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行德这个人单看外表,还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不然在原书中也不能伪装了那么久。
他相貌虽然没有祁放出众,但笑容温和,举止斯文,谈吐彬彬有礼,一看就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别说郭大娘,徐文利都觉得他实在是谦逊,那么大一个工程师,竟然跑来他们这小地方跟个修理工道谢。
可惜他来得不巧,小祁昨天就被借调走了,不然多跟他交流交流,肯定能得到不少好处。
徐文利心里很是遗憾,吴行德脸上也同样,“这真是不巧,就差两天,我还想问问他是怎么想到的解决办法。”
“那你问我师父啊。”徐文利有个徒弟没忍住插了句,“那办法也不是祁放一个人想出来的,我师父也出了不少力。”
倒是风头全让祁放抢了,又是瞿书记亲自带着镇机修厂的人来让跟他学,又是借调到县里……
吴行德立即看向徐文利,看得徐文利直摆手,“我哪出啥力?就是跟着忙活了几天,点子都是小祁想的。”
“那也是出了力,有时候你们这些基层的老师傅比我们这些研究所的工程师更了解机械。”
吴行德很会说话,听得徐文利都不好意思了,“还是你们工程师贡献大,我们也就修修东西还行。”
到底把祁放怎么来的小修厂修RT-12,又怎么被自己拉着琢磨修理集材50说了遍。
虽然语言表达能力一般,但讲得真的很细了,连中间两人试错过一次,又重新做了调整都跟吴行德说了。
看起来这个法子的确是祁放想出来,两人又经过调试和改进,而并非祁放直接拿出来的。
这就让吴行德有些意外了,“你们几天时间就做了这么多?”
“林场急等着用啊。”徐文利说,“小祁那几天都恨不得长在小修厂了,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那的确是祁放会做出来的事,以前他在学校就这样,倒衬得其他人都不如他努力似的。
吴行德心里一哂,又问了几句,从小修厂这边来看,东西的确是祁放和徐文利一点一点想出来的。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再次跟小修厂众人道了谢,“还是要谢谢各位的辛苦付出,你们这不是在给林场解决问题,也是在给我们研究所解决问题,给国家解决问题。”
又问:“哪位同志能告诉我一下祁放家怎么走?我这里还有点东西给他。”
吴行德从提包里拿出两本书,“是些工程机械相关的书和资料,希望他努力进步,为国家做出更多贡献。”
这年代书也是稀罕东西,他拿出这个说要谢祁放,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也不会让人怀疑。
果然徐文利立即替祁放向他道谢,还叫了个徒弟送他过去,“这个点儿小祁家里应该有人。”
“是他爱人在家吗?”吴行德问那位徒弟,“祁放不在,我这么登门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他爱人奶奶也在他家,白天家里始终有人。”
“他爱人奶奶也在他家?”吴行德适时露出一点意外。
“哪止奶奶啊?他爱人弟弟也在他家,人家有本事着呢。”
这句有本事也不知道是在说养了一大家子的祁放,还是一大家子都让祁放养的严雪。
反正等到了严雪家门口,吴行德已经不动声色套了不少话,在门口就跟对方道过谢,准备自己进去了。
毕竟严雪可是见过他的,有些他要和严雪谈的话,也不适合让别人听。
吴行德等对方走远了,才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敲了好半天,里面愣是没人应。
不是家里一直有人吗?而且他敲的声音不小,连里面狗都叫了。
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应,吴行德见院门似乎开着,干脆自己推门进去。
“有人在……”
他一句话还没问出口,迎面两道黑影就扑了过来。
家里两条狗体型已经不小了,又是猎犬后代,看着很有几分凶悍,这一扑着实把吴行德吓了一跳。
他赶忙后退,被身后的门绊了下,还险些没站稳。
正狼狈的时候,有人出来呵止了家里的两只狗,他也才看清那不过是两只幼犬。
“对不起啊。”年轻姑娘笑得歉意,“刚才在后院,没听到这边有动静,你没吓到吧?”
这吴行德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地表示自己没事。
刚说完,年轻姑娘看到他的脸,又一顿,“你不是那个……”
他心下一凛,还以为是祁放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了。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祁放这个人内敛话少,又涉及老师,不会轻易对其他人提起的。
有事闷在心里,自己舔舐伤口才是祁放会做出来的事。
果然对方想了半天,“那个那天去山上找祁放,被祁放压着揍的人。”
吴行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自己挨揍的,还印象深刻,但很显然她不知道他是祁放的师兄,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
这对于他来说就很有利了,吴行德笑了笑,“祁放没跟你说过我吧?我是祁放的师兄,和他是一个老师。”
果然是在赌以祁放的性格,不会把那些旧日恩怨跟她说,想从她这里下手。
严雪发现这个人还是了解祁放的,如果不是她表现出了足够的胆识,祁放宁愿自己憋着,也不会让她跟着担心。
所以是这个人不了解她,严雪故意露出点吃惊,“祁放还有师兄呢?那他打你干嘛?”
这让吴行德露出了苦笑,“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又看看里面,“这事不太好说,我能进去说吗?”
搞得他好像多有苦衷似的,严雪差点听笑了,转眸看了眼家里两条狗,“那就进来吧。”
不就是比谁更会装吗?正好严雪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严雪这一眼,在吴行德看来就是警惕和戒备,在拿家里的两条狗给自己壮胆。
倒跟他上次简单接触过和打听到的符合,性子还算谨慎,但农村出身没读过太多书,见识有限。
这让他对自己要说的话更加有信心,进门就压低了声音,“祁放要有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竟然是来吓唬她的,严雪立马露出怒色,“你才有大祸了!我们家祁放好得很,刚刚还被借调去了县里。”
“就因为他被借调去了县里,才有大祸了。”吴行德一点不意外她的反应,“不然你以为县里为什么非得要他?”
这下严雪露出了点迟疑,但还是不信居多,“你少胡说,借调去县里明明是好事。”
“那你知道我们老师是怎么死的吗?”吴行德又问,“知道他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窝在这山沟沟里当伐木工?”
他一个接一个问题问出来,严雪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还保持着镇定,坐姿却透出些僵硬。
吴行德注意到,直接爆出一个猛料,“我们老师是以通敌叛国、泄露国家机密被抓的。”
这下严雪抓紧了身下的座椅,着实漏出了惊慌,“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祁放说过?”
“他怎么敢跟你说?”吴行德若有所指,“我上次来,也是想劝劝他,该谨慎还是要谨慎。可惜他不听,还跟我打了起来,现在上面追查当年的事,已经查到了他头上。”
但凡经历过当年,就没有不怕这些的,果然严雪更慌了,甚至可以说是六神无主,“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吴行德等的就是她这一句,“祁放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有的话赶紧处理,能烧的烧,能毁的毁。”
说完他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严雪,不错过严雪面上一个细微的表情,“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只要没有证据。”
他还是觉得祁放留了一手,不然怎么同样的时间,祁放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比他们想出来的好。
说不定东西出门的时候祁放也带着,他才没有发现。
只不过外人好瞒,枕边人可就不好瞒了,很可能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在他的注视下,严雪果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但没等他进一步探究,她就长松了口气,“那没事了。”
转折来得太快,吴行德完全没反应过来,偏偏她还转移了话题,“师兄你现在在哪上班呢?”
谁想跟她谈论在哪上班,吴行德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在研究所。”
“那你们研究机械的,平时也得跟土啊地啊的打交道吧?”
又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吴行德随口敷衍,“目前国内生产的主要还是拖拉机,挖掘机、推土机比较少。”
“那也不少接触灰尘。”严雪像是终于找到自己能说的了,话都变多,“我这有木耳你们研究所要不要?吃了清肺的。”
不等吴行德反应,她已经出去拿了一包进来,“都是自己家晒的,就是在当地卖不上什么价。”
说着给吴行德介绍起吃木耳的好处,还抓了一把非要吴行德看,显然是希望吴行德能帮着牵个线。
可别说研究所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不远,吴行德也不是管采购的,更没闲心管她这些破事。
眼见严雪说起来没完了,他还惦记着之前的话题,只好问了问价。
“当地卖是四块钱一斤,不过你们研究所那边应该没有吧,从这过去,怎么不得翻个倍?”
翻个倍,她还真敢要。也不知道祁放是怎么看上的她,单纯看她漂亮,还是有点小聪明又不多,好摆弄?
吴行德实在没有心思听她说废话,干脆自掏腰包买了五斤,说是先拿回研究所尝尝,然后转回之前的话题。
他还特地提醒严雪一定要小心,有什么要处理干净了,然后就见严雪一哼,“他就一个破笔记,早让不知道哪个傻子偷走了。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好宝贝的,丢了他还怪是我要回老家。”
偷了笔记的傻子本傻吴行德:“……”
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花四十块钱买了包木耳,出来的时候吴行德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可祁放这个老婆都吓成那样了,也没说出别的,难道真是他多心了?
不应该啊,那本笔记他都研究好几个月了,就算他天资不如祁放,也不该差这么多……
想想上面给自己的压力,他揉揉发痛的头,只能指望另一边能有点进展。
人走后,对面二老太太才出来,看一眼严雪正在数的钱,“那些碎木耳都卖出去了?”
“嗯。”严雪眼睛弯起来,“本来我打算留着自家吃的,正好他来了,我先帮祁放讨回点利息。”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闻言也没多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严雪也就收起了钱,同样收了笑,“这几天我得找时间去一趟县里,家里奶奶您帮我费点心。”
人家都吓唬到她家里来了,她总得去祁放那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大祸”。
而且吴行德也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没把祁放放在眼里,来说了这么一大通,也没嘱咐她别告诉祁放。
他这是笃定他们不知道还有调令的事,就算她告诉了祁放,他们也联想不到一起去?
县机械厂那边还真不知道他们清楚有调令这事,毕竟东西都没发下来,直接被瞿明理扣下了。
那位姓沈的工程师一直都在套祁放的话,看他到底能不能彻底解决液压系统的漏洞。
但祁放这个人他就没话,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只知道埋头干活,平均每天加班四个小时。
接到吴行德的电话时,沈工程师已经快熬疯了,“你找这个祁放他还是人吗?”
这也就是每次他接打电话,都会给警卫室的人递烟,让对方出去抽,给他留出空间,不然绝对要引人侧目。
“我知道上面给的压力大,还有人说咱们这是研究了个废物,还不如以前的传动系统,可他也得能解决才行。你知道他天天都在干嘛吗?做零件、安装,做零件、安装,他就不会干别的。”
沈工程师就搞不懂了,“咱们都没办法的事,他一个小修理工就有办法了?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什么都拿来当救命稻草?别说我没给他施压,现在机械厂都在怀疑办法是不是他想出来的,他也没个反应。”
县机械厂最近私底下的确有些议论,如果祁放只会做零件,那他们从澄水机修厂借一个人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挖他?
说到底他们想要的不是减缓元件的损耗,是彻底将问题解决,而祁放显然没有给出让他们满意的表现。
“行行,我再按你教的,多激激他。”到底对方是项目的主负责人,沈工程师还是给了些面子。
但是人从警卫室出来,脸色还是不好,看得来找他的学徒工顿了下,才上前。
见到那学徒工,他心里更烦,“你师父那液压系统又出毛病了?”
自从换了集材50,老一批的拖拉机就闲置了下来,县机械厂挑了几台状态还不错的,准备改成推土机拿来修路。
毕竟比起拖拉机这种农业、林业机械,国内挖掘机、推土机这类工程机械更加紧缺,很多都是自己改装的。
县机械厂这也是第一次改装,没有经验,液压系统动不动就出问题,这已经不是头一回找他帮着看了。
沈工程师加班加到整个人都有些暴躁,哪有那工夫管他们,“我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去了也看不明白,你们还不如去找祁放。”
说到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正好他精神好,干多少都不知道累,对液压系统也熟悉。”
不熟悉怎么能想到之前的解决办法,祁放既然能干,就能者多劳,他倒要看看祁放能不能给解决出个花来。
沈工程师打定了主意要推给祁放,学徒工可就为难了,回去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说。
洪师父一见他垂着头回来,欲言又止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沈工不愿意过来?”
“他说他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过来也看不明白。”学徒工实话实说。
要求人的是他们,求的还不是本厂的人,洪师傅也没什么办法,“那就算了,咱们自己再看看。”
“他还说让我去找祁放,祁放精神好,对液压系统也熟。”学徒工显然是有些不满。
洪师傅听了,却顿了顿,“那你就去把那个祁放找过来试试。”
这小学徒工就有些意外了,“真找啊?”
“不找你有别的办法?”洪师傅重新看回自己拆开的机械,“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咱们自己也一样琢磨不出来。”
小学徒工一想也是,又转去找祁放了,就是不知道祁放愿不愿意过来给他们看。
到了祁放所在的车间,把事情跟祁放一说,祁放倒是将手里的零件放下了,“改推土机?”
这显然是感兴趣,小学徒工也就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液压系统老出毛病,用一用就坏。”
以前的拖拉机可都是用的老液压系统,没什么设计缺陷,用了这么多年也都没问题。现在改成推土机,突然就出问题了,只能是推土机改得有毛病。
祁放沉吟着,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有人喊了声:“祁放,有人找!”
他转头看去,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已经映入眼帘。
严雪围了条红格子围巾,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雪白,两手都提了东西,就站在车间门外。
这祁放哪还顾得上那小学徒工,大步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严雪还记得自己农村小媳妇的人设呢,“我不太放心你。”又略压低了声音,“家里也出了点事。”
可以她的性格,遇到事绝对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大老远跑来找他。
他们结婚至今,也没碰到什么是她解决不了只能来找他的。
祁放低眸望着严雪,果然见她趁人不注意眨了下眼睛,眼神还往旁边一暗示。
他也就顿了顿,蹙起眉,“我能有什么事?一天天就知道瞎操心。”
祁放面色本来就冷,再一蹙眉,看着就有点像在发脾气。
而且男人在外面那都是要面子的,最讨厌女人婆婆妈妈表示关心,尤其是小年轻,周围立马有人笑了起来。
“你媳妇儿拎了那么多东西呢,快别让她在门口站着。”还有人赶忙道。
多好啊,祁放媳妇来了,他肯定不能就这么把人晾在一边,他们也能有机会歇歇。
果然祁放虽然表情还不太好,却也没说什么,过去把媳妇手里的东西接了,朝里面的休息室走去。
一进门他眉头就松了,面色还是那个冷淡的面色,可就是莫名比之前多了股人气儿。
“刚你说家里出了点事,怎么回事?”他反手将门关上,低声问。
“这个待会儿再说。”严雪故意竖了根手指在唇前,转移话题,“你在机械厂还习惯吧?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不少吃的。”
祁放也就配合她继续演下去,“拿那些干嘛?这边又不缺。”
“那这个你缺不缺?”严雪又笑盈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煮蛋。
祁放本来想说水煮蛋有什么缺的,顿了顿,眼神却又直直看向严雪,不说话。
严雪眉眼彻底弯了起来,月牙儿一般在他眸里荡,“生日快乐呀祁放同志~”不仅荡在他眸里,还一路荡进他心里,让他嗓音都滞了滞,“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你不说我都忘了。”
在她来之前,他连年都要一个人在山上的机库过,又哪会记这些无关紧要的日子。
其实严雪也不是非要记,毕竟她连自己都不过生日。但翻阳历牌的时候翻到了,正好她也要来,干脆多给他装两个水煮蛋。
她看看男人身上的工作服,“我先给你拿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吃。”
“嗯。”祁放应了声,桃花眼还是看着她,一眨都不眨。
这可真是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严雪仗着休息室里没外人,伸手就在男人下颌上勾了下。
这一下轻轻的,还带着点外面的凉意,男人的唇却还是追了过来,“你招我。”
三个字像是在宣判她的罪名,因为还穿着工作服,怕蹭脏她的衣服,甚至都没有靠过来,只单手撑住她身后的门板。
但这样一来就太像是壁咚了,严雪被他身上的气息压得有点紧,忍不住吐槽,“你这都是在哪学的?”
祁放不说话,眼神也从直视着她的双眸,缓缓下移到她润红的唇上。
这都不能算暗示了,严雪下意识抿了抿唇,还在想要不要提醒他这是在单位的休息室,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
“那个,”已经等了半天的小学徒工声音弱弱的,“小祁师傅你有时间过去看看吗?”