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固新城工地。
工地上一片泥泞喧嚣。
夕阳余晖, 将工地染上一层疲惫的金色。
郑瑜带队来过几次,但都无功而返。
她感觉工友们有所隐瞒,但却怎么问问不出来什么。
用工头老马的话说, 铁锤脾气暴, 和谁关系都不好, 不存在什么死对头。灰桶性子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整天只跟着铁锤转,没什么玩得特别好的人。两个人像游神一样不合群,明明有工棚, 他俩也不住,非要单独住外面。
次次受挫, 郑瑜有一种被建筑工人排斥在外的感觉,但又无可奈何。他们又不是嫌疑人,总不能都抓起来审讯吧?
倒是梁九善不怕麻烦,反正他放暑假没事做, 索性买了个泡沫箱子,就在永固新城工地附近卖起了冰棍。
他不怕苦不怕累, 嘴甜会说话, 见人就喊哥、叔,很快就在工地和那帮农民工混熟了。
这一天, 梁九善穿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戴着顶大草帽, 毫不起眼地混在一群坐在荫凉处休息的工人中间,耳朵像雷达一样竖着,捕捉着周围嘈杂的方言和闲聊。
一个瘦小的瓦工正跟同伴抱怨:“警察是不是又来打听铁锤和灰桶?唉,烦人呐, 同样的话问过一遍又一遍。”
他同伴叹了口气:“这两个肯定犯了事,事情还不小。”
瘦小瓦工满身灰泥,神情疲惫,说的是益州话:“唉!灰桶太老实了,要是犯事,多半是被铁锤逼的。我记得有一天跟他一起抹墙,他魂不守舍的,嘴里还嘀嘀咕咕,学人家说话,什么‘稳当点,莫毛手毛脚’,像个大老板一样。”
梁九善眸光微闪。
这“稳当点,莫毛手毛脚”的用词和腔调,根本就不是益州话,而是岳州口音,说不定是刀疤或者刀疤手下说过的话。而且这话带着点“文气”,有一种上位者姿态,大概率就是刀疤的口音。
原来,刀疤是岳州人。
梁九善凑到那名瓦工身边,用益州话问:“哥,你认得孟江豪不?”
那名瓦工看他眉目清秀、礼貌客气,和家中读书的弟弟有些相似,不由得心生好感:“和他一起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算是认得吧。你找他做什么?”
梁九善眨了眨眼睛:“我和他是同乡,他奶奶托我找他带句话咧。”
那名瓦工左右看看,悄声说:“嘘……警察在找他,肯定是犯了什么事,你小点声。”
梁九善一脸“我懂、我懂”的乖巧模样,赶紧压低声音:“哥,他犯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瓦工摇了摇头:“不晓得,警察没说,不过看他们那架势,估计事情不小。”
梁九善一脸的担心:“啊,那怎么办?江豪哥他奶奶病了,想见他呢。”
瓦工半分怀疑也没有,叹了一口气:“唉,我听灰桶说起过奶奶,他也惦记着呢。”
梁九善听出瓦工已经心软,往那名瓦工手里塞了根冰棍,顺势再问:“哥,有没有办法可以联系到江豪哥?”
拿人家的手软,瓦工本就对梁九善这个卖冰棍的半大小子印象很好,吃了他一根免费的冰棍,有些不好意思,总想回报些什么。他想了想,声音小得像蚊子一般:“灰桶走之前和我说过一件事,说他跟的那个大老板有个相好的,在春芳里。”
梁九善眸光微闪,把泡沫箱子往地上一放,不动声色地往那名瓦工身边凑了凑:“春芳里,那是什么地方?”
瓦工抬头看着梁九善,见他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不由得笑了:“在南城,是条小巷子,里头开了不少发廊、按摩店、小旅馆,做那种事的人不少。你太小了,少打听这些。”
梁九善眨了眨眼,“哦”了一声,“那我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见到我江豪哥,让他回家看奶奶。”
瓦工拍了拍梁九善的脑袋,眼里带着一分怜爱:“你这小子,太实诚了。那里坏人多,别去找他了,你安心卖你的冰棍吧,等以后要是有机会碰上了再带话给灰桶就是了。”
梁九善连连点头:“嗯,我听你的,哥。”
春芳里位于南城,是条无名小巷。
之所以取了个春芳里这么文雅的名字,全因为巷口有家“春芳美容美发”的小店,老板娘叫春芳,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烫个大波浪,嘴甜,很会来事儿。自她五年前在晏市开了这家店,慢慢带火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子里面开了不少小旅馆、发廊,做的是见不得人的色情生意。因为收费便宜,吸引了不少打工人。
警察若是问起,那名瓦工死也不会说出春芳里这三个字。不为别的,主要是害怕警察查卖淫嫖娼把那名巷子给封了。
但梁九善只有十几岁,看着很无害,又说着一口地道的益州口音,瓦工当他是自己人,这才说出这个秘密。
知道了刀疤可能的落脚点,专案组立即布置监控。
春芳美容美发店后面连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门开在背街的桂花巷,又窄又旧,车都进不去,安静得很。
警方专业的监控网络迅速铺开。
便衣警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布控在春芳里街口和幽深的桂花巷两端。
巷子对面的居民里,几架高倍望远镜、照相机对准了美容店的后院门和巷口。
蹲守的第三天傍晚。
桂花巷深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骑着一辆略显陈旧的无牌125摩托,熟练地拐进巷子,停在“春芳美容美发”后院的铁门前。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掏出钥匙开门,推着摩托闪身进去。尽管鸭舌帽压得很低,但那道标志性的、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的狰狞疤痕,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
刀疤!目标确认。
更令人振奋的是,在随后的两天监控中,警方捕捉到了樊虎与孟江豪的身影。他们并未直接进入美容院,而是出现在附近街口。
樊虎体型魁梧,穿着不合身的宽大T恤,眼神凶狠地扫视四周,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孟江豪则缩着脖子,紧跟其后,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旅行袋。
随着这三人的现身,一辆深灰色、半旧、悬挂岳州牌照的捷达轿车也出现在侦查人员视野之中。轿车停在春芳美发美容店附近的街道路边,短暂停留后离开。
经查,该车牌为套牌,樊虎、孟江豪曾靠近该车,说过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结合监控和前期线索,基本确认刀疤团伙频繁往返于晏市与岳州之间,那辆套牌捷达轿车是他们的主要交通工具,摩托车则用于刀疤在市内的隐蔽移动。
毒贩、血案凶手、毒品网络的核心成员,终于齐聚在警方的视线之中。
应松茂那边也有了进展。
以废弃旧楼下水道为中心,对地下管网进行搜查,在涵井中发现部分人骨及尸块,其中一根手指指纹清晰可见,经比对,确定受害人身份。
是陈燕。
虽然已经推测出结果,但真正确认身份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陈燕同志,英勇牺牲。
专案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而炽热,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郑瑜的声音斩钉截铁:“目标已全部锁定!位置明确,活动规律基本掌握。时机成熟,可以收网。”
雷骁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最终落在应松茂和姜凌身上:
“松茂,你接触过核心目标刀疤,了解他的习性。姜凌,你对樊虎、孟江豪心理特征最为清楚,由你们制定抓捕方案。要注意,第一,确保自身和群众绝对安全;第二务必人赃并获;第三,刀疤、樊虎、孟江豪,一个都不能漏网!”
姜凌和应松茂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已在并肩作战中形成。
两人迅速走到战术板前。
应松茂的手指点在美容店后院:“核心目标刀疤警惕性高,有武器,后院结构不明。建议:特警强攻。选择他深夜熟睡或清晨刚起、防备相对松懈时。同时,必须切断桂花巷所有出口,防止其骑摩托逃窜。外围便衣控制美容店前门,防止无关人员进入。”
姜凌指向那辆捷达轿车的位置标记:“樊虎、孟江豪行踪不定,但离不开这辆车和刀疤的指令。他们可能在桂花巷外围落脚或流动作案。建议:利用车辆追踪定位,一旦确认其位置,趁其下车或相对分散时,由机动小组实施多点同步抓捕。樊虎极度危险,抓捕组必须配备足够火力与防护,必要时可采取非致命武力制服!孟江豪是审讯突破口,抓捕时注意留活口。”
“最关键的是时间同步。”姜凌补充,眼中闪着大战在即的兴奋,“必须在刀疤落网前,确保樊虎、孟江豪也被控制,防止他们闻风而逃或狗急跳墙。那辆捷达车是关键节点,盯死它,就能牵住樊虎、孟江豪的鼻子!”
雷骁听完,重重一拳砸在桌面:“好!方案进一步细化。郑瑜,你协调交警、特警、技侦,盯死那辆捷达。所有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武器、装备、通讯,全部检查到位!”
他环视着指挥室里一张张坚毅而充满战意的面孔,声如洪钟:“这一次,我们不仅要为陈燕同志报仇,更要彻底斩断这条荼毒两地的毒品贩卖网络。同志们,准备收网!”
无形的网,已悄然收紧,只待一声令下,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