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殿顶尖覆着霜白，那是瓦上未融的积雪。梅园中烛火摇曳，头顶低垂的房梁阴影沉沉压来，众人窒息般喘不过气，无一人敢拂去额间汗珠。
“告诉我，是谁推的？”皇后的声线平淡，冷冷地问道。
“皇后娘娘，我亲眼瞧见了，是赵春楹把人推下去的！”赵昭愿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声音尖锐地喊道。
皇后神情未变，赵昭愿无从判断她是否相信这一番说辞。她自认为天衣无缝，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没人知道赵未央是怎么掉下去的，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事实是怎样的。
但只有这样才好在其中浑水摸鱼，说的人多了成了真的。
赵昭愿心中一紧，险些以为皇后并未相信，却见皇后不疾不徐地开口：“哦——？赵春楹……这个名字倒有一些耳熟。”她在嘴中念叨她的名字，赵春楹身形一动，并未抬起头。
她垂着头，虽然知道事情不是她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慌，天然地感到畏惧。
“可是赵氏九女，她此刻人在何处？”皇后目光一凌，红唇轻勾。
赵昭愿眼里闪过一丝得逞，果然皇后娘娘识大体，更愿意相信她的话。她看向旁边当鹌鹑的赵春楹，这个黑锅就让她背定了。
“皇后娘娘，我旁的这位女子就是赵春楹。就是她将人推下水的！”赵昭愿将她毫不留情地推了出来。
赵春楹成了众矢之的，她能感受到有无数条视线又聚集在她的身上，她们正等着她在皇后面前出丑。
那抹红白的身影蜷缩在人群中，瑟瑟发抖，她眼神呆滞，头埋得极低，发髻间的珍珠坠子簌簌颤动。
她冤枉啊！
天大的黑锅，就在她身上降了下来。赵春楹在内心吐槽，这该死的古代都没有监控，只要张一张嘴，随便胡说几句，别人就信了。
皇后娘娘总不能因为几句话就相信了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之前摔在了地上，赵春楹也不知道真凶是谁呀。恐怕，唯有在偏殿瞧病的赵未央知晓。可她还昏迷不醒，等她醒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也凉了……
“赵九，赵九听到没有——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你。”皇后喊了她半天却没有一点反应，心中在想，这孩子该不会被她吓傻了吧。
赵春楹强捺心绪，抬起眼眸，正对上皇后那双凤眼，这双眼睛跟主母可真像。若有所觉间，似捕捉到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皇后幽幽地盯着她，也不接着问话。
她究竟在看什么！视线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赵春楹浑身僵直，冷汗浸湿了后背，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虚汗。
良久，她看了很久，依旧还没有说话，那些视线就像刀割在她的手臂一样难受。
继后是庆国公长姐，如今四十九有余，满身的气度令人畏惧。而赵未央的母亲是庆国公妾侍所生，比皇后小了一轮。赵春楹暂且不知她们之间的关系孰坏孰好，但人总是偏心的，哪怕再坏的关系也会偏向亲人，赵春楹又不是主母所出，人家帮亲不帮你也是正常的。
赵春楹在心中宽慰自己，靠不得别人，还是得靠自救，可她应该怎么救自己呢。在她心思轮转中，皇后突然莞尔一笑。
那张威严的脸瞬间变得和眉善目。赵春楹心思不在这，自然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一瞬间变化。
至于其他人埋着头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将语气放缓，轻声说：“不必这么紧张，你同我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是谁将赵七推了下去，我会为你们讨个公道的。”
赵春楹出其意料地眨了眨眼，她刚刚没有听错吧，皇后娘娘似乎并没怪罪她。
也许她是相信自己的。
“多谢，皇后娘娘。”她深呼一口气，打算将心中盘旋的想法一股脑地说出来。总不能白白的被冤枉吧。
“说吧，孩子。”
“娘娘，很抱歉我当时并未看清，但我知道有人要踢我下水，我虽不知道那人有什么目的，但我自小对恶意极为敏感，我躲过了，所以……”赵春楹欲言又止。
她总不能说，赵未央是因为她而被牵连的吧。这样说完岂不是越描越黑，让别人以为是她在逃避。
果不其然，赵昭愿听到了她的解释，不满地嚷嚷道：“皇后娘娘，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分明就是她干的，我都看见了！”
皇后将一道目光丢了过去，冰冷地说道：“我让你说话了吗？看来没人教会你规矩。嬷嬷，掌嘴。”
她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冒犯了一次就够了，还要来第二次，皇后可不会轻易容忍，哪怕是个半大的姑娘。
赵昭愿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那些小伎俩在大人物面前根本不够看。
皇后身边的嬷嬷已经很上道地走到她旁边，嬷嬷脸上扯出一抹笑意，“赵八小姐，对不住了。”
啪——
啪啪——巴掌声很响，众人根本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下一巴掌就是呼给他们了。
嬷嬷一边一巴掌，正好对齐。“赵八小姐，你可知道错了？”嬷嬷好心地给了个台阶，皇后冷眼相视。
“娘娘！皇后娘娘！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插嘴了……”赵昭愿捂着被打肿的脸，满眼含着泪水，怯怯地说道。
皇后再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她扭过头看向赵春楹，眼神一瞬间的变化，笑语盈盈地说：“赵氏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她说的——”
“难道，她看到的就一定是事实吗？那如果，如果我谎称，我也看到她推人呢……”赵春楹的掌心悄然攥紧，她见着大人物都为她出头撑腰了，她也没有半分的软弱。
“哦，有意思，看来你们各执一词。你们可知在我面前撒谎可算得上欺君枉上，你们知道骗了我是什么下场吗？”
皇后的声线徒然变得冰冷，像是寒冬里的腊梅，戳得心窝直凉。赵昭愿被那眼神扫后慌张地倒在了地上，赵春楹完全不看她的举动，挺直了背跪在地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是不是赵九推的？”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你要相信我啊，真的就是赵春楹推的！”赵昭愿嘴硬地说道。
“不是她！”
“不是赵春楹——！”
众人诧异地看向声源，未闻其面，先闻其声。盈盈的春色里。虽说积满了雪，但那人穿着的衣裳格外明亮。
赵昭愿面露恐色，她的手指插进了手心中，快要掐出血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未央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算她命大！落进了那么深，那么冷的池子，还能被人救回来，关键这么快就醒来了！
赵未央一醒来就奔回了寒池。
她身上还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之前端庄温婉的蓝色换成了热烈奔放的明黄色，赵春楹有些好奇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她刚冒出这种想法，立马就掐掉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的思维还是容易跑开。
众人给赵未央让了一条道，让她进到了包围的中心。
“赵七，你醒了？太医看过怎么样？不会留下什么症吧。”皇后关怀地问道，对于这个庶妹的孩子，她还是有几分关注的。
“我很好，皇后娘娘。多谢您的关心，不过还是让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赵未央单刀直入，她马不停蹄赶过来，不是为了寒暄。
皇后嘴角勾起笑了笑，她可是听说这孩子性格端庄，她儿喜不喜欢她不知道，但她却觉得如今这性格倒是爽快。
“哦，你看到了是谁叫你推下去的？”她说完这句话，人群中有一道身影慌张地动了动。
“我看见了，绝对不是赵春楹推我下水的，真凶另有其人，还请皇后娘娘听我一言，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放过了坏人。”赵未央原本还有些奔放，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赶紧恭敬地朝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那你说说吧。”
赵未央的视线在贵女们身上绕了一圈，每一个被盯上的人忍不住发抖，生怕被她攀咬。要是被她咬上那针，可是解释不清了。
“是她！”
赵未央勾唇一笑，手指在了最前方，语气讽刺地说道：“赵昭愿，我待你极好，你为何要将我推入水中！”
众人没搞清楚这个走向。这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说赵春楹推了人的赵昭愿，才是真正的凶手？现在落了水的人亲口说又不是她，是赵昭愿，那她刚刚一个劲的污蔑别人。
“你还要陷害九妹妹，你是何居心？”赵未央步步紧逼。
“七姐姐你不要胡说呀，我可没有这么做，我难道还会害你吗。”赵昭愿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挤出了几滴眼泪，语气颤抖地说道。
“我胡说？”
赵未央都要被她气笑了。
“我的命都要差点被你害得丢掉了！你竟敢在这里说我胡说，赵昭愿我看你这猪脑子要不换一个吧。”亏她还想着保全着赵昭愿，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分明就是赵春楹，你为何还要包庇她，陷害于我，你为什么要偏向着她！”赵昭愿疯了一样怒吼。
“你脸皮可真大，明明做了的事情还不敢承认。”
秦蕴淳沉默了好久，终于说上了一句话。
赵春楹都以为她不会在多嘴了。赵春楹赶紧扯了扯她衣袖，让她不要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
万一说错了怎么办？也要被掌嘴吗？
秦蕴淳看着她的动作，微微勾起的唇。“皇后娘娘，赵氏女差点害人性命，不知悔改，胡乱攀咬，请你下旨，让她禁闭半年，也不需要再上章香书院了，这样的人不配与我同窗。”秦蕴淳没有管其他人，直接把目光投向了皇后，她毕恭毕敬地请求道。
这下轮到赵未央更诧异了，她记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她居然会出头。
“我允了。”
皇后寒唇一笑，“京中贵女，若是在让我看到行品不当，可不是这个下场了……”
赵昭愿面色灰暗地瘫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这下全完了。
跪伏的女子全都出声应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赵春楹也跟着跪在地上回话。
“好了，事已告落。都起来吧，赵七，你们都受惊了，我免你们先行回府。”皇后大发慈悲地说道。
赵春楹惊奇地抬起眼，她终于好不容易盼到了回府了，她就知道今儿就不应该跟着过来，也不应该去图瞎热闹，她算是长记性了。
等她们站起来后，皇后娘娘还不忘嘱咐赵未央。“赵七，你这刚落的水，别感染了风寒赶紧回去，再让郎中看看。”她关心的神情不是作假，赵未央看得分明。
“诺，多谢皇后娘娘好意。”赵未央甜甜一笑，反手就拽起赵春楹离开了宴会。
而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关注的两墙之间，坐在房檐上的男人勾出一抹冷笑，他几乎看完整的一场闹剧，他的目光落在了匆匆上了马车的两位贵女。
最后停在了那位胆小却又坚强的赵九小姐身上。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