何我看不见你。”
萧景泽懒洋洋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不知道,可能因为你没我聪明吧。”
这个人真是……明盈抬起两根手指在空中戳了戳,眯起眼睛:“你把这件斗篷也绑定在千机引上了吧,其实你也看不见我的。”
萧景泽没回答,他注视着深不见底的洞口,目光微沉:“明姑娘准备好了么?”
明盈微微点头,意识到他现在看不见自己,又问道:“萧世子要如何带上我?”
这么深的井,她一个凡人跳下去就能升天了吧。
萧景泽伸手箍着她的腰纵身一跃:“自然是直接跳下去。”
明盈猝不及防被他搂住,又迅速下落,她看不见萧景泽,只觉得自己抱住了一团无形之物,脚下尽是未知的谜团,情形比上回在丰水庙刺激多了,她屏住呼吸,心跳加快,直到落地后还没反应过来。
萧景泽很快松开手将她放下,见明盈不动也不说话,眼皮跳了两下:“你……”
明盈语调飘忽:“我很好。”
为什么明氏大家都不玩这个,下次还要让萧景泽带她玩。
萧景泽又扶住她的手臂,琉璃灯从戒指中飘出,照出前方一条狭窄的通道:“有事告诉我,这个地方灵气不太对。”
明盈凝神观察周围,只觉得这个地道阴暗潮湿,连阳光都照不进来,脚下是腥红泥土,目光所及皆是银灰色的岩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之感。
她有些难受地皱了皱鼻子,萧景泽将衣袖递到她怀里:“跟在我后面。”
明盈小声打了个喷嚏,乖巧地抓着他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挤入地道,就像卡在巨物的咽喉。
萧景泽神色越发凝重,将腰间金环化为短剑:“此处灵气越来越稀薄,我怀疑尽头根本毫无灵气。”
明盈什么也感觉不到,心中诧异,回头望了望来时的道路:“灵脉为天地提供灵气,而它的内部居然是天下唯一一处无灵气之地么。”
琉璃灯在半空中晃了晃,光芒越来越微弱,萧景泽将它收回,发现须弥戒失效了。
他脚步一顿,明盈察觉到什么,轻声说道:“你的法器在这里是不是都用不了了。”
萧景泽将琉璃灯留在原地,逐渐显露出身形,地道漆黑一片,明盈依旧看不见他的表情,盯着他的背影问道:“萧世子打算如何做,就此倒回去么?”
萧景泽沉默半晌:“明姑娘觉得呢?”
明盈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我只是一个凡人,灵气的有无对我来说并无分别,萧世子若是问我,那我并不太在意此事,只是你是修士,自小与我不同,还是看你如何想的。”
萧景泽笑了笑,眼睛适应了黑暗倒也看得清了,他侧过头:“那便继续走吧。”
明盈看着自己的手臂:“为何我还是隐身的?”
“因为这是……”
萧景泽突然敛声屏息,将短剑插入墙上石缝,借力跃上岩壁,将还呆呆站着的明盈迅速拉上,两人亲密无间地靠在狭小的石块之间,脸蹭着下巴,呼吸交叠在一处,明盈默默拉开斗篷,将两人都包了起来。
一位腰佩短刃的长脸青年面无表情地从前方走了过来,明盈躲在斗篷里眨了眨眼睛,视线盯着来人的方向,这里居然有人!里面究竟是什么地方?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青年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明盈屏住呼吸,青年脚步一顿,朝两人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盈紧张地抓着萧景泽的领口,青年打了个哈欠,与他们隔了一掌距离擦身而过。
萧景泽恰在此时动了,他抬起手腕,黑暗中寒光乍现,迎着明盈震惊的目光,朝来人的脑后射出一柄暗箭。
青年一声不吭地倒下,萧景泽轻身落地,明盈抱着斗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青年,声音很小:“……你就这么把他弄死了?”
萧景泽淡淡瞥了她一眼,蹲下身翻找有用讯息:“没死,就是昏睡三天三夜罢了。”
明盈呼出一口气,悄悄迈过青年,蹲下来一起掏口袋,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把短刃,一块木牌,半张饼,没了。
萧景泽仔细翻看木牌,又递到明盈面前:“你见过吗?”
明盈认真辨认了一会,木牌背后刻着火焰标识,她摇了摇头:“没见过。”
萧景泽站起身,将其收到袖中,想了想又按住明盈的脑袋将她转了个方向,蹲下来扒这个倒霉蛋的衣服,明盈只听见背后窸窸窣窣,萧景泽换了身装束,金环也被他收了起来,两人身份成功调换。
他拉着明盈的手臂继续向前走,明盈跟在他身后,斗篷已经穿好了,又悄悄问道:“你们长得又不像,要不我们一起盖?”
斗篷挤一挤还是塞得下两个人的,暗处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万一萧景泽被发现了打不过那就完蛋了。
萧景泽顿了顿,头也没回:“不必,它也维持不了多久。”
明盈“哦”了一声,越往里走就越发宽阔,直到萧景泽停下脚步,明盈探出一个脑袋,移到他面前对口型:“怎——么——啦?”
萧景泽看着飘在半空中的脑袋,伸手又将她盖上,神情是少见的凝重。
明盈也听到一点声音,预料到深处怕是有不少人,便拉起他的手写道:“我去探探路。”
她转身手腕又被拉住,萧景泽拧着眉头,唇线抿直,也在她手上写道:“它快失效了,你先在这躲着。”
明盈不服:“他们难道只认衣服不认人?你比我更危险。”
“危险”被她写了三遍。
萧景泽不再和她争执,将那柄割过手的短剑放她手里,眼神示意:“去吧。”
明盈裹紧斗篷朝前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萧景泽站在阴影处,目光平静地和她对视,明明是看不见她的,每次却能精准地找到她的方位,真是奇怪。
明盈摒弃莫名其妙的念头,握着短剑独自前行,她谨慎地躲过一队巡逻的护卫,静静穿过两名黑袍哨岗,听见尽头越来越清晰的训斥声,空气愈发浑浊,心中的不安扩大,她忍不住想咳嗽,死死咬住下唇。
前方不再是漫长的通道,石壁断裂,洞顶高悬,倒垂的岩柱如同獠牙,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明盈站在断口边缘小心地向下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寒而栗。
戴着镣铐的人,挥舞长鞭的人,一具具腐朽麻木的躯壳从土壤中挖出浓稠如墨的液体,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在手心蠕动,他们双手捧着它倾入池中,池水幽深,只有中心供奉着一团微弱的火苗,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