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 打破了晨曦苑安静的早晨。
物业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如同猛虎出闸的警察,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本毫无用处的登记册,喃喃道:“水电欠费记录?这, 这就找到了?”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 破案的方式, 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
雷骁坐在指挥车内,目光从门禁画面移开,重重哼了一声:“这小子倒是会挑地方!鸟不拉屎,毛坯房,正适合他这见不得光的耗子!”他随即对着步话机,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各小组, 最后确认位置!狙击组A点、B点?”
“A点就位,视野清晰,目标阳台无遮挡。”耳机里传来冷静的回复。
“B点就位,可覆盖主卧及客厅窗户。”
“突击一组?”
“楼梯间五楼拐角待命, 破门锤准备完毕。”
“突击二组?”
“后窗下方隐蔽点就位,攀爬索具检查完成。”
“技术监听?”
“设备调试完毕, 已捕捉微弱室内声源, 正在增强过滤杂音……报告!有对话!”技术员的声音陡然提高,“男声, 情绪激动,语速快, 重复‘废物’、‘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女声,有哭泣,非常微弱。”
监听音频经过降噪处理,依旧有些模糊, 但周明远那充满贬低、侮辱和控制的魔音,以及孙薇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却依旧钻入指挥车内每个人的耳朵。
“你爸妈根本不爱你,你的老师只关心你的成绩,你的同学都嫉妒你,只有我是真正为你好。”
“现在他们肯定在找你,所以我们先在这里躲两天。等风头一过,我带你回老家,那里山清水秀,田园风光美丽无比,我们会在那里一起生活,你将呼吸从所未有的自由空气。”
“你现在已经和家庭决裂、放弃高考,没有退路可言。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依靠。你要听话!别哭了!再哭,我就要对你实施惩罚了!”
……
范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雷骁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畜生!”
“赵队,雷队,”郑瑜的声音很轻,但透着焦灼与担忧,“周明远正在对孙薇施加心理压力,但同时也是他警惕性相对较高的时候。我们必须等待那个他精神松懈的窗口期。”
雷骁看向这名快速成长起来的女警:“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动手比较方便?”
郑瑜的目光扫过监视屏幕,601的大门一动不动,门口也没有生活垃圾:“他需要生活,需要维持日常需要。喝水、吃饭、睡觉……这些日常行为就是我们的机会。”
雷骁“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那就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指挥车内,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雷骁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范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某种节奏,郑瑜则竖起耳朵关注着监听信号。
突然!
监听频道里,周明远的声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接着是一种刻意放缓、带着施舍意味的语调:“算了,不和你计较。去,给我倒杯水,我拿点饼干给你垫垫。”
短暂的沉默后,是孙薇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嗯。”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报告!目标点分散开,女性目标走进卫生间,男性目标在南面卧室,未发现武器。”狙击手的报告随之传入众人耳中。
雷骁、赵铁柱、郑瑜三人的目光相对,不需要任何言语,彼此眼中都读懂了同一个信息——机会!
这是行动开始以来,两人首次被物理空间短暂分隔。
周明远的位置暴露在南面卧室区域,而孙薇则处于相对封闭但安全的卫生间,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宽阔的客厅,只要速度够快,周明远就没办法劫持孙薇。
这是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突入窗口!
雷骁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猛地扑到指挥台前,一把抓起步话机,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和决断而嘶哑。
“全体注意!目标分散,行动!”
“闪电突入!重复,闪电突入!突击一组,破门后优先控制南卧门口男性目标。突击二组,直冲卫生间保护女性目标。快!快!快!!!”
“行动!”步话机里传来突击组长压抑而亢奋的回应!
几乎在雷骁吼声落下的同时!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决绝的巨响猛然炸开!
早已蓄势待发、肌肉贲张的特警队员,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沉重的破门锤上,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门锁最脆弱的结合部!
这一次,不仅仅是锁具崩飞,连带着门框周围的墙体都簌簌落下灰尘!整扇铁门如同被炮弹击中,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门框上撕裂、向内猛地掀飞、洞开!
“警察!不许动!!”
“趴下!!”
黑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和凌厉的杀意,从洞开的门洞中汹涌而入!
客厅的景象瞬间映入突击队员的眼帘。
周明远站在南侧主卧的门口,面对大门,手里还拿着一袋刚刚撕开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廉价饼干。他似乎是听到了身后那声恐怖的巨响,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转过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茫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冲进来的是什么人,更别提做出任何反抗或威胁的动作。
“目标控制!!” 一声怒吼在周明远耳边炸响。
如同鬼魅般贴近的两名突击队员,一人如铁塔般从侧后方狠狠撞上周明远的腰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手里的饼干袋脱手飞出,奶黄色的饼干撒了一地。
另一名队员的铁臂如同钢箍,闪电般勒住他的脖颈,同时膝盖猛顶他的膝窝。
周明远连一声像样的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脸颊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牙齿磕碰出血腥味。紧接着,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手腕被粗暴地反扭到背后
“咔嚓!”一声,手铐铐住。
周明远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充满错愕和屈辱的嘶气声。
与此同时。
另一组突击队员如同离弦之箭,没有丝毫停顿,直扑狭小的卫生间。卫生间没有装门,只象征性拉了道布帘。
“唰!”一名队员抬手将布帘拉下。
孙薇身穿校服、衣衫完整,正端着一个粉红色的塑料水杯,茫然地站在水龙头前。她刚接完水,正准备拿出去给周明远喝,便被那破门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怒吼咆哮惊住,整个人从离家出走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猛地惊醒,却又瞬间抛入了更深的茫然和空白。
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脆弱小瓷人,僵直地站在那里。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懵懂,呆呆地望着门口突然闯入的、全副武装的黑色身影。
“安全!”冲入卫生间的队员迅速扫视狭小空间,确认无威胁,立刻压低枪口,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但依旧带着行动后的急促喘息,“孙薇?别怕!我们是警察!来救你出去。”
孙薇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端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然而,她的目光依旧茫然,压根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瑜带队进来,第一时间冲到孙薇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过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温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女性独有的温柔,终于将茫然的孙薇拉回到现实。她看着郑瑜,摇了摇头。
郑瑜抬手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满都是欣慰:“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安全了!”
郑瑜的眼神里,既有着对18岁少女人身安全与健康的担忧,又有着终于找到她的如释重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郑瑜的眼神,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孙薇整个人突然扑进郑瑜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泪水很快就打湿了郑瑜的肩头。
郑瑜没有躲开,一只手轻抚着孙薇的后背,嘴里继续安慰着:“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孙薇的哭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她一边摇头一边哀求:“我不敢回家,我爸要是知道我偷跑出来,他会把我打死的!警察阿姨,我……你帮帮我!”
郑瑜感觉有些棘手。
被解救的人质不愿意回家,这怎么搞?
脑中闪过孙薇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郑瑜深叹一口气,正打算说话,却被旁边一道令人恐怖的笑声所打断。
笑声,是被警方完全控制的周明远发出的。
他胳膊被反剪、被两名刑警押解着往门口走去,听到孙薇拒绝回家,他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那张还带着擦伤和灰尘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扭曲的、极度兴奋和得意的光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赞美诗一般。
“听到了没?她说她不要回家!你们警察抓我做什么?我又没有犯法,我只是想帮她。我要帮她逃离那个充满暴力、压抑的家庭,让她感受到自由的气息。她跟着我虽然暂时要吃点苦,但我会照顾她、爱护她。而回到她那个家,才是把她重新推进地狱!”
孙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郑瑜眼前忽然闪过孙国栋右手手腕上的伤疤。或许孙薇那个家庭,还藏着很多秘密。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要让孙薇认清周明远这个畜生的真面目。
郑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两步跨到周明远面前,目光冷硬。
“周明远!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表演!你以为我们看不穿你那点龌龊的心思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孙薇只有两个月就要参加高考,她身在重点班、成绩优秀、是清北的好苗子,是老师眼中聪明乖巧、勤奋努力的学生。高考对她而言,是决定她前程的最关键时刻,你不断用言语打扰她、引诱她离家、哄骗她放弃高考,你这是为她好吗?你根本不是同情她,更不是为她着想!你只是在利用孙薇,利用她的脆弱,利用她在那个家里感受到的压抑和绝望!”
孙薇的目光在闪动,面上阴晴不定。
被周明远洗脑了这么久,她的脑子里只有愤怒、不甘,完全不懂得如何正确思考。可是现在,面对着特警破门、无数警察涌进来只为救下她,她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郑瑜所说的,是她曾经最在意的高考,孙薇认真倾听着。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师们,想到了和自己一起解难题、对答案的同桌,想到了上完夜班回家忍着困意给自己做早饭的妈妈……
周明远说得不对,这世界,并不是只有恨;她的人生中,遇到过很多关心她、爱护她的人。
察觉到孙薇的态度,周明远拼命地吼叫:“不是!不是!你乱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救她。”
“你对她做的,根本就不是在救她!”郑瑜的目光锐利如刀,只要一想到周明远在OICQ上和孙薇的对话,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他的脸上那层面具剥下来,烧掉、扬灰。
“你诱骗她离家出走,将她带到你的出租屋,又快速将她转移到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帮她?救她?哄鬼呢!你明知道她要高考,你明知道以她的成绩考上一个好大学不是问题,她未来的前程灿烂光明,为什么要在高考前两个月把她带走?你这分明是在毁她前程!”
周明远讷讷无言。
“你不断地贬低她、否定她,告诉她她一无是处,告诉她除了你没人会接纳她。你拼命地放大她对家庭的恐惧,拼命地切断她可能获得的其他支持和希望。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打着理解她的旗号接近她,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孤立无援,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你这个唯一的、虚假的依靠,从而让更方便、更彻底地控制她、奴役她,满足你那颗肮脏、变态的控制欲!”
郑瑜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别把自己吹嘘得那么伟大,周明远!说穿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利用别人的伤痛来绑架别人人生的、最卑鄙无耻的罪犯!把她从一个困境拖入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境地,然后还沾沾自喜,你才是那个真正把她推进火坑的人!”
这一番话,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周明远那膨胀的自我砸得稀巴烂!
周明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穿的羞恼。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郑瑜逼人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郑瑜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她迅速转回身,重新面向身体在不自觉颤抖的孙薇。
她轻轻握住孙薇冰凉的手,目光真诚地看着她:“孙薇,看着我。别听他的鬼话!你记住,错的不是你,是伤害你的人,无论是谁!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
郑瑜稍微加重了语气,声音清晰:“你已经年满18周岁,是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你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警方尊重你的意愿,绝对不会强迫你回任何你不想回去的地方。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家,完全没问题!我们可以先安排你到安全的地方休息,比如医院,或者我们警方提供的临时安置点,好吗?一切以你的感受和意愿为准。”
听到“成年人”、“有权利决定”、“尊重你的意愿”、“不会强迫”这些字眼,孙薇的身体停止颤抖,泪眼婆娑地看着郑瑜,又看了看周围其他警察——他们看向她的目光里,是保护,是同情,没有丝毫强迫的意味。
这种被尊重、被给予选择权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得如同天方夜谭。
良久的思考这后,孙薇的眼睛里升起了一簇小火苗,那是对人生的希望、对未来的畅想。
她重重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