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天花板、枕头、窗帘、护理床,她拉扯线头,扣在额间的电极贴片,玻璃上的纹路,外面隐约靠着黑色人影,但看不清晰,揭开被子爬起来。

房内的女人弓起腰,迷茫地左右环望,纠察队员看见,向同伴示意,一人离开,不久医生走进来。

她脸上带着防护口罩,进门后扯了下来,胸前挂着身份牌,有白塔标识,上衣口袋挂了一只圆珠笔。

她手里没针头,见医生进来,徐珊珊本来伸出的腿又缩进被子里,摸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到这儿来。

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手腕的针管有些松动,刺进肉里,不明显的异物感,还是有点畏惧,手指向它,“可以取下来了吗?”

“不急,”这名医生接着问了她一些问题,按实回答,不久后护士跟来,为她拆下身上的仪器。

“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从床上蹦下来,除了肚子有些饿,倒什么特别的感受,觉得懒洋洋的,想走两步。

“上午,你的家属发现你陷入昏迷,醒不过来,把你送到这儿来接受治疗,”对面的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脸,面部红润,眼睛有神,弯腰接了两杯水喝下肚,看上去精神不错。

“噢,那他人呢?”

没回答这个问题。见她没事,医生叮嘱,再观察一下,待会做趟检查,如果没什么事,再出院回家。

等医生走了,护士也推车离开,房间里只剩她和另一位纠察队员,摊开手掌,举起来,“你好?”

面对她的视线,纠察员的视线闪躲,想开口回应,喉咙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咳、咳。”见对方咳嗽起来,还止不住,拳头握在嘴边,她起身接了一杯水,双手递过去。

“谢谢。”

“没事,你慢慢喝。”

他只咽了一口,嘴唇晶莹,面容严肃,将水杯握在手中,眼睛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又正回来,“他被唤去谈话了。”

徐珊珊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真的吗?”

对方看过来,缓慢地应了一声,点头答复,怕她担心,又补充道:“他一定会得到公正的结果。”

越说越可怕了,她附和着点头,“当然,我相信你们。”看着对方头上的白头盔,她推测出几人的身份,看来是很大的指控,感觉长官要上军事法庭了。

应该跟她没关系吧,她不过是个小人物。难道他干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了?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谱,又忍不住一路想下去,也许他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长官站在被告席,右手举起,忏悔道:“我有罪。”顿时汗毛竖立,她不过是多睡了几个小时,就大变样了。

“我可以出去转转吗?有点睡累了。”

“可以,但请让我们保护你。”

徐珊珊点头,她知道保护就是贴身跟随的意思,推开玻璃门,外面还站着两个“白帽子”,微笑着向两人打招呼,他们被训练得表情紧绷,试图友善回应,却笑得僵硬。

她低下头,视线投诸地面,目不斜视地走到病房门旁,握住门把手,门锁响动的声音惊动了门外守着的人,灯光撒进,她走了出去。

曼努埃尔原坐在椅子上,五指交叉,怀里抱着餐盒,听见响声迟疑地抬头,原以为又是医护人员,抬眼看清,倏地起身,迎上来。

阿瑞斯和他的精神体都靠在墙上,睡得昏沉,眼底发青,看上去昨晚熬夜了,下巴上冒出胡茬,今天没刮胡子,这可不像他。

见到熟人太让人有安全感了,她走过去,因为紧张而捉住对方的手臂,凹下五个坑,贴近了些,轻声喊:“你好。”

见她有些紧张,曼努埃尔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喉结滚动,任由她牵着,带到椅子中间坐下,自己坐在左侧,隔开她与纠察队员,侧身挡住视线。躲在怀里,她感到片刻安宁,想往前凑,又眉头一皱缩回来。

看见她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鼻子,四处偷瞟,头缩回去,曼努埃尔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抱歉,需要我坐远一点吗?”

“不,”害怕他也跑了,紧张地捉住对方的手腕,她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又看见跟门神一样站在那儿注视着两人的队员们,拉低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嗓音轻软,语气中暗含依赖,听得心颤,呼吸一滞,虽然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那三名纠察员一定能够听清两人谈话,但也不自觉模仿对方,将音量降低,捏着嗓子说:

“你久睡不醒,怎么喊都没用,山昊把你送医院来了。”

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描,好像要检查每一寸皮肤,是否有异常,她舔了舔嘴唇,俯身过去,贴近有伤的那侧脸,曼努埃尔下意识地往后缩,见她愣住,对抗拒感到意外,随后强迫自己停下来。

怕他误会,她轻声说:“我问你个事,”随后慢慢将脸靠过去,停在他耳边,嘴巴凑在耳廓边,只流出些气流音,目光警惕地看向三人,直视对上,又缩回来装没看见。

“那他人呢,他出事了吗?”

喷热的气息撒在耳蜗,细腻白嫩的脸蛋和他的那块疤,仅隔一厘米的距离,灰色布料挡在两块温热的皮肤之间,阻挡了热量交换,贴得非常近,他的呼吸紊乱,感到意乱神迷,下意识将手环向腰部,担心她歪倒下去。

热意窜袭全身,记忆又涌上心头,眸子逐渐染上欲望,逐渐感到难以自控,直到对方又推了推他的肩膀,“曼努埃尔?”,他的回复太慢了,对方抬起上半身,拉远了距离,他几个深呼吸平复生理反应。

“他在纠察队做笔录,因为你昏迷的原因未知,需要了解相关情况,解除隐患。他没事,很快就会回来。”

放心了,她点点头,原来还真是因为自己,她还是低估了白塔对向导的重视程度。听他没事,她也不紧张了,侧靠在椅子上,看向一块块门牌。

突然一只手抬向自己,迎面而来,她眼睛聚焦,穿过耳旁,伸向后方,扭头一看,发现对方摁住了阿瑞斯的头。

原来这家伙睡觉不老实,眼见着就要贴到她身上了,雾团子以缓慢地速度往她肩上流动,曼努埃尔不允许他对病人这样做。

“我们换个位置吧。”

其实她觉得没什么,让他靠一靠,但还是听从建议站了起来,两人交换座位。这下不用他按着,阿瑞斯的头又歪向了另一侧,真是有点好笑。

这事打破沉闷氛围,她侧过脸,低头看向他的光脑,“现在几点了?”

曼努埃尔:“下午四点五十八。”

“我睡了挺久。”

这场意外打断了她的计划,本准备趁周末,好好看书。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她看向曼努埃尔,又看向地面,来回几次,他忍不住问:“有什么话想说吗?”

澄澈的双眼眨巴,眼角浸出细珠,嘴唇偏干发白,曼努埃尔很心疼,完全没注意自己的状态也不遑多让。

她仰起头,“我有点饿了。”

他笑起来,恍然大悟似的,关心则乱,连这点事都没想起来,见对方伸手向怀里的盒饭,他摇头,“已经冷了,我去买热的。”

“你想吃什么?”

数种菜名在脑中蹦出来,但护士突然叫住她,可以去做检查了,站在门口回头,“小笼包!”又补了一句,“别买多了。”她晚上还要聚餐呢。

进入检查间,躺上仪器,闭眼。

一切结束后,需要时间等结果,经过病房门,搭在门框,突然想起来,她转头回看,紧跟在身后的三位“保镖”。

因为她停下,后方的第一个人首先住脚,连锁反应,第二个人看见,挺直站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逐个站直,有点像人机,忍不住笑了两下。

“你们吃饭了吗?”

三人沉默,最终是为首的哨兵点头回答:“吃过了。”

“好,”她扯开一个笑容,毕竟是为了保护她,“辛苦你们了。”随后走出病房,迎面撞上阿瑞斯,他堵在门前,贴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手掌扒着后背的衣料,迟迟没放开。

他肩上的雾团子也凑过来,嘁嘁哑哑地叫,一副很可怜需要抚慰的样子。

拍了拍肩胛骨,被粗厚肌肉包裹着,声音沉闷,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纠察队员就看着两人在门口抱得难舍难分,男人眼眶通红,头低着,泪水盈润,手强力地抱紧对方,被喊名字,他抬起头,瞳孔上浮,视线聚焦,露出下三白,毫不介意地看向三人,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他蹲下来,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望着她,手臂下移,最终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太好了。”

他昨晚兴奋了一夜没睡,天亮才闭眼,不久就被人喊起,说有人找他,紧接着就是这个消息,赶去医院,一路上非常紧张。

透过视窗,看见里面昏睡的人,想到她有可能离开,难受得说不出话,一身火气,听见什么都觉得烦躁。

她的所谓领导的质询更是让他怒火中烧,就该撤销他们的上下级关系,怎么能让一名哨兵来领导一名向导?

准是他做了什么才让她情况不稳定的,尽管,他身上没多少她的气息,两人不可能发生过什么。

直到得知她状况稳定,他才坐着眯了一会儿,睡梦时感知到的人应该是她,醒过来时曼努埃尔不见了,他守在门口,隔音太好以至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房门打开,他第一眼看见她,就激动得扑上去,她没拒绝,他舍不得收手。一开始是真情实意,后面完全是耍赖卖乖了。

不过是刚面基的网友,好像两人关系没那么亲密吧?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笨拙地安抚:“我没事,你别这样,起来。”

雾团子经由两人相连的手,跃到她的肩上,舔舐脸颊,虽然没什么重量,还是被阿瑞斯伸手捞了回去,整只狮子往后缩,但还是被拖回来。

见对方还磨蹭着不松手,她有些生气了,有人看着呢,冷脸呵斥:“起来。”

男人下意识起身,像是察觉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接着说:“松手。”

对方跟条件反射似的放手。这么好用?跟训小狗似的,她甚至起了逗弄的心。

有种神秘力量,她希望对方能够一直掉眼泪给她看,破碎美感。当然,这也是排练过的。

她伸出手,对方配合地曲腿,高度降下来,擦去眼角的泪珠,捏了捏他的脸颊,皮肉很薄。

“不准哭了。”

“好。”阿瑞斯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边。

全程围观的三人,默默涨了见识,原来哨向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初步检查结果出来,她可以离开了。三位纠察员也该撤离,向她道别,转身离开。

走之前塞给她一张卡片,疑惑地接过来,男人解释说:“队长让我交给你。”

“好,再见,一路顺风。”她挥挥手,目送三人走进电梯。

整层楼道只剩下他们两人,伸了个懒腰,转动头部和腰,放松身体。这是一张滑溜溜的纸质卡片,表面覆膜,有金色暗纹,手腕转动调整角度,是银杏叶的图案。

姓名、职位、联系方式、办公地址,原来是一张个人名片。阿瑞斯恨得牙痒痒,什么人都要往她身边凑,嘴上问:“你要收下吗?”

交给他来处理,一定撕碎扔进垃圾桶。

她有些奇怪,没见过这号人,为什么要递自己名片?

“南希是谁?”

“纠察队的女队长。”他特意强调性别,虽然没那么重要,但哨向间多是异性结合。

“噢,酷!”她眨着眼睛,应该是个飒姐,想了想,多条人脉多条路,随即将它放进衣兜里。这一举动更是让阿瑞斯气得咬牙,黑雾都炸毛了,为什么要夸她?

整个人气压突然骤降,她有些不明所以,拍了拍他的臂膀,体温偏高,肌肉紧实有弹性,凹下去又恢复,紧绷起来就硬得像石块。

“别生气了,”虽然不明白他的点在哪,但她还是逐渐习惯了莫名其妙的小情绪,随口安慰。

不过一天时间,这位“猫猫头”网友在她心中的形象一变再变,已经没有再见面时的恐惧,反而包容了对方的许多小脾性,感觉是个直性子。

曼努埃尔还没来,要等他。

阿瑞斯贴墙,两人面对面说了一堆贴心的废话,直到电梯门打开,男人滔滔不绝,讲述他的经历,“宽广辽阔的大草原……”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食物的香味飘来,她以为是曼努埃尔买来吃的了。

“曼努埃尔,”她开心地喊人并转身,却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是长官,笑容僵在脸上。

山昊:“我没打扰你们吧?”

长官和曼努埃尔,两人手中都提着餐盒,长官的脸上表情严肃,侧眼房门,里面没有纠察队的人,看来已经走了,袋绳勒紧指腹,指尖晃动。

……

这话不好回答,她转而道歉:“长官,不好意思,害你被调查。”

原来她担心这个,他不在意这个。男人将餐盒取出,递给她,“填填肚子。”

尴尬地抬眼,看向曼努埃尔,惹得他也回头看去,打量对方,手上同样拎着食物,在他的眼皮底下眉来眼去,不到一天就跟他有小秘密了。山昊:“不想吃这个?”

她摇了摇头,接过去,找椅子坐下。

曼努埃尔则走向阿瑞斯,对方毫不客气地接住,挑起筷子开吃,“这不是上次你在食堂……”几乎没一分钟,就只剩两个了,他看了眼曼努埃尔,对方的目光却只看向座椅上的两人。

阿瑞斯说话时,三人对视,她简直想捂住他的嘴,这家伙,只可惜为时已晚,还是被听见了。

山昊:“你喜欢吃包子?”

她支支吾吾地应下,“其实粥也喜欢。”勺子舀起来将食物送进嘴中,长官:“我记下了。”

不要记这种东西啊。阿瑞斯很快吃完,三人就或坐或站地,看着她进餐,非常有压迫性,逼得她手上动作快上许多。

山昊:“不用急,慢慢吃,吃不下别硬撑。”

吃了一半,考虑到晚上还要赴约,她摇了摇头,长官顺手接了过去,将剩下的送进胃里。餐盒丢进垃圾桶,站起身,“稍等一下。”

长官走进医生办公室,再次询问情况,得到肯定回答。

他走出来,虽然穿着仍一丝不苟,但相比往日,眉眼间有些许疲惫,衬衫有些乱了,本该是熨过,整齐合身的。见她望向自己,从兜里掏出光脑递还,“我送你回白塔。”

接过来,习惯性拨亮屏幕,五点过了,赶回去不一定来得及,走向电梯,连忙向解逸飞发消息,说自己晚点到。

四人同乘,回到那座高耸入云的纯白色建筑物。

走进白塔的电梯内,向上运行,长官点亮她宿舍所在楼层,曼努埃尔按向负三楼,而阿瑞斯抱臂站在门口没动,队伍驻所不远,但他并不想提前下电梯,就像另外两人一样。

很显然三人是要看着她回宿舍的,聚会怎么办?

看向十分钟前的最后来信,解逸飞队长让她别着急,晚点来,他们还需要时间准备。这是安慰的话,他们等得够久了,她迟到了。“对不起”三个字打在聊天框,没有发出去。

长官看过来,见她在拨动屏幕,知道她喜欢上网,没放在心上,明天是周一,她第一天上班,精神疏导很消耗精力,“回去好好休息,如果不舒服,我给你请假。”

电梯门打开,手指摁着开门键,直到女人的身影没入室内,才松开手,按向另一个楼层键,阿瑞斯走上前准备摁下按钮,却发现对方已经帮忙摁了。

他退回原地,不情愿的一声:“谢了。”

电梯上行。

匆忙拉紧窗帘,开灯,从一柜子衣服里拨来拨去,总不好穿制服吧?随手拿了一件,长官送的裙子,套在身上,还有配套的配饰,上面有个蛇形标,胡乱套上鞋,开门关灯,往外冲。

快一点,快一点,站在候梯厅,没想到平时没人用的向导电梯竟然被占了,还在一楼,她只能回过来,等待一辆下行的电梯。

终于到了,按键灯光熄灭,电梯门打开,她焦急地想往里面冲,一抬头,傻眼了,怎么还是这三个人?

生存欲混杂着死亡欲,她张着嘴,已不知道如何解释,手没有意义地摆弄。

三个男人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表情不解,阿瑞斯耸了耸肩膀,只有雾团子很高兴,惊喜地想往她身上蹦。长官眉毛皱起,门要合拢,怕夹到她,伸手挡住滑门边缘。

她要去哪?

哪怕稍显凌乱,仍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和平时不一样,甚至涂着口红,刚从医院出来,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谁,那个神秘网友?

徐珊珊:“好巧啊。”

山昊:“这个时间点,要外出吗?”

他本意是希望对方能回宿舍,但没想到她反而提着包走了进来,沉默良久。她点亮二十七楼的按键,此时面板上四个圆圈亮光。

下一站是长官办公室,电梯门打开,她让开位置,男人纹丝不动,直到滑门合拢。

“以前约好的聚餐。”

苍白的解释缺乏说服力,人在尴尬的时候就是会小动作很多,她干咳了两下,惹得三人看过来。

“我真没事。”

他们一副要跟到底的架势。

既然大家都没错,她看向电梯厢顶,那错的只能是你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